第90章 雨露不均,最是熬人

作品:《穿越朱由检,请大明赴死

    朱由检摇了摇头,将那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暂时搁置。


    成立一个全新的、凌驾于内阁和司礼监之上的权力中枢,这想法极具诱惑力。


    正德皇帝时有所谓“豹房公廨”,嘉靖时有所谓“西苑直庐”,本质上都是绕开祖制,对内阁、司礼监的权力进行重构,从而将皇帝的个人意志放大到极致。


    以大明朝皇帝的权威,只要不是太过颠覆礼制的事情,几乎没有做不成的。


    所谓的大明内阁,不过是残缺版的宰相,根本无法与皇权分庭抗礼。


    但朱由检按捺住了这份冲动。


    一来,眼下的工作量,他尚能应付。


    随着密折制度的推广和厂卫的重整,信息洪流的到来是必然的,但那也需要时间。


    在潮水真正淹没案牍之前,他还有余裕。


    更重要的,是人才。


    器成还须良匠,法立更待贤臣。


    他可以轻易地搭建起一个新机构的架子,但往里面填充的,如果依旧是那些满脑子旧时代思维的官僚,那组装起来的,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内阁之内阁”,一个放大了的司礼监罢了。


    那样的机构,与他设想中那个高效、专业,能够媲美后世的“总参谋部”或“秘书处”的现代组织,相去甚远。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需要时间,去慢慢物色、筛选、乃至培养出真正符合他做事标准的人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的禀告声。


    “陛下,王公公到了。”


    “让他进来。”朱由检的声音平静无波。


    很快,东厂提督太监王体乾碎步而入,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奴婢王体乾,叩见陛下。”


    “起来吧。”朱由检的目光并未从手中的奏疏上移开,只是温声道,“旁边坐下,等朕批完这几份奏疏,再与你说话。”


    “谢陛下。”


    王体乾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在宫人搬来的锦墩上坐了半个屁股。


    殿中一时间,只剩下朱由检翻阅奏疏时,那“沙沙”的纸张摩挲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锉刀,在王体乾的心上来回刮擦。


    他不敢抬头直视天颜,眼角的余光只能盯着地面,以及不远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那身绯红袍服的下摆。


    那袍服的料子极好,泛着一层柔和而尊贵的光。


    只见那袍服下摆轻轻一动,往前挪了半步。


    高时明那略带谦恭,却又从容不迫的声音,从王体乾的头顶上传来。


    “陛下,这三份便是曹化淳、刘若愚、郑之惠三人所呈,关于宫中人事、财税、监察的条陈。”


    王体乾的心中,瞬间五味杂陈。


    “东厂钦差掌印太监”,这是何等威风的名头!


    放在过去,足以让百官侧目,让朝野震动。


    然而现在,他却只有奉诏之时才能入宫。


    论及在皇帝面前的体面和权势,不要说与高时明这个新晋的司礼监掌印相比,恐怕连那些能在御前走动的牌子太监都不如了。


    大明的太监,权势从来不在于官职品级,只在于离皇帝的远近。


    一个不能时时见到皇帝的东厂掌印,还谈什么权势地位!


    他正思绪翻涌,头顶上,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伴伴,你记一下朕的口谕,发给这三人。”


    “宫中太监精简后,多出来的人手要如何安置?其中年老体弱之人、年富力强者,当如何区别处置?”


    “新设的财政查账、宫内监察之职,又要如何与人事升迁相互协同,形成制约?”


    “还有,这些策论太过空泛,要再具体一些!到底要裁撤多少人,裁哪些人,分几次裁,预计何时能够落实到位……”


    “朕就不一一细说了,你将前几日薛国观那份关于京营整顿的奏疏,连同朕的批红,抄录一份发给他们三人看看。让他们重新做一份交上来。”


    王体乾的心,一截一截地往下沉。


    监察、财税、人事是什么事情?


    为何没有人与他说这等消息。


    新君登基不过些许时日,这宫中之人这么快就转投他处了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其中的衰荣冷暖,可不仅仅在于君上啊。


    高时明的袍服下摆微微一压,那是他在躬身领旨。


    “微臣记下了。”


    高时明的称呼让王体乾眼皮一跳,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了起来。


    还“微臣”?你不过是个阉货,竟也敢在御前自称“臣”?


    魏忠贤的尸骨未寒,前车之鉴,你难道就忘了吗!


    蠢货!蠢不可及!


    然而,高时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紧。


    “陛下,这里剩下两份,便是……便是您之前特意关照过的那两份了。”


    高时明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


    王体乾的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陛下都让我坐在这里了,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我的?!


    他心中切齿,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朱由检翻阅奏疏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失望。


    “这两份方案,也不行。”


    “国普之策失之激进,景辰之策失之保守。看似周全,实则依旧是空谈条略,未见其骨。”


    朱由检的声音顿了顿,忽然转向了王体乾。


    “体乾。”


    “奴婢在!”


    王体乾一个激灵,瞬间从锦墩上滑跪到地,整个身体都伏了下去。


    “朕前几日让你盯好城中之事,可有进展?”


    “回陛下!”王体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发颤,“奴婢……奴婢奉旨之后,日夜不敢懈怠,确有所得,愿为陛下一一说来!”


    “城中……”


    他刚开了个头,就被朱由检打断了。


    “不必如此。”朱由检的语气依旧温和,“坐着回话吧。高伴伴,扶体乾起来吧。”


    高时明应声上前,伸出手臂,虚扶了王体乾一下,口中言语幽幽:“王公公,起来吧。”


    王体乾借势起身,与高时明对视了一眼。


    他只觉得那张笑脸之下,潜藏着深不见底的冷漠。


    天子之威,不在雷霆,而在雨露。


    雷霆之下,人只会畏惧;雨露不均,才最是熬人。


    王体乾心中念头模糊闪过,来不及多想,讪笑一声,小心在锦墩上坐好。


    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再这么熬下去,不说权势如何,恐怕迟早要被新君弃之敝履!


    等到权势尽失,就算陛下不杀他,也多的是人要杀他!


    ——田尔耕,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