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周五晚上，首尔的气温降到了零下五度。


    “不倒翁”酒馆里却温暖如春。安昭熙、韩智妍和姜智久照例占据了最里面的桌子，只是今晚的气氛比往常沉重些。


    “所以说，那个秃头真的用了你的策划案？”韩智妍给安昭熙倒酒的手停在半空。


    安昭熙把一整杯烧酒灌下去，辛辣的液体让她的眼眶发红——这次不是醉的，是气的。


    “不止用了，今天开会的时候，他还当着全组的面说这是‘他侄女的创意’，让我‘好好学习人家年轻人的思维’。”


    姜智久停下折纸的手，小声问：“昭熙姐没反驳吗？”


    “我怎么反驳？”安昭熙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电脑里的原稿上周突然被删了，备份U盘也不见了。现在全公司都以为是我嫉妒新人，抄袭未遂。”


    韩智妍和姜智久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愤怒。


    “这太过分了。”韩智妍握住安昭熙的手，“你可以向人事部举报——”


    “人事部长是秃头的大学同学。”安昭熙苦笑，“而且我没有证据。现在的情况是，他侄女拿着完整方案，我电脑空空如也。你说大家信谁？”


    桌上的煎饺凉了，谁都没动筷子。


    姜智久默默折了一只纸老虎，推到安昭熙面前——在她心里，昭熙姐就像老虎一样勇敢，只是现在暂时受伤了。


    “还有更糟的。”韩智妍揉了揉太阳穴，“我的瑜伽馆……房东正式通知了，下个月租约到期后不再续租。有人出了两倍的价格要租那栋楼。”


    “什么？”安昭熙抬起头，“那你那些学员怎么办？你投入那么多钱装修的教室——”


    “全部打水漂。”韩智妍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发白，“房东说，如果我能出同样价格，可以优先租给我。但我哪来那么多钱？这些年的积蓄全投进去了。”


    姜智久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韩智妍面前：“智妍姐，我这里有点……”


    “智久，别闹。”韩智妍把信封推回去，“你的频道这个月才接了第一个广告，自己都难。”


    “可是——”


    “没有可是。”韩智妍笑了，笑容有些疲惫，“我们三个不是说好了吗？再难也不互相借钱，免得友情变质。”


    安昭熙重重地放下酒杯：“那现在怎么办？我的工作快保不住了，智妍的店要关门，智久的频道也半死不活——我们三十岁了，怎么活得这么失败？”


    这个问题太沉重，酒馆里只剩下隔壁桌的电视声——正在播一档综艺，观众的笑声罐头一样虚假。


    就在这时，木门被推开了。


    冷风灌进来的瞬间，三个女人同时抬头。


    乔卫东站在门口，还是那件深灰色大衣，但今天里面换了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他肩上落着雪花，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晚上好。”他自然地打招呼，像回家一样脱下大衣挂好。


    安昭熙愣了愣：“乔先生？您怎么……”


    “上周不是说好了吗？”乔卫东走到吧台边，把纸袋递给朴奶奶，“奶奶，这是中国朋友寄的普洱茶，养胃的，您试试。”


    朴奶奶笑得眼睛眯成缝：“哎哟，来就来还带东西……坐坐坐，今天想吃啥？”


    “老样子，牛骨汤。”乔卫东说完，转头看向三个女人那桌，“不介意我拼桌吧？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


    韩智妍还没说话，安昭熙已经往里挪了：“来来来！乔先生坐！朴奶奶，再加一瓶——不，两瓶烧酒！”


    乔卫东在安昭熙让出的位置坐下，正好和三个女人形成四角。他今天没打领带，毛衣袖子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腕。这个细节让他看起来比上周亲和了许多。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他一边用热毛巾擦手一边问，“我进门时气氛好像不太对。”


    三个女人互相看看，谁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安昭熙憋不住了：“乔先生，您上次说要帮我看策划案……还作数吗？”


    “当然。”乔卫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看了你发来的方案，周三约了tvN的李在英PD喝咖啡，她很有兴趣。”


    安昭熙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真的？李在英PD？《职场生存记》的那个？”


    “嗯。她说你的提案虽然不够‘狗血’，但很有现实意义。她最近正好想做一档展现普通人专业精神的节目。”乔卫东喝了口朴奶奶端来的大麦茶，“不过她提了几个修改意见，我发你邮箱了，你可以看看。”


    安昭熙慌忙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邮箱。当看到那封来自“JaeYoung Lee”的邮件时，她捂住嘴，眼泪真的掉下来了。


    “谢谢……乔先生，真的谢谢……”她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别急着谢。”乔卫东说，“李PD说，如果你能在两周内按意见改好方案，她可以安排一次正式提案会。但能不能成，还得看你的本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安昭熙用力点头，眼泪鼻涕一起流。


    韩智妍递给她纸巾，看向乔卫东的眼神复杂了许多：“乔先生，您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乔卫东笑了笑：“因为我也是‘被生活压垮来买醉的普通中年男’啊。”


    这个自嘲让三个女人都愣住了。


    “您？”姜智久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细细的，“您看起来……一点都不普通。”


    “那都是表象。”乔卫东给自己倒了杯烧酒，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几十年，“西装一脱，领带一解，我和你们一样——也会为工作发愁，为未来迷茫，需要找个地方喝一杯，跟朋友吐吐槽。”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但韩智妍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那是真实的，不是伪装。


    “可是您有那么多资源……”安昭熙擦干眼泪，“认识电视台PD，开豪车，住豪宅……”


    “那些都是工具。”乔卫东说，“就像你写策划案需要电脑，智妍教瑜伽需要垫子，智久折纸需要彩纸——工具本身没有意义，重要的是你用它们创造什么。”


    他举起酒杯：“所以，别把我当什么‘金主’或‘贵人’。就当我是个新来的酒友，行吗？”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声音清脆。


    这一碰，好像打破了某种无形的隔阂。


    牛骨汤上桌了，朴奶奶还额外送了一盘辣炒鸡爪。热腾腾的食物下肚，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不过乔先生，您酒量怎么样？”安昭熙恢复了元气，眼睛亮晶晶地问，“我们这儿可是有规矩的——新酒友要过三关！”


    韩智妍扶额：“昭熙，你别——”


    “什么规矩？”乔卫东饶有兴趣。


    “第一，烧酒要一口闷，不能分两口。”安昭熙竖起手指，“第二，要会玩至少一种酒桌游戏。第三，要能接住我们的吐槽梗。”


    乔卫东笑了：“试试？”


    十分钟后，安昭熙目瞪口呆地看着乔卫东面不改色地喝下第五杯烧酒——全是一口闷。


    “您……您真的没偷偷吐掉？”她凑近看乔卫东的杯子。


    “需要检查吗？”乔卫东把杯子倒过来，一滴不剩。


    韩智妍也惊讶了：“乔先生经常喝酒？”


    “以前应酬多，练出来了。”乔卫东轻描淡写——他没说那些应酬是和谁，在什么地方，为了多少亿的生意。


    “那游戏！”安昭熙来劲了，“划拳会吗？韩国式的！”


    乔卫东伸出拳头：“来。”


    三局过后，安昭熙输了两局，苦着脸喝下惩罚酒。乔卫东的划拳手法老练得不像新手，出拳的节奏和眼神的观察都恰到好处。


    “您肯定在酒吧混过！”安昭熙指控。


    “年轻时混过一段时间。”乔卫东承认——虽然那是前世的事了，在华尔街下班后的酒吧里，和那些西装革履的狼群们拼酒、谈交易、互相算计。


    轮到姜智久时，她小声说：“我不会划拳……我们玩‘369’行吗？”


    那是一种简单的数字游戏，轮到3、6、9的倍数时要拍手。看起来简单，但酒过三巡后很容易出错。


    乔卫东欣然同意。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姜智久在这方面是个隐藏高手。她逻辑清晰，反应极快，连赢了乔卫东三局。


    “智久厉害啊！”安昭熙拍手。


    姜智久脸红了，但眼睛亮亮的。她偷偷看了眼乔卫东，发现他不仅没生气，反而笑着喝下惩罚酒，还对她竖起大拇指。


    那一刻，姜智久觉得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好像真的可以亲近。


    游戏玩过了，该到吐槽环节。


    安昭熙先开炮：“乔先生，您知道职场性骚扰最恶心的地方是什么吗？不是那些动手动脚的，是那种用‘为你好’包装的精神压迫！李秃头今天跟我说：‘昭熙啊，你三十了还不结婚，性格都扭曲了，所以做不出好方案’——这什么狗屁逻辑！”


    乔卫东点头：“确实狗屁。工作和婚姻是两码事。何况，”他顿了顿，“三十岁很年轻，正是专业能力成熟的黄金期。”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安昭熙鼻子一酸。


    韩智妍也开口了：“我的房东今天带新租客来看店了。是个开连锁咖啡店的财阀二世，当着我的面对房东说：‘这种小瑜伽馆早点关门好，拉低整条街的档次’。我那些学员——大多是附近的家庭主妇和上班族——在他眼里好像都不配拥有一个放松的空间。”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稳，但握着酒杯的手在轻微颤抖。


    乔卫东沉默了几秒，问：“租约什么时候到期？”


    “下个月十五号。”


    “还有二十天。”乔卫东说，“如果在这期间，你找到法律依据证明房东违约，或者找到同等条件的替代场所，事情可能有转机。”


    韩智妍苦笑：“法律依据？合同白纸黑字，到期不续是房东的权利。替代场所？这附近哪有又便宜又合适的空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合同给我看看。”乔卫东说，“也许有你看漏的细节。”


    韩智妍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包里掏出那份皱巴巴的租赁合同。乔卫东接过来，就着酒馆暖黄的灯光仔细阅读。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手指在纸面上移动，偶尔在某处停顿。五分钟后，他抬起头。


    “第十七条第三款，”他说，“‘租户在租赁期内对房屋进行的装修及设施添置，租约到期时若房东不予续租，应按照折旧价值予以补偿。’你这几年装修投了多少钱？”


    韩智妍愣住：“大概……八千万韩元。但我没留发票……”


    “银行转账记录呢？装修公司的合同呢？”


    “有、有的！”


    “找出来。”乔卫东把合同还给她，“根据这条，房东如果不续租，至少要补偿你三到四成的装修费。如果他急着赶你走，可以用这个当谈判筹码——要么续租，要么赔钱。”


    韩智妍的眼睛慢慢睁大：“真、真的可以这样？”


    “合同写的，当然可以。”乔卫东笑了笑，“不过具体操作要讲技巧。你一个女孩子去谈可能会被欺负，最好找个懂行的人陪着。”


    “我去！”安昭熙一拍桌子，“我骂死那个势利眼房东！”


    “还是我去吧。”一个细小的声音说。


    三人转头，看见姜智久举着手，脸涨得通红：“我、我表哥是律师……虽然刚执业，但懂合同法。我可以请他帮忙……”


    韩智妍看着两个朋友，眼圈忽然红了。她低头抹了把脸，再抬头时又是那个坚强的瑜伽教练：“好，那我们一起去。智久请表哥，昭熙负责骂人，我负责谈判。”


    “那我呢？”乔卫东问。


    三个女人同时看他。


    “您……”韩智妍斟酌着词句，“您已经帮我们够多了。”


    “酒友不就是互相帮忙吗？”乔卫东举起酒杯，“这样吧，谈判那天如果需要成年男性压阵，我可以当个‘看起来不好惹的背景板’。”


    安昭熙噗嗤笑了：“乔先生，您这张脸和气质，当背景板太浪费了。您往那儿一站，房东肯定以为是什么财阀会长来了。”


    “那就更好了。”乔卫东眨眨眼，“虚张声势有时候挺管用。”


    四人都笑了。这一刻，某种温暖的东西在酒桌上流淌开来。


    酒过三巡，话题越来越随意。从职场聊到恋爱，从房价聊到父母催婚，从梦想聊到现实骨感。乔卫东大多数时候在听，偶尔插话，但每次都能说到点上。


    姜智久鼓起勇气问：“乔先生，您说您也会迷茫……那您迷茫的时候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乔卫东沉默了片刻。


    酒馆外又飘起雪，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雾。吧台后的电视在重播老电影，朴奶奶在厨房哼着歌煎葱饼。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乔卫东缓缓开口，目光落在酒杯里晃动的液体上，“他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有——钱、地位、别人的羡慕。但他每天睡不着觉，睁眼想的是数字，闭眼梦见的还是数字。直到有一天，他站在天台边缘，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三个女人屏住呼吸。


    “他发现自己从没真正活过。”乔卫东的声音很轻，“那些让他骄傲的东西，都是空的。他没有为真心笑过，没有为在乎的人拼过命，没有在深夜的小酒馆里和朋友喝到醉，吐槽生活的狗血。”


    他抬起头，看向她们：“所以现在的我，如果迷茫了，就去做那些‘没意义但真实’的事。比如来这里喝杯酒，听你们骂秃头上司和势利房东，吃朴奶奶做的煎饼——这些瞬间，比任何报表上的数字都让我感觉自己在活着。”


    这番话说完，酒馆里安静了很久。


    安昭熙突然举起酒杯：“敬真实！”


    “敬真实！”四个杯子再次相碰。


    这一晚，他们喝到凌晨两点。安昭熙彻底醉了，抱着乔卫东的胳膊哭诉自己暗恋过的学长结婚了；韩智妍红着脸说了年轻时想当舞者的梦想；连最内向的姜智久都小声承认，她折纸是因为小时候没人陪她玩，纸是唯一的朋友。


    乔卫东安静地听，适时递纸巾，倒酒，或者简单说一句“我懂”。


    当他把三个女人一个个送回家时，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最后送韩智妍到瑜伽馆楼下时，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乔先生。”她轻声说，“谢谢您今天……没有用怜悯的眼光看我们。”


    乔卫东摇头：“你们不需要怜悯。你们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


    韩智妍笑了，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成细小的水珠。“那下周……您还会来吗？‘不倒翁’周五之约？”


    “如果没意外的话。”乔卫东说，“不过下次，让我请客。新酒友总得有点表示。”


    “那就说定了。”韩智妍转身开门，又回头，“路上小心。”


    乔卫东点头，看着她上楼，灯亮起。


    回到车上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裴秀智发来的消息：“卫东，我梦见你和三个女人在喝酒，笑得很开心。那个梦是暖色调的，所以应该是好事吧？晚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乔卫东看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扬起。


    他回复：“是好事。晚安，秀智。”


    车子缓缓驶出小巷。后视镜里，“不倒翁”的招牌在雪夜中散发着温暖的光。


    而在瑜伽馆二楼的窗户后，韩智妍站在窗帘缝隙间，看着那辆黑色宾利消失在街角。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收到的短信：


    “韩智妍小姐，我是房东的儿子。关于店铺的事，想单独跟你谈谈。明晚八点，清潭洞‘月见’餐厅，我订了位置。请务必到场，这关系到你能否继续租用店铺。”


    短信的发送者号码被隐藏了。


    韩智妍盯着那条短信，眉头慢慢皱起。清潭洞的高级餐厅，单独见面，隐藏号码——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不对劲。


    她想起乔卫东的话：“你一个女孩子去谈可能会被欺负。”


    手指在回复框上停留许久，她最终打下一行字：“好的，我会准时到。”


    但几乎同时，她点开了通讯录里一个新存的号码，发出了另一条信息：


    “乔先生，抱歉这么晚打扰。房东儿子约我明晚在清潭洞餐厅单独谈续租的事。我有点不安，可以请您……陪我一起去吗？作为‘看起来不好惹的背景板’。”


    发送成功后，她闭上眼睛。


    几秒后，手机震动。


    “地址发我。明晚七点五十，餐厅门口见。”


    韩智妍看着这条简短的回复，长长地舒了口气。


    窗外，雪还在下。


    但这一次，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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