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的冬夜，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巷弄。


    乔卫东站在“不倒翁”酒馆门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朴顺子奶奶那封笔迹工整的信，又抬头望向眼前这间小店——门脸窄得只容一人通过，木质招牌被岁月磨得发白，暖黄的灯光从毛玻璃窗里透出来，在积雪的巷子里晕开一团温柔的光晕。


    推开木门的那一瞬间，喧嚣声混着烧酒的热气扑面而来。


    “呀！李组长那个秃头！他凭什么把我的策划案扔进垃圾桶？就因为我没答应陪他去济州岛‘开研讨会’？”


    “昭熙啊，你小点声……隔壁桌都在看我们了……”


    “看就看！我安昭熙今天就要告诉全世界——职场性骚扰去死吧！秃头去死吧！”


    “好啦好啦，喝杯酒消消气。智久，你再给她倒一杯。”


    “我已经倒了三杯了……昭熙姐，你明天还要上班……”


    “上什么班！我要辞职！我要去劳动委员会告他！”


    乔卫东站在门口，花了三秒钟适应屋内的光线和音量。


    酒馆很小，统共四张桌子。最里面那张围坐着三个年轻女性，桌上摆着七八个空烧酒瓶、几碟吃了一半的煎饺和辣炒年糕。说话声音最大的是个短发女人，穿着米白色毛衣，脸颊通红，正挥舞着筷子声讨她的上司。


    她左边是个长发扎成低马尾的女人，穿着浅灰色运动卫衣，正无奈地拍着短发女人的背。右边则是个戴黑框眼镜、看起来最文静的女孩，手里还捏着半张折纸，小心翼翼地给空杯续酒。


    除了她们，店里还有一桌客人——两个穿着工装裤的中年男人，正一边吃血肠汤一边偷瞄那桌女人，眼神不太友善。


    “欢迎光临——”吧台后传来朴奶奶的声音，她正擦着杯子，抬头看见乔卫东，眼睛一亮，“乔先生？您真的来了！”


    这一声让店里瞬间安静下来。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


    乔卫东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皮鞋在暖黄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误入市井画框的奢侈品广告模特——昂贵、整洁、与周围油腻温暖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短发女人安昭熙打了个酒嗝，眯起眼睛：“哦莫……这是走错门了吧？隔壁街才是高级日料店。”


    “昭熙！”长发女人韩智妍压低声音，扯了扯她的袖子。


    戴眼镜的姜智久则默默低下头，继续折手里的纸鹤——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乔卫东对朴奶奶点头笑了笑，脱下大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走到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朴奶奶，信我收到了。正好路过，就来坐坐。”


    “好好好，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朴奶奶满脸笑容，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小菜，“今天有新鲜的明太鱼子，还有刚炖好的牛骨汤。”


    “牛骨汤就好，再要一瓶烧酒。”


    “烧酒？”朴奶奶有些意外，但还是从柜台下拿出一瓶真露，“乔先生也喝这个？”


    “入乡随俗。”乔卫东接过酒杯，自己倒了一杯。


    那边桌上，安昭熙凑到韩智妍耳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半个店听见：“看见没？穿成那样喝真露，装什么亲民啊……肯定是来体验贫民生活的财阀二世。”


    “你别以貌取人。”韩智妍小声说，却也不由自主多看了乔卫东几眼——这男人的侧脸线条很硬朗，倒酒的动作很熟练，不像第一次喝烧酒的样子。


    姜智久折好了一只纸鹤，悄悄放在桌角，又瞥了乔卫东一眼，恰好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她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立刻低头，耳朵尖却红了。


    乔卫东端起酒杯，朝她们那桌举了举：“抱歉，打扰你们聚会了。这轮酒我请。”


    “谁要你请——”安昭熙正要反驳，被韩智妍捂住了嘴。


    “谢谢您。”韩智妍礼貌地点头，然后用力掐了安昭熙一下，“你安静点，还想不想吐槽李组长了？”


    “当然要吐！”安昭熙立刻被转移注意力，又灌了一杯酒，“我告诉你们，那个秃头今天居然说，我的策划案‘缺乏女性特有的细腻’——细腻他个头！他就是嫌我没在方案里加一堆粉红泡泡和爱心！”


    姜智久小声说：“可是昭熙姐，你上次做的恋爱综艺方案，确实把男嘉宾的喜好全搞错了……”


    “那能怪我吗？我又没谈过恋爱！”安昭熙理直气壮，“那些男人喜欢什么我哪知道？我就知道工作！赚钱！还房贷！”


    说到房贷，三个女人同时叹了口气。


    韩智妍揉着太阳穴：“我瑜伽馆这个月的租金又涨了……房东说这片要开发，不加钱就搬走。可我那些学员都是附近的居民，搬远了她们就不来了。”


    “我的YouTube频道也是。”姜智久声音细得像蚊子，“平台算法改了，折纸教学视频的流量越来越差……上周接的那个文具广告，品牌方说点击率不达标，尾款不给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个女人陷入沉默，只剩下烧酒倒入杯中的声音。


    乔卫东的牛骨汤上来了，朴奶奶还额外送了一碟泡菜煎饼。他慢慢喝着汤，耳朵却把那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隔壁桌那两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裤、头发油腻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到女人那桌旁边，手里还拎着半瓶烧酒。


    “妹妹们，”他打了个酒嗝，咧嘴笑出一口黄牙，“有什么烦恼跟哥哥说啊？哥哥请你们喝酒。”


    安昭熙皱眉：“不用了，谢谢。”


    “别客气嘛。”男人伸手就要拍安昭熙的肩膀，“女人嘛，有什么好工作的？找个好男人嫁了不就行了？像你们三个这么漂亮——”


    他的手还没碰到安昭熙，就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乔卫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桌边，手指轻轻捏住男人的手腕。他的动作看起来没用力，但男人立刻龇牙咧嘴：“疼疼疼！你谁啊？”


    “她们的熟人。”乔卫东松开手，挡在男人和桌子之间，“这位先生，回自己桌喝吧。”


    “你算老几？”男人恼羞成怒，他同伴也走了过来，“穿得人模狗样的，想英雄救美？”


    韩智妍站了起来：“两位，我们不想惹事，请你们离开。”


    “哟，还挺横？”蓝工装男人打量着韩智妍，“身材不错，练瑜伽的是吧？哥哥我也常运动，要不要切磋切磋？”


    他说着就要去搂韩智妍的腰。


    下一秒，他的手被乔卫东抓住了手腕——这次是真的用了力。男人惨叫一声，整条胳膊被反拧到背后，脸被按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我说了，”乔卫东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喘气，“回自己桌去。”


    他的同伴想上前，乔卫东一个眼神扫过去——那是在商场和更危险的场合历练出的眼神，冷静、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同伴僵在原地，竟不敢动弹。


    朴奶奶从后厨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汤勺：“哎呀！别在我店里打架！”


    乔卫东松开了手。蓝工装男人踉跄后退，揉着发红的手腕，咬牙切齿：“你、你给我等着！”


    “随时恭候。”乔卫东说，“不过下次，我会直接报警。性骚扰未遂、寻衅滋事——这些罪名够你在拘留所过个年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终究是怂了，扔下几张钞票灰溜溜地走了。


    店里恢复了安静。


    安昭熙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乔卫东。韩智妍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姜智久则飞快地折了一只纸青蛙，推到乔卫东面前——这是她的感谢方式。


    “谢谢您。”韩智妍真诚地说，“刚才……多亏您了。”


    乔卫东摆摆手，回到自己的吧台座位：“小事。你们继续喝，不用管我。”


    但经历了这一出，气氛已经不一样了。


    安昭熙盯着乔卫东看了半晌，忽然举起酒杯：“那个……刚才对不起。我以貌取人了。敬你一杯！”


    乔卫东端起酒杯，隔空和她碰了碰。


    一杯酒下肚，安昭熙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不过大哥，你刚才那招太帅了！练过？”


    “以前学过一点防身术。”乔卫东轻描淡写——他没说是在哪个格斗俱乐部和退役特种兵学的。


    “厉害！”安昭熙竖起大拇指，然后又开始叹气，“要是我也这么能打，就把李组长的秃头按进马桶里。”


    韩智妍无奈：“你又来了……”


    “我说真的！”安昭熙趴在桌上，“你们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吗？那个秃头把我策划案扔了，转头用了他侄女做的方案——那方案根本就是抄我三年前的旧稿！连错别字都没改！”


    姜智久小声补充：“昭熙姐气得在卫生间哭了半小时。”


    “呀！姜智久！”安昭熙瞪她。


    乔卫东喝了口酒，忽然问：“什么类型的策划案？”


    “嗯？”安昭熙转头看他。


    “你说被扔掉的策划案，是什么类型？”


    “一档职场观察类综艺。”安昭熙说起工作，眼睛亮了起来，“我想找那些被埋没的普通职员，记录他们如何用专业能力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勾心斗角、恋爱八卦的剧本秀。”


    乔卫东点点头：“听起来不错。为什么被否决？”


    “秃头说‘没有爆点’‘不够狗血’‘现在的观众谁想看普通人认真工作’。”安昭熙模仿上司的语气，翻了个白眼，“他就想要女职员撕头花、男上司潜规则、办公室地下恋那种。”


    韩智妍苦笑：“现在什么都是流量至上。我的瑜伽馆也是，学员只想学能拍照发ins的漂亮体式，没人愿意耐心练基础呼吸法。”


    姜智久推了推眼镜：“我的折纸视频也是……简单的没人看，复杂的又有人说太难。上次我花一周设计的立体城堡折纸，播放量还没一只会动的纸青蛙高。”


    三个女人又同时叹气，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


    乔卫东看着她们，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在不同行业挣扎，被现实磨得满身伤痕，却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吐槽，第二天继续去战斗。


    这种生命力，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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