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最后的月影卫
作品:《惊鸿客:惊鸿一瞥》 月影卫首领来告别时,是飞雪初降的清晨。
那时苏清月刚起身,正在廊下煮茶。炭火很小,水还没沸,白汽袅袅升起,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雾。她听见脚步声——很轻,但很稳,是练武之人特有的步调,踏着薄雪由远及近。
她没抬头,继续看着炭火。脚步声在廊外停住,然后是个苍老的声音:“臣,月影卫统领赵峥,求见殿下。”
苏清月的手顿了顿。赵峥——她记得这个人。永和八年陆停云组建月影卫时,他是第一批入选的,那时才二十出头。如今三十年过去,也该五十多了。
“进来吧。”她说。
赵峥走进廊下。他穿着月影卫标准的玄色劲装,外罩深青斗篷,但斗篷边缘的银线云纹已经磨损得快看不见了。头发花白了大半,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着,脸上皱纹深刻,左颊那道疤从颧骨斜到下颌——那是当年为保护陆停云留下的。
他站得很直,但苏清月看得出,他的脊背已经不如当年挺拔了。膝盖微微弯曲着,像在忍着疼。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竹凳。
赵峥没坐,而是单膝跪地——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显然很费力,跪下去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但他跪得很稳,双手抱拳:“殿下,臣是来辞行的。”
苏清月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问:“要去哪儿?”
“去……追随先帝。”赵峥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有种近乎虔诚的光,“先帝遗命,月影卫的使命是护殿下周全。如今殿下身边有萧策、林砚,女学也有了自己的护卫队,臣等……可以放心去了。”
“你们?”苏清月轻声问,“还有谁?”
“当年第一批月影卫七人,如今只剩臣一人。”赵峥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李信前年病死在北境,王猛去年坠马,孙武上个月……肺痨,没熬过冬天。剩下的,早年就战死了。”
苏清月的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发凉。她想起永和八年,陆停云把月影卫交到她手上时说的那句话:“这些人,会替我守着你,直到最后。”
当时她还不懂什么叫“最后”。
现在懂了。
“都安葬在哪儿?”她问。
“按月影卫规矩,不立碑,不起坟。”赵峥说,“骨灰撒了,衣冠收在一处。在梅林西边三里,有片野梅林,那儿埋了个坛子。”
苏清月点点头。她知道那个地方——每年清明,萧策会去那儿洒酒。她问过祭谁,萧策只说“老兄弟”。
原来如此。
“你也要去那儿吗?”她看着赵峥。
赵峥摇头:“臣想……去帝陵。臣守护先帝二十年,最后,想守着他的陵。”
这话说得很坦然,坦然得让人心头发堵。苏清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还温着,但苦得厉害。
“先帝临终前,”她放下杯子,看着炭火,“交代过你们什么吗?”
赵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交代过两件事。”
“说。”
“第一件,若殿下始终想不起,就护您一辈子平安喜乐,让您无忧无虑地活到老。”赵峥顿了顿,“第二件,若殿下有朝一日想起来,想做什么,就帮您做什么。哪怕……哪怕您要这天下,也要替您争来。”
苏清月笑了。不是开心的笑,是一种很淡的、带着疲惫和释然的笑。
“我不想要天下。”她说,“天下太重,我背不动。”
“是。”赵峥低下头,“所以臣等,只做了第一件。”
廊外雪下大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梅枝上,积了薄薄一层。炭火噼啪响了一声,爆出几点火星。
许久,苏清月才开口:“赵峥,你后悔吗?”
老人抬起头,眼神里有不解:“殿下指什么?”
“后悔跟着他。”她缓缓地说,“后悔把一辈子耗在暗处,护着一个可能永远不知道你们存在的人。后悔到最后,连个墓碑都没有。”
赵峥笑了。笑容很淡,但眼睛里有光:“殿下,您知道月影卫的令牌背面,刻着什么字吗?”
苏清月记得。那令牌她见过,玄铁铸的,正面是云纹,背面是一行小字:“惊鸿已逝,唯月长明。”
“那不是刻给外人看的。”赵峥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不是玄铁的,是木头的,已经摩挲得油亮。他双手奉上:“这是臣的令牌。背面……有别的字。”
苏清月接过。木牌很轻,边缘圆润,显然被人常年握在手里。她翻过来,看见背面用极小的刀刻着一行字:
“愿为惊鸿影,长随明月辉。”
字刻得很深,每一笔都用力,像在木头里刻下誓言。
“这是臣自己刻的。”赵峥说,“不只臣,每个月影卫的令牌背面,都有自己刻的字。李信刻的是‘护得明月在,何惧鬓先秋’。王猛刻的是‘但求心安处,便是吾乡’。孙武刻得最简单——‘值得’。”
他抬起头,看着苏清月:“殿下问臣后悔吗?臣的答案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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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月握着那块木牌,指尖抚过刻痕。木头温润,像还带着体温。她想起舞谱里那些小字,想起陆停云在画布边缘写下的那些私语,想起他在遗诏里写的“朕认”。
原来他身边,都是这样的人。
认定了,就不回头的人。
“去吧。”她把木牌还回去,声音很轻,“替我……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赵峥双手接过,郑重地收进怀里。然后他重新跪好,这一次,是双膝跪地,额头触地,行了月影卫最高规格的告别礼。
“臣,赵峥,拜别殿下。”
“愿殿下,长乐未央。”
说完,他起身,后退三步,转身离开。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很深,但很直,一直延伸到梅林深处。
苏清月坐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炭火渐渐弱了,水已经凉透。她没动,就这样坐着,坐了很长时间。
雪越下越大,梅林渐渐白成一片。远处惊鸿堂的晨钟响起,悠长,沉静,在雪天里传得很远。
萧策从木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厚披风。看见她坐在那儿,愣了一下,快步上前:“殿下,雪大了,回屋吧。”
苏清月转过头,看着他。萧策也老了,鬓角霜白,眼角皱纹深刻。但他还在这里,和林砚一起,守着这片梅林,守着她。
“萧策。”她轻声说。
“臣在。”
“你想过……离开吗?”
萧策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那笑容和赵峥很像,淡,但坚定:“臣的令牌背面,刻的是‘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卿’——不过现在,国和卿,都在梅林了。”
苏清月也笑了。她站起身,萧策为她披上披风。
两人一起看着雪中的梅林。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赵峥留下的脚印,覆盖了青石板路,覆盖了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土地。
“他会见到先帝吗?”萧策忽然问。
“会吧。”苏清月轻声说,“如果真有黄泉路,他们会在那儿重逢。然后先帝会骂他——‘让你护着她,谁让你来找我了?’”
萧策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
苏清月没再说话。她转身回屋,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雪还在下。
像一场盛大而寂静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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