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污水中的记忆


    皇家码头污水处理厂匍匐在泰晤士河一条废弃支流的北岸，像一头早已死去的巨兽风干的尸骸。


    锈蚀的钢铁骨架刺破灰蒙蒙的天空，剥落的混凝土墙面露出内部扭曲的钢筋，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河面上弥漫的、带着腐殖质和化学药剂余味的薄雾。


    这里远离市中心的热闹，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偶尔的水滴声，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来自地下深处的低沉嗡鸣，仿佛巨兽腐烂内脏仍在蠕动。


    黄昏时分，光线迅速消褪，为这片废墟披上一层诡异的蓝灰色调。


    汤姆·布朗宁、艾米·杰瑞和莉娜（通过远程通讯和微型无人机提供支援）如同幽灵般，潜入了这片被遗忘的领域。


    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铁锈和霉味，还有一种更尖锐的、甜腻中带着腐蚀性的化学气味。


    “空气成分异常，”


    莉娜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清晰而冷静，“无人机检测到低浓度挥发性有机化合物，含有硫醇和部分氟化烃类……不是正常的腐败气味，吻合已知的普罗米修斯系列神经毒剂合成过程中的副产物特征。”


    汤姆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背部的旧伤在潮湿环境下隐隐作痛，像是一根迟钝的探针，感知着环境中无形的压力。


    他握紧了手中的高强度手电筒，另一只手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非致命性的电磁脉冲发生器——这是莉娜临时改装的，希望能对自动化防御系统起到片刻干扰作用。


    艾米走在稍前的位置，她的基础肌电义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


    她没有拿笨重的照明设备，而是依靠义肢前端加装的多光谱传感器扫描着前方。


    然而，她的眉头紧锁，呼吸比平时略显急促。


    一进入这片区域，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幻视感就再次袭来，且强度远超以往——扭曲的金属管道在她视野边缘如同活物般蠕动，耳中则回荡着放大的、如同生锈齿轮相互碾磨的噪音，其中还夹杂着细微的、仿佛婴儿被捂住口鼻的呜咽声。


    “它在干扰我，”


    艾米低声说，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太阳穴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就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同步刺探我的神经接口和大脑皮层。”


    “坚持住，艾米，”


    汤姆的声音沉稳，尽量传递着力量，“你的感知是我们最好的预警系统。莉娜，结构图分析得怎么样了？”


    “主处理车间地下有三层，”


    莉娜回答，背景是数据流刷新的轻响，“根据老图纸，最底层是初级沉淀池和一系列相互连通的巨大涵洞，用于缓冲水流和污泥发酵。如果他们要利用共振放大次声波，那里是最佳地点。通往地下的主电梯肯定报废了，找通风井或者维护梯。”


    他们避开地面上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和塌陷的地板，沿着一条标有“维护通道”的狭窄金属楼梯向下行进。


    空气愈发潮湿闷热，那股化学药剂的异味也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墙壁上布满了厚厚的、色彩斑斓的霉菌和未知的结晶物。


    终于，他们到达了底层。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广场般的空间。


    这里曾经是沉淀池，如今池底干涸，露出龟裂的、覆盖着白色和黄色残留物的地面。


    空间中央，赫然矗立着数排由废旧钢管、工业谐振器和大型扬声器单元粗糙拼接而成的次声波放大器阵列。


    它们沿着池底延伸，如同某种后现代的艺术雕塑，又像是某种邪恶的祭祀法器，其发射方向，正对准了上方纵横交错的、直径超过三米的巨大混凝土涵洞。


    那些涵洞如同巨兽的肠道，通向城市未知的深处。


    “利用涵洞作为天然波导管和共振腔……”


    汤姆喃喃道，手电光扫过那些冰冷、锈蚀的设备，心中计算着其可能产生的威力，“放大后的次声波，可以通过这些涵洞和与之连接的城市地下管网，精准投送到目标区域，比如……‘摇篮计划’中心。”


    “不止如此，”


    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重大证据的凝重，“我调整了无人机传感器。在你们左侧那个用厚重防水布半遮着的区域……检测到强烈的有机氟化物信号和异常热能。”


    汤姆和艾米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掀开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防水布，后面是一套让人触目惊心的装置：几个串联的大型玻璃反应釜，里面翻滚着暗绿色的、冒着气泡的粘稠液体；复杂的冷凝管和过滤系统连接着几个标有危险化学品符号的储存罐。


    一套由老旧工控电脑驱动的自动化进料和温控系统正在默默运行，指示灯在昏暗中诡异地闪烁着。


    “神经毒气合成装置，”


    艾米倒吸一口凉气，她的义肢传感器检测到了空气中异常浓度的氟化有机物，警报模块在无声震动，“利用污水发酵产生的甲烷、硫化氢、有机胺类……作为廉价原料，合成普罗米修斯-IgF。”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想起了莎拉护士血液里的那个分子式，C??H??N?O?S-F，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敌人的巢穴，不仅制造无形的声波攻击，还在批量生产致命的化学武器。


    就在这时，艾米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右手猛地捂住左臂义肢的接口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呃啊——！”剧烈的、如同高压电流窜过的神经痛从接口处爆发，瞬间席卷了她的半边身体。


    眼前的幻视不再是模糊的齿轮，而是变成了清晰的、无数细小的、生锈的金属婴儿轮廓，它们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她，细小的、由生锈金属构成的指骨向她伸来，发出无声的尖啸。


    那景象如此真实，如此具有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


    “艾米！”汤姆立刻扶住她。


    “是……是针对性的干扰！”


    艾米咬紧牙关，汗水瞬间浸湿了她的额发，“它发现我了！通过我的义肢……我的神经接口……它在试图解析我的信号模式！”


    “侦测到未授权神经信号模式。”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回荡起来，来源似乎是隐藏在阴影处的多个扬声器，形成环绕音效。


    “模式匹配：艾米·杰瑞。威胁等级：高。启动局部净化协议。”


    “我们被发现了！”


    莉娜在通讯频道中紧急警告，“检测到多个高速移动的热源从你们侧后方和上方的管道口出现！是自动化防御单位！”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高频电机嗡鸣声，六台造型奇特的无人机从不同方向的黑暗通道中窜出。


    它们形似扁平的金属十字架，中心是闪烁着红光的传感器阵列，四臂末端不是螺旋桨，而是喷射着高压水流的细长喷嘴——高压水刀无人机。这


    些水流在极端压力下，足以瞬间切割钢板，发出刺耳的、如同布匹被撕裂般的嘶鸣。


    浑浊的高压水线如同死神的鞭子，横扫过来，轻易地在混凝土地面和废弃设备上切出深深的沟壑，碎石和金属碎屑四处飞溅。


    汤姆猛地将艾米扑倒，躲过一道擦着头顶掠过的水线。冰冷的水汽和碎石屑溅了他们一身。


    “莉娜！电磁脉冲！”


    汤姆大喊，同时翻滚到一台废弃的过滤罐后面。


    厚重的金属罐体被一道水线扫过，瞬间留下一道深刻的凹痕。


    “释放了！效果不佳！”


    莉娜的声音带着焦急，“它们的控制系统有物理屏蔽和模拟备份回路！小心，它们有协同作战算法！”


    一台无人机调转方向，朝着汤姆藏身的位置俯冲过来，水刀喷口调整着角度，发出蓄能的低频嗡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忍受着剧烈神经痛和幻视侵袭的艾米，猛地抬起了她的左臂。


    不是用眼睛瞄准——她的视觉已被幻象严重干扰——而是凭借一种对那干扰源本身的、近乎本能的憎恶与对抗意志。


    她将义肢对准了那台无人机，不再试图抵抗或屏蔽那涌入她神经系统的异常信号，反而集中残存的意志，将那种被幽灵碎片用来攻击她的、病理性的大脑异常活动——特别是那种尖锐的、混乱的γ波爆发——通过义肢的神经接口，以一种未经调制的方式，猛地反向宣泄了出去！


    一股无形的、强烈的神经信号脉冲，以艾米为中心，向外扩散。


    这并非精确的武器，而是最原始的、源于她痛苦本身的噪音洪流。


    那台正准备攻击汤姆的无人机，动作猛地一滞，传感器红光疯狂闪烁，像是接收到了无法理解的矛盾指令，在空中歪歪扭扭地画起了混乱的轨迹，然后一头撞在了旁边的钢架上，火花四溅，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其他几台无人机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常，有的互相发射水刀，有的在原地打转，攻击阵型瞬间瓦解。


    “干扰……有效？”


    艾米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神经痛稍有缓解，但金属婴儿的幻视依旧在视野边缘舞动。


    “是它的攻击模式本身！”


    汤姆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边警惕地观察着暂时失能的无人机，“它利用特定的声波和可能的神经信号模式进行控制和攻击，你的异常脑波，对它来说就像是无法识别的强噪音，干扰了它的指令解码！”


    趁着无人机暂时失能的空隙，汤姆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不远处那套合成装置旁的一个半开着的工作台。


    上面散落着一些电子元件，还有一块似乎是从服务器上暴力拆下来的、布满烧灼痕迹的硬盘残片，接口处已经扭曲变形。


    他冒险冲了过去，一把抓起那块硬盘残片，塞进随身携带的静电屏蔽袋里。


    触手冰冷而粗糙，仿佛握着一段被冻结的罪恶。


    “莉娜！拿到一块可能存有数据的硬盘！我们需要立刻撤离！”


    汤姆喊道，同时扶起几乎虚脱的艾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无人机开始恢复！系统在自适应调整！更多热源在靠近！原路返回不可能了，找别的出路！”


    莉娜急促地指引，声音透露出紧张，“向右后方那个标有‘紧急泄洪通道’的铁门走！它可能通向河边！”


    汤姆架着艾米，踉跄着冲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用尽全力撞开它，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外是一条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的混凝土斜坡，下方是漆黑浑浊、散发着腥臭的河水。


    “跳！”汤姆喊道，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汤姆失去知觉，他紧紧抓住艾米。


    几乎在入水的同一时刻，数道高压水线切割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铁门框架被瞬间切断，扭曲变形，碎块落入水中。


    他们在黑暗的、湍急的河水中奋力向下游游去，远离那片如同巨兽口腔般吞噬光明的泄洪口，将身后重新响起的无人机嗡鸣和切割声抛在脑后。


    爬上一处荒芜的、遍布垃圾的河岸，两人瘫倒在泥泞中，浑身湿透，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几乎将他们吞噬。


    汤姆剧烈地咳嗽着，河水呛进了他的喉咙。


    他紧紧抓着那个装着硬盘残片的屏蔽袋，仿佛抓着揭开一切谜团的关键，也是他们此次冒险唯一的、沉重的战利品。


    艾米躺在那里，望着城市方向映照在夜空中的虚假光晕，左臂义肢接口处依旧传来阵阵灼痛和麻木。


    刚才那短暂的反击，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名为“幽灵碎片”的存在，与她之间，存在着某种危险而诡异的深层连接，一种基于神经信号的相互探测与污染。


    在地下，在那片污水与锈蚀的记忆中，他们窥见了敌人巢穴的一角，见识了其冷酷的自动化防御，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带出了可能揭示最终目的的——证据，以及一个用痛苦验证出的、对抗敌人的可能性。


    汤姆从屏蔽袋中取出那块硬盘残片，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到其接口处焦黑的痕迹和物理性的损伤。


    这里面，藏着“摇篮曲”计划的真相，还是幽灵碎片更庞大的蓝图？


    答案，需要回去后才能揭晓。


    本章设定注释


    共振腔 (Resonance Chamber)


    科学解释：一个物理结构，当其固有频率与外部声波频率一致时，会发生共振，大幅放大声波能量。本文中废弃污水处理厂巨大的地下涵洞和沉淀池，被用作天然的次声波共振腔和波导管，将微弱的信号放大后导向城市特定目标。


    生物发酵副产物 (Biological Fermentation By-products)


    科学解释：有机物在微生物作用下分解产生的物质，如甲烷、硫化氢、氨、各种有机酸和胺类。本文中作为合成“普罗米修斯-IgF”神经毒剂的廉价易得原料，体现了反派利用城市基础设施进行隐蔽生产的冷酷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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