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老旧的楼梯，却是异常干净整洁。


    “诶呀！”


    “是阮阮吧！”


    “你休假回来啦！”


    姜阮刚上到三楼，恰巧碰到一户人家开门，里面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挂鞭，看模样应该是准备饭前下楼放鞭炮，她看到姜阮先是一愣，紧接着面露些许惊喜之色。


    “黄阿姨，我回来了。”


    “新年快乐，您这两年身体还好吧。”


    姜阮对于眼前这名老妇人并不陌生，因为她家就住在这名老妇人楼上，双方都是数十年的老邻居了，对方更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好着呢。”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姜阮，忍不住连连点头：“还是燕京那种大城市养人，阮阮现在看起来真是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气质了。”


    姜阮听到老妇人提起眼睛，眼底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真好！”


    “阮阮从小就有出息！”


    “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小时候就不好好学习，现如今就只能在北春做销售，天天给别人点头哈腰，收入还不稳定。”


    老妇人感慨两声，看到姜阮风尘仆仆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说道：“阮阮你是刚回来是吧？赶紧上楼回家吧，有空随时来黄姨家里做客。”


    “好的。”


    “那我先上去了。”


    “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姜阮朝着老妇人再次道了声新年祝福，随后侧开身子让老妇人先出门下楼，最后再自己顺延着楼梯朝着家里走去。


    期间，老妇人在下楼的时候，还不断念叨着姜阮“真有出息”、“老姜头真有福气”这些话。


    直至老妇人消失在楼梯口以后，原本弥漫在姜阮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不见，转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谎言，就是需要用更多谎言来掩盖的。


    这些年来她始终用谎言来应对父母的关心和问候，而始终以她为傲的父母，平日里在面对街坊邻里和亲戚朋友，自然不会吝啬分享她的近况。


    久而久之，谎言就如同泡沫般越来越大。


    好在……


    姜阮将手伸进衣兜，摸着那套着皮制卡套的工牌，心里面瞬间就安稳了下来。


    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


    顷刻间，饭菜的浓香扑鼻而来。


    “爸妈……”


    “爷爷奶奶……”


    “我回来啦！”


    姜阮踏进家门，朝着家里面喊了一声。


    “阮阮回来啦！”


    姜阮妈妈刘婷最先应声，从厨房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妈！”


    姜阮看到妈妈，真是瞬间有种鼻酸的感觉。


    能生出姜阮这样的绝色大美人，姜阮妈妈在年轻时候自然也是绝顶美人，可是在岁月和生活的双重打磨下，眼角还是生出了许多皱纹。


    “回来就好！”


    “其他都不重要！”


    刘婷双手紧握着姜阮的小手，眼眶有些红红的。


    很快，姜阮爸爸姜东也走了过来。


    他的眉头紧皱，手指捏着一根烟，看着眼前落落大方、容貌清丽的女儿，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可是最后却化为一声轻叹：“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怎么了？”


    姜阮看到父亲如此表情和神色，黛眉微蹩开口询问道。


    “没事没事。”


    “先吃饭，先吃饭吧。”


    刘婷搂着姜阮进屋，眉宇间竟然莫名显得有些慌张。


    姜阮跟着妈妈走出玄关，只见客厅里面坐着很多人，沙发中央坐着她的爷爷奶奶，左右两侧坐着她的二姑和三叔两家人。


    因为姜阮爸爸姜东是姜家长子，所以自从姜阮读大学以后，姜东就把姜阮的爷爷奶奶从县城接过来住了，自此每年过年姜阮的二姑和三叔两家人，就都会来姜阮家里一起过年。


    姜阮的二姑家和三叔家，也全都是独生子。


    二姑家有个女儿，也就是姜阮堂妹，名字叫做周若雨，仅仅只比姜阮小几个月，同样也是去年毕业。


    三叔家则是有个儿子，姜阮堂弟名字叫做姜新杰，今年刚17岁，目前在读高二。


    姜阮目光扫过，全部都是熟悉的亲人。


    唯有一人，是姜阮完全陌生的。


    对方坐在堂妹周若雨身旁，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银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右手跟着自己堂妹十指紧扣。


    此时姜阮把目光扫过去，只见对方和自己堂妹都是目光闪躲，神色有些难掩尴尬，而当姜阮把目光再次扫向自己姑姑姑父、三叔三婶等人时，发现他们或多或少也都是这般神色。


    明明是除夕佳节，可是自家客厅里面却笼罩着一种极为古怪的氛围，再回想起自己爸妈刚刚见到自己，那想要极力隐藏的情绪，姜阮那好看的黛眉彻底皱了起来。


    “家里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姜阮缓缓开口，目光最后重新落到了自己妈妈的脸上。


    “阮阮，没什么事情。”


    刘婷瞬间有些慌张：“你先洗手，咱们先吃饭好吧？”


    “对对对，先吃饭！”


    “阮阮是不是饿了，刚才你三婶特意下厨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阮阮，那是你堂妹的男朋友郑伟毅，跟你堂妹都谈四年了，今年过来第一次拜访！”


    ……


    就在刘婷说完话后，其他人也都立刻站起身来跟着附和。


    “你们说不说？”


    “不说我现在就走。”


    姜阮平静地看着众人。


    1秒、2秒、3秒……


    众人目光交错，却是谁都没有开口。


    姜阮见状，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走。


    “阮阮！”


    “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南航工作？”


    “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在欺骗我和你妈妈？”


    伴随着姜东的话音落下，刚走出没两步的姜阮突然身体一僵，脚步也随之缓缓停下。


    “阮阮，你堂妹男朋友就在民航局综合司工作，刚刚我们在聊天时，小郑说他当前在综合司里面所负责的工作，经常需要跟南航集团里面很多领导打交道。”


    “你奶奶也是出于好意，想着平时你总说加班、很忙，就想着能不能让小郑跟南航相熟的领导打声招呼，能不能在工作方面给你提供些招呼，让你别再那么辛苦。”


    “结果……”


    刘婷说着说着，眼睛就已经有点红了。


    “结果小郑打完电话以后，那位南航的领导说他在南航内部系统里面搜索了好几遍，甚至连已经辞职空姐的名单都搜索过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南航有过名叫姜阮的空姐。”


    刘婷双手紧紧握住姜阮，生怕一个不留神姜阮就走掉了：“所以阮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毕业以后究竟在哪里工作啊？”


    姜阮站在原地，神色稍显有些呆滞。


    那个名为谎言的泡沫，终究还是被戳破了。


    不过她的幸运在于这个泡沫被戳破以前，她已然有了足够应对一切的底气。


    面对众多家人那忧虑和焦灼的眼神，姜阮深吸一口气，随即转过身看向父母：“对不起，我确实是骗了你们，若雨男朋友那个领导说得不错，南航里面从始至终都没有叫做姜阮的在职空姐。”


    刘婷和姜东听到姜阮亲口承认，心里面残存的最后那抹希冀，也就此彻底泯灭掉了。


    姜阮看着父母那悄然黯淡下来的眸光，再看着他们脸上那苦涩的神情，心里面顿时好似针扎一般疼。


    原本犹豫不决的心，也瞬间有了决断。


    “因为……”


    “我从始至终都在如意航空工作。”


    姜阮不忍看到始终以自己为傲的父母，在众多亲友面前颜面扫地，所以她决定将过往两年经历进行选择性隐瞒。


    “如意航空？”


    “那也是航空公司吗？”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有了转机，只是姜东和刘婷等人都是边陲小城的市井小民，一生坐飞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没听过如意航空也实属正常。


    姜阮面对自己妈妈的询问，她没有选择回答，而是将清冷目光投向了自己堂妹周若雨的那位男朋友。


    “伯父伯母，如意航空是国内民营航空领域里面数一数二的航空公司，目前总市值应该在两百多亿。”


    郑伟毅看到自己女朋友那位堂姐投来的目光，立刻就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想到自己刚刚惹出来的“祸”，只好苦笑着承担起解释工作。


    “民营航空领域是代表这个航空公司是私企的意思吗？”


    姜东向着郑伟毅追问道。


    “是的。”


    郑伟毅点了点头。


    “阮阮，你怎么跑到私营航空公司去工作了？”


    姜东有些皱眉：“当初你毕业的时候，不是说可以稳去南航吗？后来你想冲一冲南航的明珠之蓝，你说你有个学姐在民航局有关系，还从家里面拿走了10万块钱。”


    北方，本就官本位思想极为严重。


    像是姜阮父母这一代人，更是对于编制有着难以想象的偏执。


    南方航空和如意航空同样都是航空公司，就因为前者是央企，后者是私企，落在姜阮父母眼中，那就是天差地别的差距。


    在他们眼里私企就是没有保障的代名词，远没有国央企的编制那么安稳和可靠。


    “我被骗了。”


    姜阮面色坦然，直接把她两年前毕业被人骗走了25万的事情，向着父母和亲人如实讲述。


    只是在结尾处，她将自己那时错过了所有航司招聘窗口的情况，改成了那时就只剩下如意航空还有招聘窗口，然后将毕业那一年在奔驰4S店里面打工的经历，变成了始终在如意航空里面工作。


    “你……”


    “你被骗了为什么不跟家里说啊！”


    “就算错过了招聘窗口期，等到第二年再应聘就是了，家里面又不是养不起你，怎么可以一时冲动就去如意航空了呢！”


    姜东听到姜阮这两年的经历，心里面真是又心疼又生气。


    他不是心疼那被骗的25万，而是心疼姜阮明明还只是一个孩子，明明有他们可以依靠，却硬生生在外面这样硬挺了两年。


    “伯父……”


    “如意航空真不差的。”


    “就待遇和福利来说，甚至还要比南航更胜一筹呢。”


    郑伟毅感觉自己那只手快要被女朋友给掐紫了，只好硬着头皮帮着姜阮又说了两句客观公正的好话。


    “可是……”


    姜东还是有些别不过来这个劲儿，觉得明明自家女儿这么好的条件，明明可以去央企的，最后却沦落到了私企里面，只觉得太可惜了。


    “爸，我在如意航空里面发展得很好。”


    说到这里，姜阮适时从衣兜里面把顾珩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工牌和证件掏了出来：“不信你看。”


    姜东看到姜阮递来的东西，他伸手将其接了过来。


    “如意航空客舱部……”


    “副总监？”


    姜东将工牌上面所记载的信息缓缓念出，而就在他把姜阮职位念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里面明显充满了惊疑。


    “副总监？这是领导吧？”


    “我刚刚就说这件事情肯定有误会！”


    “才工作不到两年就已经是副总监了，可想咱家阮阮在日常工作中多么优秀！”


    ……


    众人纷纷开口，言语间尽是夸赞。


    “阮阮，你真当领导了？”


    刘婷挽着姜阮胳膊，目光望着姜阮想要试图看出点什么。


    “妈，你可以登录如意航空官网。”


    “你在那里可以看到我的任职信息，总不能市值两百多亿的如意航空，也能陪着我演戏吧。”


    姜阮说完这句话，心里面默默补充了一句。


    ‘我确实是不能……’


    ‘但是他可以。’


    刘婷看着姜阮那没有任何闪躲的目光，稍稍迟疑过后，目光转而投向了郑伟毅，而就在她将目光投过去以后，其他人也都纷纷投向了对方。


    没办法，谁让郑伟毅是民航局的。


    对于刘婷这些边陲小城的市井小民来说，郑伟毅谈论起民航领域相关事情，那都是有着权威性的。


    郑伟毅看到众人瞧向自己，二话不说直接拿出随身携带用于日常工作的平板电脑，登录了如意航空的官方网站。


    事实上，他对于此事也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就算如意航空是私营企业，想要提拔领导不会有央国企那么多规矩，但就算再怎么没有规矩，23岁的部门副总听起来也有些太扯了。


    偏偏姜阮刚刚拿出来的工牌和证件，经过他仔细观察和上手触摸以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伪造的痕迹。


    不过姜阮刚刚那句话说的很对，就算工牌和证件可以伪造，市值两百多亿的如意航空却不会陪她演戏，究竟是真是假登录官网一看便知。


    “找到了……”


    郑伟毅利用了几分钟时间，竟然真如姜阮所说那般，在如意航空官网上面找到了姜阮的任职信息。


    从证件照再到个人信息，跟姜阮全都吻合！


    23岁！


    如意航空部门副总！


    郑伟毅真是有被震惊到了，就算他所处工作平台处于民航领域的枢纽核心，这也是他闻所未闻的事情。


    “看看！”


    “真是咱家阮阮！”


    姜阮三叔从郑伟毅手里接过平板电脑，声音里面带着些许激动，而其他人在看到以后，其反应也都是基本相同。


    顷刻间，原本好似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云悄然散去，整个家庭重新恢复了除夕佳节应有的热烈氛围。


    “堂姐能如此年轻就成为如意航空的部门副总，照此长远发展下去，三十岁前就有望成为年薪百万的部门总监啊。”


    郑伟毅适时感慨了一声。


    众人闻言，顿时全都吓了一跳。


    众人原来其实是并不知道姜阮在如意航空所担任的这个职位，究竟有着怎样的权利，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地位，只知道姜阮年纪轻轻就当了领导。


    可是就在郑伟毅这一声感慨过后，当这个职位跟年薪挂钩以后，众人才真正明白姜阮现在这个职位的含金量有多高。


    部门总监就年薪百万了，那就算是对半砍，部门副总年薪五十万总得有了吧？


    要知道就白城这个边陲小城，五十万已经足够买一套地理位置很是不错的小三居商品房了。


    “咱家阮阮真是太有出息了！”


    姜阮二姑拍了拍姜东肩膀：“大哥你就别纠结编制的事情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咱家阮阮真进了南航，说不准真就没有在如意航空发展得更好呢。”


    “不纠结了。”


    “女大不由爹。”


    “只要阮阮过得好、发展得好，我就放心了。”


    经历一番心理层面的大起大落，姜东表现得有些豁达。


    相较于姜阮没回家前，他心里面那些不好的猜测，现如今这个结果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虚惊一场！”


    “孩子们去放鞭，大人们端菜准备开饭！”


    始终稳如泰山的老爷子适时发话。


    “姐，你刚回来在家休息吧。”


    姜阮堂弟姜新杰主动揽下放鞭的活儿，朝着姜阮说道：“外面冷，我去放鞭就行。”


    “一起下去吧。”


    “我给家里带了很多年货还没拿上来。”


    姜阮说完，目光瞧向周若雨和郑伟毅：“若雨和妹夫也跟着一起吧，咱们争取一趟都搬上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