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弄月是徐青崖变成猫后，第一个认出他的人。


    “你居然还不会说话。”萧弄月不是拘礼之人，看透他处境后，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随即大方地送出柳叶，将瓷瓶里最后的符水尽数滴在徐青崖身上。


    须臾间，徐青崖恢复了人样，喉间的淤堵消失。


    “你运气好，碰上我徒儿，又碰上我。”萧弄月隔空将林妙五送回寝殿，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多谢前辈相救之恩。”徐青崖两手相合，作了一揖。


    “不必言谢，我只让你恢复一会，观你相貌如何，秉性如何，再验证一下心中所想罢了。”


    萧弄月早超脱出四界之外，对于世间万物，参透大悟，无拘无束，唯一的牵挂，就是猫神殿的小徒儿了。


    她这徒儿收的巧。


    林妙五乃是她游历人间时，在破胡同撞见的一个孩童。


    这孩童与旁人不同，体格小，胆子大，穿过人群怒气冲冲地从猫贩子手下抢走一只幼猫，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跑得极快，身后跟着一群贩卖虐待猫儿的男人，那天下午，男人们追着林妙五跑了三条街，七个胡同，最后猫贩子气急败坏，抄起麻袋大嚷：“臭丫头片子，老子今日不止卖猫，还要解决了你！”


    闻此恶臭言，萧弄月皱眉，她本意是来救猫，不干涉凡人生死，也不出手伤他们，那日她第一次动了杀心，待她冷静，那些个壮汉已经受了仙法鞭刑，倒地哀嚎。


    林妙五抱着幼猫，小脸被汗液与尘土糊弄得脏兮兮，一双绿眼睛却格外明亮。


    萧弄月是猫神，肉体凡胎看不见她，见壮汉受伤暂时无力伤害他人，幼猫也被女孩儿护住，放下心来，她正欲走，身后的女孩忽然喊住她。


    “神女，你可不可以带猫猫走，他们一伙人多势众，没追来的还有好多人，接下去不会放过这只猫儿的。”


    从未被人类看见真身的萧弄月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身：“你看得见我？”


    “嗯嗯。”见仙女回应自己，林妙五坚定地点头，眉眼弯起，笑的真诚。


    兰因絮果，看来今日小女孩本来会死，被她插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罢了，她种下的因，就由她来负责。


    “你不考虑一下你自己的生死？我带走了猫，之后他们依旧会找你麻烦。”


    “没关系的呀，我经常这样救猫儿。”林妙五颇为自豪地拍拍自己小胸脯，挪到萧弄月身旁，擦了擦自己脏了的手，拢在弄月耳畔悄咪咪说，“他们看着五大三粗，却都是外强中干的旱鸭子，每次我偷偷放走被他们虐待的猫儿，被追杀的受不了了，我就跳河里憋着口气，游到别处去。”


    此时正值寒冬，虽说此地偏南，冬日河道不至于结冰，但河水也是极冷的，萧弄月心里一阵泛酸：“你不冷吗？”


    “冷啊，可是他们专门将猫儿弄残了博达官贵人欢心，或者逼猫儿学讨好人的动作和技巧，学不会就不给吃的，我要是怕冷，它们就惨了，能救它们冻一冻没事的。”林妙五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手心布满皲裂的痕，“等到开春温暖了，我的冻伤会好，可猫儿要是被虐死了，不能复生的。”


    萧弄月哽咽：“你为什么想救它们？”


    林妙五年纪小说不出旁的道理，只是摇头，接着又道：“我不忍心它们受苦。”


    林妙五骨骼并无清奇之处，不是个习武的料子，也没发现仙骨，难以成仙，旁的优点倒是不少，比如爱猫如命，弄月便破例带她入了猫神殿做个仙侍，谁知中途她竟然有了灵根。


    这灵根来的蹊跷，某一日林妙五红着脸告诉弄月，她有一相恋之人，待她极好，与她共赴巫山云雨，赠了她数十万年修为。


    想到这，萧弄月再次审视面前的男子：“徐青崖，你可还记得我？”


    徐青崖低眉思索，半响摇头：“前辈风仙道骨，非晚辈所能轻易见到。”


    “那你可知你为何会变猫儿？”


    “不知。”


    萧弄月静静地凝视徐青崖的眼睛，在确定他没有撒谎后，指尖轻捻，悄悄卜了一卦。


    原来不止她徒儿失了记忆，他也失了。


    前缘未尽，将她带到他身边。


    “你身为妖王，却能统四界，这本身便是逆天而为，可彼时人间香火供奉，奉的却是冷心冷脸的修罗真神，你统了这四界，倒也有几分道理。”


    “前辈，晚辈只想恢复原样，被困在这猫身中，多有不便。”


    萧弄月像是听见了莫大的笑话一般：“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当去求天雷再劈一次，把你变回去，我左不过比你老一些，哪来与天道抗衡的力气？”


    说罢，她解了个葫芦，吞了几颗丹药糖：“我为你指一条明路，昔年我徒儿犯病，需入凡，如今你与我徒儿一块去，世事变幻，你会寻到变回去的法子。”


    徐青崖不敢再多问，低声应下。


    末了，萧弄月意味深长睨他一眼：“此次入凡，你需好好待我徒儿，好好陪她，切勿伤了她爱猫儿的心。”


    徐青崖虽疑惑，但不敢不从。放眼四界，萧弄月给他一种奇怪的错觉，他第一次深感被压迫。


    “前辈神通广大，晚辈不求别的，只一件事，能否让我开口说话。”


    “不可。”萧弄月拂袖而去，撂下几句话，“无情丝之人，说话同淬了毒，不解风情，我猜你也不想被我徒儿撸毛，若你开口说话，吓着我徒儿怎么办？”


    话罢，徐青崖变回了原样，支支吾吾半句难言。


    除了一声“喵呜”，天地之间，他所能喊的，似乎只有“妙五”。


    萧弄月匆匆给爱徒留了字条，交代了入凡事宜，脚底抹油，麻溜滚回去和赤脚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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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拳，她可是输了整整一千，不得赢回来！


    路上，仙鹤张口：“神女，为何不直接告诉徐青崖他两千多年前与林妙五的记忆呢？他们之前就成婚过一次，现在……二婚……”


    萧弄月摸摸紫葫芦，打开盖子，饮了一口：“我可不敢再插手他人命运，尤其是徐青崖的。”


    她回想起林妙五未成神女时，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在猫神殿无忧无虑，她也乐得自在。


    萧弄月性格顽劣，喜猜拳喝酒，时常不在猫神殿，于是自己的可爱徒儿及笄就被钟山的蛇王看上了，二人两情相悦，暗通款曲，可人妖殊途，蛇性本淫，她无法保证徐青崖对徒儿忠贞，她发现后，想第一时间拆散二人。


    结果还没开始行动，萧弄月就被喜怒无常的天雷劈了，那时徐青崖是连天道也不敢惹的存在，徐青崖若想，天道也得为他做了一切。


    天雷送她四个字：“不可拆散”。


    不可拆散就不可拆散，提前吱一声就是了，一言不合就劈她干什么！


    为了防止被劈，又担心徒儿的婚姻大事，萧弄月对徐青崖层层把关，层层考验，昔日称霸钟山的妖王，见了萧弄月老实如孙子。


    就怕惹了萧弄月不快，娶不到林妙五。


    婚也成了，结果某一日两个人同时丢了记忆，林妙五不再谈情爱，连自己有十万修为都忘了，只知道自己才千年修为。


    其间种种细节，萧弄月想八卦啊，她不敢啊，唯恐一个不小心，自己又被天雷劈了。


    待萧弄月走后，徐青崖去寻林妙五。


    猫神殿一共三百间偏殿，林妙五的寝殿被簇拥在其中，徐青崖步下生风，观周围长廊壁画，湖绿嫣橙色交错，壁画百猫千态，或喜或憨。


    长廊壁画一共五百二十卷故事，画了百只猫儿整日的衣食住行，偶有猫儿相互追逐吵闹，常有猫儿打鼾扑蝶，栩栩如生。


    常伴其中的，还有一女子的身影，女子刻画的极为细致，湖绿色的眼中藏满山河，嫣橙色的裙摆每一丝褶皱都尽心描摹，发丝间别的，是他赠林妙五的那颗稀世避水珠。


    画中女子每一缕发丝柔和拂动着，此般线条若不是天性温软之人所作，便是极为珍视她之人所画。


    壁画的尽头，日出东方，女子伫立于瀑布亭台间，面庞明亮，双臂舒展，纤腰雪肤，嫣橙色披帛迎风而动，乌发绕蝶，霎时霞光万丈，神女出尘，舞姿轻盈，天边开了道口子，猫儿成了人样，缓缓入轮回。


    至此，黑暗若获光明。


    徐青崖心下了然，这当是神女送灵猫入轮回的过程。


    正当他收回视线时，目光骤然停留在壁画复杂难辨的落款上，震撼难以回神。


    上面赫然是他的字迹，用蛇族的写法一笔一划，入木三分地刻着：妖历四万七千一百二十年，青崖致爱妻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