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光宗下定了决心，便不拖泥带水，腰间别着斧头，摸黑去了黎琮家。


    感受着门口松软的泥土，他带着骄傲用乡音呼喊了一句。瞧着手扣在腰间的黎琮缓步出来。离得近了，还能顺着月光看见人的警惕神色。


    见状他满意吁口气。


    黎琮足够老实且听话！


    听得“叔祖父”的呼喊，黎光宗回应了一声，顺着黎琮打开的篱笆门长驱直入。瞧着霸占堂屋的驴，他瞟了眼出来迎接的王来福，不见黎玲玲身影，眉头拧了拧，先将自己“两家合一家”的来意说明。


    王翠花闻言拉着黎琮跪下了：“族长，您……您别说担忧日后不日后的。您分明也是想着护着我们。”


    黎琮眼圈也跟着红了：“族长，您要长命百岁的。”


    听得两人带着信赖的族长呼喊，黎光宗想想自己一路以来带着族人的艰难险阻。说不难受是假的，不骄傲也是虚伪的。


    族长的名号，他是理直气壮的担着，听得族人孺慕敬佩的呼喊。


    只不过眼下到底是新朝。


    吃哪家饭，守哪家规矩。


    黎光宗盘算着，道：“我也弯腰开荒累了。你们起来！咱们先说正经事。琮他娘，把玲玲也喊起来。”


    王翠花带着小心：“您？”


    黎光宗一本正经道：“我昔年当兵时听过同袍说过。这观音土是观音慈爱赐下的福土。若是能够扛过去，必是有福之相，甚至还有被观音点播学些技艺之说。故此，我也是厚颜来问问玲玲，有无此奇遇。”


    王翠花听得这话，直接弯腰给黎光宗磕头。


    以玲玲削萝卜皮的大手大脚来看，日后也会漏出端倪来。眼下有黎光宗这番诉说的奇遇，起码在家里，不会让黎琮多想了去。


    “族长您放心，玲玲这孩子孝顺又懂事，又奇遇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王翠花激动着：“我马上去喊她来询问一二。”


    黎琮有些忐忑：“真……真有这样奇遇？”


    “我也就是绞尽脑汁想着日后生存，无意中想到此传闻。但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你先别激动，倒是反倒是给孩子压力。”黎光宗担忧着说完，张口吩咐：“黎琮，把你娘扶起来。”


    黎琮听命行事，搀扶着王翠花：“娘，族长说得对。妹妹向来懂事，要是知道自己没这奇遇呢？您先别太激动。”


    “是叔祖父。”黎光宗纠正。


    “对对对，是叔父。”王翠花抬手飞快抹了一把泪，非但自己改口又提醒黎琮注意称呼问题。又忙不迭开口保证自己冷静下来了，她才去里屋叫困到连饭都没吃的黎玲玲。


    顺着月光噗洒，她就见黎玲玲满脸的乌黑。躺在草垫子上都像一块灰炭了。而明明累得要命的黎玲玲却是一手虚空握着，一手捏着几根草，嘴里喃喃着：“不急不急，割完这把，割这把！”


    两个不急，却像是火烧眉毛一样，烧得王翠花眼泪克制不住落下。


    她其实担心亲女儿魂魄。


    教导黎玲玲，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女儿的尸体，免得遭了啃噬。


    可现在听得人睡梦都不安稳，想着尽快的割草开荒，她刹那间便觉自己老脸都要丢尽了，对不起真诚的黎玲玲。


    迎着破纸糊的窗户送过来夜风，王翠花听得门外传来的呼喊，抬手带着郑重抹掉眼泪。从今后，她真把人当做闺女。


    当做自己的二闺女，好好养大，养得鲜活。


    暗暗在心理发誓着，王翠花张着被火灼烧过一般有些疼的嗓子，喑哑着喊：“玲玲，醒醒，该吃饭了。族长过来有要事要说。”


    几声呼喊之后，还见黎玲玲琢磨着割草，王翠花害怕的以为人陷入梦魇之中，吓得抬手轻拍黎玲玲脸颊。


    “啪”得一声脆响，惊得黎玲玲一颤，惊醒过来。


    一抬眸就见王翠花眼圈微红，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担忧后怕。


    “娘，你？”黎玲玲都觉自己睡梦了，怎么扇巴掌的人满眼焦虑紧张呢？


    “没事就好，能醒来就好。”王翠花念一声“阿弥陀佛”，边低声将黎光宗先前听同袍说的传奇说了一遍。


    黎玲玲赶忙点头应下，想下床却酸疼的跌坐在床。


    顷刻间酸麻形容不出来，像是天灵盖都被人拧了。


    可一想到自己半个金手指还在外等着，黎玲玲咬着牙一手撑着腰，慢慢挪下床。


    边挪边心理开骂。


    种地开荒，不是人干的。


    腿不是自己的，腰更不是自己的疼，动一下都酸疼酸疼的，跟被车碾了一样。骨子里渗出的累。


    在外等候的黎光宗瞧着几乎是一步一挪出来的黎玲玲，压根没点农家女的模样，暗叹一口气，又一本正经说了一遍同袍的经历，目光带着锐利看着黎玲玲。


    黎玲玲呆愣片刻，恍惚着开口：“族长，您这么一提及，我感觉自己耳畔好像是有些恍惚很空灵的声音。但懵懵懂懂也不是很真切。您要不问问我具体的事情，看看我是不是能够灵光一闪，福如心至？”


    瞧黎玲玲这口气好像什么方面都能说一嘴，黎光宗暗中惊诧着，边开口问：“会制作豆腐吗？荒地开荒后一般种豆养一年。那么黄豆等豆子接下来等便宜些。”


    “我也听闻过豆腐养生。对人极好！”


    黎玲玲佩服的双眸带着敬佩，昂望着黎光宗。


    老人家牛逼啊！


    她这个穿越者，都没想到豆腐呢！


    但黎光宗一提及，她想起豆腐的好来。毕竟现代常识啊，豆腐内涵人体必须的多种微量元素，还有丰富的优质蛋白，素有植物肉的美称。


    也想起无数种田文提及过的发家秘法——卤水点豆腐。


    “您这话不亚于一闷棍把我敲醒来。”黎玲玲激动拍大腿。


    下一瞬间她疼的吸口气。


    看着完全喜形于色的黎玲玲，黎光宗都纳闷人怎么当的鬼。


    黎琮忙抬手搀扶着身形都因疼痛趔趄的黎玲玲：“莫激动，我扶着你慢慢说。”


    “不，我靠着墙瘫坐就行。”黎玲玲说着，缓步靠着墙干脆坐在地上。或许是精神的亢奋，让她压下了酸疼，甚至卤水点豆腐的细节，都描述的清清楚楚。


    说完之后，黎玲玲有些不好意思：“我……您一提及，我感觉自己看过听闻过。但也仅仅是看和听。具体能不能制作我也不清楚。”


    “毕竟我没亲手实践过。”


    见黎玲玲说的真挚，还有些担忧。黎光宗却是不怕的。


    毕竟斤两配比都有。


    剩下的，不过是大胆且耗费银钱试验一二。


    “明日玲玲，还有黎琮随我去县城一趟买工具。”黎光宗果决安排：“黎琮，记得带着你那个一级残疾的令牌。”


    黎琮小心翼翼：“可是开荒……”


    “开荒不急。我们家开两亩地就够了。”王翠花急声道：“咱们好不容易活下来，玲玲又有这番奇遇，没必要一头扎进地里。”


    “黎琮你娘说得对。我们家也打算削减两亩，目前只开荒四亩。”黎光宗声音压低了些：“我感觉荒地和到手的两亩所谓好一点的地没差别。搁十年前老天爷赏饭吃的年景，都没准还是咱们老家土壤肥沃，能种出好庄稼来。”


    黎琮对此深有同感，小心翼翼点头：“且此地的野草根系发达扎入地里快两寸了，不像家里。”


    根系发达，盘根成团，便增加了开荒的难度。


    “所以我才要你带着残疾的令牌。”黎光宗拍着黎琮的肩膀，沉声：“安置营既然信誓旦旦说每月会给你们送口粮，那就证明朝廷是有优待的。”


    “优待也定不止这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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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我们厚颜去衙门问问，问问摆摊这些，能不能有优惠，比如免了入坊市的银钱。”


    “我听您的！”黎琮闻言，毫不犹豫点头。


    王翠花也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黎玲玲见状却有些担心，害怕老爷子all了全部家产买制作豆腐的工具，小心翼翼开口：“叔祖，这制作豆腐也却要不少工具。不如我们在红薯上做文章。我想想有没有红薯能制作的餐食？”


    “红薯能像豆腐一样，已流传千百年了。好处人尽皆知？”黎光宗道：“新事物，能不沾最好先别沾。”


    强调过后，黎光宗和声缓解黎玲玲的忧愁：“制作豆腐的工具，比如最贵的石磨，我家有。”


    黎玲玲一愣。


    黎光宗旋即介绍，免得鬼漏了马脚：“你七叔公一家便是卖豆腐为生。咱们举族搬迁时这些家伙什都是带上的。后来他们一家走了，但这些族人们都还一直带着。想着用作衣冠冢。”


    “眼下，先暂且借用一番，料想老七他们在天之灵也会庇佑我们顺遂。”


    他把族人带出来，一路上能带的东西也就一直带着。


    起码一房一家得有个念想在。


    且石磨也能做晚间防御的“弓箭”——石磨砸过去，偷袭者脑袋必开瓢无疑。


    想着，黎光宗轻咳一声。


    王翠花俨然也想到了石磨干过什么事，忙道一句：“到时候请灶王爷保佑一二，应该便可重新化为工具。”


    黎玲玲见状有些好奇，但扒拉原身记忆后，她不敢好奇了，只点头：“那明日我们去县城？”


    “明天我带斧头，黎琮带砍刀，玲玲你就带把菜刀。咱们害人之心无但防人之心这阶段还是得有。且驴车上还得放削尖的棍子。”黎光宗一一安排细节：“琮他娘，你明日先随桃花带着孩子在我家地里头忙。家囡我也要带进城。她认字比我多，看看安民告示。”


    对此安排，三人都没有异议。


    “旁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们进城看看能不能摆个摊讨生活。开荒实在壮劳力不足。”


    “那说咱们两家都有驴呢？”王翠花有些愁，先请教这个问题怎么应付过去。今日就有人打量着驴了，只是碍于不熟没敢靠近而已。


    “直接说驴矜贵就行。”黎光宗道：“你虎着脸骂两句也行，就问是不是要把家里有几颗铜板也交代清楚。”


    王翠花点头：“叔，我明白了，我就喊我残疾！”


    “可以。”黎光宗又低声道了几句注意事项，才捏着斧头归家。


    黎玲玲目送着黎光宗的背影彻底与黑夜合二为一，再也看不见后，她才慢慢的爬回墙，借着墙体的力量慢慢瘫坐在地，准备垫吧口晚饭。


    王翠花小心翼翼递饭，不忍看黎玲玲痛苦的模样，侧目看着墙。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哀愁。


    总觉这黄土墙刷刷的掉下些灰来，像是在诉说承受不住黎玲玲的倚靠一般。


    叹口气，王翠花干脆看向自家生龙活虎矜贵的五福，道：“五福这名字取得好，咱们家以后定然福气多多。”


    “玲玲，你还想——”


    “罢了，族长说得对，红薯是稀罕新鲜玩意。朝廷肯定有各种研究。”王翠花道：“咱们还不如想想吃过的跟豆腐有关的玩意。”


    黎琮跟着想。


    等黎玲玲吃了饭，他带着些迫不及待问：“妹妹，你知道豆腐乳怎么做吗？豆腐乳佐白粥，是极好的。”


    “这个好像要发霉？”黎玲玲想想，遗憾的摇头：“我不会。而且挺多佐料的。佐料贵。”


    ——眼下一穷二白的，摆摊卖啥吃食都不太合适。毕竟老百姓兜里也没钱。


    “想想还是族长英明。豆腐便宜！且还有豆浆！”


    “咱们卖热乎乎的豆浆，或者豆花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