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封赏
作品:《青囊雪》 这一夜看似风平浪静,可早已暗流涌动。
雪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到了清晨庭院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房中还有些暖意,炭盆中的银丝炭只剩下些零星的火光。姜蘅只着一件素色长袍,外罩青色大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
她坐在书案前,背挺得笔直,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医案,一旁的阿箬提笔练字。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是一阵敲门声。
“兄长,”阿箬走进,手上还端着一份点心,“刚出炉的白云仙饼。”
她把点心搁在案上,然后低声道:“如兄长所料,常山王查到漕帮了。”
姜蘅抬眼,拿起一块白云仙饼,“也好,让他们去洛城闹出点动静来。”
“可阴伯父尚在洛城,他们会不会……”阿箬问道。
“不必忧心,若常山王还想与我们合作,便不会动阴家。”她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阿箬也拿起一块,“常山王身边的刘珩,兄长有何打算?”
“刘珩,”姜蘅重复道,“淮阴王刘晏的次子,生母乃羌女。多年隐忍,他又怎会甘心屈尊于人下。”
她放下白云仙饼,“含章兄来南阳了吗?”
“兄长不提我都快忘了,含章兄一早便派人送信来了,三日后便可到南阳。”阿箬便说便拿出一封信件。
姜蘅接过,然后仔细查看,“那好,便让含章兄去见识见识这位刘公子。”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轻扣声。
“公子,是我。”云栖的声音响起。
“进!”
云栖推门而入,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
“阁主,”她快步走上前,“今日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姜蘅走至炭盆前,“是该争一争了,再不争,不然这大雍的天真该换颜色了。”
“几位御史得了沈宜贪污的实证后,连夜上书弹劾,连带着失察的窦昌也参了一本。太后和陛下震怒,作夜已将人提去了廷尉,由廷尉正周颐亲自审问。”
“崔大人如何了?”阿箬连忙问道。
“已被太后召进宫问话,至今未出宫。”云栖答道,“应无大碍,崔太医虽有知情不报之过,但属受小人之胁迫,且其后续抗疫有功。功过相抵,不日便会开释。”
云栖稍作停顿,看向姜蘅,“阁主,可需派人在其出宫途中等候?”
“不必,”姜蘅抬起头,在案前坐下,伸手提起一旁炉上的茶壶,倒水入杯盏。“经此一遭,他自会前来寻我,我们静候便是。”
她喝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又问“沈宜定了哪日问斩?”
“明日。”云栖答道。
姜蘅又端起茶杯,吹去浮叶,“哦?动作倒是挺快,看来这个结果大家都乐见。”
“常山王刘晟把自己扯得干干净净,故太后只是责骂了几句,并未做出责罚。而窦昌因失察,用人不明,被罚了半年俸禄。”云栖禀报完毕,立在一旁。
姜蘅抿了一口茶,将杯盏搁回案上。望向窗外的风雪,并未言语。
散播疫病,扰乱朝局,此等大罪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早已招致满门抄斩之祸。可,落在这些权贵身上,却只换来轻飘飘的几句责骂,再罚上半年的俸禄便不了了之。
这些许俸禄,于他们根深叶茂的家业而言,又何异于九牛一毛,滴水之失呢?
长乐宫。
太后倚靠在铺了白狐皮的软塌上,屋外风雪交加,殿内的炉火却烧得燥热。
她眼帘半合,指尖不停地拨弄着手上的那枚翡翠扳指。
这时,一位内侍从侧门快步走进,脚步极轻,连手上的拂尘都尚未晃动。
他径直走到塌前几步,然后双膝跪地,额头轻触冰冷的金砖。“禀太后娘娘,沈宜定了午时三刻处斩,由周颐大人亲自监督。东西两市的疫病已平息,剩下的病患皆无性命之忧。”
太后拨动扳指的指尖停了下来,殿内只剩炭火灼烧的噼里啪啦声。良久,她才缓缓睁开双眼,“知道了。”
她直起身,声音冷峻,“倒是把快刀。”
内侍依旧跪伏在地,不敢接话。
太后的目光越过那内侍,掠过殿内层层的帷幔,看向被那高大宫墙遮蔽的天色,灰蒙蒙的。
“姜蘅……”她缓缓说出这个名字,一个不起眼的医者,凭借几分聪明才智,为她解了这心头大患。看来,这朝局也是该变一变了,好让这把锋利的刀显出光芒。
办事利索,既不损皇室宗亲利益,又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样的刀用起来,最为顺心。
欣赏吗?定是有几分的,毕竟像他这样的年纪,能有这般手段的人可不多。
但,也只是欣赏罢了。
她要的是一把能稳定朝局的利刃,却绝不能划伤自己,甚至反噬其主的凶器。
棋子,便只能做棋子,再有用,再锋利,也要握着执棋人手中。
“去告诉徐晦,”她淡淡地抬了手,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姜蘅平息疫情,吾心甚慰之。就让她入太医院做个太医监。”
“是。”内侍躬身应下,缓步退下了下去。
一旁的老宦官此时走近两步,低声提醒道:“娘娘,崔大人还在外头跪着呢。”
“哦,”她拿起那封信件,“倒是把他忘了,宣进来吧。”
片刻,崔珏由内侍领进,躬身而入。
他面色惨白,身形微颤,一见到太后便跪伏在地。
“起来罢,”她摆了摆手,“崔爱卿有没有罪,吾心里清楚的。”
崔珏抬起头,并未起身,“多谢太后明鉴……”
“不过,”太后垂眸,目光落在案上的信件上,“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已保住命,那这太医令之位,怕是坐不得了。”
崔珏再度叩首,“臣惶恐……能继续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效力,便已是万幸。”
“那便留在太医院,任药丞一职。”
崔珏伏地谢恩,声音微哑,“多谢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不再言语。崔珏会意,躬身退出殿。
老宦官悄步上前,替太后按轻轻捏了肩颈,低声道:“眼下这事总算平息,娘娘也可稍稍宽心了。”
太后闭上眼,按了按额角,“只怕一桩事了,一桩又起,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陛下如今年长,有些事……或许可交给年轻一辈去操持了。”宦官低声说道。
太后倏忽睁眼,侧身看向他,眼神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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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宦官猝然一惊,连忙跪下,“老奴失言!老奴该死!”
“罢了。”她眼色稍缓,只得摆了摆手,目光看向窗外渐沉的天色,“吾到底是老了,有些事……早已不是吾能全然掌控的了……”她的指尖拂过桌沿,然后停下。
“陛下近日如何?”太后端起一旁的茶盏。
“倒是没甚特别,”老宦官躬身道,“兴许是宫中寂寥,陛下常宣常山王世子入宫下棋。”
“是啊”太后搁下茶盏,“终日无事可忙,朝政都由大臣把持着,哪里还需要他这个皇帝?”她顿了顿,指尖拂过茶杯上纹样,“得尽快把陛下与蕴慈的婚事办了。”
“娘娘说的是,成了家,陛下的心性自然沉稳些。”
“明日便召蕴慈进宫吧。”太后娘娘微微颔首,目光看向殿外的落日,不再言语。
阴府。
“太医监,”阿箬低头看着手上那份朱红印章的任命书,“怎么不是太医令?”
姜蘅搁下手中的医案,笑了笑,“我毫无根基,初入南阳城,能不能一心向着太后尚未可知。她怎会放心把整个太医院交给我?”
阿箬点了头,将任命书卷起,“那……谁会当这个太医令呢?张太医心思深沉,惯会见风使舵,而李太医毫无主见,成不了什么气候。”
“孙绍浦,”姜蘅抬眼,语气笃定,“此人医术不在崔珏之下,这次封赏于他而言,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定会牢牢抓住,从此一心一意尽忠太后。”
她稍作停顿,又道:“这既是太后的封赏,恩宠,也是提醒——这恩宠究竟来自何处。”
“孙绍浦,”阿箬顿了顿,“兄长先前好像提过这人,他早年间因对邓氏不敬,被使了绊子,降职了。不然以他的才能和江东孙氏出身,不至于从官多年连个药丞都混不上。”
“嗯,”姜蘅颔首,“此人早年倒算是个正直忠义之士,但经多年蹉跎,心气怕是早就磨没了。”
她声音压低,叹息道:“官场上,总会有些清流之辈,不畏强权,不站党派,只想做些实事,为百姓,为江山社稷谋些福利。可往往,事还未成,人就没了。”
“现如今朝局被几家把控,不站队,反而成了最大的错处。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不保,甚至祸及家族,落得个抄家流放之罪。”阿箬接道。
“阴绩,邓霖,袁霁倒是做实事之人,可他们的底气,终究来源于背后的家族。若非如此,怕是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这般看来得李慎之,房清步这些清流之辈,更显得可贵了。”姜蘅说。
她稍作停顿,忽然问道:“阿箬,若换作是你,你可愿去做那清流之辈?”
阿箬愣了一下,然后回道:“自然是愿的,但总有身不由己之时……若真置于那般处境,我未必会坚守初心。毕竟,人若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是啊,”姜蘅抬眼,看向窗外风雪,“死了,便什么都没了,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这世道,有人想做忠臣,有人想做权臣,有人却只求苟活。不同的抉择,造就了不同的路。然,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总需付出相应代价。
是坚守清名而身陨,还是依附权势而存身,这往往在一念之间。到头来,兴许只有时间能评判,哪条路通往真正的归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