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作品:《汝盼山河(蒸汽朋克)》 《汝盼山河》敦敦敦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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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璟天颐十九年,北境小城喀兰若,林海雪原莽莽相接,恰如挥毫泼就的墨痕,构筑起大璟朝抵御北蛮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
正值火神祭典盛日,这座边陲孤城竟也生出万人空巷的盛况。
主城道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连路边屋檐亦坐满百姓。观者如垛,凛冽寒风未能削减他们分毫兴致,满心期待地引颈而望。
满街朱幡忽地簌簌作响,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要来了!要来了!”
遥远天际传来嘹亮啸声,人群霎时欢腾起来。
“快看!那船怎么在天上飞啊?”
一艘帆船悠然自得,划破长空而来。玄木为骨,两侧巨翼仿佛垂天之云,壮丽非凡。若非亲眼目睹,定会以为眼前只是神话虚妄的奇幻景象。
“是云驰鹞吗?”众人议论纷纷,满目好奇与揣测。
“非也、非也,此乃九天鹄。”红衣少女抬指,点向船身的「天」字标识,娓娓道来:“这「天」字号飞船,徽记烙鎏金火纹,专供祭祀游行。而「驰」字号的云驰鹞、风驰鸢,双首鹳尾纹,唯有战场之上得见真容。”
她音色不似寻常少女般柔婉,穿透人潮汹涌的长街,有种热烈灵动的脆亮:“兵书《攻战奇策》有载:大璟王朝独创之飞行火器,以燧砂为引,腹藏百架连珠弩,与地面雄师协同作战,攻防无懈可击。昔年边境之战,血肉苦弱,而它所向披靡,战功赫赫。”
“哟,十二,你说得头头是道,莫不是诓人的?咱们看的当真是同一本《攻战奇策》吗?”
“对呀,”胡饼小贩跟着揶揄,“当年玄甲军凯旋,你还未出世呢!”
少女但笑没应,眸中掠过狡黠流光,仰头凝望缓缓掠过城楼的巨影。巨翼掀起罡风,惊得檐角铜铃叮当颤响。
追溯回大璟开国之际,先皇以蒸汽之术立邦本,以器兴业,铸锅炉、制机巧,百业皆借器械之力焕发生机,一时间能工巧匠云集。而后朝廷严控燧砂开采和实行空禁,这般奇景确是生平难见的稀罕了。自二十年前北蛮俯首纳贡,战争已然成为历史。
围观之人早已如潮涌般漫延开来,孩童更是兴奋非常,呜呜哇哇追逐着九天鹄的身影,一路奔向喀兰若城的最高处——凌霄台。
凌霄台,这座矗立于城中心的宏伟建筑,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由两百年前著名的匠师中大夫宇文儒亲手设计并督造,可容纳数百人同登,如今却沦为了权贵消遣之所。
九天鹄于空中喷吐赤焰,火焰炸裂,凝成一团璀璨金丝火球,如流星划过,瞬间点燃了凌霄台上的祭坛。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半边苍穹皆被染红。
喀兰若人深信,火势越旺,代表火神越加庇佑,来年必将吉利如意,六畜兴旺。
众人高声欢呼:“呼瑞!福来!”
满城火光映照下,尽是笑语欢舞的身影。十二瞥见前方几位少年正朝她扬手示意,为首胖墩墩的少年比手势催促:速速!再晚些时分,好位置就占不住喽。
十二会心一笑,一把拽住身旁翠衫少女,凑近她耳畔高喊:“翡翡,别看啦,咱们走吧!”
翡翡还沉浸在九天鹄带来的震撼中,冷不防被十二拉入熙熙攘攘的人潮,“咱、咱们、多、多大了?”追完天上的杂耍,地上的热闹也不肯错过。
“一年只能看一次呢!多难得呀!”
边陲小城难得这般热闹,只看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城,也别有一番趣味。
两位少女,一红一青,恰似两尾欢快游鱼,身姿轻灵,几句话间便已跃至长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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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九天鹄从王都一同远道而来巡边的,还有专为大璟皇帝延寿祈福的六十四使,皇权神授,藉火神盛典以祈国泰民安。
三十六位魁梧壮士,身披皮裘,迎着刺骨寒风走在队伍最前方,手中奋力抡动战鼓。
鼓面猩红如燃,“咚!咚!咚!”隆隆鼓点破开风幕,连酷寒都似被这股力量逼退了几分。
“战鼓擂兮士气昂,
将军勇兮威四方。
铁马金戈兮破敌疆,
凯旋归来兮歌未央。”
这首脍炙人口的歌谣,在王都与边陲之地广为传唱,几乎人人耳熟能详。十二也不自觉地随鼓点节奏,轻轻摇晃脑袋,陶醉其中。
人群里,有道稚嫩的声音跟唱了句:“云麾歌兮风起时,良屿勇兮破敌围......”
“啪!”
这和谐的一幕,骤然被一道凌厉的鞭声无情打断。
玄色长鞭似一道闪电,贴着十二的脸飞过,生生在青石板上劈开三寸裂痕,引得众人惊呼连连。
十二下意识捂住心口。
霎时间,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马背上那位挥鞭的男人。他面容狰狞,一道长疤自额际开始,横贯半张脸,宛如鬼煞之痕,延伸到颈侧。
“刚刚是谁在唱?”那阎罗煞居然纵马过来了。
眼前几个半大少年,受惊的鹌鹑般瑟瑟挤在一起,毕竟涉世未深,眼睛还藏不住恐惧。
男人兀地一咧嘴,扯露一抹诡异的笑:这当中个头最娇小的红衣少女双臂微展,竟挡在最前面,呈现一副保护的姿态,眼珠里闪出几分幽昧透绿,仿似狼瞳,显然,她不是汉人。喀兰若城各族混居,倒也不足为奇。
对上他狠戾的眼神,堪比直面阎罗煞,鬼气森森,让人汗毛倒竖。十二微微扬起下巴,目色桀骜。
阎罗煞见少女始终不肯退缩,点了点头,似对她产生了几分兴趣。
“大人?”随行士官一时间还未弄清状况,考虑到队伍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小心翼翼询问,“要把他们都带走吗?”
男人侧过头,似笑非笑地扫视一圈那些脸色惨白的的鹌鹑们,冷冷开口:“罢了。”
随后,又几分狠戾的威胁意味,补充道,“下次再让这鞭子听到那句歌,定叫你脑袋开花!”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清楚这警告究竟是对谁说的,无形的压迫感,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几近窒息。
队伍行至转角,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才算告一段落。
若非地面上那道清晰的裂痕仍在诉说着惊心动魄,他们甚至会以为刚刚经历的不过是场荒诞不经的梦。
十二逐个拍了拍身边小伙伴们的肩膀,笑道:“可以呼吸啦。”
翡翡如梦初醒,才敢喘气,“刚刚、发、发生、什么了?”
“我的烧饼呢?”突然冒出个阎罗煞,徐浮闲吓得手里的烧饼都掉了。
然而,少女并未作答,沉默往回走,直到一个隐蔽的小巷口才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只鹦鹉。
许是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鹦鹉双目紧闭,直挺挺倒在主人手心,一动也不动。
“剪剪风!我差点被你害死!”
天知道这鸟儿怎么突然开口唱歌,或许它只会这一句,但这一唱,差点让她做了鞭下冤死鬼。
“喂!你再装死,休怪我将你丢去喂猫儿!”
鹦鹉此番倒是听懂了,小爪子勾勾空气,扑棱棱展动双翅,示意自己已“复活”。瞧着鹦鹉又笨又憨的逗趣模样,十二屈指一弹,轻敲了下它脑袋,“小坏蛋!”
“你说唱歌的是剪剪风?”彼时翡翡与徐浮闲就立于少女身侧,他们压根没听到它的歌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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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位使鞭子的男人不单手段狠辣,耳力更是异常敏锐。
“他确是个阎罗煞,”十二仅凭一招追魂鞭认出了那人身份,“绞魂鞭者巴斯图,三丈之内取人首级,易如反掌。”
众人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绞魂鞭者,声名狼藉,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翡翡,你九哥来接你了。”徐浮闲眼尖,扭头又问:“那咱们今晚还看不看火戏啊?”
为博京城贵人们欢心,喀兰若的首富不惜掷下千金,特意筹备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宴。
但经此一闹,原本期待的心情无端端蒙上一层阴影。
十二用力点了点头,大声为伙伴们壮胆:“自然要去!”
少年人向来忘性大,听闻此言,顿时又都兴高采烈起来,叽叽喳喳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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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转身,没着急回家,朝着搏兽山那处废宅的方向走去。
宅子荒僻寂寥,周遭五里之内,寸草不生,传出不少闹鬼传闻,加之搏兽山野兽瘴气出没,人人避而远之。
鲜少有人来此,却是十二的常客之处。
此时日头西偏,眨眼间,地面结起厚厚一层霜。凉风森森,成了精似的专往骨头缝里钻。
没风时,山是沉睡的,默立静谧。
刮风时,勾勒出山脊轮廓,山是有故事的:那里隐隐显出一座塌了一半的楼宇淡影。
越走越近,“吱哇”一声,破旧的门毫无征兆地开启,十二本以为是下山四处溜达的豺狗,却不想走出了一头黑驴。
黑驴显然也没料到在此处还能碰上两脚走路的人,双方对视半晌,驴儿傲娇地一扭脑袋,嘚儿嘚儿走了。
十二佯装离开,随后倐地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院子、绕过大门,身姿轻盈如猫,翻墙一跃而下。她对这里熟悉至极,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而宅子真正能藏身的地方有且只有那一处。
她闪身进入连廊,果不其然发现里面已经有人。
恰在此时,漫天飞雪倏然倾泻,纷纷扬扬。那人蓦地转过身,没想到她会折而复返。
雪沫簌簌洒在他玄色大氅的毛尖儿上,男人身形颀长如松,风帽深深看不清脸。凭那挺得笔直的背脊,岳镇渊渟,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这么高个儿的人走路,为何她方才听不见响儿呢?十二暗自生疑,手已下意识往腰间探去,细微的动作被对方尽收眼底。
未等她开口,男人先揭帽示诚,温声道:“姑娘莫慌,在下恰巧路过此地,并无他意。”
那人吐字清晰干净,带着北方官话的韵味,听声音是个年轻后生。
他背光而立,十二看不太真切,只觉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追逐着她。
十二将戒备敛在眼底,脚步不由自主向前挪了挪。
浓暮将尽未尽,那隐匿的眉眼终于露出来,如一轮悄然跃出云层的明月,毫无预兆地撞进少女眼里。
他仿佛自天池雪境而来,不染尘俗,含霜之漠然,又藏刃之锋利。周身雪色霜华,澄澈温润,添了几分不似凡尘的清辉。只一眼,便刻入心间。
十二一瞬讶然,她从未见过如此温雅俊朗的美髯客,心头莫名一悸,朗声开口,“你生得这般好模样,跟我走,如何?”
对方抬眼,表情浮出明显的错愕。
十二却不管这些,看上的雄鹰哪有放走的道理?!
冽风野里长大的女儿家不拘俗礼,自有爽利规矩:若遇合眼缘的男子,不论其身份来路,尽可追拦相邀。纵是生拉硬拽,旁人非但不斥,反倒喝彩助兴。
“瞧你长得好看,跟我回家,做我的夫婿吧......”
话音未落,男人忽如疾风般朝她扑来,大氅翻卷如墨云,瞬间便将她笼罩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