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阴湿凄寒，可程云霄已经是第二次进。


    一回生，二回熟。


    挥手赶走草席上窥望的耗子，程云霄双手背在脑后，双眼轻合，耳边是静默之中滴滴答答不间断的水滴声。


    上一世，程云霄被这水滴声折磨身心俱疲，而现在，她已经能做到坦然地打个哈欠继续睡觉。


    将睡未睡之际，突兀地传来铁门摩擦地面“吱呀”声，听得程云霄牙齿一酸，人也醒了。


    抬眼，她看到的是好久不见的段云柔。


    “姐姐，听说你被下了大狱，妹妹甚是忧心。”段云柔似是眼中汪着一泓清泉，见到程云霄，泪珠将落未落。


    “呵，你来干什么？”不想虚以委蛇，程云霄眼皮未抬。


    见到程云霄毫不给面子，左右无人，段云柔收起满怀担忧的垂泪，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姐姐，你的好妹妹是来为你找个出路的。”


    “哦？”程云霄直接点破，“你不会是给太子当说客，让我同意嫁给他吧。”


    “姐姐说对了。”段云柔颔首，眼睛仿若毒舌，盯着程云霄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偏偏语气柔柔弱弱，还带有江南水乡中特有的甜腻，


    “太子哥哥说，姐姐贵为县主正是太子妃的好人选。姐姐若是嫁过去，他必然不会亏待姐姐。”


    趁火打劫，是戚承稷那混蛋最爱做的事。程云霄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我不嫁。”


    “姐姐，你再想想，太子哥哥人很温柔，而且太子妃身份高贵，可比县主的品级还要高一级。”段云柔试着挽留，但程云霄还是一句话，


    “我不嫁。”


    说完，牢狱中的阶下囚呵呵笑起来，明明是躺着却仿佛居高临下看着段云柔，满眼鄙夷：


    “戚承稷不自己来，却让你当说客，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我若万一安然无恙出狱追究，他也能将你推出去当挡箭牌。”


    “太子哥哥明明心慕姐姐，怎会有次想法？”段云柔咯咯笑起来，但程云霄已经识破她眼中的心虚，


    “谁都知道娶我就是得到镇国大将军的支持，再者说，最近的菹州、儋州、岐州貌似都不太平罢？”


    暗自咬紧牙关，段云柔见到程云霄自信且张扬的双眼，恨不得亲手将它们挖下来，程云霄说得对，不光这几个州其他晟国多处州县的将领们上书抗议，甚至已有隐隐逼迫的架势。


    皇帝若不放了程云霄，将领们就要集体挂印。


    尤其是，皇帝已经顶不住压力，同意镇国大将军回京述职。


    所以，留给太子的时间不多。


    他必须得到程云霄同意下嫁的证明，才能堵的上悠悠众口，而自告奋勇当说客的段云柔，若是这个任务没有完成，定会受到太子重重责罚。


    可偏偏，程云霄没有被阴森可怖的诏狱吓住，甚至根本不屑，住客栈般自在随意。


    想说服她，已是不可能。


    “姐姐，妹妹不想这样，但姐姐若执迷不悟，那妹妹只能上一点手段。”段云柔终于露出柔美表皮下的狠毒，狞笑道，


    “姐姐莫怪，这可是你逼迫妹妹的。”


    说完，程云霄见到仆役们鱼贯而入，各个垂着脑袋，手捧着托盘入内，段云柔手指一挥，下令，


    “诏狱三十六刑罚招招狠辣，妹妹心疼姐姐，保证都给姐姐用上。”


    上一世，程云霄落在太子手上，将这三十六刑罚都走一遍，最后还是外祖亲自出面，将她保下。


    而这一世，太子不敢出面，却推出段云柔来折磨自己。


    被绑在邢台上，程云霄无端想到顾景煜，他对戚墨泠的施虐一直处于淡然甚至置身于外的冷漠，是否他已经有种推测：


    上辈子吃的苦，这辈子还要重来一遍。


    “啪——”


    带着尖利倒刺的钢鞭夹着破空之势，以强劲的力道落在程云霄背上，刹那鲜血迸出。


    尖锐痛苦由着肌肤传到心口，程云霄默默哼一声，心思却飘到顾景煜身上：


    不知道白未波有没有把他藏好，再落入公主府，恐怕一百瓶花容月貌膏都救不回他。


    然而，落在段云柔眼中，处处威风压自己一头的县主姐姐，神色散漫，根本没把受刑当做一回事，愤恨咬牙挤出几个字，


    “给我打！狠狠地打！”


    牢狱中鞭笞声不绝，可就在程云霄即将昏迷，段云柔满面红润双眼放光的那一刻，监狱牢门推开了。


    还是送旨的太监，见到程云霄的模样瞬间吓了一大跳，尖利嗓音划破整个诏狱，


    “哪个不长眼的以下犯上，对县主用私刑！速速拿下。”


    “是。”身后侍卫们飞速涌入，不一会儿将段云柔和仆役们统统拿下，程云霄也被宣旨太监亲手从刑架上解下来。


    松松被绑住的筋腕，程云霄微微颔首，


    “多谢王公公。”


    “折煞老奴。”皇帝身边红人的王公公沉重拍了两下大腿，“县主遭罪了！皇上可是让老奴将县主全须全尾带出来，可是没想到有歹人……”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段云柔，小心翼翼问程云霄，


    “县主，这些歹人该当如何处理？”


    这是王公公卖自己个人情，明明是应当走大理寺审理的程序，却全权略过，让自己直接处理。


    老奸巨猾的狐狸，绝不会让自己身上惹到官司，他的意思，正是暗含皇帝的意思。


    垂眸望向同父异母的妹妹，程云霄声音无波，“其他人直接杖毙，至于段云柔……”看到段云柔渴望求生的眼神，程云霄嘴角噙笑，带着抹寒凉，


    “她可是我亲爱的好妹妹，我记得有种一千零一刀的凌迟，送给她。”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段云柔放声大喊，眼神从程云霄落到王公公的脸上，


    “王公公，你可是在太子府见过我，我若死了，太子……呜呜。”


    段云柔说不出话，因为侍卫已经在王公公的示意下将她舌头搅碎。


    “哎。歹人听到要死，是得了失心疯般的攀咬。”王公公叹口气，手持浮尘向程云霄施礼，“疯人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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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县主莫要放在心上。”


    “公公放心。”程云霄脸上笑意不变，“恳请公公在人死后把头留给我，我有用。”


    “定让县主满意。”王公公同样笑出声。


    出了诏狱，程云霄又回到临时县主府。


    王公公带来的圣上口谕是让她立刻进宫面圣，但得知程云霄受伤后，又急急派另一人改了口谕，让她在府中静养。


    身上涂满药，隔着屏风，程云霄听着程熠汇报这三日近况。


    首先，白未波带着顾景煜躲起来，驻扎在老虎山的官兵来来回回找，却只能给个匪徒劫持，深山不见踪迹的结论上报。


    皇宫乱成一锅粥，戚墨泠哭天喊地让皇上平了老虎山给她找儿子，程云霄交好的将领奏折向雪花般落在御书房中，斥责皇上无顾召回程云霄审讯，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有，镇国将军亲自出马到老虎山，要帮自家外孙女擦屁股，顺道回京述职。


    “外祖已经到了老虎山？”程云霄想到身上的伤，脑袋直大。


    当时在诏狱中，她确实能将段云柔劝说，而不是激怒给她行刑。程云霄挨这几鞭子，就是为了快刀斩乱麻，将段云柔这个祸害除去。


    在计划中，应该是个晟京周围的将领出马，去老虎山把顾景煜捞出来。而现在，那个交好的将领换成自家外祖。


    那老头要是看自己这一身伤，还不想再提起鞭子将自己继续抽一顿。


    此时，程云霄甚至动了使用花容月貌膏的意愿。


    “老将军也是担心，换做别人去接顾景煜，怕他那个疯子娘又起幺蛾子。”亲眼目睹戚墨泠施虐，程熠对那女人恨不得千刀万剐。


    “也是，”程云霄想起自己寄过去的信，内心也是愁绪缭绕：


    当时为了把顾景煜从公主府捞出来，她曾写下一句极其露骨大胆的话。


    刀锋箭雨滚出来，外祖不可能仅仅因为她受冤枉就火急火燎赶过来，他能出动，和程云霄留下的那句话起莫大关系。


    此时，老虎山。


    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大当家刚出县城，就被程戟伍五花大绑拖走，只是在县城逛了两圈，镇国将军就将顾景煜和白未波两人给揪出来。


    “躲在县衙，倒真是我那不肖孙女的注意。”


    鹰隼般的眼珠上下将两人上下打量一遍，迅速锁定在顾景煜身上。


    要不说，自家外孙女为个男人，脸都不要了。程戟伍心里“啧啧”两声，心说长得这么天怒人怨得好看，自己要是个女的，哪怕年轻十岁，别说是脸就连命都可以不要，定把人弄到手。


    被镇国将军打量得心里发毛，顾景煜“咳咳”干笑两声，拱手施礼，“见过将军，只是晚辈体弱，恳请将军让晚辈坐马车回京。”


    呦，还是个病美人。


    看到顾景煜苍白脸颊，程戟伍心里琢磨就这小身板，能生孩子么，别回头让他们老程家断了根。


    “坐马车可以。”程戟伍一抹胡须，狠狠盯着顾景煜，


    “但你每天必须吃一个大肘子，给老子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