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动静，隐匿在大雨的隆隆声中，像鞋底慢慢摩擦砂石地面的声音。


    眼角涌出一滴泪，划过耳际。林超擦掉眼泪，眼珠转向门口。谢家庄驻村警察唐远在房檐下打电话，问谢家庄排查进展。


    林超下床，走到北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臂撑着北窗外的墙，先入眼帘的是一颗粘着几缕白发的近乎秃了的脑袋。脑袋缓缓抬起来，薄薄的眼皮、肥大的眼袋裹着两颗浑浊的眼珠，酒糟大鼻子直指林超。


    或许经历过更惊悚的事，林超对突然出现的人没那么怕了。恍惚之间，他竟生出一种对这里以及这里的人一点都不了的陌生感。


    他认出这位老人——他常在村养老院外面枯坐，看向路人的眼睛里挤满了话，嘴巴却紧紧闭着。他看你的眼神好像你必定有事告诉他。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老人开口问：“真有鬼？”


    “没有。”林超心里升起一股怒气。他宁愿相信有上帝，也不相信有鬼。


    隔着暴雨打出的水雾，老人慢慢抬起手臂指向一边。


    头伸出窗口，雨点打在脸上。林超顺着老人的手看过去，只瞥见一抹白在胡同尽头一闪而过。那个人在村子里？！


    半刹间，他已经跃出北窗奔跑在暴雨里。


    他要抓到那个人。原本宁静的村子被搅得天翻地覆，全都拜他所赐！


    穿过熟悉的胡同，林超忽然停住脚步，他转身看向身后。他感觉身后有人。再看身处的地方，正是郝运失踪的胡同。不知道是暴雨还是环境，林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刻，他有了跟母亲同样的预感。有人要杀他。


    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林超。


    声音冲出喉咙的前一秒，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是我。别喊。”


    大雨仿佛拳头打在身上、脸上。林超怔忡地盯着拉拽他的人的背影。她穿着一件深色雨衣，脚上一双雨鞋。“妈？”


    “别说话。”宋菲拉着他急匆匆穿过荒芜的院子，走向几乎要倒塌的房子。


    迈进房子里如陷黑暗中。林超一时间分辨不出方向，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你怎么藏在这儿？我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警察都在找你！”林超压着声音说。


    “小点声。”宋菲抹掉儿子脸上的水，把黏在他额头的湿发撸上去。“我没事。倒是你，你不能一个人出来，千万别离开警察的视线。不，要紧紧跟在警察身边，听见了吗？”


    “为什么？是不是有人要杀我？是谁？”林超抓住母亲的手臂，贴近了看着母亲担忧又隐含杀气的眼睛。“张巧丽？所以你把张巧丽绑在了家里？”


    “张巧丽？”宋菲疑惑地看着儿子。“我没见过她，也没绑她。你看见那个疯子了？”


    “你下午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在找你，我以为……”林超深吸气，几乎哽咽道：“你跟我回去，有警察，那个人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不是一个。是几个。儿子，我现在不能回去，你听话，待在警察身边。”宋菲加重语气强调这一点。“不要在离开警察的视线。”


    “我要知道为什么？”林超松开母亲的胳膊，从衣兜里掏出湿掉的布条展开给宋菲看。“这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吗？”


    黑暗中为了看清布条上面的字，宋菲的脸几乎贴在布条上。待看清楚上面写的字。她双眼蓦地一颤，抓过布条扔进脚下的泥水狠狠踩两脚，忽然又蹲下把布条从泥土里抠出来塞进兜里。


    林超没有阻止母亲。他绝望地甚至呼不出一口气。


    “是谁？”他问。


    “ ……”


    宋菲望着儿子，眼里忽然充满震惊和恐慌，嘴唇嗫嚅着闭紧了。暴雨的声音填满了沉默的空间。林超仰天呼出堵在喉咙里的半口气。“许勇。”


    “他也配。”宋菲转身，拿坚硬的侧脸对着儿子。“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会完完整整告诉你，但是现在不行。”


    “我总要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我却不知道是谁？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姥爷对不对？”林超近乎崩溃地指着自己问眼前的人。这一刻，愧疚像百米高的浪兜头拍下来，砸得他要窒息了。他用气音说：“我害了姥爷，害了郝运，下一个是谁？”


    “不是。”宋菲按住儿子颤抖的肩，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不只是你，你姥爷、我、你……还有许多人，都是他们的目标。你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郝运。他同样要杀你。如果不是我找你，第二个死的就是你。”


    “郝运？他怎么会杀我？”林超不信宋菲的话。来花庄前虽然不认识郝运，但他和郝运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才派到花庄的。可是提及郝运，母亲眼里杀意更浓。“你把他怎么了？”


    “我看见你俩一前一后进了胡同，我跟进去就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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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这家的墙快塌了，墙上时不时有砖掉下来。“他跟在你后面捡砖干什么？”宋菲一副我不会错判的偏执模样。


    这一刻，林超忽然不认识宋菲了。“你杀了他？”他艰难地问。


    “这个时候杀他才麻烦。我打晕了他，然后去追你，看见你跟一个人撞在了一起。我没敢过去。我不能再出现在警察面前，我再回到胡同里，郝运不见了。你后来肯定也没见过他。他去哪儿了？”宋菲视线压迫地注视着林超，试图让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记住，在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要相信！跟着警察，直到离开这里。”


    “任何人？包括姥姥吗？”


    “……包括。”宋菲顿了顿道，诚实地说：“她不喜欢我。她不会偏向我。也不会保护你。”


    很少有人能在清醒意识到父或母不爱自己后还能勇敢地承认这件事。宋菲的勇敢让林超心疼。他劝道：“我刚才看见白影才追出来。那个人肯定在村里，你跟我回去，有警察在他不敢乱来。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还不能回去。”宋菲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儿子的脸。她抬手擦掉儿子脸颊上的雨水。“放心……”


    电话震动打断了宋菲的话。林超见她面上紧张，先她一步从她雨衣兜里拿走了手机。手机装在防水袋里，来电显示“二叔”。


    宋菲要夺走手机，林超直接按了接听。


    “我给你找了一个帮手，蔡老九。他儿子在我手里，让蔡老九去找许勇……”


    “二叔！”宋菲大叫道。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林超疑惑且愤怒地质问电话那头的宋途。


    “小超？！”宋途的沉着被打破，语气尖锐，尾音颤抖，“你跟你妈在一起？！胡扯！宋菲你怎么能让他跟着你！你知不知道他有点闪失我们就都完了！”


    “我现在送他回去。”宋菲语气畏惧地说。


    “别让他参合进来。”宋途警告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林超握着手机。“蔡老九。村里的低保户。最穷的人。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他儿子怎么会在宋途那里？他儿子在毛巾厂打工？你们……”


    “别问了。妈妈求你了。你当什么都不知道。 ”宋菲慢慢靠近儿子，张开双臂，目光温柔地望着他。林超胸口起伏，望着靠近的母亲。母亲的手环住他的肩。雨衣兜帽擦过他耳廓。就在他偏头时，忽然后颈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