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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三万行情书

    ☆、chapter 21


    电话那边, 也是烟花鞭炮织就的噼里啪啦声。从听筒里传出来,仿佛对方正置身战争剧拍摄现场。


    陆诚不由自主地有了笑意:“你那边也在放鞭炮?”


    “什么?”谢青愣了一下, 以为他是嫌吵。正好也洗完了手, 便把手机从表妹手里接过来, 匆匆往屋里跑,“等我换个安静的地方。”


    推门进屋,却发现屋里也没多安静。


    ——家里厨房在的那一面,挨着街道;她房间的窗下, 是小区的花园。小城市也没什么禁放限放的条例,大年三十, 这样的地方都是放烟花爆竹的佳选。


    谢青只好尴尬地表示抱歉:“……好像都不太安静。”


    电话那头传来嗤笑:“没事。”


    谢青左手接着电话, 右手捂住右耳隔绝噪音:“您什么事?”


    “哦, 我……”他哑了哑, 下意识地寻找话题, “有个出版合同,想跟你说一下。”


    鞭炮声太大,盖过了他的话。


    “什么?”谢青无奈, “抱歉, 刚才太吵了, 没听清楚, 您再说一下?”


    陆诚微滞,突然放下了欲盖弥彰的话题:“新年快乐。”


    谢青没反应过来:“啊?”


    “年三十了嘛。”他笑一声,声音淡淡,“给你贺个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青懵然,磕磕巴巴地找吉利话,“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虽然很吵,但她听得出来他又笑了,低低的。


    然后他说:“不打扰你了,先挂了。”顿了半秒,又自顾自补充,“还要给别的作者打电话。”


    挨个给作者打电话拜年吗……


    谢青短暂地讶异,想了想,可能是给比较重要的作者拜年?


    同时听到陆诚又说:“对了。”


    谢青:“嗯?”


    “你几号回北京?”他问。


    谢青想了想:“大概会晚一些吧……想在家过完元宵。”


    陆诚:“哦……应该的。”


    “但不会断更的。”谢青立刻承诺,“一定按时给编辑交稿。”


    他未置可否,只说:“回见。”


    “回见。”


    挂掉电话,她往厨房走。稍微有那么点心不在焉,分辨不清是什么原因。


    姑姑正在剁她刚才没剁完的鸭子,她过去要接过来,姑姑拦住:“我来吧,你别沾手了。谁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年三十,即便微信发祝福信息很方便,但打电话贺年也不奇怪。只不过因为成长经历特殊,谢青以前没什么朋友,从来没有过在年三十接电话的情况。


    她简练道:“公司老板。”


    “这个时候还催你工作吗?”姑父在旁边皱眉,“要是在北京压力大,就别去了,湖南现在政策好,做什么都容易,回来工作。”


    “没有。”谢青笑笑,“打电话贺个年。”


    “……那倒还挺贴心的。”姑父释然地点点头,跟着又问,“到底什么工作啊?你说走就走,也不跟家里吭声。”


    谢青:“还是写东西,写。签了家公司。”


    “哎——”姑姑一刀剁下去,看了她两眼,“写在哪里不能写?我看现在的网络作者哦,天南海北的都有。”


    谢青低着头,没说话。


    其实姑姑说得对,写在哪里都能写。即便是现在,她如果跟陆诚开口说要回老家,陆诚大概也不会拦她。即便手写稿无法在线传输,从永州发个快递到北京也就三天,什么都耽误不了。


    可她还是想留在北京,她觉得在北京这个大城市,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当然,即便是在她自己看来,她的这个想法也过于的理想化,可是她想试一试。


    ——她觉得在北京见过的世面、接触的资源,应该是能帮到人的。


    网络文学发展得太快了,眨眼间已拥有巨大的产值,但规则尚未来得及完善。像她一样被坑的作者,大概成千上万。她运气好,碰上了陆诚,愿意帮她争一口气,可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运气。


    那如果……如果她能像陆诚一样,站到那样的高度上呢?


    不一定是成为经纪人,可以是其他的方式,拥有差不多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就可以。


    他帮了一个她,她就想去帮助更多的作者。哪怕这样改变不了大环境……也依旧是在改变大环境。


    一盆满是泥沙的水,哪怕只是少了一颗沙子,也确实是比先前干净了一丁点吧。


    她就是这样想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豪言她没有底气去说,但她如果能拥有一间茅屋,至少在茅屋尚未为秋风所破时,她想尽力拉更多的人进来避风避雨.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谢青虽然一口气在家待了半个月,假期时长比上班族翻了一倍,也还是觉得一眨眼的工夫,时间就过去了。


    正月十六,谢青回到北京,稍微休整了一下,十七号上午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诚书文化码字。


    在一楼大厅里,她好巧不巧地碰到个人——梁安。


    肆言的助理。


    在她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看见她了,两个人难免要搭个话。


    这幢大楼里的文化公司不止诚书文化一家,今天正好有一家在招聘,在门口放了易拉宝。


    结合肆言之前之前的事情,谢青以为梁安是来找新工作的。


    于是打完招呼之后,她寒暄说:“来应聘?”


    “?”梁安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不是,来帮肆大谈个合作。”


    原来没跳槽?谢青一时窘迫,哑哑地“哦——”了一声。


    梁安问她:“在诚书文化,都好吧?”


    “挺好的。”她点点头,犹豫再三,问出了已好奇很久的问题,“肆大那个事……”


    “咳。”梁安托了托黑框眼镜,意思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谢青及时闭口。


    两秒的沉默,他也以一种很费解的神情,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们搞文学的,是不是都特别感性?”


    “……也没有吧。”谢青哑然。


    与此同时,她心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确实是她想的那样。


    她神情复杂地笑笑:“我想肆大格外感性一些。”


    她和肆言的交集,算下来总共也就那么几回。


    她在他的大纲里塞了东西,他就不高兴了;读者骂了一阵,他又心服口服地接受。


    中间可能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他突然问她这个当代笔的要不要在出版的时候署名;她说她不希望跟绮文合作,他又没二话地答应。


    最后她和诚书文化谈妥,想好好完成他的稿子再过来,他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上,“被”爆出代笔。


    每一次交集,都跌宕起伏。


    其间她还好几次收到过他让梁安发来的红包,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他看文看得高兴了,相当于读者给作者打赏。


    可大纲明明是他自己写的。


    他觉得她的行文精彩,他就实实在在地夸。


    作者或许都是感性生物,但在他身上,格外明显。


    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味道。


    “也未必是坏事。”谢青沉吟着,一哂,“我们这行,自己没有细腻的感情、蓬勃的爱恨,怎么拿捏世间百态?”


    梁安未予置评,叹息,摇头:“你是不知道‘肆言’这个笔名有多值钱。”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含着笑容,抬起头看向他:“肆大本身感情世界丰富充盈,没准经历一下低谷,反倒更有助于写作呢?”


    再怎么天马行空的写作,都还是脱离不开现实——就算是写玄幻,自己缔造整个世界观,也至少离不开人性感悟。所以有丰富生活经历的作者写出的文字,或许少些幻想的甜美,但往往更能打动人心。


    梁安还是摇头,面无表情:“不太懂你们写的。”.


    谢青边想肆言的事边走出电梯,心不在焉地走进诚书文化,心不在焉地进自己的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开电脑。


    挂上QQ,弹出来几条流锦发来的消息,是昨天晚上发来的。但她昨天刚从永州回来,累到没顾上在手机上看消息。


    流锦? ? 20:17:22


    亲爱的,“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你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悄悄告诉我,我发誓不告诉别人!不然天打雷劈!!!


    流锦? ? 20:22:43


    太逗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招谁想的啊


    我身边的作者最近都在聊


    你知道大家管你叫什么吗?


    流锦? ? 20:25:04


    哎你不在我还卖关子真愣


    他们管你叫You-know-who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好大声!!!


    谢青对着屏幕,目光呆滞。


    她英语不好,但这个梗她看懂了!


    她上一次见到这个词,是在《哈利·波特》的电影里,称呼某个不能被提及名字的人。


    「玉色青青」:够了,你才是伏地魔。


    「玉色青青」:我有鼻子好吗?


    流锦秒回:“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我真机智!”


    接着又说:“也挺好的!你也让大家闻风丧胆一回!加油吧老伏!”


    老伏……


    「玉色青青」:你再说,阿瓦达了哈!


    流锦很过分地给她发了一条语音版的爆笑。


    谢青挑挑眉头,正要冷漠地跟她说“不理你了,我要写稿了”,流锦又发来一条消息。


    「流锦」:哎对了,还有个事,昨天夜里一朋友发过来的,你看一眼……我觉得对你影响不太好。


    「玉色青青」:?什么事?


    半晌没动静,然后,流锦发过来两张图,手机截图的尺寸。


    不点大图看不清太清楚,但能分辨出上面有很多文字,格式有点像社交平台上的贴子。


    紧跟着又过来一条文字消息。


    「流锦」:我一当编辑的朋友无意中刷到的,你看眼怎么回事吧,咱这个圈子也不大,我觉得万一传大了对你可能不太好。


    谢青点开第一张,是个知乎上的贴子。


    发贴人应该是业内人士,标题是“如何看待‘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诚书文化试水新的捧人模式?”


    面对这种讨论,她有准备,因为这一整套流程一看就是营销手段,引起业内的关注一点都不稀奇。


    楼主的关注点也基本都在营销策略上,对她这个作者没有什么看法,反倒说了一句“写的确实挺好的”。


    亮点在于第二张,一个高赞回答。


    答主第一句话是“怕丢工作,可耻的匿了”,接着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营销手段没什么可说的,诚书文化能混到现在自然有真本事,资源也确实好,陆总看文眼光毒、专业性强也是真的。”


    “但这事不是大家看到的那么简单。”


    “其实就是……潜规则啦。对,就是你想的那种,不用我说的更明白吧?”


    “前阵子诚书文化作者年会,‘神秘人’住的是行政层。解释一下,公司一般是把大神作者安排在行政层,S大那个级别的大神。最初看到她也在行政层,我并没有想歪,觉得可能是公司想捧的人,所以各种待遇都先给到位,抬一下逼格。”


    “后来我发现我发现我太单纯了。”


    “她在大家都出去玩的那天,去·了·陆·总·的·房·间。”


    “年会回来她就开文了,还拖了稿。大家懂的,诚书文化合作的作者很多,自己签约的作者也不少,公众号的资源很多人在抢。”


    “但她拖稿就完全没关系,还给排了半个月的大图推。据说是陆总亲自开的口,为什么大家自己悟一下就懂了吧。”


    “不过说真的,我不知道陆总为什么喜欢她哈哈哈哈,讲真,陆总真的挺帅的,她吧emmmm……也不能说不好看,一般般吧。”


    谢青深吸气。


    子虚乌有,但从点赞数来看,大家信了。


    这还是她现在没红的前提下,来围观的应该都只是网文圈从业者。


    如果哪天她以“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的身份红了呢?这个贴子势必会被更多人看到。


    感受过舆论风暴的谢青后脊不自觉的绷紧,一丝丝冷汗从毛孔里渗出,凉意在她被震到发空的大脑里一缕缕地挑出思绪。


    冷静,冷静点。恐惧怯懦帮不了你。


    这个说法不算是空穴来风,她确实敲过陆诚的门,但是为给他送面,而且没有进屋。


    有人能证明她没进屋么?


    没有,当时没有别人。陆诚能证明,但陆诚在这件事上说话显然不可信。


    等等……


    电光火石一闪,她把回忆往前多倒了几分。


    她知道这个答主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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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2


    在她敲开门的时候, 楼道周围没有人。但在那之前,她找人问了路。


    再冷静点, 想想别的。


    谢青深呼吸。


    对了……酒店房间是私人空间,但楼道不是。


    楼道是公共区域。


    再次深呼吸,她凝视着屏幕上的截图思忖片刻,点开了知乎.


    总裁办公室里,一片静谧。


    陆诚这个春节过得不算高兴, 假期结束到元宵的这些天, 大家又都有一种“年还没过完不想工作”的懈怠感。今天知道谢青回来了, 对他来说算是一件比较欣喜的事。


    他本想找借口带谢青出去吃个饭, 没想到突然冒出这样一件事。


    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里的两页A4纸不开口, 魏萍和吴敏两位比他年长几岁的职业女性在沙发上也是正襟危坐, 神情肃然。


    一行行看完A4纸上的内容, 他淡淡道:“所以,他们是觉得我……”适当的沉默和摊手代替了关键字,“谢青?”


    被代替的字不言而喻:觉得他, 睡了,谢青。


    这种问题拿到台面上说, 两位女士难免有点尴尬, 但又是工作,不说不行。


    魏萍咳嗽了一声:“没有吧?”


    陆诚抬眼:“?”


    魏萍的目光遥遥地往他手里的纸上探了一下:“您没有吧?”


    “……当然没有!”陆诚深吸气,“你们两位可清楚她是谁。”


    魏萍点了点头。


    她和吴敏都知道她是谁,也觉得这件事应该不至于,刚才不过是出于谨慎才问了一下。


    事情不是真的, 两个人就都松了口气。接着,吴敏问:“陆总打算怎么办?”


    陆诚想了想:“她那天只是帮我买了份面,没有进我的房间。酒店楼道应该有监控录像,去沟通一下,调出来让法务去公证,然后发给知乎。”


    吴敏做着笔记,听到这儿抬起头:“用户行为,知乎不一定愿意删帖。”


    “那该走诉讼就走诉讼,让法务发函要这个人的资料。”陆诚的口吻不咸不淡,顿一顿声,又说,“不用让谢青知道,我们来处理就可以。”


    他觉得,这是他该为她处理好的问题。


    然而话音刚落,大办公区震起“啪”的一声。


    三人刚开始以为是什么东西掉了,都没在意,接着却听到:“打扰诸位一下,我想跟背后毁我的人谈谈。”


    声音很高,但语气又矜持。能听出愤怒,却没乱阵脚。


    是谢青的声音。


    三个人相视一望,齐齐起身,走向房门。


    陆诚打开门,看到整个大办公区的员工都正诧异地望着办公室那端的谢青。


    他们开门出来的响动令他们回了一下头,但在强烈的好奇之下,又都很快再度将目光转了回去。


    谢青像是没看见他,拿起刚才拍在桌上的文件夹:“知乎上的贴子,我看见了。”


    员工之中显然也有人看过了,格子间里一时人头骚动。


    她又说:“我知道这个回复是谁写的。”


    又一阵骚动,交头接耳。


    谢青提着声音,一字一顿:“她可能没想到,我那天在去给陆总送面的时候,只遇到过她一个人。而且——”她下颌微抬,视线冷淡地扫过一方方格子,“我并没有进陆总的房间,这一点我想酒店楼道应该有监控摄像头可以证明。”


    陆诚心底有一阵因不谋而合而生的淡淡喜悦,尽管这个证明方法很容易想到。


    接着,她缓和了一点:“我并不生气,因为我和这个人毫无利益纠葛,我相信她不是在有意黑我。”


    略微一顿:“但我惊讶且失望。”


    “发这个贴子的人,是一位和我一样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而且作为诚书文化的一员,她随时可以看到我的稿子,知道我写的东西到底如何。”


    “我不明白,这样的恶意揣测为什么会来自于一位同性。”


    上初中的时候,人们说女孩子也就这几年成绩好,等到了高中就比不过男生了;


    上高中的时候,人们说女孩子还是学文科吧,理科更适合男孩子。


    和大多数人一样,这些话谢青也听到过。


    这些找不到任何论文数据支持的刻板印象,不知为何会传遍的祖国大江南北,竟成了公认的道理。


    后来她开始写,人们又说,女作者适合写风花雪月,不适合做大格局,不适合写武侠,不适合写政斗,不适合写科幻。


    多么有趣,曾经被定义为应该学文科的女孩子们,突然就在文学领域内处处不如“更适合理科”的男人们了,突然变得只适合谈情说爱。


    再后来她写出了《青珠录》。


    诚然这位答主不知道她是《青珠录》的作者,但她正在连载的《诉风月》的架构也不小,而且平心而论,单是从微信公众号连载的数据走势来看,也可知这部作品的质量受到了市场的认可。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会被认为是靠潜规则上位,只是因为她顺路给陆诚买了一份面。


    而且,是和她同为女性的人在这样想。


    谢青想起一句话——在很多关于女人的问题上,同为女人的人,往往比男人更加刻薄。


    哪怕这个贴子可能并没有主观恶意,只是自然而然地想到、又因潜意识里想体验“爆料”的刺激而发出,也依旧在证明这种刻薄。


    “我需要这个人面对面地来向我道歉,并且在知乎回答上进行不会再造成其他误解的严谨解释。”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大家难免想从她的神情判断到底是谁发的这个贴,但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格子间里。


    “如果你做不到。”她眼帘垂下去,清清冷冷的,“我想我应该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拿到酒店的监控录像,至于这算诽谤还是侵害名誉,我也会咨询一下律师。”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一种奇妙的压迫感压得每个人都不敢说话,连开口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连陆诚都呼吸微窒,在安静中,他刚要缓上一下,她又忽然开口:“陆总。”


    他惶然抬眸,目光越过整个大办公区,和她遥遥相对。


    “如果您不能很好地约束您的员工的话。”她下颌微抬,不卑不亢,有种清高的韵味,“那我们解约。”


    语毕,转身,她足下生风地走向自己的小办公室。干脆利索,不在乎他的反应,更不在乎满屋的死寂。


    陆诚深呼吸。


    旁边,吴敏压低的声音微颤:“陆总,我们……还联系知乎和酒店么?”


    “……先不用了。”陆诚心情复杂。


    她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她解决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


    满屋子的人又一起缓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敲上了键盘,继续工作。


    陆诚重重地吁了口气,好整以暇地走向谢青的办公室。


    吴敏要跟上,被魏萍拦住,她回头,魏萍低声:“你进去一起挨篱大怼啊?”


    “……”吴敏理智地收住脚,180度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小办公室里,陆诚进屋,回身关门。谢青刚刚在电脑桌前坐下,抬眼一扫:“陆总有事?”


    “……”陆诚还算从容地坐到电脑桌边不远的沙发区,“对不起。”


    他很诚恳,但她轻然摇头:“您和我都是受害方,我不需要您的道歉,我需要那位答主来道歉。”


    他沉了沉:“我可以让她离职。”


    “不需要。”她耸肩,闲适地低头翻看面前的手稿。


    可想而知的答案。如果她需要那样的结果,刚才直接开口对他说就可以了。


    但她清晰地提出了别的诉求,不包括这一条。


    “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不需要您多插手这件事情。”她说着,微微撇嘴,“但当然了,贴子里也涉及您本人。如果您想用开除员工之类的方式解决问题,是您自己的事,我不干涉的您。”


    轻描淡写的口吻。


    陆诚轻声喟叹:“别生气了。”


    “?”谢青抬起眼皮,“我没生气。”


    许多人在生气的时候都会说自己没生气,但她接下来的表述十分认真:“有点烦是真的。但是从现在到刚才,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想法,没有气话。我可以为我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


    “……”陆诚神情凝滞,感觉比刚才更糟糕了。


    刚才他以为她或多或少在赌气。


    “……解约你也是认真的?”他问。


    谢青看看他,可能是感觉到他的紧张,她笑了下:“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能很好地约束您的员工,导致这种流言蜚语再次出现,我们就解约——这要求不过分吧?如果要经常为这种事烦心,我没办法写稿子。”


    也就是说,解约还真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陆诚无声地揉了揉太阳穴:“不会再发生了。”


    “好的,谢谢。”她的道谢和刚才的解释一样,轻描淡写,却又认真。


    屋里陷入无话可说的冷寂。


    冷了两秒,陆诚强笑:“不打扰你了。”


    谢青颔首:“陆总慢走。”说着已拔开笔盖,低头准备写稿了。


    陆诚目光落在她身上,向房门走去。


    走到门前,他又停住脚,鼓起勇气,转身折回她桌前。


    双手支向桌面,他清了清嗓子:“咳——”


    谢青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短暂地一怔,又如常问:“还有事么?”


    “还有件事。”他凝视着她,目中温和带笑,“这件事你得先保证你听完不生气。”


    谢青想想,绷着脸垂眸:“保证不了。”


    真不是个好哄的女孩子。


    陆诚失笑:“好吧,那我直说了。”


    谢青静等其言。


    他说:“你介不介意再和绮文合作一次出版?”


    啪地一声,她拍案而起。


    吸着凉气和他对视了好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说出话:“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暗搓搓地翻了遍评论区,发现猜陶然的很多,这个还蛮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猜魏萍【呆滞脸】魏萍是总监耶,事业有成的女人不稀罕传老板八卦【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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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3


    情绪的失控显而易见, 单是从不再客气的称呼都能听出来。


    陆诚眼眸眯起,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介不介意再和绮文合作一次出版?”


    他成心想看她炸毛,然而只是脸色白了一瞬,她就冷静下来。


    牙关咬紧, 她满脸愠色地打量他:“陆总在故意气人么?”


    “……”阴谋败露的陆诚悻悻一笑。


    她稍稍翻了一下白眼,大约是觉得他这样很无聊。接着便又低下头, 准备继续写稿。


    然而陆诚说:“方不方便去我办公室谈一下?”


    “?”谢青浅怔, 复又抬起头,继而蹙眉, “和绮文合作的事, 你认真的?”


    口气又生硬回去,并且,和刚才一样并不客气。


    但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她。剑眉星目,坚定中有一点描述不清的感觉, 让她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她站起身, 他听到她不满地埋怨:“到底要干什么。”


    陆诚轻轻一笑, 仍没有说话, 先她一步到了房门口,绅士地为她拉开门。


    因为刚才的风波,门一开,大办公区的目光就全投过来。谢青走在前面没做理会,陆诚也没有多管,两个人一前一后, 直接走进总裁办公室。


    谢青坐到沙发上,陆诚去开柜子:“咖啡?”


    她定定地看着他:“直接说正事吧。”


    看得出,她有点不安了。陆诚笑了声,还是沏了两杯挂耳端到茶几上,而后去拿笔记本电脑。


    他抱着电脑坐到她身边,显然是在电脑上有东西要给她看,她便没有抵触这样的近距离落座,只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两寸。


    陆诚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修长的手指划过触控板,从文件夹里点开一份word文档。


    谢青在旁边看着,从格式判断是一份合同。陆诚往下翻了几下,翻到写有价位的部分,将电脑挪过来给她看。


    授权期5年,首印量20000册,版税10%,单本定价不低于32元。


    “嗯……”他看着她的疑惑想了想,“你是不是对市场价位没什么概念?”


    “我知道这个价位不错。”谢青边说边看他,“但到底什么意思?”


    陆诚点点头:“我们现在想努力把首印量谈到30000册——不过这不是重点。”说着合上电脑,放到一边。目光又看向她,神情恳切,“我希望这个合同能帮你拿回《青珠录》的版权。”


    “什么?”谢青愕然,心里试图把二者联系上,但是没找到任何逻辑关系。


    陆诚斟酌着,边想边说:“《青珠录》以极低的价格卖给绮文,而且是永久买断,这个合同显失公平,我想官司是可以打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你我都清楚,被这种合同坑到的作者绝不止你一个。我们认为这个合同显失公平,但绮文大概能拿出成百上千份合同来证明这就是市场价。”


    被忽悠着廉价卖版权的作者有多少?多到圈外人难以想象。


    很多人觉得相关信息唾手可得,但事实上,作家圈有一个特殊性,就是在这个大圈子内,其实是一个个很小很小的朋友圈。


    ? ? ——老作者虽然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但早已有了固定的基友,不太会去认识新进来的新人;新作者需要经验,可身边的人也都和自己资历差不多。让二者强行相识也不现实,不是开不开得了口的问题,而是交朋友本来也只能随缘。


    许多消息在这个圈子里,很容易形成闭环。


    再加上新人大多对出版这件事颇有“情怀”,一有出版社联系过来就热血上头,主观上根本不会怀疑对方不是好人,也就不会想办法去查价位到底如何,受骗上当再正常不过。


    若把传统作家也划进来,事情大概还要更糟糕一点。


    不同于网络作家乐得拿收入水平作为自己奋斗的标杆,很多传统作家认为这个行业应该安于清贫,是羞于提钱的。别人知道你羞于提钱,给的价位自然也高不到哪儿去。


    所以,虽然在很多问题上,传统作家与网络作家针锋相对、互看不爽,但从被坑这一点来看,两边真是不分你我一家亲,谁也别笑话谁!


    “法律不是我的专业,但我觉得,如果你手里有一份同样出自绮文却价格公正的合同,应该可以给法官提供一个参考。”陆诚道。


    谢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贸然说这个办法好不好,只说:“但绮文怎么会再跟我签合同?”


    她先前与绮文签出版的时候,绮文就有她的身份证复印件了,这次应该也同样要提供。


    两边先前闹得不欢而散,绮文这回应该一看到她的证件就不干了吧。


    陆诚却笑起来,眉头挑起,意有所指:“你是我们的‘神秘人’。”


    谢青:“……所以?”


    “所以我们不愿意告诉绮文你是谁,按逻辑来说很正常。”他道。


    站在合作方的角度,我们谈出版就谈出版。告诉你谁是“神秘人”,万一你给我昭告天下了呢?会影响整个项目。


    “至于合同。”他的笑意胸有成竹,“可以只走双方合同,诚书文化和绮文传媒去签。你和诚书文化之间,有先前的签约合同,另外我们还可以为这次出版拟一个补充协议。”


    谢青下颌微抬,立刻声明:“那我要自己找个律师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诚心底想笑,不在意地轻耸肩头:“你找十个律师都行。”


    谢青被他调侃得脸上发烫,薄唇抿住,不再说话。


    陆诚含着笑,视线落在她低垂的羽睫上,温声又说:“你如果没意见,等法务拟完协议,我拿给你签?”


    谢青深呼吸,心底几番矛盾,最终决定接受与绮文的再次合作:“好。”


    顿了一顿,她又说:“我请您吃饭?”


    陆诚一愣:“嗯?”


    她很认真地说:“拿回版权的事,多谢。”


    “哦……”他忽而局促,目光飘忽不定地在空气中划拉,“别客气,应该的。”


    纵使对她没有那些难以言述的感觉,他也不愿意看到她这样有才气的作者吃这种亏。


    《赤玉录》抄袭的事,考虑到舆论战的问题,不得不等。但《青珠录》的版权纠纷并不牵扯那么多,他迫不及待地想帮她打一场翻身仗。


    局促感淡去一些,他说:“吃饭不急。等法院受理了,我请你吃饭。”


    不是他不想跟她吃,而是知识产权的官司太难打了。


    请客吃饭又是一件或多或少有仪式感的事情,会提高她心里对这件事的期待值。可如果她满心期待,最后法院却连受理都没有呢?


    他不想给她造成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那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太难受了。


    所以他宁可等一等。


    即便受理离胜诉还有很远,但至少是真正往前迈了一步。


    正事谈妥,谢青没有在他的办公室里多留。


    她离开后,陆诚拿起手机。


    他点开微信,翻出一个已屏蔽消息很久的群——B大文学院2014级大本营。


    发了两条消息,群里小小地热闹了一阵。


    几分钟后,陆诚拿到一个微信名片的推送,名称是Mia Zhang。


    他想想,又问:“有手机号吗?”


    有人说:“稍等,我去问问。”


    又过几分钟,一个手机号通过私聊发给了他。


    陆诚向对方道了谢,长按号码,直接拨了出去。


    响了两声,电话接通:“喂,您好?”


    是个温柔的女声。


    陆诚礼貌询问:“您好,请问是张觅雅女士么?”


    “是,请问您哪位?”


    “学姐您好。”陆诚稍微套了一下近乎,接着表明身份和来意,“我是B大文学院14届的,我叫陆诚。有个案子,想请您帮个忙,您最近方不方便面谈?”


    张觅雅:“我最近不在北京,什么案子?”


    陆诚说了个大概:“版权方面的。我认识的一位作者,合同签亏了,低于市价很多,显失公平的那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如实告知:“这种官司不好打。”


    “我知道。”陆诚点点头,“请问您现在在哪?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半天,我们面谈。”


    对方明显地愣了一下:“我在济南。你要为这个专门跑一趟?也不是急事,等我下个月回北……”


    “急。”陆诚平心静气。


    “?”那边又愣了一回,“版权的案子?”


    陆诚:“对。”


    那不就是知识产权案?这个不应该急啊,也急不来。


    他怎么说得跟有破案任务压力的杀人案似的.


    晚上八点,大多数人都已下班,陆诚也已回家,谢青看了眼时间,打算写完手头的一小段剧情便回去休息。


    房门敲响,她随口说了声“请进”,思绪又沉在剧情里缓了好几秒,她才抬起头。


    进来的人是叶玲。


    “……谢小姐。”她讪讪地关上门。


    谢青放下笔,倚向靠背。


    “知乎那个贴子……”窘迫令叶玲变得有些局促,“我修改过了,你看一眼。”


    她说着把手机递过去,谢青一语不发地接过,翻了一翻:“行,这样可以了。”


    “对不起。”她低着头说。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很委屈,委屈得好像随时能哭出来。


    谢青抬眼看着她:“我都没哭。”


    叶玲一下子有点乱阵脚。


    “再说,我也没说什么。”谢青缓气,“这件事对我来说结束了,就这样吧。”


    她说着重新拿起笔,叶玲惴惴不安地踟蹰着:“陆总那边……”


    “我没跟他说是谁。”谢青风轻云淡,“但贴子里也牵扯到他,如果他自己去找酒店查也很正常。这就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了,别问我。”


    冷淡,公式化,又无懈可击。


    叶玲呼吸轻颤,忐忑不安地在她面前又杵了会儿,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又收住脚。


    转回身,她问谢青:“你和陶然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陶然?


    谢青看向她,反问:“怎么了?”


    “陶然一直在跟我说你和陆总的……”叶玲微顿,找了个合适的名词,“八卦。”


    谢青轻轻地吸着凉气。


    叶玲继续说:“她说陆总签你就是因为个人感情,说在你来诚书文化之前,他就请你吃过什么的。年会的时候我提到你住行政层,她的反应立刻就很……”


    她一时卡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陶然当时的态度。


    谢青想想,给她了个词:“嗤之以鼻?”


    “……差不多吧。”叶玲道,“她说肯定是为了找陆总方便。”


    谢青:“她说你就信了?”


    “我想你们都是灵墨工作室出来的……”她道。


    这是听八卦的时候很容易产生的逻辑,觉得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熟,就自然而然地会觉得她说的事情是真的。


    很少有人会直接去想即便是“熟人”之间,也还有恶意造谣的可能。


    谢青无言以对,叹息:“谢谢你告诉我。”


    叶玲舒了口气,沉默一会儿,又说:“不过你说得也对。”


    谢青:“?”


    “我发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刚才我想了想……如果你和陆总性别互换,我可能就不会信陶然的话了。”她讪讪的。


    谢青点了下头:“我知道。”


    所以她才会一下子联想到这个方向,因为在这种方面,大家就是有这样的刻板印象,她在读书的时候已见识过很多次类似的恶意。


    “真的抱歉。”叶玲神色颓然,“其实在网上我还……我还挺键盘侠的,特别讨厌性别歧视的事。”


    却就这么毫无意识地自己当了一次歧视者。


    谢青沉默着斟酌了会儿,告诉她:“我不会在陆总面前为你说好话,但如果他查,我会把这些如实转达的。”


    叶玲点点头:“谢谢。”.


    不过,陆诚一时没有精力在贴子的事上多分心.


    因为星期四的时候,《诉风月》的第一轮网络营销,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24H内的评论都戳了,不过戳的有点抽,如有遗漏请告知


    ================


    注释:


    【授权期5年,首印量20000册,版税10%,单本定价不低于32元】借玉篱大大的合同聊一下出版的事儿。首先“版税”指的是作者从每一本书里能拿到的钱,比如单本定价32,版税10%,作者就是每本赚3块2。首印量20000册的话,一般合同的规定是图书上市之后就要先把这两万册的钱打给作者,至于能不能卖出去作者是不承担责任的。#如果你拿到合同发现上面写的是卖多少给多少本的钱,那说明出版社在坑你##还有就是修完稿交稿要先付20%-30%的定金,防止图书无法上市你的修稿工作变成无用功#


    然后,首印量。


    在我小学的时候……大概十几年前吧,比较红的作家出书,动不动首印量十万二十万册都是有的。但是现在出版行业属于夕阳产业,一般新作者的首印量范围是6000册-10000册,版税5%-7%。


    所以,20000册的首印看起来量不大,但是在实际情况里是很可以了,而且版税10%呢。


    我要什么时候能签个20000,10%的出版,睡觉都能乐醒。钱多钱少不是事儿,这是个成就!!!


    陆诚还敢说要谈到30000册,我一边写一边觉得:呵,您口气很大吼!


    #是的,身为作者的我,酸了。#


    ☆、chapter 24


    其实认真算的话, 这场营销应该已是第二轮。过年的时候已经有过一回预热了,但预热时为了不显得刻意,大家选择了漫不经心的画风,造成的影响有限。


    微博营销, 基本是四家公司的地盘。陆诚和其中两家都有合作,《诉风月》交给了其中一家。


    预算不高, 只有5万。


    营销公司提供的策划有两份, 主要是涉及的营销号不一样。方案A里包含大量的推文及读物博主,方案B则是其他类别居多。


    最后是魏萍拍板定下的方案B, 她说:“推文博和读物博基本都是圈内人, 粉丝也大多已经是网文圈读者,转来转去没出圈;但如果由其他博主扩散开,很多隐藏读者会被挖掘, 至于圈内,看到一篇文在外面名气大了, 自然而然会注意的。”


    所以, 最终是以一位拥有百万粉丝且活粉占比不小的科普博主为核心, 其他营销号转发造势。


    那条核心微博的内容简单得出奇, 博主以随手发博的口吻说“最近偶然看到篇新文叫《诉风月》,好好看,文笔在线情节动人,目前没看到什么雷点。等我再追追,好看的话写一篇书评安利你们!”


    没有附链接,没有提及任何渠道, 甚至没有提起这位被称为“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的作者,“安利”卖得完全不迫切。“等我再追追,好看的话写一篇书评安利你们”这句话,更显得矜持诚恳。


    底下有人询问在哪里可以看,博主也只是很随意地写一个公众号的名称留在评论里,并不把它转发出来。


    当日白天,这条微博的转发量并不算高,只有四五百条。


    转发内容也都很简单,大致都是“马一下”“文荒,回头看看”。


    第一个小爆点在晚上十点多出现——博主的闺蜜,粉丝量200W+的另一位红V突然转发了这条微博:“我去看了!!!真的好看!!!卧槽看得我浑身舒爽!!!我命令你们都去看!!!!!”


    和原博的矜持形成巨大反差,有效地刺激围观群众的好奇心。


    转发量用大半天的时间突破3000关口,临近中午的时候,又有几位名气不小的红V悠哉转发。


    “转”。


    “马克”。


    “留着有空看”。


    都是简单的用词,好像就是无意中看到一条感兴趣的微博,随手一转。


    第二天晚上七点,转发量突破8000,然后数据增长速度放缓下来,但还在继续涨着,突破10000大关不成问题。


    彼时《诉风月》还没有更到任何高|潮情节,作为预热,万转达成的传播量已经可以了。


    巧妙之处在于,在上万的转发及几千的评论里,没有人怀疑这是营销。


    因为平常大家推文也是这样推的。背后并无推手和资本运作,却这样意外走红的文,在网文圈里数量不少。


    现在,《诉风月》的第一个高|潮在连载中出现了,正式的营销随即跟上。


    谢青写这个情节时还在过年,当时公众号运营手里还有没用完的存稿,每天晚上按时发出就行,让她不用着急邮寄新的稿件。


    所以这份稿子她是前几天回北京后才交上去的,依旧是手写稿,签完骑缝签名按完手印交给陆诚。


    当时陆诚没顾上看,直接交给编辑去录入。


    两天前的晚上,编辑突然在微信上狂戳谢青:


    “谢青大大!!!!”


    “谢青大大!!!!!!!!”


    “大大你出来!!!!!”


    谢青:“?”


    编辑:“我敲上一章的时候没多想,今天敲新一章,突然反应过来……裴珩是真死了吗???”


    谢青:“……0.0是啊。”


    编辑:“???以后还复活吗???”


    谢青:“复活什么啊,凉透了。”


    编辑:“……”


    然后是昨天早上。


    谢青到诚书文化的时间从来不会太早,反正一大早也没什么灵感。


    在她走进大楼的时候,陆诚恰好从外面开了个会回来,两个人一起乘电梯,陆诚当中看了她好几次,好几次欲言又止。


    弄得她忍不住问:“陆总怎么了?”


    “那个……”陆诚轻声咳嗽,“我早上看了新稿,那个裴珩……”


    鉴于编辑已经问过一回,谢青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神色淡淡:“死了。”


    陆诚:“那他……”


    谢青:“不复活,凉透了。”


    陆诚在电梯里给她演示了一个满脸懵逼。


    谢青很疑惑,反问:“陆总不是看过大纲?他不是男主啊。”


    陆诚:“……是。”


    他是看过大纲,也很清楚裴珩不是男主。但在之前接近十万字的连载中,裴珩完全是男主般的存在。


    在行文过程中,虽然不时能感觉到裴珩过于瞻前顾后,和性格爽利的女主并不相配,但因为大纲中并未具体写到裴珩的结局,陆诚便自动脑补他会在男主出场后退居二线了。


    ——这是网文中常见的处理方式。正面的男配或女配,就算并不完美也通常不会死,真的要死多半是结局前的大高|潮里死。


    在十万字这样的长度里,读者完全不用为这种角色的死活提心吊胆。


    但她竟然就这么把这人写死了。


    情节张力很够,氛围烘托也到位。山林里,大雨夜,天人妖三界杀手狭路相逢,轰轰烈烈地战了七天。


    山石崩裂,女主在呼啸的狂风中用尽法力,化作一缕白光,护送灵丹冲出层层围攻。


    这场打戏写得很长,气氛也愈显悲壮。站在读者视角,能感觉到接下来应该会发生点什么悲剧,比如女主法力尽失之类,作为一个人物觉醒飞升前的低谷。


    没想到,和女主相伴一路的裴珩死了。


    死在天道的乱箭之下。


    陆诚心情复杂地盯着眼前这张说出“不复活,凉透了”的脸:“为什么这么处理?”


    谢青抬抬眼皮:“为什么不呢?”


    陆诚说:“太突然了一点。”


    “很多人的离世都很突然啊。”她道,“车祸、医疗事故、食物中毒……除却寿终正寝和疾病之外,其他离世方式基本都不会让人有准备。”


    顿了一顿,她斟字酌句地解释:“我觉得在写到战争或者类似于……我这章的大型‘斗殴’的时候,让读者觉得主要人物一定不会死其实很没劲,也不现实。古代大型战争里将军的主要职责是排兵布阵,不一定自己次次冲杀,阵亡的将领也不少呢。”


    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陆总要是觉得太不合适,我改改也不是不行。”


    她对文章有自己的坚持,但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点。如果他出于市场角度的考虑对这个情节有顾虑,她可以尝试修改。


    然而陆诚旋即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失笑,“只是站在读者的角度,有点诧异。”


    她的架构能力是在线的。


    作为读者,他确实觉得这个情节很突然,但是不突兀。


    裴珩的死让人悲痛,但不会有那种认为作者是在瞎写的愤怒.


    新一轮营销就是针对这个情节专门安排的,和上次的方式不同,但与上次衔接。


    他们找了一位古风画手大V,为这个情节画了简单的条漫。只有线稿,但是线稿很精。


    配词是:


    “过年在微博上刷到《诉风月》这篇文,不知不觉追到现在。”


    “今天,缅怀一下wuli裴公子。”


    下面还配了三个流泪的表情。


    条漫里没有过多展现打斗过程,前面的大部分篇幅都是女主与裴珩相处的回忆杀。


    最后画风一转,裴珩中箭的画面突然而至。


    天地山脉之中,鲜血四溅,又被滂沱大雨冲散。


    只是线稿,血没有颜色,但黑与白反倒更加衬托了肃杀与凄凉。


    和大多数死在类似场景中的男配都会躺在女主怀中上演最后一段互诉衷肠戏不同,裴珩死的时候,女主近在咫尺,但是无法接近。


    她拼杀着接近,又被挡开。


    她嘶吼着说要带裴珩的尸身回去,但是无果。


    一次次竭尽全力的努力,只是在渲染更深的遗憾。


    最后一条,晨曦破晓。


    画手破天荒地为这一条精心上了色,色调温柔。


    全景里,暖暖的橙红铺遍山涧;近景中,被彻夜大雨冲刷得碧绿鲜嫩的树叶滴下水滴。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骸骨被掩埋,被染成血色的小溪重新变得清澈,溪边原本满是血迹的泥土上绽出的鲜花娇艳欲滴。


    大好河山间,全无尸身的痕迹。


    倒数第二格,一滴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水珠坠落。


    最后一格,视角上移,是女主清冷面孔,挂着泪痕,但并无凛冽的情绪。


    漫画发出,最初的转发量依旧不高。过了几个小时,上次发微博的博主来转发了:“呜呜呜呜呜,为wuli裴公子难受了一天,但是还想继续看下去,我是不是贱得慌!!!”


    200万粉的闺蜜跟在她后面转:[流泪][流泪][流泪]我也……


    其他相关的博主则依旧大多是漫不经心的画风,但在评论区里,不出所料激起了激烈讨论。


    “被虐到还想继续看,人类的本质是真香哈哈哈哈哈哈!!!”


    “哪儿的文啊求告知?我在玉江和始初都没搜到。”


    “更新频率怎么样,不日更不敢追……”


    “XX馆公众号正在连载!姐妹们顶我上去!”


    同时,已经在作者圈内引起过一小波议论的“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也终于引起了注意,大家纷纷表示奇怪,不懂作者为什么不直接起一个笔名来开文。


    “可能是营销手段?”


    “也可能是哪位大神的马甲,碍于和原网站的合同不便直接用笔名开文?”


    这是两种最常见的说法。


    这种热议不值得奇怪——讲道理,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一轮营销,谢青自己都要被那个条漫打动了!


    原来裴珩这么好啊……


    她有一种迟钝的恍悟感。


    当天晚上,这条微博的转发达到1.2W,#诉风月#的超级话题应运而生。


    在情绪带动下,很多本来只是在佛系看文的读者开始激情写同人文、画同人图,十万字不到的连载,被开出了好些支线脑洞。


    但一时之间热度更高的话题是#裴珩#……这一点超出运营部门的计划了。


    然后听到运营部门有人拍桌子大呼:“妈的我要去抢#裴珩#的话题主持!我是裴珩党!!!”


    谢青:“……”.


    星期五傍晚,陆诚如约赴局。


    餐厅位于大望路一代某大楼高层,人均不低,但菜品质量对得起价格,窗外视野也好。


    绮文出版的总编钱智鹏早已在包间里等候,见到陆诚,先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姜总临时被广电开会去了,实在没能脱身。”


    “姜总”是绮文传媒的CEO,钱智鹏负责旗下出版线。陆诚就是为出版的事来的,所以见到钱智鹏也就够了。


    要签《诉风月》的出版,绮文当然在关注相关的消息。几个人一落座,钱智鹏就调侃起来:“这拨营销可以啊。你们找的那个画手,上色稿这么画一条不少钱吧。”


    “哦。”陆诚颔首喝了口水,如实告诉他,“我们要的线稿。”


    钱智鹏:“?”


    “上色是她自己要上的,没加钱。”陆诚笑意淡淡,“我们提供了大致思路,让她自己翻一翻前文找合适的情节做回忆杀,不知怎么她就追起文了。”


    “……”钱智鹏感觉到了他若有似无的炫耀感,轻声咳嗽,“厉害厉害。”


    陆诚笑笑,示意吴敏把合同拿出来,递给钱智鹏:“法务过完了,你们发来的上一版没问题,就是我自己又改了点东西。”


    钱智鹏接过去边翻边问:“改什么了?”


    陆诚:“首印量三万册,行不行?”


    “……”钱智鹏苦笑,咂了声嘴,又幽幽叹息,“现在这个实体书产业啊,你知道……”


    “啧,明人不说暗话。”陆诚挑眉,“合同上写首印两万,实际上能偷着多印多少来卖,这是你圈不成文的规矩。我不细问,但你也别坑我太多。”


    钱智鹏的脸色一下变得不太好看。


    是的,在畅销书和长销书的印量上做点手脚,或者加印之后不告诉作者、不如实结算稿费,都很常见。


    但很少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他尴尬地看陆诚,陆诚从容不迫地睇着合同:“三万册,签不签?不签我找别的合作方。”


    潜台词是:现在想抢这本书的合作方,很多。


    你们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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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销这一块我是怎么开始注意的呢……是因为我自己的《盛世妆娘》哈哈哈哈哈


    当时这篇文在微博意外转红,基友纷纷调侃说你这相当于省了十几万的宣传费


    我说是,要是有人掐我买营销我就认了


    然后那个时候因为已经有计划要写这篇文了,就关注了一下这个领域,发现神不知鬼不觉的营销真的挺多的,不过从数量上来说的话影视圈更多一些,网文这边占比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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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聊】


    关于这章女主的心情


    ——知道吗?有时候你们作为读者特别喜欢的人物,我们作为作者站在不同的视角上是真的get不到的……


    尤其是职业作者在处理人物的时候,很多东西是出于技术考虑的安排,莫得感情【雾】


    然后看到大家尖叫,我们就会很迟钝:嗯???是这样吗???


    举个例子,我写《王府里的小娘子》的时候特别想搞死皇长子,写《宗亲家的小娘子》的时候特别想搞死老皇帝


    最初看到大家疯狂呼唤不要死的时候我真的是懵逼的


    不过作为一颗甜荔枝,我还是让他们都活了下来


    ☆、chapter 25


    犹豫再三, 钱总编到底咬牙把三万册首印的出版合同给签了。


    出版业毕竟是夕阳产业, 不仅实体书销量日渐走低, 书号也变得越来越难拿,能出的题材越来越少。


    近几年,很多小出版商纷纷倒闭。绮文出版作为绮文传媒旗下的一条产业线,虽然不算个“小出版商”, 但日子也不好过。和同集团旗下的游戏线和影视线相比, 更是惨得不得了。


    钱智鹏一直提心吊胆, 生怕上面哪天突然把出版线解散,弄得大家说失业就失业。


    在这样的光景下,如果签下的某一本书能突然爆红,畅销全国,那简直就是整个团队的救星,一部书养活一家公司在这个产业内一点都不夸张。


    之前近一年的时间里, 绮文出版上下凭着《青珠录》, 活得还算滋润。但随着故事完结, 热度本身就在降低,后来《赤玉录》的事情又曝出来, 玉篱身败名裂, 《青珠录》相关的宣传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做了,销量持续走低。


    所以这个《诉风月》……


    虽然首印量三万册真的有点高,他就算原也打了偷着多印的算盘,也没打算印到这么多。但后续的宣传,有诚书文化的资源一起来做, 还是不错的。


    况且,虽然交到绮文手里的只是出版,但这个项目在诚书文化恐怕是个大项目。


    一旦翻拍影视,三万册卖出去并不太难。


    “行吧!”钱智鹏咬牙一拍桌子,跟助理要了支笔,签了合同。


    皆大欢喜,合作愉快,大家开始吃菜喝酒。


    这场饭局是绮文提的,主要是想磨一磨陆诚,看能不能从《诉风月》的其他版权项目里分一杯羹。陆诚跟他们打太极,张口闭口“要再说”“还没定”“这个我说了不算”。


    钱智鹏气得暗地咬牙,但在酒桌上这也不稀奇,所以饭局的气氛还是很好。


    酒过三巡,除了吴敏没碰酒以外,大家都有点高了。


    钱智鹏又给陆诚倒了杯红酒,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陆总,你今天可有点儿抠门儿。你说影视不行,这你说了算,游戏让我们入个股有什么不好?”


    陆诚一哂,拿起酒杯,但没有喝,凑在口鼻边轻嗅酒香:“我跟你说句实话啊……”他的口吻因为醉意而显得有些含糊,“真不是我抠,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这边,现在也不好做。”


    “嘁——”钱智鹏推了他一把,对他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你可拉倒吧,谁不知道你诚书文化风生水起?”


    “那都是表面风光。”陆诚颓然摇头,“账面上的钱根本留不住。”


    抿一口酒,他看向钱智鹏:“说起这个,我倒想跟钱总编请教请教。”


    钱智鹏不解:“什么?”


    “坊间传言……”陆诚眼眸微眯,“坊间传言,单是一部《青珠录》就让你全款在杭州买了套房?一部书的提成怎么会这么高?”


    钱智鹏不作答,笑得意味深长。


    陆诚的醉意顿时淡了两分,讶异道:“你该不会是……拿回扣吧?”


    桌上气氛一僵,钱智鹏好悬没跺他一脚。


    “你可别瞎说!”他皱眉,“那是职务犯罪,这事我能干吗?我要真那么干了,我也不能大张旗鼓地买房啊。”


    陆诚啧声:“那不然还能是怎么着?”


    “哎……得了,有钱一起赚,我给你说说。”钱智鹏边说边掰起了指头,“你看啊,出版、电视剧、电影、网剧、网大、游戏、有声、广播剧……《青珠录》的这各项项目加起来,你看值多少钱?”


    “版权费吗?”陆诚人畜无害地问了句,钱智鹏点头,陆诚在心底算了算,“三千多万?拆着卖可能高一点,但现在影视一般都打包走。”


    “对。”钱智鹏忽而有些得意,拍了拍胸脯,“实际上也是卖了三千多不到四千。那你说,绮文能赚到这个钱全靠我,分我个两成不应该吗?”


    “你要这么说倒是……”陆诚迟疑着点头,却面显疑色,“可还得给作者分钱啊。给你都两成,得给作者多少?”


    “哎,你啊……”钱智鹏乐了,拍着他的肩头,给了他三个字,“太、年、轻!”


    陆诚不满地蹙眉,不作声。


    钱智鹏侃侃而谈:“我告诉你,《青珠录》这所有版权加起来,我就给了作者六万块钱。”


    “啊?!”陆诚瞠目结舌,“作者不找你算账?”


    “啧啧啧啧——”钱智鹏用一种老谋深算的笑意睃着他,“她怎么找我算账?合同是她自己签的。”


    “不是……”陆诚摇头,“我可听说这部作品在和绮文签约之前,杂志连载的成绩已经不错了。你给这个价,她最初怎么肯跟你签合同?”


    钱智鹏看陆诚的目光,已然变成了一种近乎看傻子的样子:“她不签,你想办法让她签啊!”


    陆诚追问:“这怎么想办法?”


    “哎你急死我!”钱智鹏借着酒劲敲了好几下桌子,“新作者你没接触过?一个两个都对出书迫不及待。你找个编辑去说软话,就告诉她,现在出版业不景气,价格都是这样,合同都是这么签。她能怎么着?有几个新人会想到打听行价?然后——注意——重点——”


    钱智鹏又敲了下桌子:“合同里必须写明全版权买断,并且允许转卖。这样你倒手把版权卖了一分钱都不用给她。”


    陆诚滞了滞:“那老作者呢?”


    “老作者你当然不能这么搞!”钱智鹏掷地有声地道,“老作者不仅精,还有圈子,搞不好就上哪儿挂你去,闹得满城风雨,那谁吃得消。”


    陆诚沉默,好像在消化这个“课程”,好半晌才说:“那你这不是成心骗人么?”


    “啧。”钱智鹏乐了,“不用怕,她要告你就让她告去。我跟你说,100个作者里有95个没精力跟你耗,剩下五个还得有四个找不着好律师,剩下那一个,也未必能告赢!”‘


    陆诚:“为什么呢?”


    “你当显失公平的官司那么好打?”钱智鹏说得起兴,自斟自饮起来,“这不是买房,买房的价格那是明摆着的,你坑了谁法院一查就知道。知识产权这块儿,一笔烂账。”


    陆诚失笑:“良心上,过得去?”


    钱智鹏噗嗤一声,险些呛了酒。


    然后,他又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起了陆诚,语重心长:“兄弟,一部书一套房啊!”


    “那《赤玉录》……”陆诚状似随意地延续话题。


    但钱智鹏突然放心提高,干笑一声,只敷衍说:“差不多都一回事,咱聊点别的。”


    陆诚眸光微沉,不好再问,与他一碰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咱合作愉快。”.


    晚上九点,饭局终于结束。绮文的几个人都喝多了,叫了代驾。陆诚虽然也是自己开车来的,但吴敏没喝酒,正好换她开车回去。


    吴敏坐到驾驶的位置,陆诚坐进后座,两个人沉默地待着,目送醉醺醺的一帮人陆续上车离开。


    陆诚重重地舒了口郁气,直截了当地听到谢青如何被骗让他感到不适。


    这无关个人感情和私心,任何一个才华横溢、潜心创作的作者,都不该遭受这样不公正的待遇。


    钱智鹏怎能做出那样的事?


    那可是震撼文学圈的《青珠录》啊。


    他又怎能以那样嚣张而又浑不在意的口吻说出那些话?


    无耻而不自知。


    吴敏神色复杂地笑说:“长见识。”


    常言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但这种“有心”,真的可怕。


    别说先前连微博都不太用的谢青,就是对社交平台熟悉的作者,在迫切想出书的时候,面对这样的成心算计,都未必能逃过一劫。


    陆诚望着街景缓了良久,跟吴敏说:“给我听一下。”


    吴敏哦了声,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反手递向后座。


    往前倒了倒,陆诚按下播放:“兄弟,一部书一套房啊!”


    钱智鹏的声音充满兴奋。


    再往前倒,再播。


    “你当显失公平的官司那么好打?”


    “你这不是成心骗人么?”


    “不用怕,她要告你就让她告去。”


    “合同里必须写明全版权买断,并且允许转卖。这样你倒手把版权卖了一分钱都不用给她。”


    “《青珠录》这所有版权加起来,我就给了作者六万块钱。”


    陆诚的声音冷下去,用力按关录音笔:“先不要告诉谢青。”


    吴敏:“好。”


    思量片刻,他又说:“周二一早去济南的票,再多订一张。”


    “再多订一张?”吴敏疑惑地从后视镜中看他,正要问给谁订,他说:“让谢青一起去。”.


    星期二,济南鲁能贵和洲际酒店。


    412房间。


    录音笔放在茶几上,静静播放着。寒暄声、劝酒声、碰杯声,声声入耳。


    当然,还有钱智鹏抑扬顿挫的“发言”。


    因为早起而一路都在犯困的谢青愣是听得精神起来,目瞪口呆地看陆诚,满脸都是:哪来的?偷着录音?陆总你人不可貌相啊。


    陆诚早就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硬绷着不回看,摒着笑意淡然吹茶。


    吴敏忙着在手机上处理邮件,暂不多提。张觅雅靠着沙发靠背,姿态还算闲适,但秀眉不由自主地轻挑起来。


    原来你们文学圈也这么乱——陆诚从她脸上隐隐读出这么一句话来。


    几分钟过去,录音放完,套间里一片安静。


    谢青惊意未了,一时间还是脑中一片空白,只顾盯着陆诚。


    陆诚抬头,看向张觅雅:“学姐觉得怎么样?”


    “嗯……”正在B大攻读法律系博士后的女士略作沉吟,看向谢青,“坦白说,就像录音里讲的,关于知识产权合同显失公平的官司很难打。‘想要低买高卖’符合基本商业逻辑,你不能因为自己卖得低了、后续觉得自己亏了,就认为合同签得不公平。”


    她摊了摊手:“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签下的字负责。”


    谢青面色微白:“可是绮文给过来的新合同……”


    张觅雅抬手,示意她噤声:“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很多东西的价格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后来的作品价格高,并不等同于先前售出的作品也值这么多。好多画家的作品在作者离世后价格飞涨,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之前售出的都收回重卖吧?”


    随着她的话,陆诚的面色也微微地白了。他眉头微微蹙起,放下茶杯,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没有办法按照显失公平撤销这个合同?”


    “是的。”张觅雅点头。


    三个人——包括原正专心处理邮件的吴敏都僵了一僵。


    下一秒,她慢悠悠地拿起录音笔:“但拜陆总的录音所赐,我们可以告他欺诈。”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张觅雅(Mia Zhang)】读者Mia的龙套哈哈哈哈。她正准备读法学博士后,关于法律的剧情太难写了于是骚扰了她好久,咨询了各种法条,终于把谢青要打的官司合理化了……所以索性让她来当谢青的代理律师→_→


    ~\(≧▽≦)/~在此预祝她博士后顺利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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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


    ☆、第26章 chapter 26


    ? ? ? ? ?“……欺诈?”连陆诚也感到意外。


    那天的饭局他是有意套话, 但套话的时候, 他的目的在于让钱智鹏说出这个价格不公。


    他的思路一直在往显失公平上靠,但张觅雅张口就说“欺诈”。


    这两个字听上去比“显失公平”严重多了,至少恶意程度强多了。


    “这能行吗?”陆诚眉头微锁, 谢青和吴敏怔怔然, 心底也都是同样的问题。


    张觅雅姿态舒适地倚着靠背,目光好笑地在他们脸上荡了一圈,反问陆诚:“你是法律系的,还是我是法律系的?”


    陆诚被噎住,尴尬地一咳:“听学姐的。”


    “把所有能作为证据的东西提供给我。”张觅雅口吻清淡, 把录音笔放回茶几上,“单凭录音不够,录音只能作为辅助证据, 形成完整证据链才有用。白纸黑字的东西更重要——合同、协议、按过手印签过名的其他证明、公证过的聊天记录,这些都算。”


    还差很多东西, 但依旧让大家都一阵释然。


    “我们尽快搜集证据。”陆诚颔首。


    张觅雅强调说:“越快越好。”一顿,续道, “先搜集出让法庭受理案件的证据就可以,从受理到开庭还会有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可以再慢慢补充剩下的,开庭时一样可以提交。”


    陆诚神色一凝,想了想:“那这份录音证据, 能不能等到开庭时补充提交?”


    张觅雅略显疑惑:“可以, 但是为什么?”


    陆诚自己嗤笑出来:“我想先让她把出版的钱赚到手。”


    出版书通常二十万字一本, 谢青现在已经写了十万,再加上后面的几个月时间,至少可以有一本出版书上市,流程顺利的话可以出到两本。


    单定价不低于32,版税10%,首印30000册。扣掉诚书文化抽成的30%,每册到她手里也有六万多。


    她起诉绮文,绮文就算知道她和“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同一个人,碍于诚书文化在业界的影响力,大概也不会轻易毁约,出版流程可以继续下去。


    但如果连录音一起提交上去,就不一样了。


    按照诉讼流程,法院受理后通知被告方,会将一切证据复制一份交给被告看。绮文听到录音自然清楚地知道他插手了这件事,势必翻脸,出版项目必定搅黄。


    诚然,如果双方解约,他可以另找合作方合作,也可以直接让诚书文化旗下的出版线来出版。


    可绮文给的价格很好,为什么不先赚一笔?


    张觅雅听得拧起眉头,又绷不住想笑,神情显得十分复杂:“这位……学弟,你是哪个专业的来着?”


    陆诚颔首:“文学系。”


    “你们文人怎么也这么雁过拔毛。”张觅雅嘲笑,想想又点头,“如果你们找的其他证据够用,那也可以吧。”


    洽谈愉快,陆诚原本想请张觅雅吃个饭,无奈对方行程太紧,婉言谢绝。


    三人便从酒店离开,陆诚心不在焉地思索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电梯门打开时抬眼,看到走在前面的谢青脚下有点飘。


    他怔了怔,笑了下。


    她自己对此显然没有察觉,没有察觉细枝末梢里都透出来的欣然。


    连气质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所熟悉的清冷上突然被覆上了一层温暖的愉悦。就像彻夜大雪后的初晨,橙红的阳光跳跃在街边厚厚的雪毯上,一眼看过去,是清凉的,又是暖融融的。


    陆诚一语不发,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突然转头,他才匆忙把视线压下。


    谢青含着好奇打量他:“陆总怎么弄来的录音?是故意的还是吃饭时偶然聊起来,随手录下的?”


    “……咳。”陆诚轻咳。“阴谋”被人追根问底让他有些窘迫,没有作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谢青愣了愣,反倒追问得更厉害:“怎么了?”接着有些担心,“合法吗……”说着已追上他,但他个高腿长又走得急,她想和他保持齐平就只好小跑。


    她边小跑边抬头打量他的神情,担忧道:“陆总?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有什么事没跟我和律师说吗?”


    她好像突然变得好奇心很重,弄得陆诚应接不暇。


    陆诚定住脚,扫了眼吴敏。


    吴敏反应很快,看向近在咫尺的大门:“我先去叫车。”话音未落已踏进旋转门。


    陆诚目光放低,落在谢青面上。


    素淡的鹅蛋脸上,一双明眸也正望着她。


    对视片刻,他轻笑:“很少听你这么多话。”


    她的话从来不多,如果说上一点儿“长篇大论”,那肯定是说正事的时候,说的都是有用的话。


    闲聊时,她总是听的多说的少。像这样一连串的追问从她嘴里说出来,陆诚感觉很是稀奇。


    谢青被他说得微滞,薄唇抿了抿,又道:“我没别的意思。”


    只是怕节外生枝。


    她对法律的理解很浅显,像大多数人一样,虽然说不上是“法盲”,但对各种大事小情在法律上的具体规定到底如何并不清楚。


    比如录音这事,她脑子里有个大致的概念,就是作为证据的录音必须是合法手段取得。


    可怎么算合法手段?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录算不算?蓄意套话算不算?她并不清楚。


    如果手段不合法又会招致什么结果?算不算违法犯罪?她也不清楚。


    所以她当然担心。她想把《青珠录》的版权拿回来,但如果要为此承担坐牢的风险,还是算了。


    陆诚一脸好笑:“不会让你坐牢的。”如果不是有意克制 ,他会忍不住抬手弹她的额头。


    谢青一瞬地松气,转而又皱起眉头:“你坐牢也不行呀。”


    你担心我啊?


    他脑海里闪过这句话,刹那里情绪翻涌,但很快,又被他很好地压制下来。


    最后化成一声轻佻的嗤笑:“你们作家,脑洞太大。”


    “给你普普法。”他口气随意,但心跳已然乱了,佯作冷静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服务台,“‘非法手段’指的是你偷偷在别人家里装监听这类行为。公开场合里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套话,都是法律认可的。”


    “这样啊……”她点点头。


    他的目光收回来:“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她怔忪:“我没有。”


    “我都是事先咨询过法务。”他敛去笑容,显得严肃起来,“虽然他们作为诚书文化的法务不能给你代理这个案子,但水平都可以,你放心。”


    说着,余光看见一辆专车开到门外,方才出去的吴敏正折回来,陆诚朝旋转门坐了个“请”的手势:“车来了。”


    谢青看了眼,往外走去。和打车过来时一样,陆诚吴敏和谢青两位女士坐后座。在她们上车时,他习惯性地伸手扶了下车门上方的门框,避免有人磕到额头。


    三人没有在济南多做停留,乘当晚的高铁票回到北京。


    这主要是因为陆诚太忙。他询问过谢青,要不要在济南住一晚,可以让吴敏和她一起晚回去一天,谢青想想,觉得也没有必要。


    到北京时天已全黑,陆诚放吴敏先走了。出于安全考虑,他叫了辆车,先送谢青去住处,然后再自己回家。


    谢青所住的那幢商住两用楼离马路稍微有点距离,当中有一小片空地,放着些便民的健身设施。


    从路边走进楼门要差不多三分钟,但当她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车子才刚刚驶起,缓缓加速。


    是在等她安全进门?


    她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触.


    陆诚住的地方在国贸,离朝外不太远,夜晚又不堵车,十分钟就到了。


    走进客厅打开灯,陆诚走向酒柜,随手挑了瓶红酒出来。


    保洁每天上午按时来打扫,屋里很干净,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显得过于静谧。


    他在静谧中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的酒精舒缓开旅途颠簸的疲乏,又并不扰乱思绪。


    拿起手机,陆诚打了个电话给吴敏。


    电话很快接通:“喂,陆总?”


    陆诚先问了声:“没睡吧?”


    “没有,还没到家呢。”吴敏道,陆诚这才道:“还有个事,忘了说了。”


    吴敏:“什么事?”


    陆诚:“知乎的贴子,还是查查吧。”


    就像谢青说的,她提什么诉求是她的事,但他也在那个贴子里,他有权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吴敏不愧是一位称职的秘书,立即道:“哦,其实我已经查完了。”


    陆诚:“是谁?”


    “编辑部的叶玲。”她说,“酒店的监控录像很清楚,谢小姐在楼道里就碰上过她,看上去是在问路。后来我问了问谢小姐,对上了,叶玲已经跟她道了歉。”


    陆诚揉了揉眉心:“劝她自己离职。”


    “好。”吴敏应下,“不过还有点别的。谢小姐说叶玲告诉她,说关于您和她的那些谣言,是桃叶告诉她的。”


    陆诚的疑惑和上次听到这两个字时别无二致:“谁?”


    “真名叫陶然,就是从灵墨工作室签过来的那个作者。”吴敏解释道,“叶玲说因为她和谢小姐都是灵墨出来的,所以她没怀疑什么就信了。”


    陶然。


    陆诚斟酌起来。


    不知陶然和谢青有什么过节,但很显然,对于这种连恶意造谣都能做出来的人,不论他做什么,她大概都会怪到谢青头上。


    可揭过不提也没道理。


    良久,他又开口:“把叶玲离职的事告诉陶然,你亲自打电话,今天就说。”


    吴敏会知道怎么说,会把谢青完全绕过去。


    吴敏想了想:“那我就告诉她魏总看到那个贴子告诉了您,您就让人去酒店查了监控。还好谢小姐同时也知道了,说不想影响太大,让叶玲道了歉。现在大事化小,让她不用太紧张,这事到此为止,我只是告知一声?”


    很合适,谢青在其中的作用很正面。而且让叶玲道歉的那部分,诚书文化的员工们都能作证,至于他有没有先查过监控,陶然也验证不到。


    陆诚点头:“可以,谢谢。”


    ? ?挂断电话,他去洗漱,直至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袍躺到床上,才又拿起手机。


    ? ?不出所料,吴敏微信发来了进展。


    「吴敏」:告诉陶然了,她没否认。说想到公司见您一下,请您吃个饭,当面道歉。


    「吴敏」:我在电话里没直接回她,她现在一直在微信上问我您哪天有空。


    陆诚回过去三个字:“都没空。”


    吴敏本身也猜到了,把结果告诉他只是例行公事。看他这样说也没多劝什么,回复了个OK的表情。


    ☆、第27章 chapter 27


    之后的两天, 谢青适当地降低了码字量。反正《诉风月》现在只是日更三千,她不用着急攒出太多稿子, 保证每天能写出一章就足够了。


    空闲的时间, 她整理了一下起诉绮文出版所需的证据。


    在录音文件先不打算提交的前提下,她手里的证据显得十分模糊, 但数量还是有一些的。


    签约合同自然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她还翻出了一些当时和编辑沟通的聊天记录。


    编辑虽然不会直说“我们在坑你”,但记录里有不少段落的中心思想都是“大家都是这个价”“合同都这样”。谢青想着张觅雅提及的关于证据链的话, 觉得这些能与录音里钱智鹏说的内容相互印证,应该属于证据链的一环。


    除此之外, 她还从流锦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来一小段, 是当时流锦得知她和绮文的合同价格时的记录。在记录中, 流锦委婉表示她签亏了。


    她把这些截图整理好, 存进U盘,敲开陆诚办公室的门。


    陆诚直接插到电脑上看了看,边看边啧声:“啧啧,这话术, 我要是会这套——”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是不是能骗到你吃不起饭?”


    “……”拉了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谢青冷漠地挪开眼睛。


    “哈哈。”陆诚笑两声,继续翻记录, 又点评, “呵, 一边捧你一边给你的文挑刺, 打压自信一把好手,心理战水平很高啊。这编辑男的女的?怕不是学过PUA那一套。”


    “……女的。”谢青说着,眉心蹙了一蹙,“如果法院判定构成欺诈,会对编辑个人有影响么?”


    陆诚幽幽:“应该不会吧,合同是绮文签字盖章的,又还有总编的录音在,跟责编应该扯不上。怎么,你想让责编承担责任?那她可能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谢青松着气摇头:“不是,我希望她别有责任。”


    陆诚匪夷所思地转向她。


    她微愣,见他用一种见鬼般的神情打量她。


    打量了好久,她被看得发怵:“怎么了?”


    他嗤笑了声:“这话不像你会说的。”短暂顿声,“你不是一直冷酷无情?”


    谢青知道他指的都是什么事。一生书拉黑她,她无法释怀;还有叶玲发了个贴子黑她,她张口就敢跟他说解约。


    但这不太一样。


    谢青长声吁气,靠向椅背,目光盯着天花板,久久沉思。


    这副神情显然意味着复杂的感情。如果不是她刚才说编辑是女的,陆诚就要往别的方面想了。


    沉默将时间拉长,半晌之后,谢青笑了下:“怎么说呢?她对我的帮助,确实很大。”


    陆诚略耸了下肩,没做置评,继续看她拿过来的聊天记录。


    听到她又说:“从某些角度说,她和陆总差不多。”


    他又嚯地回过头:“你再说一次?”眉头紧蹙。


    “不管利润多么巨大,我都不会做这种事。”他指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神色沉沉。


    他进入这个行业,是想证明网络文学也可以为社会带来有价值的作品。而让作家过得好、衣食无忧,是让他们好好产生价值的基础。绮文的做法,釜底抽薪。


    谢青笑了一笑,坐直身子:“陆总误会了,不是那种‘差不多’。”


    陆诚犹自皱着眉头看她。


    “我的意思是……在很多事上,她和你一样在商言商——当然她‘言’得过分了一些。但如果不提这一部分,我觉得她对文学也是有追求的。”


    她回思着,缓缓道:“你没看过《青珠录》的初稿,但我自己有数,初稿的效果比现在差很多。有现在的成绩,和编辑提供的种种建议是分不开的。”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编辑没有给她那些建议,《青珠录》大概也就是市场上一部平平无奇的玄幻作品。或许也会有还说得过去的销量,或许也会有一票子人喜欢,但是绝对引不起那么大的轰动。


    从文笔到人设,再到大纲和支线,她的编辑给她提供了无数建议,其中许多她大概会终生受用。


    她们有很多次的通宵讨论,谢青觉得,那不是仅凭利益驱使就能做到的。


    况且,那巨大的利益落到编辑头上能有多少呢?钱智鹏赚了几百万,是因为他是总编,可以拿这件事向上面邀功。但到了底下的小编辑头上,即便是直接负责她的编辑,钱智鹏肯分十几万大概也就顶天了。


    陆诚若有所思地笑着:“也就是说,你还觉得你编辑是个好人?”


    “用好坏来概括一个人太……网络化了吧。”谢青轻声笑笑。


    这大概是网络社交戾气横生的由来吧。一个人做错了事,或者只是被曝出模棱两可的所谓“黑料”,大家的怒火就会一下子大得无法压制。好像这个人十恶不赦,令人作呕,应该被一脚踩死才解恨。


    但在现实中,不是这样的。


    人,活生生的人,明明都是复杂的,是多样化的。


    而且,很少是完美的。


    绝大多数人,并不该被用好坏来概括。


    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在很多事上,恨意并不会来得那么简单直接。


    谢青斟酌了一会儿,最后严谨地给了一个度量:“我只是觉得如果非要做个比较,她和钱智鹏是不一样的。”


    陆诚心不在焉地缓缓点头,忽而心念一动。


    等到谢青离开办公室,他打了个电话出去,打给正出外勤的吴敏.


    整理完手头的证据,谢青从第二天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码字量,努力做到每天写出一章半。


    这样的工作量跟她当代笔时比虽然小了不少,但其实压力更大——面对自己的作品,更容易产生精益求精的心态,速度无可避免地走低。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诉风月》写满了二十万字,编辑将电子版稿件整理好,交给绮文出版。


    完成了一个工作阶段的感觉让谢青松了口气,暂时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里走出来,不知不觉就补了一些“八卦”方面的课。


    比如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陶然主动放弃了到手的无线推位。


    “无线”在网文圈是一个独特且占比很大的领域,适合无线平台的文自成一派,业界称为“无线风”。


    从某种意义上说,“无线风”可以和“出版风”相对。像谢青这样能轻松拿下出版市场、走口碑路线的文,在无线平台上通常会遇冷。


    但适合走无线的文,上推位之后一个月赚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都轻轻松松。


    利润巨大,在诚书文化这样的大公司里,自然有旗下作者走这条路线。纵使诚书文化和他们签下的分成是五五开,他们的收入依旧可以很可观。


    可好榜单有限,能抢下推荐资格需要本事,陶然却把到手的推位放弃了。


    而且谢青听说那都是很好的平台,有中国移动、有掌读,还有企鹅旗下的阅读端。


    谢青对此好奇,但诚书文化的员工们都对此讳莫如深,后来是吴敏告诉她:“陶然是被陆总治住了。”


    吴敏说,陆诚为知乎的事情,向陶然明确表露过不满。陶然当时就阵脚大乱,提出要见陆诚,但陆诚一直没见她。


    所以她只好用这种方法表达歉意。


    虽然这样的稿费损失令人肉疼,但与和诚书文化维持住合作关系保证后续收入相比,这样值得。


    陆诚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还算满意,让编辑回复:“好好码字。”


    至于无线还上不上,没提。


    另一件让谢青好奇了一下的大事,是诚书文化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和绮文出版疯狂合作。


    合作频率高到夸张,据说每天都会签下新的出版合同,就连原本交给自己旗下出版线的部分作品都被改了计划,改由绮文出版去做。


    一生书的新作,也和绮文出版达成了合作。


    这样大的变动,只能是陆诚亲自做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呢?


    直觉告诉谢青,可能跟她有点关系。


    还有就是,在她闭关写稿的这些日子里,《诉风月》在网上的热度已经翻了几番。


    关于“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的讨论也愈演愈烈,运营部门没有放过流量高点,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安排了新一波营销。


    和先前的营销把着力点放在圈外不同,这一次,诚书文化选择让圈内人来开场。


    一位和诚书文化合作已久的女作者发了条微博,字不多,就一行:“关于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有人想聊聊吗?”


    没有配表情,更没有配图。但在评论区里,她悄悄地、犹豫地、不太确信地透露说:“我怀疑我见过她哎。”


    让谢青比较意外的是,接下来,一生书出现在了评论里。


    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个背影,淡青色的旗袍衬得她身材曲线很好。


    先前发微博女作者回复:“所!见!略!同!”


    底下的讨论一下就炸了,评论数按分钟飙升。


    有人说:“什么!竟然是女作者吗!这么大的架构我以为是男作者写的!”


    底下随即冒出来diss:“什么眼光,感情线很细腻看不出来吗?”


    还有人表示:“看身材估计是个美女啊呜呜呜呜呜,这年头美人儿都出来拼才华还让不让普通人活!”


    谢青扯了下嘴角,其实她觉得自己的身材真说不上好,也就占了个瘦的优点。


    再往下看,出现了拿放大镜刷微博的热心网友:“2333333这是哪位大大低调奢华,旗袍看起来不贵,鞋子Jimmy Choo最新款啊!”


    ……Jimmy Choo?


    对品牌一无所知的谢青茫然地百度了一下,又淘宝了一下,才知道这双鞋竟然要四千多。


    怪不得流锦要把所有标签都剪了,连鞋底的签都不放过。


    为了让她收下这份礼物,流锦真是煞费苦心。


    同时也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低调奢华”人设哭笑不得。


    总裁办公室里,陆诚微眯着眼眸,揉着太阳穴端详从微博评论里点出来的照片。


    一生书不是他安排的,不过会有当时参会的其他作者来参与这场讨论,在营销计划的预期之内。


    超出预期的是这张照片。


    一生书竟然偷拍谢青……


    陆诚心里暗暗不爽。


    还拍得挺好看……


    他怀着不爽,把这张照片存了,并且设为锁屏壁纸。


    好在几秒后,他冷静了下来,考虑到了锁屏太明显的问题,换成了主屏幕壁纸。


    再想想,又用同一张照片给自己和谢青的微信聊天窗设了背景图。


    ☆、第28章 chapter 28


    初夏来临之际, 《诉风月》第一册的预售时间定了下来。从谢青交稿开始算,才过了两个多月。


    国内正规的小说出版要三审三校,除此之外还要申请ISBN标准书号和CIP核字号。找画手绘制封面插图、美工做出成品封面也都需要时间。印刷出成品后, 又可能对某一部分不满意, 和印厂磨合三两个来回。


    两个多月能出来一册, 可以说是快得惊人了,不知道诚书文化和绮文走了多少门路来加快流程。


    会和谢青同时开启预售的,还有一生书的新作。并不是巧合,是诚书和绮文都觉得可以以系列当噱头,为《诉风月》带一下销量。


    一生书的新作也是玄幻题材, 同样架构很大,系列名便定为“玄境”, 听起来既仙气又霸气。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作者的书也被归进了这个系列一起出版。


    捆绑营销在任何行业都好使。


    预售时间定下来的第二天, 一生书被盛情邀请到了诚书文化, 一进门就被关进了小会议室。


    ——他的书要出五千册签名本, 陆诚让绮文出版把未经装订的空白环衬页寄到了诚书。


    通常来说,一本普通出版书是二百多页,正反面印刷, 也就用一百多张纸。五千张相当于五十本, 摞在小会议室桌上, 仿佛一堵小墙。


    一生书来时并不知道是要干这个, 但一看到这堵墙, 秒懂。


    面色惨白了一秒, 一生书转身就要走。


    “……书大!”陆诚专门安排了位坚持每天下班后刷一个半小时健身房的汉子来接洽这件事,一声断喝之后,一生书被拽着肩头愣拖进了小会议室。


    面无血色地坐到桌前,一生书冷脸:“故意骗我过来?”


    身强力壮的编辑客气地从盒子里取出一支签字笔奉上。


    一生书气结:“至于吗?不能寄到我家让我签?”


    编辑从容解释:“陆总说,您有过三千张签名拖了一个月才签完的黑历史。”


    一生书心里骂了声艹,又说:“可你们让我过来有什么用?五千张,一天绝对签不完。”明天谁都别想让他过来。


    编辑和煦微笑:“我们在旁边的公寓式酒店为您订了个一个星期的房。”


    一生书骂出声:“艹——”


    这个行业里,编辑是越来越凶残了,花样催稿招式百出。先前他就听说过,有编辑拉着行李箱去敲拖稿作者的家门,进了门就直接住客厅里,直到作者交稿才走;还有编辑把作者约出来,五星级酒店开个套间,作者住屋里,编辑睡沙发,你要吃什么我叫外卖满足你,你给我好好写稿就行。


    没想到今天轮到他了。


    看着那桌上事先准备好的满满三盒签字笔,一生书觉得眼晕,只好庆幸自己笔名不长不难写。


    ——当作者的,起笔名时一定要三思。就算觉得走红很难,也要考虑到万一哪天红了要签名怎么办!


    早年他见过一位女作者,笔名八个字。


    八个字,别说签五千张了,让她签五百张她就能疯。


    签名本开售的时候,常能看见她在微博上哭嚎:“大家来买我!我这个特别值!字超多!”


    八个字。


    一生书边签边轻笑了声:“不把你们那位作者也叫来弄点签名本?”


    编辑:“哪位?”


    一生书:“‘诚书文化的神秘人’。”


    编辑拧了瓶矿泉水给他:“新中国不允许殉葬。”


    “……”一生书想骂人.


    小办公室里,谢青重新梳理了一下后面的大纲。


    这本书她不打算写到太长,计划70万字内完结,出版正好三册。


    写文的时候,大纲这个东西不管是写出来还是存在作者脑子里,都有可能随着剧情推进产生变化。尤其是写得投入时,人物带着作者的思路走,经常写着写着就会发现自己原本的安排不合适。


    这样一来,如果非要一根筋地照着原定想法写,很有可能造成剧情崩坏,及时调整思路是职业作者的基本功。


    陆诚对她这部作品很用心,不仅会自己看大纲,还会找资深编辑一起讨论。所以梳理好大纲之后,谢青赶在陆诚下班前去敲他办公室的门。


    在“高压政策”下花了一天时间签了一千张环衬的一生书正在总裁办公室里声讨陆诚,听到敲门声一阵暴躁,带着火气两步上前,一把将门拉开。


    目光一定,一生书的火气仿佛突然被什么冻住,神情顿时放缓。


    谢青和气颔首:“书大。”接着看向陆诚,“陆总,我重新理了下大纲。”


    说完她走进去。不想打扰他们谈事,把大纲往陆诚桌上一放就走了。


    房门关上,陆诚抬眼一扫一生书,面无表情地拿起大纲来看。


    “陆总。”一生书走向他,“过分了啊,真打算扣我一星期?”


    陆诚不理会,一生书皱眉,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大纲:“我电脑都没带,还要写连载。”


    陆诚伸手要抢回大纲,一生书眼疾手快地避开,视线下意识地往稿子上一落,却蓦地僵住。


    仿佛一切思绪都被抽空,他木了好几秒,直至稿子被从手中抽走。


    陆诚把稿纸收进抽屉,一生书怔怔地看他:“她是谁?”


    陆诚抬眸:“谢青。”


    一生书:“真实身份。”


    陆诚心平气和:“‘诚书文化的神秘人’。”


    一生书:“笔名!”


    陆诚锁起眉,手撑着桌面站起身:“你怎么了?”


    似乎对他的突然发问茫然不解。


    但一生书觉得,他没看错。


    《诉风月》的连载他没有看,连载压力大的时候,他总是没什么心情追文。那篇文更新量又小,他即便知道有名想看一看,也打算完结再看。


    可是大纲上的字迹,他认得。


    偏瘦的娟秀字形,和他费心抢到的七本书上的特签字迹如出一辙。


    一生书懵了,手脚发麻。


    如果他的想法没错,这发展似乎太过戏剧化,可若细作回想,又并非毫无道理。


    ——他记得,陆诚曾经问过他,对于玉篱抄袭的事情怎么看。


    “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作者年会之后,离陆诚问他的时间不太远。


    一生书僵在那里,震惊和狂喜犹如两股巨浪,在他心里撞个不停。


    “是她吗?”他在清晰的心跳声中问陆诚,“她是玉篱吗?”


    “?”陆诚的神色愈发费解,凝视他片刻,再度发问,“书大,你怎么了?”


    一生书哑了哑,无法判断陆诚到底是故意隐瞒还是真不知情。


    毕竟从逻辑上来说,就算陆诚曾和他探讨过玉篱,这件事也依旧存在只是巧合的可能。


    一生书终于压制住情绪,平复心跳:“……行,我留在公司签书。”


    他要整理好心情,找个合适的机会,亲口问一下谢青。


    一生书转身离开了陆诚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关上,又打开。


    吴敏拿着份合同进来交给陆诚:“陆总,之前那两个影视项目定下来了,合同您明天看一下?”


    陆诚接过合同,目光仍盯着房门的方向:“我现在看。”


    “?”吴敏看了眼表,“也不急,都六点半了。”


    陆诚平淡地低眼翻合同:“你先回吧,我今天加班。”.


    时间缓缓推移,员工们完成手头的事情,陆续打卡下班。


    大办公区在八点左右就基本没人了,八点半,最后一位打卡走人,临离开时关掉了大办公区的灯。


    整个诚书文化,只有三个小房间的灯还亮着。


    总裁办公室、小会议室,还有谢青的办公室。


    谢青一直是写稿写到九点左右离开,今天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特殊,写稿写得心无旁骛。


    对面的小会议室中,一生书看似心如止水地继续签名,但只要心念一动,就是一层凉汗。


    总裁办公室里,陆诚一份合同看了两个半小时都没看完。目光落在合同上,耳朵静听外面的动静,心态如临大敌。


    谢青写完手头的情节时是九点十分,把稿子收进抽屉,就拎包出了办公室。


    刚回身锁好门,背后传来动静。谢青循声看去,一生书刚好从对面的小会议室出来。中间相隔的大办公区一片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就没主动打招呼。


    然后,总裁办公室的门也开了。


    陆诚随手关好门,随口笑问:“刚写完稿?”


    “嗯。”谢青应声,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外走去。


    走出漆黑的大办公区,属于办公楼公共区域的楼道里光线亮了一点,到了电梯间,光线更亮。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里人的感觉会更敏锐,于是谢青清晰地察觉到一生书总在看她。


    看什么?


    她感到不适,索性直接回看过去。


    一生书的目光刹那别开,看向电梯间尽头的窗户,十分刻意。


    为了缓解这诡异的不自在,谢青开始跟陆诚没话找话:“陆总看新大纲了么?”


    陆诚点点头:“晚上有点别的事,简单看了一遍。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明天再跟编辑讨论一下。”


    谢青:“讨论的时候叫我一声?有个点我觉得不太顺,直接交流一下比较好。”


    陆诚又点头:“行,那明天下午吧。”


    一生书突然插话:“新文还是那么不走寻常路么?”


    谢青浅怔,看向他:“什么?”


    他紧紧盯着她,深邃的目光被迫切填满:“跟《青珠录》一样?”


    谢青窒息,余光下意识地探向陆诚,陆诚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


    一生书逼近了一步:“你是玉篱吧?”


    “叮——”电梯门打开,谢青没有作答,目光淡淡地划过一生书,走进电梯。


    两位男士随之进去,但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并没能阻止一生书的继续探问。


    “《青珠录》的每一本书,我都有特签。”他看着一层层减下去的楼层显示说。


    谢青置若罔闻,低头划拉起手机。


    “肆言的代笔,也是你吧?”一生书平静地看向她,平静之下,波涛汹涌,“我从剧情上看出来的。”


    顿了顿,他又说:“你当时在灵墨工作室,对不对?陆总刚跟灵墨达成过合作,把你签了过来。”


    后一句不再是问句,他说得十分肯定。


    谢青抬眼,毫无闪避地回看:“书大,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让你去灵墨工作室,是我向流锦提的建议!”他的声音提高,谢青心里在一瞬间,有那么一丝轻轻的颤动。


    “叮——”电梯再次一响,抵达一层,滑门打开。


    三个人一时都僵着,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尴尬骤然弥漫。


    一生书紧盯着她,陆诚同样看着她。


    “书大。”谢青转身面向电梯门,在提步往外走之前微笑起来,好整以暇地再度告诉他,“很抱歉,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第29章 chapter 29


    br /&gt  谢青住的商住两用房在诚书文化旁边, 编辑给一生书安排的酒店在诚书文化对面。


    走出办公大楼,谢青就直接向左拐去。一生书犹豫再三,没好再跟着她继续追问。


    陆诚一言不发地陪她往旁边走去,等到一生书过了马路,谢青终于开口:“他怎么知道的?”


    “他看到了你大纲上的字。”陆诚言简意赅。


    谢青蹙眉,带着三分疑惑转头, 他一哂, 套用一生书的话:“《青珠录》的每一本书,他都有特签版。”


    谢青一怔,叹了口气。


    “要这么绝吗?”陆诚笑问,“其实把先前的事情说一说,握手言和当个朋友也不错?”


    她淡然摇头:“断舍离吧。”


    既然介怀于心, 何必强行当朋友?世上的人这么多,和没有过不快的人当朋友都当不过来, 为什么还非要和生过不快的人强拧在一起。


    陆诚想再为一生书解释一下,又忍住了。


    ——他本来想说, 其实一生书并不真的觉得你抄了。


    但这句话说出来显然没有意义, 一生书刚才那样的表态,已经足以让她知道他没觉得她抄袭。


    她依旧冷淡,说明已然不在意他的态度。


    到了楼门口, 谢青刷门禁开门, 陆诚自觉止步:“明天见。”


    “明天见。”谢青微笑, 陆诚又说:“哦对……《诉风月》过几天到, 你记得去我办公室拿。”


    谢青推门的手停住, 他以为是大门太重,上前帮她推,她却侧过头:“不用了。”


    他的手也一停。


    她笑说:“等我能重新用‘玉篱’这个名字的时候,书应该会再版吧,到时候再给我样书。”


    这个近在咫尺的笑容,细看过去,能在眉目间辨出一点落寞。


    陆诚心中微搐,但也只能笑着说一句“也好”。说罢挪开目光,继续帮她推开门,她说了声“谢谢”,向前走去.


    大概是因为谢青的态度冷漠坚定,在之后的几天里,一生书没有再追问她任何问题。


    四天后,一生书完成签名,寄到印厂。


    又过几天,绮文出版和诚书文化在各个网络平台发出宣传,预售将于5月25日零点开始。


    一同上架的同系列新作一共七本,除了一生书和谢青的作品外还有五位小作者的。预售本身就可以享受很好的优惠价格,同时为促进销量,购买其中任意三本减五元外加包邮,买四本有更大力度的折扣,七本打包购买享受上述全部优惠,另有额外礼物赠送。


    谢青听说这个宣传策略之后觉得很奸诈。从之前的宣传力度和大家的名气来说,卖的最好的势必是一生书的,其次是她,但是买三本价格减五还包邮,比买两本加运费的价格也多不了几块钱,可想而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多捎一本回家。


    多捎的这一本,如果买回家就放着还算了。假如书荒时拿来一读——这才第一册,后面还有至少一两本,相当于又挖掘了一下潜在购买力。


    5月24日,离预售还有不足一天,整个诚书文化里都弥漫着一种激动和紧张。


    谢青反倒不太紧张,在《青珠录》开售的时候,她也从未紧张过。


    ——身为作者,她能做的只有对作品负责。至于图书的销量如何,不是她这个作者可以控制的,她也负不了任何责任。


    所以她连熬夜等零点开售都懒得等,十一点多躺上床,和瞎激动的邹小盈还有流锦分别聊了会儿天,就安心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她也没早起,慢悠悠地收拾,十点钟才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她收到一条转账消息,五千九百多块钱,有整有零的,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转账人显示是诚书文化的公司账户。


    这什么钱?


    谢青皱着眉思考了五分钟,还是没想出来。


    诚书文化和她签的五十万保底稿费是分阶段打的,前阵子刚拿到新的一笔,没道理现在就打下一笔。


    绮文那边第一册出版的预付款也在定稿后就已按时到账,剩下70%的尾款按照合同,在图书正式上市三个月内到账就行。


    那最近应该没有其他稿费到账才对。她其他的版权没签,网络连载是在公众号上,既没收费也没开打赏。


    谢青觉得多半是打错了,打算一会儿找财务问问,该退回去就退回去。


    出了门,她在住处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杯装酸奶,左手拿着三明治,右手端着酸奶,边吃边上楼。


    到了诚书文化的大门口,她心不在焉地用后背顶开磨砂玻璃大门,下一秒,背后掌声雷动!


    谢青懵住,一脸错愕地转头,看到格子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起立鼓掌,还有人以欢呼和口哨作为伴奏。


    怎么了?


    她目瞪口呆,脑子里斗转星移地闪过无数种猜测,还是·完全·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看出她懵得太厉害,大家在笑声中适可而止地暂停了鼓掌。


    然后,离得最近的一个格子间里的运营小哥伸出大拇指,给了她解释:“大大牛逼!销量碾压书大!”


    “……?”谢青还是没太回过来神。


    呆滞的神情导致大家又笑了两声。


    陆诚从总裁办公室门口径直向她走来,笑着摊手:“你没关注销量吗?”


    谢青怔怔摇头。


    “……你心真大。”他在她面前停住脚,朗声道,“昨天零点新书预售开启,截至今天早上九点,一生书签名本的销量是一千多册。”


    一夜一千多册是个相当厉害的成绩。


    在出版行业一蹶不振的今天,很多小作者一本书印八千册,卖几年都卖不完。


    就算签名本也一样,有的作者弄个一千册左右的签名本,几个月后还能轻松买到。


    很大程度上,这不怪作者,是大家的阅读习惯发生了改变。


    电子阅读如此方便,大多数小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网上读到,不仅方便,还不占地方。


    实体书变成了具有收藏性质的东西——很多读者只有在遇到很喜欢的书时,才会买来实体书作为收藏。


    “你的《诉风月》,截至今天早上九点,卖了近三千册。”陆诚笑睇着她道。


    说完扭头问销售部门:“现在破三千了吧?”


    格子间里举起一只手:“破了!估计中午能破四!”


    也就是说,相当数量的读者认为这本书值得收实体来收藏。


    这不是仅靠营销就能做到的,这个结果令诚书文化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陆诚在热血冲脑之下几乎都一夜没睡。


    文学情怀让他觉得,这样一部难得一见的震撼作品经自己的手推出,这辈子都值了。


    谢青深吸气,心跳变得像刚才的掌声一样又快又激烈。


    对任何一个作者来说,这种来自于读者的认可,都令人振奋。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喜悦中被绷紧,血液都好像顾不上流动。这让她做不出反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


    又愣了五秒,谢青僵硬着、闷头低笑着,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目送她,大概在未来两三天里,她都会自然而然地吸引全公司的注意力。


    一直走到门口,她终于回过神,扭头看向陆诚:“对了,陆总……”


    陆诚:“嗯?”


    她说:“我今天早上突然收到一笔钱,五千九百多,应该是财务打错了?”


    陆诚的嗤笑涌到嘴边,又忍住,一字一顿地告诉她:“钱总编高兴得不得了,怕三万册开售不够卖,临时决定直接加一万册首印,那五千多是预付款。”


    钱智鹏有多高兴呢?在电话里,他说话都在抖。


    为了表明诚意,他甚至先自己贴钱把预付款打了过来。陆诚想了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直接让财务加急算了分成扣了税,把该打给谢青的部分第一时间打了过去。


    于是这天,谢青罕见地心浮气躁到了一个字都不想写的地步。


    不得不说,达成这种战绩还是很爽的……


    太爽了。


    好开心啊!


    一支笔在手里转来转去,嘴角偶尔情不自禁地笑一下。到了下午,面对空荡荡的稿纸,她内心腹诽,再这么下去她就完了。


    不过她还是决定好好庆祝一下!


    仔细思考之后,谢青列了一个名单,然后给这几个人拉了一个微信群。


    名单中有魏萍、有吴敏,还有和《诉风月》项目有关的两位编辑,负责运营和宣传的几位也都在。


    当然,也包括陆诚。


    「玉色青青」:各位哪天有空,我请各位吃饭!


    魏萍觉得她想对大家的工作表达谢意,推辞道:“哈哈哈哈不用不用,都是应该的,大家一起努力嘛。”


    谢青:“别客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大家出来一起开心一下!”


    吴敏:“不行不行,怪不好意思的,平常都是我们请作者吃饭。”


    其他人也都附和:“嗯嗯,大大好好写文就行!不要破费!”


    「陆诚」:哪天都有空。


    「魏萍」:?


    「吴敏」:?


    其他人:“?”


    「陆诚」:你想哪天请,我给这个群里的人批假。


    「魏萍」:???


    「吴敏」:???


    其他人:“???”


    「玉色青青」:……行,谢谢陆总。


    「玉色青青」:那明天晚上?


    「陆诚」:行。


    大家也就都说行了。


    当天回到家,谢青就认认真真在大众点评上挑起了餐厅。结果太认真反倒犯了选择恐惧症,觉得哪家都好,又觉得哪家都不太好。


    最后她挑出了三家备选,分享到群里,让大家一起拿主意,群里刷出一大片:这题也太难了!


    谢青又分享过去一家:“其实这家很好吃,我去过,就是太远了。”


    是陆诚之前带她去过的那家,那家着实不错,她后来还真怀念过几次。所以虽然觉得太远,她还是往群里发了一下,后天是周六,如果大家觉得后天不上班明晚回家晚点也不要紧的话,正好再去吃一次!


    然而吴敏发了三个哭的表情:“我家住南边……”


    那是太远了。


    「玉色青青」:那算啦,换一家~


    「陆诚」:就这个了,明天我和魏总各开一辆车。晚上回不来就在附近的酒店住,报销。


    所有人都刷了至少两条带着一串感叹号的“哇”。


    「吴敏」:陆总,您是不是喝高了……


    「陆诚」:旗开得胜,好好庆祝。


    国贸的公寓里,陆诚衔着笑放下手机,给自己倒了杯酒。


    今天别人离得远,但他站在谢青面前,把她脸上那种难以言述的喜悦尽收眼底。


    所以她既然想拉着大家一起开心一下,他就帮她尽兴一些.


    第二天晚上,大家分坐两辆车,到了事先选定的餐厅。


    这家餐厅人均本身不低,谢青又想反正这种庆功也不常有,想让大家吃得尽兴,给自己留出了一万块钱预算。


    估算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她有些恍惚。大概半年前,她才经历过穷到账上只剩几百块钱的事情,连价格低廉的青旅都不敢多住。


    现在,诚书文化给她的五十万保底按照合同已经分批打了三笔过来,加上出版的预付款,她账上有十几万的存款。


    不出意外的话,《诉风月》的版权应该还能卖掉几项,她不太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了。


    陆诚说得对,让作家衣食无忧才是好好创作的基础。账上不缺钱之后,她写起东西多多少少更加专注了,因为钱能减少很多担心。


    “干杯!”


    红酒是陆诚从家里带来的,大家开餐前先碰了一次杯。


    吴敏说:“陆总说两句?”


    陆诚想了下,一笑:“我说什么?谢青说。”


    目光就自然而然地都转到谢青身上。


    谢青微噎,对此不拿手,安静了会儿,低头说:“吃好喝好吧!”


    陆诚嗤笑出声,只好再把话茬接回来:“谢青继续好好写稿,我们好好推文,一起好好赚钱。”


    “哈哈哈哈对对对,好好赚钱!”大家纷纷附和。北京生活成本高压力大,还有什么能比好好赚钱更实在?


    起哄声落下,陆诚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绒布袋。


    这场聚餐,谢青是主角,陆诚是老板,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挨着坐了,陆诚这会儿把东西递给她正好方便:“喏。”


    谢青一愣,对面的宣传妹子如同弹幕:“Woooow,老大,还准备了小惊喜吗?!”


    又一场哄笑,不经意的调侃令陆诚脸上一热。


    谢青纳闷:“这什么?”


    陆诚的目光完全落在绒布袋上:“给你买了个礼物。”


    她一时迟疑,没好意思接,他笑笑,自己把袋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只银色的手镯,很亮。上面配了一颗金色的挂饰,好像是某种谷物。


    谢青没看懂,陆诚笑说:“这是麦穗。”


    “哦——”一位编辑秒懂,“大麦大麦!”


    这是一个谐音梗,大麦谐音大卖。影视圈不少发布会上,大家都会给剧方送大麦,寓意“票房大卖”。到了作者圈,大家天南海北送东西不方便,有时也会在转发别人开新坑的微博时说“祝大麦”。


    做成这种形状的首饰并不太多,陆诚最后是在潘多拉挑到的。潘多拉的单品价格都不算贵,他便想过把麦穗挂满整个手镯,但柜姐串好后给他看了一眼……有点密恐。


    所以最后还是只串了一个,另搭了几颗其他样式的珠子和固定扣,走简约风。


    他也想过挑一些别的,比如一些可以隐约表达爱慕的礼物。他一个读过文学系的人,想引经据典找一些浪漫礼物并不难。


    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克制一些。


    况且她新书大卖这件事,也确实值得好好庆祝。


    值得没有私欲的、没有杂念的诚心庆祝。


    谢青第一次听到关于“大麦”的说法,笑了笑,没有推拒,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礼物:“谢谢陆总。”


    然后她直接戴上了镯子。


    陆诚无声舒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任务。


    在送礼物这件事上,还有什么比对方喜欢更让人高兴呢?


    聚餐结束后,大多数人都选择住去了附近的酒店。陆诚说有亲戚住在附近,开车离开,但表示明天可以过来一趟,把要回市里的人捎回去.


    新书预售在六月十号结束,谢青最后的预售销量是五千多册,比一生书高出一千多。


    六月二十,新书正式上市。恰逢高考学子们刚出了成绩,久悬的一口气放下,好或不好都要先逍遥地过个假期,买几本新出的小说来看正合适。


    加上后来的一万册,谢青的首印量一共四万。除却预售的五千多本直接发到买家手里,余下的三万四千多册将在各大网络平台和全国各地的实体书店上架。


    三万四千多册,对现在的小说出版来说,是个巨大的数量。


    但一个星期不到,陆诚就接到了绮文出版的电话。


    “要样书?”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书架边的一箱样书,“钱总编,我干这行这么久,没见过把样书往回要的。”


    钱智鹏听上去焦头烂额:“不是往回要,是借用,回头我再补给您!”


    陆诚:“到底干什么?”


    钱智鹏:“平台催得紧,加印还得等,您先调来借我用用!”


    “加印?!”陆诚惊得拍桌。


    钱智鹏这才把话说清楚,简而言之,《诉风月》在几大网购平台上都售空了。


    北上广深的大型书店也基本挂出了售罄的牌子,或许在部分三四线城市的小书店里还有库存,但是把铺去实体店的货往回调没什么可行性。


    这样热销的书不多见,平台催得紧,但印厂一时半会儿印不出来。


    绮文出版内部已经把原本准备留下送礼的一百套样书都发了出去,现在只剩诚书文化这边,还有二三十套。


    陆诚震惊了很久,化出一声干笑:“这您……调这几十本也不顶用吧,还是让印厂赶紧加印。”


    “这我知道。”钱智鹏叹气,“现在是有个和我们长期合作的网店,数据出错卖超了,想尽量补一下,好按时把已经下单的发出去。网店您知道,特别怕差评。”


    哦,原来是想送个人情。


    陆诚啧了声嘴:“加印打算印多少?”


    钱智鹏:“再印三万吧。这阵势我瞧着……”一声复杂的笑,“吓人。”


    隔着电话,陆诚都能想象到钱智鹏一边高兴一边擦冷汗的样子。


    悠悠一笑,他又说:“那这样,这三万册的全款加上之前四万册的尾款打过来,我这就叫闪送给你把书送去。”


    “哎你……”钱智鹏被他的精打细算气得懵了一下,无奈地连声答应,“行行行,我这就让财务打款!”


    反正这钱早晚都得给。


    陆诚笑了,十分满意。挂断通话,他拨了个内线电话给财务,让他们注意有没有钱到账,如果到了同样赶紧计算分成,给谢青打过去。


    于是,谢青冷不丁地又收到一条十几万转账到账的通知。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她不觉得是打错了。愣了三秒,直接截了个图发给陆诚:“陆总,这又什么钱?”


    陆诚例行公事般地告诉她:“出版加印三万册,这是先前的尾款加这回的全款。”


    加印了三万册?


    首印本来也才三万。


    谢青自己也震惊了半晌,迟钝地窃喜: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嘛。


    她好像这才实实在在地意识到,自己的才华真的是很值钱的。先前《青珠录》几百上千万的价位,都没有现在账上的小三十万存款给她带来的感觉真实。


    还可以赚更多吧。


    她努一努力,一定可以,然后她就可以干更多的事情。


    比如,有没有小作者和她一样需要打官司,又和从前的她一样没有钱呢?


    一定是有的.


    在炎热的六七月交界点上,《诉风月》宛如一道惊雷,震响了整个文学圈。


    从微博的亚洲好书榜到各大平台的图书销量榜,都稳稳被它占据第一位。明星凭借粉丝势力总能撑起销量的个人传记被它压在后面,倚靠贩卖或抚平焦虑一直颇有市场的各类鸡汤书籍也被压制。


    在部分标有热度的榜单上更能清楚看到,《诉风月》的热度数值甩第二第三名好几个段位。


    就连豆瓣和抖音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群,一时都同样被这本书引爆热度。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青在张觅雅的帮助下,向法院提交了关于《青珠录》的诉讼请求。


    法院受理了案子,但提交的证据里没有放那段录音,也没有拿《诉风月》的合同去做对比,所以诚书文化一时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谢青也清晰地感觉到,绮文没有拿这场官司当回事。


    这正符合陆诚的预期。在这样的条件下,《诉风月》至少还是可以顺顺利利地出一本,翻脸撕逼都等到开庭补充证据后再说。


    又过几天,陆诚把一只快递专用的文件封交给了谢青。


    谢青疑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粉色A4纸。


    她抽出来一看:“鲁迅文学院?”


    是鲁迅文学院新一期网络作家高级研讨班的录取通知。


    “我们本来只是试着帮你推了一下。”陆诚坦言。


    鲁迅文学院由中国作家协会直接管理,虽然只有短期进修课程,但也不是随随便便报名就能去的。


    挑选学员的方法通常是由文学院给各大文学网站分名额,再由网站推选合适的作者。能去的作者要么有过订阅量不错的红文,要么签过版权卖过影视。总之,得在业内稍微混出一点点成绩。


    诚书文化不是网站,并没有自己的推荐资格,是陆诚从一个合作过的小网站要了个名额过来。


    当时《诉风月》还没有上市,“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这个名称写在推荐表上又显得十分中二,推荐也只是试着推一推,所有人都觉得希望不大,便没有提前告知谢青。


    没想到《诉风月》一夜爆红,“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也引起热议,鲁院方面当然知道了这部作品,一纸录取通知就寄了过来。


    ☆、第30章 chapter 30


    鲁院开给网络作家的培训为期一个月, 开课时间在一个月后。谢青考虑到培训期间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写稿, 打算在开课前的几个双休日都加加班。


    此前她都是周一到周五尽量多写一些, 周六周日踏踏实实休息, 放空大脑.


    7月20号星期六,陆诚回了趟顺义的家。


    楚诵的高考结果出了, 家里请了亲戚们来,办庆功宴。


    他最终还是报了更适合自己的Q大,读材料工程专业。陆诚听说之后心里八卦了一阵, 在楚诵打电话通知他庆功宴的时候, 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想知道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了。


    楚诵叹息着怼他:“您是不是我亲哥啊……”


    陆诚摒笑:“半个。”


    “半个亲哥也是亲哥啊!”楚诵声音悲愤, “能不能盼我点好?”


    他说他和女朋友没分手, 就是老师得知他想改报B大之后觉得他脑子有坑, 跟家长一起开导了他一阵。他冷静下来,觉得大人们说得有道理。


    陆诚听得笑:“不错嘛,关键问题上很清醒。”


    楚诵又说:“再说,我觉得你说得也对。B大和Q大离得很近, 不影响我谈恋爱。”


    顿了一顿,他又告诉陆诚:“不过我女朋友成了你学妹耶……”


    陆诚应得很敷衍。他能理解楚诵在热恋之中逮谁都想聊女朋友,但他真没什么理由对弟弟女朋友表示关切……


    问清楚庆功宴的时间, 陆诚就挂了电话。


    到了当日, 他在下午三点多出门。这天是星期六, 出京方向不太堵, 四点多就到了, 亲戚们都还没来。


    这套房所在的别墅区比灵墨工作室那边讲究,灵墨所在的小区还有不少车需要停在公共区域,但在这个小区里,每一幢小楼下面都有三层的地下空间,最下面一层就是私人车库,院子里也还可以再建一个地上的。每家的停车空间都够了,小区的路面上一辆车都见不到。


    陆诚手里门禁卡,直接把车从院外开进了地下的私人车库里。乘电梯上到院子里,看到楚文婷和她的现任丈夫赵明轩正在亲手折腾户外烧烤的东西,小女儿赵秋雁也在,看到陆诚,便跑过来:“哥哥!”


    她一喊,夫妻两个循声望去,楚文婷顿时像看到救星,朝陆诚招手:“陆诚快来帮帮忙!”


    陆诚一哂,抱起赵秋雁,走上前去:“怎么了?”


    “你会点火不会?”楚文婷看着炉子里的烧烤炭叹气,“我和你叔叔折腾半天了,它就是不着。”


    陆诚失笑:“这我也不在行啊。”想了想,提议说,“要不请附近烧烤店的来帮帮忙?”


    赵明轩一听就乐了:“你可拉倒吧,一家子都点不着个炭,还请人帮忙,丢不丢人?”说着摇头一叹,转而又招呼陆诚,“你快进屋歇着去,我们再努努力。”


    陆诚没多客气,应了声好,把赵秋雁放下,自己往屋里走。


    还没进门,正从里面出来的老人又令他止了步。


    对方也笑容顿失,两个人对视三秒,陆诚低了低头:“爷爷。”


    其实他是楚文婷的父亲,非得论个辈分关系的话陆诚应该管他叫姥爷,但这么多年都是在叫爷爷的,就像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位老人问路都可以叫爷爷那样。


    楚老爷子又看了他两眼:“你怎么也来了?”


    陆诚:“楚诵说今天……”


    他没说完,几步外的楚文婷一个眼风荡来:“爸,你别找事儿啊!”


    楚老爷子冷淡地回看过去。


    他平常住在市里,不和女儿女婿住,陆诚也不会往他那儿去,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回。


    可只要见到了,楚老爷子势必戾气横生。


    过去的事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笔烂账,陆诚因此好几次想过不如断掉联系对谁都好,反正这个家里他和谁也不沾亲,最后又都被楚文婷劝住。


    楚文婷是真对他没意见,他也知道自己欠楚家的。但每次和楚老爷子碰面,都是真的搓火又憋屈。


    譬如当下,楚老爷子被楚文婷呛过之后也不跟陆诚怼了,坐到门廊下纳凉,摇着扇子,嘴里骂骂咧咧:“为了个姓陆的你呛我,真不知道他是亲儿子还是我是亲爹。”


    楚文婷瞪眼:“楚诗楚诵从前也姓陆。有本事您骂陆敬山去啊,见天儿拿个小辈儿出气儿您也不嫌跌份儿!”


    陆敬山这个名字犹如魔咒,能轻易点燃楚家每个人的怒点。楚文婷又是个女强人,楚老爷子年轻时更曾战场厮杀,两个人脾气都烈,争吵骤然升级。


    互不服输,针锋相对,陈年旧事被一笔笔翻出。观念的不同,让本不该因此事产生矛盾的父女形成对立之势。


    在最初的时候,这种争执总会令陆诚惶恐不安,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并且疲于应付。


    叹息摇头,他言简意赅:“别吵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朝院子对面的直梯走去。


    楚文婷赶紧追他:“陆诚!”


    陆诚停脚,勉强笑了下:“改天我请您和楚诵吃饭。”


    他眼底一片黯淡,楚文婷的手一滞,只好松开。


    “开、开车当心……”楚文婷一句叮嘱说得磕磕巴巴,赵明轩略作踟蹰,跟上了陆诚,跟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赵明轩叹气:“行了,别难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老一辈的思维不好改,你甭跟老人计较。”


    “我知道。”陆诚点点头,赵明轩又说:“你爸那边……”注意到陆诚的神情又即时改口,“陆敬山那边的亲戚的事,我听说了一点。咱说清楚啊,这边儿你认不认是家人都不打紧,他们要是找你,你得跟这边儿说。这是陆敬山跟你妈、你阿姨之间留下的问题,没道理你自己应付。”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微妙。赵明轩是七年前才跟楚文婷结的婚,跟陆敬山的事完全没关系,也是跟陆诚最不熟的一个。但有的事情,就偏是他这个局外人开口最合适,最容易让人接受。


    电梯门打开,陆诚边走出去边笑应:“行,您放心。我开车直接走了,您赶紧上去吧。”


    赵明轩也走出电梯:“别废话了我送送你。”


    陆诚诚恳:“炭还没着呢。”


    “……”赵明轩语塞,一脸苦逼地点头,“你说得对。”.


    诚书文化,谢青发现自己今天的状态格外好,因为双休日公司没人,四处都很安静。


    傍晚时她悠闲地去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吃了饭,回来之后一口气写到天色全黑,酣畅淋漓。


    除了手有点酸之外,谢青觉得自己这一天可谓置身天堂。


    九点二十,她停了笔,收拾好东西,关掉小办公室的灯,准备回家。


    踏出房门,却下意识地往右看去。


    四处的灯都黑着,亮光处就显得特别惹眼。是总裁办公室,一束光从半开的门里映出来,暖黄色的。


    是昨晚忘了关灯,还是有人在?


    谢青无法判断,她来时是大白天,完全没注意那边的灯是不是亮着。


    本着节约用电的原则,她过去看了眼,一探头,看见陆诚坐在电脑前。


    余光察觉门口人影晃动,他抬了下眼,笑得随意:“你怎么在?”


    “赶稿。”谢青说完,反问,“陆总怎么也过来了?”


    陆诚哦了声:“临时有点事,加个班。”


    谢青一哂:“那我先回去了。”


    陆诚没再抬眼:“慢走。”


    谢青便转身离开了,下了楼被夜晚清凉的夏风一吹,又忽而觉得有点怪。


    ——别人都没加班,总裁自己跑来加班?


    她觉得有点怪,抬头看看楼上,又摇摇头。


    算了,她又没上过班,上班族的事情她懂什么。


    但是第二天再去写稿的时候,不知道被哪根神经牵动,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向总裁办公室那边看。


    正值上午十一点,阳光明媚,开不开灯实在看不出。可侧耳倾听,她听到了键盘敲击的声音。


    短暂的迟疑,谢青朝那边走去。门依旧没关严,推开探头看,陆诚还在电脑前。


    从脸色看,应该是通宵没睡。而且他的精神也不如昨晚,完全没有察觉门口有人。


    谢青叫了声:“陆总?”


    陆诚蓦地抽神,这才看向她,她问:“一夜没睡?”


    他反应有点迟钝,愣了愣,讪笑了下:“不困。”


    她蹙了下眉。


    昨晚他告诉她有事要加班,现在她问他是不是一夜没睡,如果是因为还在忙事,大多数人的回答应该都是“是啊,没忙完”之类的原因,但他说的是“不困”。


    作者是一群因为职业原因每天都在有意无意地琢磨行为逻辑的生物。谢青觉出不对,但一时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滞了会儿,陆诚又看了她一眼:“有事?”


    谢青复又犹豫了一下,举步进屋。


    “是出什么事了吗?”她停在他桌前问。


    陆诚摇头:“没有。”


    谢青打量着他说:“我有心事的时候,也会疯狂码字。”


    陆诚欲盖弥彰:“人和人不一样。”


    “陆总。”她眉心蹙得又深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可以从语气里寻出一点不满。


    “……好吧。”陆诚轻喟,靠向椅背,“是家里的事情。”


    谢青哑音,想了想,不好再问。


    安静几秒,她转身离开。


    陆诚:“……”


    虽然刚才他是真不想跟她说家里的事情,但现在她就这么走了,他忽地郁结于心。


    就不能稍微多关心他一下吗?


    客气一下也行啊。


    他颓丧地趴到了桌上。


    过了不到一刻钟,面前又有了点响动。


    陆诚抬头,发现她重新出现在了桌前。


    谢青平静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桌上,两个三明治、一杯酸奶。


    一看就是楼下便利店买的,三明治用微波炉加热过,塑料纸的包装里蒙了层薄薄的水雾。


    她说:“吃点再工作吧。”


    短暂地怔忪,陆诚笑容迷离:“谢谢。”


    拿起一个三明治,他剥着包装,谢青出于客气,把酸奶的盖子打了开来,放在一边:“我去写稿子了。”


    然后没再说别的,她走出他的办公室,过了会儿,听到她那边房门关上的声音。


    他不自觉地笑笑,吃一口三明治。


    陆诚早饭吃得晚,谢青也是临到诚书文化之前才吃的,时间上差不多。


    是以十二点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觉得饿。下午三点,谢青听到门响了两声。


    起身去开门,陆诚状似随意地问:“我去吃午饭,要不要一起去?两个人好点菜。”


    谢青想想,是该吃了,就点了头。两个人一起走出公司,进了电梯,陆诚按下B3。


    谢青:“附近吃呗,还开车?”


    陆诚反问她:“爱不爱吃火锅?”


    谢青一愣,点点头,他便笑起来:“那就去吃火锅吧,我突然想吃。”


    她下午还要写稿,中午去吃火锅好像有点浪费时间。


    但看看陆诚脸上的疲色……


    好吧,他心情不好,听他的。


    不过,她问了目的地的大概地址,默默用手机叫了个代驾。


    到车边告诉陆诚,他笑出声:“我没那么累……”


    谢青扭头,神情诚恳:“‘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①。”


    陆诚噎声,绷了两秒,喷笑得更厉害了。


    代驾到得很快,上车按照导航直奔谢青定位的地方。


    是崇文门一带的一家购物中心,谢青没来过崇文门,但到了之后发现,她对陆诚挑的这家火锅店倒不陌生。


    是湊湊,连锁的,这两年好像很火。


    这个时间段来吃饭的人不多,店员给他们找了张宽敞的桌子。两个人各自翻菜单,服务员上前让先点锅底,陆诚便跟她说:“你挑。”


    谢青:“都行。”


    陆诚想起第一次请她吃饭的事,幽幽摇头:“你跟朋友出门吃饭真的不挨揍么?”


    “……”谢青悻悻,“花胶鸡?”


    于是不辣的一半要了花胶鸡,辣的那一半,陆诚看了看她,告诉服务员:“要台式麻辣吧。”


    湊湊的辣锅一共两种,一种台式,一种川式。其实对谢青来说,川式的也没有多辣,台式的辣味更是聊胜于无,但来北京的这大半年她习惯了照顾其他人的口味,所以台式就台式吧。


    等其他菜也点好,两个人轮流去弄酱料。


    湖南吃火锅什么也不蘸,但谢青到北京后爱上了麻酱。考虑到锅底不够辣,她又调了不少辣油进去。


    过了会儿陆诚也端着酱料碗回来……她看到他的酱上摞着小山一般的小米椒。


    谢青低眼涮肉片,抬眼就是他的小米椒山。几片肉涮好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叫台式锅?”


    陆诚浅怔,道:“我怕你吃不了辣。”


    谢青:“我是湖南的。”


    陆诚哑然:“我……小时候在四川。”


    “……”两个人对脸无语了半晌,陆诚轻咳,起身,又去调料台端了两碗小米椒回来。


    两碗小米椒全扣进辣锅,煮了会儿,再涮出的肉片都是通红的,终于达到了他们的口味要求。


    大快朵颐,酣畅淋漓。陆诚点的菜荤素搭配得宜,还给谢青叫了杯招牌的大红袍珍珠奶茶,谢青吃得很是舒适:“陆总还挺会吃。”


    “那是你能吃辣。”陆诚正在辣锅里涮着鸭肠,“朋友都不太敢跟我一起涮锅。”


    常是他们爱吃的辣度他吃不爽,他吃爽了他们就崩溃了。


    谢青感同身受地一点头:“我也是。”


    陆诚的目光从她面上无声划过。


    斟字酌句,他半开玩笑般地开口:“那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出来解馋。”


    谢青笑了声作为回应,没有说行,但也没有说不停大概是把这句话当做了随口客套。


    陆诚抿了抿唇,拿起漏勺,从辣锅里捞出鸭血和豆腐放到她碗里。


    这家店的鸭血和豆腐是免费送的,只要点辣锅都有,还可以无限添加,关键是味道很不错。


    谢青一边用左手把披肩发撩到而后,一边颔首去咬。她没看陆诚,陆诚却在看她。


    他心里憋气地觉得,自己越来越完蛋了。


    她吃个鸭血他都觉得好看。


    然而她一点都没有察觉。更惨的是,考虑到她的清冷和无情,他还不敢贸然让她察觉。


    她不是会喜欢那种不明不暗的模糊感情的人,他需要在一个合适的契机跟她完全挑明。


    什么叫“合适”?当然是她能欣然接受他带来的爱情的时候。


    在她一门心思享受事业上升的时候,显然不合适.


    八月,谢青按时去鲁迅文学院报到。


    鲁院就在北京,两个校区,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八里庄那个老校区。


    老校区的院子里有好几棵树,基本是银杏和泡桐,没有鲁迅先生笔下令人深刻的枣树。


    也没有瓜田和猹。


    为了让她维持“神秘”,陆诚事先跟鲁院打了个招呼,不提“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这个title。鲁院方面也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较劲,于是在签到名单上,一串笔名中的一个“谢青”看起来格外朴实。


    签到后领取了房卡和课程表等几样东西,老师顺便告诉她“对面的小房子是餐厅”和“明天下午开学典礼”。


    谢青点点头道了谢,拎着箱子上楼找自己的房间。


    八里庄校区不大,除了餐厅外,从教室到卧室再到办公室都在一个楼里。


    女作者们的房间这回都安排在了三楼,在房门上贴着大家的真名。


    谢青看着门上的名字一间间找过去,但还没找到自己的,就先停住了脚。


    旁边的门上,写着“柳瑾”。


    她知道这是流锦的真名。


    略作踌躇,谢青上前敲门。


    里面响起一句“稍等,来啦!”,接着是穿着拖鞋小跑的声响。门很快打开,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化着漂亮的妆,好奇地打量她:“你是……”


    电梯门响了声,又有人往这边来。谢青把玉篱两个字噎住,拿起手机给流锦发微信:“鲁院?312房间?”


    手机一响,流锦拿起来看,下一秒,谢青被张牙舞爪地扑住:“我的天呐!!!”


    在网络作者里,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在网上情比金坚惺惺相惜的两位作者,很有可能在现实中根本没见过面。


    也正因此,难得的“线下面基”会显得更有趣。有时十几个妹子一起凑个短途旅行,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相当愉快!


    她被流锦拖进屋里,流锦一边跳一边叫:“《诉风月》唔——”


    她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在这儿说,不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神秘人’啦!”谢青压着声音。


    “嗯对,行——”流锦平复情绪,正正色,“那我怎么称呼你?玉篱肯定也不能说,叫老伏?”


    “咝!”谢青捶她一拳,“叫青青!”


    “哈哈哈哈哈行,青青青青!”流锦咂咂嘴,“唉真讨厌,还得隐姓埋名的,不然就你这热度,拿出来啪啪啪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谢青不懂了,“我为什么要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流锦扯了下嘴角,冷笑。


    谢青迷茫看她,她又一声冷笑。而后清清嗓子,给谢青做科普。


    流锦说,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的纷争由来已久。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传统作家”这四个字意味着清高、严谨、老派、权威。但很大程度上,这个印象的存在是因为大多数人会接触到的传统作家都是业界名家。


    实际上传统作家和网络作家一样,一样有很多人、一样有许多籍籍无名、一样作品同样有好有坏,观点更各不相同。


    对于网络文学的看法上,传统作家圈就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观点。


    文学名家们大多相对包容,有些持保留态度,有些认为网络文学的存在象征着文学的百花齐放。


    但另一些人,在看法上常没有这样正面。


    比如有的人站在学术角度认为网络文学没有深度。流锦说:“有一部分人觉得咱没深度。哎,这一点我是认的,但讲道理,文学也不能全奔深度去啊。上学上班的读者想看点爽文缓解压力,这也没错啊。”


    这就跟快餐一样,你可以说它不如其他正经餐饮类别有营养,但你不能否认它有存在的道理。


    另外也有一些人,对网络文学的不满可能与利益有一点点关系。


    早年有文学领域的博主做过科普,说早些年,中国的文学圈是个“圈”,是个封闭的圈。


    想要当作家的人,要么是“文二代”,出自书香门第,要么是拜大家为师。在前辈的带领下结识杂志社或出版社,连载、出版,或多或少要靠那么一点人情。


    凭借本身的天赋自己打出一片天的自然也有,但是从比例上说,占比不大。


    网络文学的诞生,打破了这道厚厚的壁垒。


    网文平台是公开的,注册一个笔名连五分钟都不需要。好像在一夜之间,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把中国话说利索,就都能发表小说了。大家各自写各自的故事,凭自己的本事吸引读者。管你是何方大师的学生,故事不好看,就是打不过别人。


    谁都能当作家了,一些铁律无形中被融化。


    借助互联网产业的飞速发展,这个产业蒸蒸日上。


    传统文学领域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出版业,电子阅读本身对出版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出版商又要追求利润,很多公司无可避免地开始向网络文学出版上转型。曾经的“主流文学圈”,在市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算是网络文学圈内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存在确实压缩了传统文学的生存空间。


    这些观点原本都可以达成共识,至于后来两方为什么会掐起来,大约是因为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会有那么一小撮人名不见经传、却又自问怀才不遇吧。


    这一小撮人最容易变得刻薄,又往往声音很大,总能迅速激化矛盾。


    这一小撮人,常常长篇大论地声讨网络文学低俗没深度,最后中心思想收在感叹我国药丸、奉劝大家多看有深度的作品上。


    说得好像如果没了网络文学读者便都会去看他们一样,选择性忽视即便在传统文学圈内也有很多人在力压他们的事实。


    最初的时候,网络作家们并不反驳这些抨击,因为很多问题确实客观存在。


    可是,每年都要被这么长篇大论地嘲讽三五回谁受得了?


    我没内涵、我没深度,我把自己定位在娱乐产业上而已。你天天把我骂得误国误民堪比毒|贩,我写个小说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矛盾就这样慢慢凛冽了起来,网络互嘲是常有的,各大作协里线下开会,有时会把争端体现得更明显。


    在读者接触不到的世界里,双方针尖对麦芒。都是文人,拼着词汇量开尽嘲讽。


    流锦就在报到的时候被嘲讽了。


    谢青这才知道,现下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都在开班。网络作家班为期一个月,从今天开始;传统作家班为期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流锦在拉着箱子进鲁院的时候,正碰上几位传统作家出去吃饭回来,一位人过中年的女作家用并不低的音量说:“哟这是网络作家开班了哦——嗤,网络作家也算作家?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②”


    所以流锦现在一脑门子火气没处撒。


    谢青嗤笑,劝她:“算了,文人相轻呗,别生气,又不一起上课,平常应该也见不到吧。”.


    一星期后,诚书文化,总裁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


    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阵子,打进来的基本都是影视方,想要购买或者合作开发《诉风月》的影视版权。有好几家都在慢慢谈着,对比条件和价格,最后挑出几家优质的备选,其余的推掉。


    但前几天,《诉风月》再次加印,打进来的电话一下子陡然间更多了。


    从白鹅到菠萝,各大赫赫有名的平台都说想找个时间请陆诚吃饭,显然是想在饭桌上谈版权。


    无奈谢青去了鲁院,陆诚觉得诚书文化只是代理方,不便在这种事上直接替谢青拿主意,便全都推掉。


    一来二去,自然引人不满。某家业界数一数二的大厂再次被拒后,委婉表达了不满:“陆总,您这样就不合适了。价格也好条件也好,我们见面都可以谈,您这样避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话里说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其实是在指陆诚诚意不够。


    陆诚深呼吸,笑笑:“何总,不是我躲着您,我们作为代理方,在这种事上得尊重作者。”


    “你报价啊。”对方说。


    陆诚道:“不全是价格的事。作品是作者的作品,得让作者拿主意,回头她有空了再细谈。”


    作者愿不愿意卖给这家、在演员编剧方面有没有要求,都要考虑到。诚然业界大多数平台都不会做到那么细,钱到手最重要,但顾及这些细节的也有。


    比如玉江文学城,据说玉江在谈影视合同的时候,如果作者很讨厌哪个编剧或演员,可以列到合同里,要求影视公司绝对不许用,用了得赔钱。


    在陆诚看来,作者应该得到这样的尊重。


    对方重重地吁了口气,又问:“那作者最近在忙什么啊?什么时候有空啊?”


    “培训呢,得一个月。”陆诚道。


    那边重复了一遍:“培训?一个月?”顿了一声,又问,“网文方面的培训吗?”


    “对。”


    “行吧,那回头再说。”对方的语气忽而轻松,和气地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陆诚心情复杂地揉着太阳穴缓了会儿。


    等谢青培训结束,把影视的事告诉她,她估计就要懵了。


    他要措辞一下回头怎么跟她说。


    不知不觉,他很幼稚地在脑子里做起了情景模拟。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你猜。”


    不行不行,太俗了。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三环两套大户型学区房全款。”


    不行,也不行,她要是不了解北京的房价,他就玩砸了。


    陆诚陷入沉思.


    鲁迅文学院。


    第一个星期的课不多,但在这一个星期里,谢青深刻体验了一轮两个文学领域的不对付。


    矛盾最激烈的就是今天,因为今天鲁院组织大家逛了B大,重点参观文学系。


    不单是参观,还请一位研究当代文学的教授讲了课,这位女士慈眉善目、风度翩翩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网路文学就是当代文学。”


    教室里的氛围一下变得冰火两重天。


    前排的网络作家们欣然而笑,与有荣焉。后排的传统作家们冷脸,不说话。


    所以,虽然没人当堂争辩,但在离开B大之后,双方在无形中开始了一场冷战。


    这场冷战在送大家回学校的大巴停在校门口时,到达了一个小小的顶峰。


    在北大步行大半天很耗体力,很多人都饿了,回到学校又刚好是饭点,于是车门一开,就见一位膀大腰圆的男作者欢呼雀跃地冲向了食堂:“开饭咯——”


    同车的网络作者们在一片哄笑中下车,前面大巴里的传统作家们也正下车,然后大家就听到一句尖锐的:“没素质,网文圈真是什么人都能当作家哦,乌烟瘴气的。”


    笑音骤止住,一片目光凌凌地扫过去:你丫再说一遍?


    另一片目光冷冷地荡回来:瞪什么瞪?


    最后双方没打起来,可能主要是因为作家们在战斗力上普遍不太行。


    这种僵持,一直蔓延到第二天。


    第二天网络作家的课在上午,来讲课的是一位圈内一线大神——一生书。


    谢青无所谓上他的课,她先前说断舍离不是说说而已。当做一个陌生人的课来听,她完全能做到心平气和。


    可午饭的时候,这位偏偏坐到了她旁边。


    鲁院的食堂是自助形式,桌子是大圆桌,大家本来也不可能都分开坐,通常都是盛完菜看哪里还有座位就坐哪里,所以谢青也不好端起盘子就走。


    一生书:“鲁院伙食还不错。”


    谢青:“嗯。”


    谢青另一侧,拉黑了一生书的流锦:“……呵呵。”


    三个人头顶上明显有一片冷空气在飘,谢青这趟来又“隐姓埋名”,旁边几位一时都以为流锦和一生书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生书继续没话找话,看看谢青的盘子:“吃这么少?”


    谢青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人撩帘进来,好奇地大声问:“哟呵,今天哪位大作家来了啊,外面那辆车?一看就好贵!”


    说的是一生书的车。


    大多数人没什么反应,绝大多数传统作家视金钱如粪土是真的视金钱如粪土。自己即便赚不到,也不嫉妒别人。


    但在谢青侧后方,传来不和谐地冷笑声:“这些网络作家哦……”


    从这个声音她听出来了,就是昨天晚上下车时开嘲讽的那个。扭头扫了一眼,是位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士。


    他旁边的女作家看不过眼,皱起眉头:“行啦,你老嘲讽人家网络作家干什么。”


    前者置若罔闻,啧嘴摇头:“一个个跟土大款一样,有几个臭钱就买车买房穿名牌,一点也不知道低调。③”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


    这一期网络作家班一共三十多个人,其中七八个都是始初中文网的,一生书是始初中文网扛把子。


    坐在谢青对面的男作者直接运着气撸起了袖子,一生书看过去,用手势示意他冷静。


    那边还在继续:“啧,其实有什么用哦?我看都是秋后的蚂蚱。作家嘛,就是写书的,还是出版销量最证明实力,其他都是虚的。读者不愿意买书收藏,说明在网上看你就跟看热闹一样哦——”


    这话其实有点道理,虽然出版钱少活多,但谁不想上畅销榜呢?


    可就是有道理,也说得太难听了。


    一时间,连谢青都忍不住向一生书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生书无奈摇头,懒得计较。


    “打搅大家一下,请问谢青在吗?”门口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的微妙,所有人一起看过去,是网络作家班的班主任,后面还跟了几个人。


    谢青举了下手:“在这儿。”


    “请出来一下?这几位是……”他说着侧身想介绍身边的几位,但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反应极快,直接几步杀到了谢青面前,热情地和谢青握手:“大大您好,我是美酷影业的版权经理,特别喜欢您的《诉风月》,想请您吃个饭。”


    “《诉风月》?”


    “《诉风月》她写的啊!”


    食堂里骚动起来。


    谢青深呼吸,不带这样见面就害人掉马的。


    原本还在班主任身边的几个也不甘示弱,相视一望,陆续走来。


    “大大您好,我是芒光影业的。”


    “我是白鹅的。”


    “我阿默影业。”


    谢青僵硬地挨个握手,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群突如其来的版权方。


    她说想请她吃个饭,吃个饭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接着她注意到满食堂的无声注视,想了想,不管怎么说都先出去吧。


    “我们出去谈。”谢青颔颔首,举步往外走。


    几大影视方热情满满地跟着她,她忽地又停住脚。


    反正都已经掉马了。


    略作踟蹰,她转身折回去,在方才开嘲讽的那位身边停住脚:“您好。”


    对方一愣:“……嗯?”


    谢青的手闲适地搭在他椅背上,微笑:“我新书上市一个多月,大概卖了七万多册吧。我觉得这个销量还可以,您说呢?”


    说完,并不等回答。她转身再度向外走去,临近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响起起哄的欢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