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失忆
作品:《他失忆了》 这个两个普通又寻常的字从苏茵口中说出之后,阿大敏锐地觉察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他和李三娘的身上,鄙夷的,唾弃的,怒目圆睁的,好似他们犯了天大的罪,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就连那位苏饮雪也忍不住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有些犹疑地问了一句:“当真?”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为什么他们如此震惊,如此讶异,甚至,排斥呢?
分明自己与他们素不相识。
李三娘揪着阿大的衣角,面对着这些不善的目光瑟瑟发抖,想往阿大身后躲。
他自然而然往前走了一步,将李三娘挡在自己身后,凛然面对这些人的唾弃和鄙夷,面色不改地回答苏饮雪:“我与三娘确实是夫妻。”
此话一出,阿大霎时感受到那些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陡然变成一阵尖刺,锐利地恨不得直接往他们身上扎,将他们就地正法,碎尸万段,有些性子莽撞的,更是直接发出一道重重的哼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苏饮雪也笑起来,眸子里泛着讥讽的光彩。
阿大看不明白,只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河中挣扎,而他们这些人都是岸上的看客,看着他迷茫,却无人告诉他答案,无人伸出援手。
他们只恨不得他溺亡,抱着无穷的困惑和迷茫死不瞑目,仿佛这样方才痛快。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苏饮雪朝苏茵看了一眼,许许多多的人同样悄然把目光转向苏茵,满是怜悯叹息欲说还休,好似她是什么可怜人,遭遇了天大的难事。
阿大看着苏茵,看着她身上的华服,手中的宝剑,她身后一众捧着首饰等着伺候她的侍女。
而他浑身染血,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明明此刻他是沦落泥沼的阶下囚,她是执剑的刽子手,是冷心冷眼的高堂看客,是虚情假意从未有一丝真心的叛徒。
她有什么可怜,她有什么值得怜悯。
他看着苏茵,脑中闪过千百种猜测,难道在他未曾想起的过去里,他与苏茵认识吗?
是仇人,是世敌,是血海深仇滔天大罪吗?
不然何至于解释他们从一开始就没由来的僵持,他从见到苏茵开始,就隐隐觉得不对的不安。
她宁可选择去到曾经劫她杀她的阳虎身边,也从未给救过她的自己半点好脸色。
除非恨之入骨,否则何至于此。
在这仇恨的揣摩里,他的心中又生出一种与理智截然不同的期望来,绝不可能,但又悄然浮现的一种期望。
会不会,他们从前,有旧,所以这么多人都觉得他对不起她。
但这念头尚未升起就迅速被阿大压下去了。
怎么可能呢,苏茵怎么可能与他有旧。
他把记忆里的苏茵回想了一遍,清高冷傲的苏茵,避他如蛇蝎的苏茵,对阳虎言笑晏晏,对他冷淡寡言的苏茵。
她来了村子三个月,对谁都温柔和煦,慷慨大方,不吝成为知己好友,为对方排忧解难,哪怕是刘村长家那个讨人厌的胖子她也能和睦相处,从未生气,即便是一腔虚情假意,也装出了十分真挚的模样。
但从头到尾,苏茵对他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冷淡,疏离,避而远之,不和他有半点交集。
阳虎和其他人都以为他和苏茵已经放下芥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苏茵从未跟他和解。
他也曾试图和苏茵做大大方方的寻常邻里,可她一次都没有接过他递出的橄榄枝,哪怕只是大家伙围在一起闲聊,苏茵也从不看他,不会接过任何关于他的话头。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以为苏茵窥见了他心底里的龌龊,瞧见了他藏在寻常交际之下对她多余而无法自拔的关注,发现了他自诩正人君子之下的不堪,所以才选择避嫌。
时至今日,他看着对阳虎不假辞色毫不留情的苏茵,站在高处冷眼旁观的苏茵,毫不避讳与苏饮雪师兄妹相称举止亲昵而眼底平静空无一物的苏茵。
他终于明白,一切的瘙痒过界,不过都是他的庸人自扰,自作多情。
苏茵此人满是算计,冷血至极,没有半点真心。
阳虎不是例外,他自然也不可能是。
但他决意不会让自己像阳虎那样,明明知道对方冷心冷情,虚情假意,还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白白掏出一颗心去问,去要一个答案,徒劳无功,沦为笑柄。
无论从前是恨还是什么,眼前的事实无法改变,她利用了他们,背叛了他们,虚情假意骗了他们的信任,然后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剑,冷眼旁观他们沦为阶下囚,他只需恨她,他和苏茵之间,只会有仇,绝不会有其他。
李三娘也惴惴不安,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视他们如虫豸如猛兽如千古罪人,又不敢出声询问,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杀身之祸,毕竟她亲眼所见这群人杀人如砍瓜切菜,毫不留情。
也不是没有人想出声说些什么,质问些什么,想着冲上去拉着阿大的衣领问他你怎么能变心,怎么能负苏姑娘,当年金銮殿拒婚,三拜九叩上佛寺为她求平安,明灯三千贺她生辰,人人皆知的神仙眷侣,为什么你变心了,舍弃了,弃她与不顾,在她为了寻你走遍万水千山的时候,居然能娶了旁人。
可是苏茵没说话,没表态,他们这些人,无论是师出同门的远亲苏饮雪,还是一起饮酒打马并肩作战过的飞虎军旧部林轻扬,还是其他听说过这段佳话的军士和侍女,他们都只是局外人,是看客。
苏茵这个最大的受害人不吭声,他们是没资格说话的。
只有苏茵有资格骂眼前的这一对男女,有资格处置他们,恨他们。
倘若苏茵现在冲上去给面前这二人一人一巴掌,甚至拿剑捅他们,都不会有一个人阻拦,这五千人只会沉默地别开眼,转过身,只当是场意外,在心里道一声活该。
负心人,千刀万剐也不过分的。
可是苏茵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岸边,衣袖翩飞,淡泊清冷,如月下仙一般,不沾凡俗,也不去看她昔日爱了九年的情郎和他的新欢,只是略微拂了拂衣袖,转身上马,毫无留念地挥鞭而去,好似阿大和李三娘只是一个陌生人,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旁人的同情怜悯,阿大的恨意,李三娘怯怯的求助,苏饮雪暗中的好奇,她统统潇洒地甩到身后,置之不理,不打算回应任何一个人。
苏饮雪瞧苏茵这样子笑了笑,朝阿大和李三娘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吩咐手下人:“既是如此,来人,将他们二人关在一处罢,好生招待着,毕竟这可是悠亲王世子和世子妃,倘若怠慢了,唯你们是问。”
手下拱手应了一声是,找了个大点的囚车,打算把阿大和李三娘塞进去。
阿大听着苏饮雪口中的“世子”以及“世子妃”,皱起眉,在困惑中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一种阴阳怪气和幸灾乐祸来,但苏饮雪和苏茵一样,并不打算为他解惑,翩然上马远去。
阿大满腹疑惑,但又毫无头绪,被推搡着关进囚车,重伤之际不忘替三娘挡住了一些军士的恶意。
但他这些保护的举动并没有起到什么用,甚至有些适得其反,押送他们的军士看见了,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狠狠把他们一推,丝毫不顾忌他身上重伤,不顾忌李三娘是个弱女子,也不顾忌他显赫的出身,看着阿大额上冷汗更密,只觉痛快。
林轻扬快步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看押二人的军士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军士认出林轻扬是奔袭千里为苏茵送信的人。
当时林轻扬身上几乎没一块儿好肉,缺了一臂,到了长安只剩一口气,倒在地上,几乎人人都觉得他要死了,偏偏他活了过来,拖着残破的身子硬生生爬到相府面前,在雨天里拼着一口气,硬是等了一天一夜,带来了这里的地形图和苏茵的口信。
军士还记得,这个缺了右臂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行将昏死过去之时死死抓住他们的腿,在一片拦路的乱棍里念叨着“救救将军,救救苏姑娘。”
即便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也心软了,被他的义气给打动了,这才留了他一口气,把他的话上报给了苏饮雪。
忠义之人总归是值得钦佩的,也做不出什么错事。所以军士也没有多问,直接走到了不远处蹲在地上点了杆烟,让林轻扬和阿大面对面相处。
“苏姑娘曾经告诉我你失忆了。”林轻扬站在囚车前,绷着脸看着阿大,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到一星半点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大将军的痕迹,那个勇武无双,重情重义,把苏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林轻扬睁大了眼睛,目光一寸寸逡巡过面前的男人,期望的目光一点点落下去,泪水盛满了眼眶。
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无数人憧憬着燕游的回归,憧憬着那个意气风发英武盖世的英雄。
不知多少人在等候他的过程中死去,死不瞑目,活着的人也满是痛苦,苏姑娘把自己折腾地人不人鬼不鬼,身子硬朗的忠国公早早撒手人寰,许多正值壮年的人早生华发。
可是谁也没想过,人人憧憬的英雄会沦为贼寇,一身刀疤,英武不再,只剩一身的匪气,一副比铁石还冷的心肠。
他还活着,背弃了他的使命,背叛了他的爱人,护着这一切的真凶,与他们这些等候他的人怒目而视。
此刻,阿大也认出了林轻扬,记起了他和林轻扬的一面之缘。
正是此人在青阳城叫来了青阳守军围攻他与阳虎,后面一路纠缠,怎么甩也甩不掉,像个鬼影一般,直到路过落虎坡,他和阳虎二人撬动山石,将此人掩埋,以为此人必然粉身碎骨,急于回来疗伤没有核查,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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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祸患。
倘若阳虎和他当时细心些,去补了刀,或许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阿大内心有些遗憾,至于面前这人如何奇迹般的还生,甚至越过天险引得大军前来,那必然是苏茵的功劳了。
苏茵,苏茵。
阿大想起她,想起那个月见花和夜交藤盛开的夜晚,曾经有多悸动,如今只觉自己有多可笑,有多愚蠢。
“是又如何?”对于他的问询,阿大态度冷淡。
林轻扬心有不甘,尚且挣扎着,还对现实抱有一丝希望,“你的过去你遗忘了多少?又记得多少?你难道要一辈子做个山匪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人,你的挚友,你的......”
“过去种种,我不记得了,也不重要了。”阿大听着林轻扬满口的山匪,满是贬低的语气,并不想听他多说,“我的亲友,我的手足,你们不是刚刚才杀了他们吗?他们就在这里,在你们的刀下,在你们的马车轮下,躺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像狗一样拴在你们的战马后。”
“他们不是你的亲友!”林轻扬伸出仅剩的左手,恨不能抓住阿大的衣领,撞着囚车的栏杆,青筋暴起,激动地嘶吼着,“你怎么能自甘堕落当一个贼首!你是战场上的将军,是万众瞩目的英雄!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你而死,多少人等你回来死不瞑目!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的兄弟根本不会死!左将军他们也不会死!他们杀了我们千千万万人!你怎么能认贼做亲友!”
“燕游!你叫燕游!是悠亲王燕朝和忠国公嫡女徐兰第三子,是一品定西大将军,圣上亲赐的神威大将军,你怎么会是一个贼首!他们怎么配做你的亲人你的友人!你如何对得起等你的人!”
李三娘吓得蜷缩在阿大身后,抓紧了他的衣摆。
阿大只得出声制止林轻扬的疯癫之举:“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天横贵胄,我只是一个山野猎户,一个你看不起的绿林山匪,你提到的这些达官贵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的过去你不要了是吗?”两行热泪从林轻扬的脸上滚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你的职责,你的父母,你的挚友,你的兄弟,你许了生生世世的挚爱,你都不要了是吗?就为了这些山匪,这个骗了你的女人?”
李三娘被说得面色一白,阿大当即喝止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是,前尘过往,我已尽忘,你口中的那些,不过是一片虚妄。你要找的是神威大将军,这里只有一个山间猎户,无论你说多少次,我都会是这个回答。”
林轻扬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缓缓地蹲了下来,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哭声,起初只是细细的呜咽,而后逐渐压抑不住,变成嚎啕大哭,周围的人纷纷转头来看,看守阿大的军士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听的人无不摇着头感慨不已,也没有上前打扰林轻扬的发泄。
过了一会儿,林轻扬的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再没有动静,几个好心的军士端了一碗热酒上前,想劝慰他看开些。
可是他们刚刚拍了一下林轻扬的肩膀,他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闭着眼睛,身体冰凉。
几个军士大惊失色,连忙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已然没有了呼吸,连忙大叫起来,“死人了!军医!军医呢!快来!”
叫嚷的动静惊动了前方的苏茵,她回头,心中浮现出一股极大的不安来。
她掉转马头,朝着行军队伍的末尾前去,看见地上躺着的人的瞬间,几乎跌下马来。
朝林轻扬走过去的每一步,苏茵的脚步都是虚浮的,脑袋一片空白。
队伍停了下来,苏茵步伐踉跄地去抱起林轻扬的头颅,抱起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
他的生机耗尽,本就命不久矣,是心碎而死的,在理想破灭,亲友尽亡,一切努力尽数被否定之后。
苏饮雪瞧着那几个端着酒的军士,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敢隐瞒,把阿大和林轻扬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绕是苏饮雪这样见过无数生死的人,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走到苏茵身边,说了一句“师妹,节哀。”
苏饮雪难得隐去了脸上的笑,“这样的事情,你和他之间也发生过吗?”
苏茵把林轻扬放到地上,给他整理好衣服仪容,没有回头去看阿大和李三娘是何表情,“我见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已经不是燕游了,所以我没去自取其辱。我告诉过小十六不要执着,不要抱有希望,但他没听。”
苏饮雪愣了一下,意识到苏茵这种平静之下悍然的决绝,“那你们的婚约怎么办?”
苏茵跪在地上,合上了林轻扬的眼睛,一身白衣被风吹起来,苍白瘦削,像是要随风而去,“我回长安之后便会去解除婚约,永远不会提起它,就让它彻底地过去,他走他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两相忘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