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D06爆炸声暂歇，尘烟弥漫。


    黄色烟沙遮盖住一切。


    大部队的撤离仍在继续。


    中央星，城邦安全总局。


    注视着直播屏的工作人员戴着一副框架眼镜，左眼圆形，右眼方形，她将视线挪向右侧的墙面大屏，屏上是图灵汇总的所有数据，她摁了摁眼前的方形镜片，镜片的右上角单独新增了个小窗口——


    这是图灵自接管D06安防系统权限后自行拟定的行动计划。


    针对图灵的工作小组里仅有组长一人能够看到。以西提为首的小组存在的目的便是为图灵的存在负责。


    现在，它停下来了。


    西提问它，“图灵，为什么停下？”


    【失去击打目标，已中止攻击。】


    合理的答案。给予图灵权限后，它所考量的远比人类想象的要多，但西提需要确保图灵的每个行动缘由，事后她需要向执政官汇报。


    她偏头，再度看向右侧屏幕墙。


    尘土飞扬，视野不过方圆1米多。


    刁重调高作战盔里的空气过滤值，大声询问下属前线发生了什么，抬起的手腕上，直播里的画面大面积地笼罩着土色的烟雾，她同样什么都不到。


    远处，之前的杂声大荟萃越发单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队，那只怪物没有动静了。她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提醒大家加快撤退的速度。


    怪物躲起来了。这可不妙。


    要么她们将开启艰难的拉锯战，不说防空洞里的基础物资能够撑多久，一日不解决怪物，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头顶上；要么因为图灵调动的全方位攻击，怪物已经逃走，躲在附近某处地下，对她们虎视眈眈。


    无论是哪一种，对她们都不是一件好事。


    守在直播前的[黎明]同样面色凝重，樊舟坐在一边咬唇不语，程燃嘴里喃喃，“但愿那东西不聪明......”


    飞行器落下又升起，一批批的人被送到外城区与城中的临界点，在那里，人们将被放下步行去防空洞。


    相差几公里，不远，中间是年代已久的建筑群。


    此时，埋头赶路的一群人突然停下，地面，包括附近的建筑隐隐晃动起来。为首的穿着黄绿色显眼制服的工作人员打量四周，大喊，“跑！往前快跑！”


    人群还未散开，坚硬的地面裂开口子，矗立的楼群转瞬消失于其中，来不及惊呼出声的话语戛然而止。自那深不见底的口子里，探出一条沾满泥土的足，紧接着是另一只。


    怪物追上来了。


    那名工作人员落后一步，也被卷入地陷，她死死抓住一旁翘起的石板一角，下半身垂在空中，全身仅靠单手支撑，用剩下的手掏出副脑点开安全局的工作群，不管三七二十一选中前面一溜人。


    通讯接通后，她道：“怪物出现在城中，重复，怪物出——”


    石板彻底翘起，她的身体被高高举到空中。啪，像是什么支撑物断掉的声音，连同石板一起，坠入深渊。


    坏了，接通通讯的刁重握紧拳头，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屏幕那端是急促的风声，屏幕上还有不少头像上转着圈儿。


    她立即喊图灵，几乎是同一时间，图灵调动就近的武器前去攻击怪物。


    副脑震动，多个弹窗先后跳出，来自附近或者城中附近的猎人队伍，内容大体一致，接下来该怎么办。


    怪物已经挡在城中附近，无论是这里的人还是撤退途中的人，都面临同样的困局，她们被拦住了。


    空中负责记录的飞行器在图灵的调动下，追到怪物附近。守在直播前的人再一次看到了惨状，高空之上，下方的残败之景一目了然。


    “来不及了。”有人在屏幕前喃喃出声，他想在弹幕上发点什么，提示“弹幕已关闭”，于是他转向评论区，大量的担忧里夹杂着少数博眼球的评论，更多的人是在指责中央星的不作为，如果早些解决D06的掉线就好了。


    乱成一团的评论区里，看戏的人指点江山，还有人截出少数人使用异能的画面，询问她们怎么会有异能？下方很快有同款头像的人出现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是补剂的作用。这些话被截取，被收录直接发到执政官面前，这是他让图灵收集的素材。


    十七也注意到这点，分享给队伍。


    程燃第一个瞧见，嗤笑，“老手段了，过段时间就有人跳出来宣扬服用补剂的确能够激发异能，至于真相是什么那不重要，会出现幸存者在星网上坦诚‘分享’的。”


    樊舟小声问宋峤为什么这些能在星系上直接出现，她才长到十几岁，学过的书里没见着类似的。这难倒了宋峤，说真的她不仅惊讶，还不知道怎么跟樊舟讲。


    林注意到，淡定开口，“威慑与警告，同时在逼在场的人做出决定。”


    什么？樊舟瞪大眼睛，她的目光挪向屏幕。


    宋峤的心瞬间沉重，像是押上了秤砣。


    对于见惯了风浪的刁重而言，同样如此，她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跟陶文慈合作有这么大的风险。


    她盯着副脑，怪物至今都未露出全貌，它已经追到了城中，下一处是否直捣黄龙——直达边缘地带的防空洞——还不确定。但她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她已经收到了最新的数据统计，已经有几十万人进去了，这些人是安全的。刁重闭了闭眼，D06登记过的人口至少有小百万。


    太少了，太少了。她不能再犹豫。


    刁重缓缓吐气，她申请了与图灵的沟通，“在城中与内城区中间挑选一处，适合短暂安置人员的。”图灵很快回复了她，附近五公里处有个大型全品仓库。


    她将仓库坐标分享到猎人群里，下达命令，“未撤离与待撤离人群往仓库撤离，你们留在外面。”


    同一时间，她收到了下属的私聊。刁重一个没回，她转身率先去安排就近的人群疏散。


    几星分后，中央星城邦安全局总局收到XD-006号预设投放坐标的更改指令。


    城中某处，激烈的炮火将属星D06分成三部分，中间炮火连天，内城区与外城区，尚算完整的地方，各有一群人正在埋头苦行。


    截然相反的方向，命运天差地别。


    蹲守直播的人有人咂摸出味，在直播评论区随手发了一嘴猜测。


    两方撤离的人群里，有人接到其它属星亲朋的通讯，一方挂掉后掩住嘴角的窃笑，另一方再次乱了。他们拦住带头穿着黄绿色显眼制服的工作人员，或者是全黑色作战服的猎人们，质问送他们去仓库是不是放弃他们。


    穿着黄绿色制服的人慌了，[腾鹰]队长站在最前面，她摘下头盔，脸颊上从右眼眼角往下到下颚线处，一道疤痕犹在渗血，她冲着人群前面的地面连连扣动扳机。


    激起一片尘土。


    她昂起下巴，“你们可以跑，看看是死在怪物口下舒服还是待在仓库里送命轻松。”


    “她承认了，她承认了！”人群中有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人在喊。


    “我不拦你。”说完，她转身继续开路。刁部长已经提醒过大家，这是她做出的选择，同样的，她也不会阻止这群人做选择。


    队伍继续往仓库前进，人数少了一圈，有的人往身后的方向跑，有的人往别处跑他要自己找地方藏起来，灰蒙蒙的地面上，逃离的一抹黄绿色是那样显眼。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逃跑的人渴盼再慢一点再慢一点，赴死的人同样希望再慢些。


    在图灵的操控下，全品仓库的大门打开，这支人数算不上多的长队沉默地涌入，仓库里应有尽有，干货区，冷藏区，冻品区......有人憋不住，突然哭起来。


    [腾鹰]队长径直上前，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取下想吃的东西，是价值300星币一盒的自热火锅，她之前都舍不得吃。


    她转身招呼大家，眼睛弯成一道线，连脸上可怖的疤都柔和了几分。


    “嗨伙计们，来点零元购。”


    ......


    城中的鏖战仍在继续。怪物终于使出了同样的招数，再次隐没入地下。


    图灵的攻击停止了。


    城中最大的全品仓库，稀拉的人流往里走，里面席地而坐的人大口吃喝。与来时的恐慌、绝望不同，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短暂的自洽与满足，三俩的人聚集在一起谈笑，谈论着她手上的钱可吃不起这些，现在也算是赚了。


    与此相反的外城区，慌不择路的人们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奔跑，他们已经感受到连路来的震感了。快点，再快点，只要赶到防空洞就好了。


    防空洞里，范治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他的身后跟着忠心耿耿的下属。他悄悄用副脑联络佟家，发出去的讯息杳无音讯。


    外面的人席地而坐，拿着分发下来的毯子，水惬意地浏览星网。他们已经得知了外面发生的情况，为自己的幸运所庆幸。


    外面坚守的工作人员警惕地打量四周，突然，地面摇晃起来，即使是在牢固的地下，他们也能感受到。


    喧哗声后，有人走近范治所在的屋子，向他汇报外面的情况。


    他的权限一直在，自然能够知晓发生的事。脸色一变，他厉声下令，“把门关上！”


    ——门指的是防空洞的大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厚重的一堵精制墙，前后均是十公分的高等材料，中间夹着精钢。


    “外面还有人——”


    范治不耐地扫他一眼，他剩下的话当即咽下去了。


    关闭防空洞的指令传下去，范治瞬间点了通过——尽管后面还有其它的审核项。


    指令传递到图灵的处理中心。


    处理的弹窗在西提面前跳出来。她一巴掌拍上自己脑壳，她决定不了，哪怕她有权限。找谁，几个人的名字在她脑子里闪过，片刻，她将截图甩进工作群，里面有执政官的工作号、陶部长、城邦安全总局局长、一些干活的人。


    群内没有沉默多久，执政官给出肯定的答案。


    【防空洞三星分后即将关闭，请勿靠近】


    一连播放三遍。


    坚守岗位的人以及附近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还留在外面。


    方圆一公里的人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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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则通知，他们撒开腿拼命往那扇大张着口的地点跑。


    地面在摇晃。


    他们依旧在跑。


    守在外面的工作人员怒斥一声，再也不管面前即将抵达的队伍的接应，转身就往里奔，轻松地进入。落在外面的一些人见状，眼底发红，肾上腺素激现，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跑！


    推开周围的人，往里跑！


    地面在摇晃。


    属星D06上还在地面的人们都感受到了。


    刁重的笑有几分苦涩，图灵给她传来的画面与数据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副脑上传递出清晰的D06图景，内城区、城中、外城区，三个区域同时提醒飙红的异常生物值提醒，远超出正常范围，且不相上下。放大图景，甚至能看到三处地方都有深色的长足隐隐冒头。


    这怪物，果然有智商啊！它早就弄清楚地面上的“声东击西”。


    XD-006号只有一枚，属星D06也只禁得起一枚。


    她得选定击打目标。


    至少，


    至少得命中怪物。


    做出这样的决定太难了，刁重想，或许她早该在焦驰的劝说下，一起离开的。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即逝。她摩挲着副脑，忍不住问图灵的意见。


    “你有建议吗？”选择哪一处。


    图灵没有回答它，它无法回答带有主观意愿的问题。


    地面深处，无论是否有修建过的人类地下活动区域，坚硬的土层感受到无法承受的压力。庞大的身躯在其间游走，覆盖住坚硬鳞片的躯体轻而易举地摧毁地基，冲破土层。


    几只显眼的足刺破地面，以铺天盖地，不可阻挡之势冲向目标。


    建筑被掀翻，无论是哪块区域，怪物平等地袭击了它们。


    图灵平静地扫过眼前纷杂的数据流，按照预设的攻击操纵数据。


    它没有提醒刁重。


    它在等待命令。


    地动山摇间，无数的人影向四处奔逃，躲避，甚至本能地强行兽化，只为了让自己的行动更灵敏。


    星系里所有的人望着眼前的一幕，嬉笑暂止，大家屏住了呼吸。


    宋峤也不例外，她盯着屏幕的角落，右眼因紧盯而有几分酸胀。


    两道身影弓着腰，往刁重处来。


    焦驰记得她把刁重丢下的位置，果不其然她离得不远。


    手指轻动，刁重选定坐标，发送。


    放下副脑前，她收到了小鹰的转账，附加霸气的留言：姥娘这辈子攒的就剩这么多了，赏你了。


    供的房没了，剩下的钱我可不便宜他们。


    是[腾鹰]队长。


    刁重笑了笑，一滴泪砸在地上，溅起指甲大小的一圈尘土。


    她收了。


    然后转给另一个人。


    抬起头，焦驰、鸦青已到眼前，俩人气喘吁吁。


    “干啥呢站在这儿发呆？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不至于这点力气都没了吧。”毒舌完，焦驰、鸦青一左一右夹住刁重的胳膊，往附近某处跑去。


    与此同时，刁重的命令再次发送到中央星。


    慌张的下属一把推开执政官的办公室，宽大办公桌前的蓝色投影也吓了一跳。得知消息后，联系上陶文慈。


    “我命令你取消！！！”


    陶文慈不紧不慢地回复，“取消了D06怎么办？”


    “放任那个怪物肆意屠杀？”


    “等人死光了中央星派出的人才到？”


    执政官的意思她明白，属星D06微不足道，以后会有更多的属星，XD-006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任期间的政绩。


    ——卓越突出的成绩远不如一颗污点来得触目惊心。


    不受执政官控制的XD-006号就是污点！


    陶文慈望向舷窗，外面是浩瀚的，冰冷的星空。她知道她看不见，可她还是要看，跨越光年的距离，肉眼不可抵达之处的某个星系，是前任执政官的所在地。


    一颗圆锥形表面圆润光滑的物什刺破天际，踩过浓重的尾烟，以不可阻挡之势冲着目的地而去。


    世界黑了下去。


    其它属星的人们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


    直播断了？副脑坏了？


    砰——


    见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后，跟着数道杂乱的声音。


    迟来的提醒出现在所有人的副脑上——


    “直播已断开”。


    宋峤茫然地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她的副脑上，星网发出的那条帖子里，无数的评论与@她的内容出现，看得懂的文字被视网膜或者是大脑阻隔在外。奇怪，又不是星际语，她怎么看不懂。


    屋子里平静无比，静得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十七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糟了，太多的人在挖宋峤的信息，还有猜测她是中央星派出来的。”


    “啊！”他哀嚎一声，“我原先准备了好多副脑，快来帮我！按我写的步骤盯紧就行！”


    他喊上队友，匆匆走进隔壁的书房，得开始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