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儿辈们皆已成婚,元老们终究是真的老了

作品:《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章武八年,二月初六。


    洛阳城外点将台上,九斿白旄大纛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刘备按剑而立,身后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台下,精锐甲士列阵如林,戈矛映日生寒。


    “陛下,五路大军已按计划开拔。”


    李翊紫袍玉带,手捧虎符奏道。


    “荆州军已于三日前自江陵启程,此刻当已过夏口。”


    刘备远眺南方,江雾朦胧处似有战鼓回响,慨叹道:


    “黄老将军年近七旬,仍愿为先锋,朕心甚慰。”


    “汉升虽老,箭矢犹锋。”


    李翊展开一卷舆图,向刘备说明道:


    “此役,荆州军出动五万人。”


    “以霍峻为副,傅彤领水师,伊籍掌粮秣,廖立参军事。”


    “鲁王为监军,足可制衡东吴水师。”


    正说时,忽有快马自东门疾驰而来,信使滚鞍下马。


    “报!!!”


    “青徐两万大军已过下邳,臧霸将军遣人奏称。”


    “淮水冰消,舟行无碍!”


    刘备捻须微笑道:


    “宣高久在徐扬,熟知水道。”


    “昌豨、孙观皆百战之将,此路无忧矣。”


    青徐军由镇东将军臧霸率领,与之随行的,是他那帮泰山派兄弟。


    正说着,又见一骑自北飞奔而至,马蹄溅起丈高烟尘。


    “河北军报!张郃将军率三万劲卒已渡黄河。”


    “徐晃为前部,张辽断后,舟师连绵二十里!”


    群臣闻言,皆振奋。


    荀攸捋着颔下胡须。出列赞道:


    “张儁乂用兵巧变,昔日在上庸便显威名。”


    “今与文远、公明合力,必建奇功!”


    此时的荀攸已经染病,身体相当沉重了。


    不过出征伐吴是国家大事,他还是挺着病体来参加出征仪式。


    刘备在旁侧劝道:


    “公达身染沉疴,一会儿便回去休息吧!”


    “……咳咳。”


    荀攸轻咳两声,摇了摇头。


    “就让老臣在最后看两眼,我大汉的壮士儿郎罢。”


    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比历史上的自己多活了好几年。


    这主要得益于他没受曹操的气,同时汉朝的医疗体系比较发达。


    主治医生中,更有张仲景、华佗这样的国手。


    但繁重的政务,还是压倒了这位为汉室兢兢业业付出多年的老臣身体。


    荀攸自知时日无多,还是愿挺着病体来参加这场盛会。


    “……公达先生,外边儿风大。”


    李翊走了过来,扶住这位与自己共事多年的老友、同事。


    早在去年,荀攸便已经很少参与朝政了。


    所以过去一年,李翊一直重点培养庞统。


    就是想在荀攸完全退下去后,把庞统提拔上来,顶替荀攸当自己的副手。


    “……无碍的,无碍的。”


    荀攸只是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日影西斜时,最后一支信使带来河南军消息:


    “高顺将军两万大军已至谯郡,关兴、张苞二小将军为先锋,日行百里!”


    “想必不日便能赶到淮南。”


    刘备闻言大笑,拍案道:


    “吾儿辈亦能独当一面矣!”


    忽又敛容问李翊:


    “子玉,陈元龙那边如何?”


    李翊拱手作揖,正色答道:


    “淮南军八万人已集结于寿春,甘宁、周泰等一众老将皆摩拳擦掌,准备厮杀。”


    “只待诸军会合,便可大举南下。”


    顿了顿,“梁王为监军,陈元龙虽总领前线,然五军调度仍遵陛下庙算。”


    刘备凝视舆图上纵横交错的水道,忽然叹道:


    “此役动用民夫四十万,战兵二十万,舟车万计。”


    “万一失败……”


    刘备担心的并不是战败后,东吴、曹魏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是自己的一世英名,几乎“战无不败”的战绩就跟着不复存在了。


    眼下,刘备期望的便是平稳落地。


    希望后世人评价汉朝时,能够将自己与刘邦、刘秀两位老祖并列。


    “陛下勿忧。”


    李翊声音沉稳如铁,“去岁马钧所造楼船已列装各军,粮秣足支半年。”


    “更兼吴主孙权近年宠信吕壹,残害忠良,江东人心离散。”


    “此乃天赐良机,绝不可失!”


    暮色渐浓,点将台四周火把次第点燃,将刘备的身影逐渐拉长。


    他抽出佩剑,指天立誓:


    “朕誓要一统华夏,复我汉家河山!”


    “诸卿努力,共襄大业!”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洛水为之倒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陵码头。


    黄忠白须飞扬,正立于楼船之巅。


    江风鼓荡着他猩红的战袍,身后“汉”字大旗猎猎作响。


    “老将军,风向转了!”傅彤在下方喊道。


    黄忠取宝雕弓,一箭射断缆绳。


    “开船!目标柴桑!”


    五百艘战船同时扬帆,桅杆如林,遮天蔽日。


    鲁王刘永站在船楼,望着两岸连绵不绝的民夫队伍,不禁感慨:


    “父皇曾说‘民心可用’,诚不我欺!”


    淮水之上,


    张郃伫立船头,望着南飞的雁阵。


    徐晃走近前来,问道:


    “儁乂在看什么?”


    “看天时。”


    张郃手指轻叩剑柄,“春汛将至,水流加速,正宜顺流而下。”


    “三日内,咱们必能到寿春。”


    而在淮南军大营,


    陈登正与甘宁对弈。


    甘宁不喜欢下棋,但不知道为什么陈登特别喜欢拉着他下棋。


    不会都硬教给他。


    学会以来,甘宁没有一次赢过陈登。


    忽有亲兵来报:


    “禀将军,斥候在合肥城外发现吴军踪迹!”


    陈登落子如飞,淡淡道:


    “不必理会。”


    “传令三军,继续操练,待五路齐聚,再作计较。”


    话落,转头对甘宁笑道:


    “兴霸,这局你又要输了。”


    甘宁推枰大笑:


    “输棋无妨,只要将军让我做先锋,取那碧眼小儿的首级便可!”


    寿春城外,民夫如蚁,正将无数粮草运入新建的仓城。


    与此同时,梁王刘理也已率千余侍从抵达寿春。


    城外,民夫如蚁,粮车如龙、


    自淮河码头至军营仓廪,络绎不绝。


    刘理勒马远眺,见粮秣转运井然有序,不禁对身旁主簿陈泰叹道:


    “陈元龙治军严整,转运有方,真乃国之栋梁。”


    “难怪父皇倚重,相父亦与他推心置腹。”


    骑都尉诸葛恪闻言,轻笑一声:


    “殿下过誉了。”


    “陈元龙纵有才略,不也得受我等监军节制么?”


    刘理眉头一皱,当即沉声道:


    “慎言!陈征南镇守淮南二十余载,功勋卓著。”


    “岂是我等后辈可轻慢的?待会儿见了淮南诸将,尔等务必持礼,不可跋扈!”


    众人见梁王肃容,皆敛色称是。


    不多时,前方尘土飞扬,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者身披锦袍,面容儒雅,正是征南将军陈登。


    他翻身下马,拱手朗声道:


    “梁王殿下远来辛苦,末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刘理亦下马还礼,谦逊道:


    “陈征南为国戍边,劳苦功高。”


    “本王叨扰军务,已是惭愧,岂敢当将军亲迎?”


    陈登见刘理言辞恭敬,心中稍安,笑道:


    “殿下年少贤明,陛下遣您监军,必是看重您的才干。”


    “末将已在营中备下薄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刘理含笑点头:


    “既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淮南军帐内,诸将分席而坐。


    因陈登素喜生鱼脍,故每人案前皆置一盘鲜鱼切片,佐以姜蒜酱汁。


    刘理见状,毫不迟疑,举箸便尝,随即赞叹道:


    “嗯!鲜美绝伦!”


    “此鱼脍刀工细腻,入口滑嫩,实乃佳品!”


    陈登讶然:


    “殿下亦好此味耶?”


    刘理笑道:


    “本王在梁国时,曾向来此谋生的江东人请教鱼脍之法。”


    “鲈鱼宜薄切,鲤鱼宜厚片。”


    “而江鲚则需以冰镇之,方能去腥存鲜。”


    陈登闻言大喜,顿时来了兴致,拍案道:


    “不想殿下竟是吃鱼脍的行家!”


    “老夫在淮南多年,唯此一好,今日得遇知音,当浮一大白!”


    二人举杯对饮,席间气氛渐热。


    淮南诸将见梁王不摆架子,反倒与陈登相谈甚欢,心中戒备稍减。


    酒过三巡,刘理似是无意间提及伐吴之事,道:


    “此番南征,吴人必据长江天险顽抗,不知陈征南有何良策?”


    陈登目光微闪,捋须笑道:


    “殿下既为监军,想必胸有成竹,何不赐教?”


    刘理摇了摇头,正色道:


    “本王年少不知礼,岂敢在诸位宿将面前妄谈兵事?”


    陈登却道:


    “殿下何必自谦?”


    “陛下既委以监军之职,必是看重您的见识。”


    “殿下但说无妨。”


    刘理心知陈登有意试探,便故作沉吟,随后道:


    “既如此,小子便斗胆妄言——”


    “吴军水师精锐,我军虽众,但贸然渡江,恐非上策。”


    “不如先遣细作探明对岸虚实,再寻机决战。”


    陈登眼中精光一闪,笑道:


    “殿下此言,倒是与李相用兵之道颇为相似。”


    刘理连忙摆手:


    “本王不过信口胡诌,岂敢与姨夫相比?”


    “监军之职,重在督军纪、察军情。”


    “至于如何用兵,自然全凭陈征南定夺。”


    此言一出,淮南诸将皆面露赞许之色。


    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监军会对他们的军事行动指手画脚,不料他竟如此识趣。


    不仅不干涉军务,反而处处尊重陈登的权威。


    当然了,朝廷设立监军的时候,本就明确规定过监军不得干涉军务。


    但说是这么说,现实情况就是监军有很大的职权。


    因为他只听命于朝廷的最高领导人,一旦你哪个地方做的不对,做的不好。


    他到皇帝那儿,或者相爷那儿参你一本,你就是百口莫辩。


    陈登亦展颜笑道:


    “殿下宽厚明理,真乃社稷之福!”


    刘理举杯敬道:


    “伐吴大业,还需仰仗诸位将军。”


    “本王在此,先敬诸位一杯!”


    众将纷纷举杯,席间气氛愈发热络。


    宴罢,刘理回到行营,陈泰低声道:


    “殿下今日应对得体,淮南诸将已无抵触之意。”


    刘理微微一笑:


    “陈元龙乃当世名将,若本王一来便颐指气使,只会徒增嫌隙。”


    “如今他既认可我,日后行事,自然方便许多。”


    诸葛恪在一旁笑道:


    “殿下深谙驭人之道,倒是我先前小觑了。”


    刘理摇头:


    “非是驭人,而是敬人。”


    “陈元龙这样的开国功臣,本就该以诚相待。”


    话音方落,刘理便转入后堂。


    猛地捂住嘴,额角青筋暴起。


    他踉跄几步扶住廊柱,喉头滚动数下,终于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殿下!”


    诸葛恪箭步上前搀扶,却被酸腐气味冲得眉头一皱。


    “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陈泰连忙递上汗巾,低声说道:


    “殿下素不食生脍,今日强用,难免伤胃。”


    诸葛恪瞪大眼睛,诧异道:


    “既如此,为何在梁国时命我等日日捕鲜鱼?”


    “方才宴上还与陈征南……”


    话至一半,忽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莫非、莫非是殿下有意为之,专为了……”


    刘理以袖拭唇,苍白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元逊既已明白,又何必说破呢?”


    他直起腰身,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我等年少资浅,却以监军之位凌驾淮南诸将之上。”


    “若不如此,如何消其戒心?”


    夜风穿廊而过,檐下铁马叮当作响。


    诸葛恪怔立良久,忽地长揖及地:


    “臣……愚钝。”


    “不知殿下良苦用心。”


    陈泰轻拍刘理后背,柔声安慰道:


    “殿下可要去淮河边吹风散心?”


    “河畔新柳初发,最宜舒缓脾胃。”


    刘理却摆手制止,正色道:


    “《传》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今大军云集,敌我交错,岂可轻出?”


    他整了整衣冠,尽管指尖仍在微颤。


    “你二人也辛苦了,且下去歇息罢,本王独往后院走走。”


    转过两道回廊,刘理终于撑不住跪倒在石阶前。


    月光如水,照见他额上密布的冷汗。


    方才宴上每一片滑腻的鱼脍,此刻都在胃中翻江倒海。


    他想起三日前,快马加鞭离开梁国时,李翊曾派人送给他一封密信。


    “淮南诸将久镇边陲,恐有骄悍之气。”


    “殿下宜示弱结欢,徐图后效。”


    “凡事当以和为贵,为大局计。”


    “姨夫啊……”


    刘理苦笑着抹去嘴角的残渍。


    他站起身来,打算就在院子里走走,透透气。


    暮色四合,院中海棠树下,一缕琴音如清溪淌过石隙。


    刘理循声望去,见六角亭中坐着个蓝白襦裙的少女,纤指在琴上轻拢慢捻。


    冬雪未消,月光与灯辉交织在她鬓边珠翠上,映得整个人如画中仙娥。


    “云蔽九嶷,杏雨朦胧。”


    少女轻吟,尾音散入晚风。


    刘理不觉驻足。


    那琴声初时清越,渐渐转为沉郁,似有无尽心事藏于七弦之下。


    待最后一缕余韵消散,他才惊觉已听得痴了。


    “此曲……”


    少女忽然转头,秋水般的眸子映着雪光。


    “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刘理忙整衣冠,长揖到地:


    “在下唐突,扰了小姐雅兴。”


    少女却不恼,只将琴边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提起,斟了一盏:


    “公子既能驻足聆听,必是知音。”


    “但说无妨。”


    刘理直起身来,月光照见他眉目清朗。


    “此曲初如空谷幽兰,后似困兽低鸣。”


    “尤其‘商’音多用颤指,显是曲中人有难言之隐。”


    说着,顿了顿,“这般无奈,倒像是……对命运的妥协。”


    茶盏在少女手中微微一颤。


    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束玉冠、着锦袍的年轻人,忽莞尔一笑:


    “不想今日得遇知音,竟在自家院中。”


    说罢,盈盈下拜。


    “陈府嫡女陈瑶,见过梁王殿下。”


    刘理神色一肃,郑重还礼:


    “原是陈小姐。”


    “孤冒昧打扰,实在失礼。”


    话未说完,便欲退去。


    “殿下且慢。”


    陈瑶唤住他,眼波流转间竟带了几分俏皮。


    “此时四下无人,或许……你可唤我闺名?”


    夜风拂过,一片海棠落在石案上。


    刘理犹豫片刻,轻声道:


    “瑶……姑娘。”


    “公子。”


    陈瑶抿嘴一笑,示意他坐在对面石凳上。


    茶烟袅袅中,陈瑶抚过琴身,幽幽叹道:


    “方才公子听出的无奈,确是我心中所感。”


    她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帅帐。


    “我自幼便想成为父亲骄傲,可他眼中只有军国大事。”


    “女儿身……终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刘理凝视她眉间轻愁,问道:


    “所以姑娘的琴音里,才有那般不甘?”


    “公子聪慧。”


    陈瑶苦笑,“我常羡《诗经》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纯粹。”


    “可似我这等人家……”


    她指尖无意识划过琴弦,发出清越泛音。


    “父亲欲将我嫁入京城高门。”


    “远离淮南故土,与素未谋面之人结发终生。”


    一片雪花飘入亭中,落在琴徽之上。


    刘理忽然想起自己离开梁国前,诸葛均曾意味深长的叮嘱:


    “殿下,此去淮南,须留意陈氏嫡女。”


    当时只道是寻常关照,此刻却如雷贯耳。


    “那瑶姑娘可曾……有心仪之人?”


    话一出口,刘理便后悔唐突。


    陈瑶却未羞恼,只摇头轻叹:


    “深闺女子,见过的郎君不过父兄幕僚。”


    “倒是……”


    她抬眼直视刘理,“公子贵为亲王,想必早有良配?”


    “孤自幼便被封到梁国,学习政务,哪有心思想这些。”


    刘理自嘲一笑,忽见陈瑶袖口露出一角诗笺。


    “这是……?”


    陈瑶慌忙掩袖,却已来不及。


    刘理眼尖,瞥见“愿得一心人”几字,正是卓文君《白头吟》中的句子。


    二人一时无言。


    “瑶姑娘不必过于伤怀。”


    刘理忙转移话题,轻抚石案上的雪痕。


    “孤九岁时就封梁国,离京那日,抱着母后的裙角哭到气绝。”


    陈瑶蓦然抬头,有些哑然:


    “这般小的年纪,陛下怎忍心……”


    “呵,帝王家事,何谈忍心?”


    刘理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当时姨夫抱着我登上马车,说‘梁王可知为何非要就藩?时,’我自然不懂。”


    “他说这是为了太子兄长能安稳坐江山——”


    “诸侯王久居京城,难免结党。”


    那一天,刘理年仅九岁便知道诸侯王为什么要被封出去。


    因为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不能让藩王留在京中积累人脉。


    夜风骤紧,吹得亭角铜铃叮咚作响。


    陈瑶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我原以为自己命如飘萍,不想殿下也……”


    “孤比姑娘强些,至少封地还算富庶。”


    刘理望向北方,慨叹道:


    “只是每年除夕宴,看着太子兄长坐在父皇右手边,而孤的席位远在殿门……”


    他忽然住口,摇头笑道:


    “嗨,说这些作甚。”


    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琴弦上。


    陈瑶轻声问道:


    “那殿下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读书。”


    刘理眼中忽然有了光彩。


    “姨夫、姨母每月遣人送书,从《左传》到《商君书》。”


    “后来才明白——”


    “所谓‘制衡’二字,世间苦难,多半源于此。”


    陈瑶沉吟半晌,旋即又问:


    “所以殿下觉得……努力有用么?”


    “哈!”


    刘理突然笑出声,惊起檐下栖鸟。


    “孤六岁习剑,十岁通《论语》,十五岁能辩江淮漕运利弊。”


    “可那又如何?”


    他摇手一指向帅帐方向。


    “陈将军二十余年经营淮南,如今不也要受我这黄口小儿节制?”


    月光被云层遮蔽,亭中顿时昏暗。


    陈瑶看见年轻人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困兽的倔强。


    “有时候孤觉得,努力是最不值钱的。”


    刘理摩挲着腰间玉佩,“寒窗十年,不及投个好胎。”


    “就像……”


    他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这雪落在梅上便是风雅,落在泥里便成了污浊。”


    陈瑶心头一震。


    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宴席上谈笑风生的亲王,竟藏着这般锐利的清醒。


    正欲回应,忽闻远处传来巡夜梆子声。


    “三更了。”


    刘理起身拂去衣上落雪,“瑶姑娘且记住——”


    他停顿片刻,声音轻柔下来。


    “生在笼中的鸟,也能把羽毛长得漂亮些。”


    “哦,对了。”


    方走两步,刘理突然回头。


    “若有机会,孤想再听你抚琴。”


    月光下,陈瑶耳垂微红,低声道:


    “后日此时,我仍在此处练琴。”


    说罢,抱起古琴快步离去,蓝白裙裾在雪地上拖出浅浅痕迹。


    刘理独立亭中,忽见石案下遗落一方素帕。


    拾起细看,角上绣着小小的“瑶”字,幽兰暗香犹存。


    ……


    洛阳,京城。


    虽然刘备几个都上了战场,但太子刘禅并没有去。


    这并不是刘备不给刘禅历练的机会。


    像刘禅提出去河南巡县这种事,刘备可以同意他去。


    但去前线打仗这种事,刘备不能放行。


    因为他知道打仗有多危险,死亡率有多高。


    太子又叫“国本”,是绝对不可轻动的。


    因为万一哪一天老皇帝突然死了,太子又不在京中的话。


    那么国家立马就会迎来一场巨大的浩劫,即便最理想的情况,那也是会有一场政治变动。


    一个很经典的例子就是晋国申生之死。


    他爹晋献公想要废了他,首先一步就是让他出外统军,坐镇曲沃。


    当时有个大臣就担忧申生的下场。


    因为想培养太子就应该带在身边熟悉政务、悉心指导。


    把继承人支到外面,一旦首都巨变,诸如老皇帝突然驾崩之类的,都来不及应。


    因为怕被其他皇子联合大佬们抢班夺权,这并不稀奇。


    更不要说战场乃死生之地,危险至极。


    一不小心战死,国家就会陷入动荡。


    其实,在这样一个世家豪门占主导的时代。


    皇帝与太子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皇帝既想培养太子的势力,不然继位后难以压住底下的牛鬼蛇神,沦为傀儡。


    但太子力量太强往往又容易失控,太子有可能政变提前继位。


    让太子出去统军历练,太子身边很容易形成一股可观的军事力量。


    老皇帝哪敢冒那父慈子孝之险。


    所以古代很多时候,皇帝都会建立一个太子、亲王并重的格局。


    太子在中央主持政务、亲王在外统军。


    其实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卫刘氏江山。


    毕竟退一万步讲,哪怕未来真发生见血的骨肉相残之事。


    那江山始终是落在刘家人身上。


    可若是让异姓将领兵权过重,那对皇室就是一个巨大的危害。


    当然了,对于此时的刘禅而言。


    他之所以留在京中,是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洛阳城内,张灯结彩。


    朱雀大街上红绸铺地,禁军甲士列道而立,百姓翘首以盼。


    今日是乃太子刘禅大婚之期,太子妃正是大司马张飞之女——张星彩。


    这也是刘备在给刘禅铺路,帮他绑定元老派。


    同时选择大军出征前,给太子完婚。


    也是为了冲喜,图个吉利彩头。


    未央宫正殿内,金碧辉煌,百官肃立。


    乐师奏《关雎》,编钟清越,笙箫和鸣。


    刘备身着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冠,端坐于皇位之上。


    皇后袁瑛凤冠霞帔,仪态端庄。


    婚礼的仪式,乃是由内阁首相李翊亲自主持。


    他紫袍玉带,立于殿中,朗声唱喏道:


    “吉时已至,请太子、太子妃入殿——”


    殿门大开,刘禅身着赤色蟒袍。


    头戴远游冠,面容肃穆,缓步而入。


    身旁张星彩凤冠珠帘垂面,大红嫁衣绣金凤。


    步履端庄,虽遮半面,仍可见其英气逼人。


    群臣观礼,无不赞叹。


    关羽抚须含笑,张飞虎目含泪。


    赵云、许褚、陈群、王朗、华歆等文武重臣皆列席观礼。


    李翊手捧圣旨,高声道:


    “天子诏曰——”


    “太子刘禅,仁孝聪慧,今聘大司马张飞之女张星彩为太子妃。”


    “宜室宜家,永结同心。”


    “钦此。”


    刘禅与张星彩齐齐叩首,异口同声道:


    “儿臣(臣女)叩谢父皇(陛下)恩典!”


    礼毕,二人起身。


    转向李翊,再拜道:


    “拜谢相父成全。”


    李翊含笑扶起二人,温声道:


    “太子仁厚,太子妃贤淑,此乃天作之合。”


    “愿二位同心同德,共承宗庙之重。”


    刘备见状,龙颜大悦,起身举杯:


    “今日太子大婚,朕心甚慰!”


    “诸卿共饮此杯,贺我大汉国祚绵长!“


    群臣齐声应和:


    “贺太子大婚!”


    “陛下万岁!太子千岁!”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


    张飞豪迈,举杯痛饮,对关羽笑道:


    “二哥,今日我女儿嫁入东宫。”


    “咱们兄弟的后辈,总算都成家了!”


    关羽抚须微笑,调侃道:


    “三弟莫要得意,太子妃虽是你女儿。”


    “但入了皇家,便是国母。”


    “你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训斥了。”


    张飞哈哈大笑:


    “二哥放心,俺老张虽然粗鲁,但也知道礼数!”


    赵云举杯上前,这位战场上久经厮杀的汉子,此刻竟是虎目含泪。


    他迟疑片刻,才对刘禅说道:


    “殿下,臣自幼看着您长大。”


    “今日见您成家立业,心中甚慰。”


    “愿殿下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共襄盛世。”


    刘禅恭敬回礼:


    “赵叔教导之恩,禅永世不忘。”


    刘备见群臣欢聚,心中感慨,对身旁李翊低声道:


    “子玉,朕今日见阿斗成婚,竟有些恍惚。”


    “仿佛昨日他还是那个,在怀抱里的孩童似的。”


    李翊微微一笑:


    “陛下,太子已长大成人。”


    “未来必能承继大统,延续汉祚。”


    刘备颔首,目光深远:


    “但愿如此罢。”


    话落,饮尽杯中酒。


    忽而侧首,对身旁的李翊笑道:


    “子玉啊,择日不如撞日——”


    “朕记得,云长早与你定下婚约,何时让治儿与银屏那丫头完婚?”


    李翊闻言,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失笑。


    “陛下怎的比臣还心急?儿女婚事,本该从长计议。”


    刘备抚掌大笑,眼中尽是促狭。


    “朕也是一片好心!”


    “治儿沉稳,银屏英气,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今日太子大婚,喜气正浓,何不趁此良辰,再添一桩喜事?”


    李翊摇头苦笑,正欲推辞。


    却见刘备目光炯炯,显然不容拒绝。


    他只得拱手道:


    “陛下既如此说,臣回去后与拙荆商议,再定吉期。”


    刘备满意地捋须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感慨:


    “……早些完婚也好。”


    “看着这些孩子长大,朕才惊觉岁月如梭。”


    “待他们成家立业,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给年轻人让位了。”


    李翊听罢,神色微肃,低声道:


    “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大汉基业,仍需陛下掌舵。”


    刘备摆摆手,目光投向殿外,似在遥望远方:


    “……子玉不必宽慰朕。”


    “当年涿郡起兵时,朕与云长、益德尚是少年意气,如今……”


    他顿了顿,未再言尽,只是举杯一饮而尽。


    李翊默然,亦举杯相陪。


    很快,新人礼成。


    夜深,礼乐渐歇。


    刘禅携张星彩入东宫,殿门合上,红烛高燃。


    星彩轻声道:


    “殿下,今日之后,妾身便是您的妻子了。”


    刘禅温和一笑:


    “星彩,你我自幼相识、”


    “今日终成眷属,实乃天意。”


    星彩抬眸,眼中坚定:


    “妾身定当辅佐殿下,不负父皇与相父期望。”


    刘禅握住她的手,郑重道:


    “好,我们……我们一起努力。”


    星彩抿唇一笑:


    “殿下若当真努力才好,可莫让别人超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