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认,开始脑补了

作品:《北宋:我真的只想被贬官啊!

    宣德门上的钟鼓声歇了,余音还在晨雾里打转。


    垂拱殿内,大烛高烧。


    百官分列两班,赵顼端坐在龙椅之上,眼睛扫视着下方群臣。


    这是年前最后一场常朝。


    按例,今日该议的是年节庆典的章程,以及过了年大朝会的座次安排。


    礼部官员出班,捧着折子念了一通,无非是哪里挂灯,哪里设宴,赐宴的名单又添了谁减了谁。


    赵顼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着。


    底下站着的臣工们,也没几个在听礼部那点车轱辘话。


    大伙儿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都在往两个人身上瞟。


    分别是赵野跟吕惠卿。


    昨日赵野在清风楼一番“言利”的宏论,早已传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


    吕惠卿为了这事,串联了国子监和太学,这事儿满朝文武心知肚明。


    今日这场朝会,才是正戏。


    司马光站在班列的前头,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皮耷拉着,像是个入定的老僧。


    若是搁在往常,听到赵野在清风楼那种“读书只为赢”、“只为名利”的言论,他这会儿早就跳出来,指着赵野的鼻子骂他有辱斯文了。


    可今日,他没动。


    毕竟吕惠卿已经要上弹章了,他也没必要跟着上了。


    况且,赵野前夜回家时的样子他们是知道的。


    赵野言利却如此清贫,若说他心思不正,他是不信的。


    他认为,赵野或许只是没想到其中关节,口不择言罢了。


    ...


    “……以上,便是礼部拟定的章程,请官家圣裁。”


    礼部官员念完,合上折子,躬身退回班列。


    赵顼点了点头,声音平淡。


    “准了,照此办理。”


    大殿内静了一瞬。


    该谈的正事谈完了。


    空气里的弦,一下子绷紧了。


    “臣,有本奏!”


    一声高喝,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吕惠卿大步出班。


    赵顼眉毛挑了一下。


    果然来了。


    来吧,我会配合你的。


    “吕卿有何事?”赵顼明知故问。


    吕惠卿走到大殿中央,转身,手指直直指向赵野。


    “臣弹劾殿中侍御史赵野,言行狂悖,蛊惑人心,败坏士林风气!”


    吕惠卿声音洪亮,在大殿内回荡。


    “昨日,赵野在清风楼,当着数百名赶考举子的面,公然宣称读书只为名利,只为跨马游街!”


    “此等言论,赤裸裸地宣扬功利,置圣人教诲于不顾!”


    “若不严惩,恐天下士子皆以此为榜样,届时人心沦丧,国将不国!”


    说完,吕惠卿又加重了语气。


    “另,臣还要弹劾赵野滥用职权,目无尊长,在宫门外私设关卡,阻挠同僚入朝,此乃权奸之行径!”


    这话一出,朝堂上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前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但这阻挠同僚入朝,可是新鲜出炉的罪名。


    赵顼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张茂则立刻高声喊道:“准奏。”


    赵顼目光转向赵野。


    “赵卿。”


    “吕惠卿弹劾你的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野慢吞吞地从班列末尾走了出来。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那身绯袍在金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


    走到大殿中央,赵野对着赵顼行了一礼。


    然后,他直起腰,看都没看吕惠卿一眼,直接开口。


    “我认。”


    吕惠卿愣了一下。


    认了?


    这么痛快?


    他准备了一肚子引经据典的话,准备了一堆用来驳斥赵野的反击,这下全憋在嗓子眼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都钉在了赵野身上。


    这是什么路数,连解释都不解释?


    赵顼也是一愣。


    按照他和苏轼、章惇商量好的剧本,赵野这时候应该反驳“言利”之罪,然后引出真宗皇帝的《劝学诗》,打吕惠卿的脸才对。


    怎么直接就认了?


    “赵卿。”


    赵顼身子往前探了探,眉头皱起。


    “你再说一遍?”


    赵野抬起头,一脸的郑重。


    “官家,臣说,臣认……”


    “咳!”


    赵顼听到认这个字,猛地咳嗽一声,直接打断了赵野的话。


    “先等会儿。”


    “苏轼与章惇何在?”


    赵顼看向张茂则。


    “宣他们上殿,朕有话要问。”


    张茂则刚要领命。


    赵野却突然轻咳一声,往前跨了一步。


    “官家。”


    赵野拱着手,脸上露出一丝“羞愧”的神色。


    “不必宣了。”


    赵顼一愣,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何?”


    赵野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发虚。


    “章检正跟苏推官,入殿的时候,臣发现他们靴子上有污渍。”


    赵野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臣怕他们在殿内走动,脏了这垂拱殿的地,不好清理。”


    “所以……”


    赵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赵顼。


    “所以臣让他们回家换鞋去了。”


    “……”


    死寂。


    整个垂拱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顼坐在龙椅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张着嘴,看着下面那个一脸“我是为了宫廷卫生着想”的赵野。


    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匹马在奔腾。


    什么玩意?


    鞋子脏了?


    怕脏了垂拱殿的地?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这可是两个朝廷命官!是朕特意召见来救场的证人!


    你因为人家鞋上有泥,就把人赶回家了?


    赵顼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黑得像锅底。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赵野。”


    赵顼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地就是让人踩的!”


    “无妨!”


    赵顼一拍御案,声音拔高了八度。


    “说着他看向张茂则,去!将二人召来!朕有话要问!”


    他就不信了。


    这两个人肯定就在门外,肯定是被赵野这混账给拦住了。


    只要朕下旨,他们肯定能进来。


    然而,赵野却急忙再次开口。


    “官家!”


    “臣认罪!”


    “臣不仅言利,败坏士风,还擅作主张,赶走了苏轼与章惇!”


    “臣罪大恶极,无可救药!”


    “求官家责罚!求官家将臣贬出京城,发配岭南!”


    赵顼看着这一幕,气得肝都在颤。


    昨天晚上苏轼跟章惇入宫后,跟他说了,赵野不想在京城当官的事情,想去地方当官。


    但因为苏轼怕赵顼误会赵野是逃避责任,所以少说了几句话。


    所以在赵顼的理解里,赵野是想去地方干实事的,是想去基层历练。


    他能理解,毕竟有了地方理政经验,将来坐到高位,也更知道该如何统筹大事。


    他也是支持的。


    但被贬去跟被调出去是两码事啊!


    若是背着“败坏士风”的罪名被贬出去,那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


    这赵野怎么就拎不清呢?


    朕是在保你啊!


    你把苏轼和章惇挡在外面,朕怎么用真宗的诗来堵吕惠卿的嘴?


    朕总不能自己跳出来背诗吧?


    赵顼越想越气,只觉得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连带着肚子都开始抽抽。


    他猛地站起身。


    “诸卿且等一会!”


    赵顼捂着肚子,脸色难看。


    “朕方觉有些腹痛。”


    “等会再来!”


    说完,赵顼根本不管底下的反应,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往后殿走去。


    赵野站在原地,见赵顼要走,急了。


    这怎么能走呢?


    罪还没定呢!


    他直起腰,冲着赵顼的背影大喊。


    “官家!”


    “官家请留步啊!”


    “请务必处理我!不然何以服众啊!”


    “官家!臣真的有罪啊!”


    赵野喊得声嘶力竭,情真意切。


    但赵顼好似没听到一般,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屏风后面。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只有赵野那未散的余音在回荡。


    吕惠卿站在一旁,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手里还拿着笏板,保持着弹劾的姿势,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见了鬼。


    不对。


    这不对啊。


    赵野认罪了?


    不是,怎么就认了呢?


    按照他对赵野的了解,这厮不是应该跳起来跟自己对质,然后自己再出杀招,一击绝杀么?


    怎么回事这是?


    还有……


    吕惠卿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龙椅。


    官家你哪怕拉偏架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人家都认了,你直接开躲?


    肚子疼?早不疼晚不疼,偏偏这时候疼?


    还有,找苏轼跟章惇干嘛?


    赵野都认罪了,还有什么可辩的?


    吕惠卿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而另一边。


    司马光等一众旧党大佬,此时也是一脸懵逼。


    他们原本以为今天会有一场激烈的大戏。


    新党内讧,赵野舌战群儒,官家拉偏架……


    结果,就这?


    文彦博眉头深深皱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写满了疑惑。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富弼。


    “彦国,这……”


    富弼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我为官几十年,怎么就看不懂呢?”


    “这赵伯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


    司马光忽然叹了口气。


    “唉。”


    司马光看着大殿中央的赵野,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赵野还真是重义。”


    文彦博一愣,转头问道。


    “君实,此话怎讲?”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目光深邃。


    “昨天苏子瞻与章子厚二人在各大客栈联络学子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文彦博点了点头。


    “知道,不就是为了今日帮赵野辩驳。”


    “正是。”


    司马光指了指殿门口。


    “而今日之事,我们也知在朝堂必有一番辩论。”


    “而苏轼官职不过一推官,按照规矩,他不必入朝论事。”


    “而官家却说,要找他们。”


    “无非就是官家下令的,或者商量好要保赵伯虎的。”


    司马光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但如今二人却被赵伯虎挡住,不让入内。”


    “且赵伯虎直接认罪,为何?”


    文彦博闻言,眼睛猛地一亮。


    他恍然大悟。


    “明白了!”


    “赵伯虎是怕牵连二人!”


    “这是为了保护朋友,才自断臂膀,不让他们进殿!”


    富弼听完,也是一脸的感慨。


    “这赵伯虎,居然……”


    “唉。”


    富弼摇了摇头。


    “宁可自己背负骂名,宁可自毁前程,也要保全朋友。”


    “此等义气,古之侠士也不过如此。”


    几人看向站在殿中央一脸无奈的赵野,纷纷投去敬佩的眼神。


    ...


    殿外。


    张茂则快步走出殿门,一眼便瞧见立在柱子旁的那两道身影。


    张茂则长出了一口气,胸口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人还在就好。


    他紧走几步,来到二人跟前。


    “二位官人。”张茂则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苏轼见他出来,连忙行礼,随后问道:“都知,里面情形如何?伯虎他……当真认了?”


    张茂则点点头,随后将刚才殿内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片刻后。


    苏轼身子猛地一晃,眼眶瞬间便红了。


    “荒唐……荒唐!”


    “为了不让我们卷入这漩涡,为了不让我们被吕惠卿记恨,他竟直接认了!”


    章惇没说话,只是嘴角有些颤抖。


    良久,他仰头大笑。


    半晌,笑声止住,他看向苏轼。


    “子瞻,你我相交多年,诗酒唱和,意气相投,我常自诩得一知己足矣。”


    “但一直以来,我总觉着咱们之间,虽有雅趣,但却好似缺了一些什么东西。”


    章惇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今日,伯虎让我知道了缺的是什么。”


    “是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勇气与决心!”


    苏轼抬手抹去脸上泪痕,大笑回应:“有理!”


    张茂则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文质彬彬、此刻却状若疯癫的文官,心中那根弦也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见惯了尔虞我诈。


    这般纯粹的情义,他没见过。


    张茂则心中对赵野的敬佩,此刻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二位。”


    张茂则上前一步,打断了二人的抒情。


    “我这就去后殿禀报官家,二位且在殿门旁候着,稍后官家必有召见。”


    苏轼与章惇闻言,神色一肃。


    两人整理衣冠,对着张茂则深深一揖。


    “有劳都知。”


    张茂则侧身避过,不敢受礼,随即转身,迈着碎步,匆匆向殿内跑去。


    苏轼与章惇对视一眼,两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走到殿门的一侧。


    苏轼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册。


    章惇则按了按腰带,腰杆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