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糖的药被人用银丝花纹的碗乘着，吹凉了才灌进嘴里，见人没有抵抗的迹象，和子才缓缓呼了口气。


    蒙莫朗西的病时好时坏，早上好，晚上复发，晚上好，早上复发，吃了两天药看着好起来了，隔天又发热了，咳的不行又拒绝看医生，和子想摸清她的病，只能等她睡了让医生偷偷来，结果第一回就被惊醒了，床头柜的花瓶摔得粉碎，医生又惊慌失措的跑出去了。


    和子被她喝令出去，整个人在房间床上躺了一天，除了秘书谁也不见，和子在走廊急得来回走，就是不敢进来，生怕让她再动怒。只能对出来的秘书献殷勤，询问蒙莫朗西的身体情况。


    秘书说老板看着还可以，精神不错，和子才缓了焦虑，晚上听到蒙莫朗西让她进来，整个人乖得不行，没一句反驳呛嘴的，交待完事，和子走到门口又犹豫回了头，蒙莫朗西问她什么事，和子问她要不要看看帕里斯通，两人一天没见面了。


    蒙莫朗西把梳子上的头发丝挑出来，头也不抬的问：“见一面，然后呢？”


    “小少爷很想念您。”和子握紧衣袖道。


    蒙莫朗西放下梳子面对和子道：“嗯，他想念我，所以我必须要见他？”


    和子睁大眼，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您，您是她母亲呀……”


    蒙莫朗西站起身，她长得高，却很瘦，这几天生病吃的少看着更瘦，露出的手臂上脂肪像被抽的只剩薄薄一层，皮紧挨着肌肉，弯手能清晰看到臂上的青筋。


    她走到和子面前，几乎比她高了半个头。


    “跟昨天一样跟他说妈妈爱你？然后呢？他说妈妈我也爱你，我说好的宝贝今天学了什么？他说妈妈我学了卡金语，我说卡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对穷乡僻壤感兴趣。他说妈妈我喜欢不同的语言，我说好吧宝贝看来你未来很想当语言学家了，但我不喜欢语言学家，看来我得换个孩子了。”


    她说到最后拍了下手，笑起来，“咳，我开个玩笑而已，和子你怎么吓成这样。”


    “夫、夫人……”和子结结巴巴。


    蒙莫朗西伸手摆弄了下和子头上紫色的发簪，脸上戴着一贯的微笑：“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呢？我只是今天有点累，所以先不见他了，麻烦你帮我转告他，妈妈很爱他。咳咳咳。”


    她捂嘴咳嗽几声，往后退了几步问：“斯达奇今天来看我了？”


    和子微微低头，把腰边拿出来的手帕放回去道：“呃……是的，他跟茉莉夫人一起，还有两位小姐。”


    “咳咳，他们有说什么吗？”蒙莫朗西问。


    和子露出笑容：“斯达奇老爷跟夫人带来了上好的药材，说让您注意身体，缺什么都可以来找他们，茉莉夫人还说要为您向上帝祈祷，两位小姐跟小少爷相处很融洽，跟亲姐弟一样。”


    “他们很关心您的身体，很想进来看望您，但是……”她看了眼蒙莫朗西，没了下文。


    “他——咳咳咳咳咳咳！”


    蒙莫朗西似乎想说话，但没说出来，一阵又一阵的病发让她不得不放下挺直的脊椎骨，弯腰咳嗽起来，银白的发丝在空中不断晃荡。


    和子连忙上去搀住她，担忧道：“夫人，您快进被窝休息吧，不要再受寒了！”


    顺着和子的搀扶，蒙莫朗西在床边坐下，看和子翻开被子，替她脱掉鞋，再帮她合上棉被，一切做的仅仅有条，和子照顾她太久了。


    “对了，今天……”


    和子合上被子，像想到什么，表情又犹豫起来。


    蒙莫朗西半靠在床头要，眼神向上斜去：“说。”


    和子垂眼道：“有个叫萨特姆的年轻人，今天下午给您寄了束红玫瑰……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看着还挺漂亮的。”她补充道。


    蒙莫朗西眉毛一挑：“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咳咳，无关紧要的人的——”


    她顿了顿，“礼物，包装再华美也不会显得重要。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玫瑰花了，看来后院那一片白芍药要拔掉重载了。”


    她的话语带着种开玩笑的打趣意味，和子一下就笑了：“那些芍药种了十几年了，您舍得拔，我可舍不得，至于那玫瑰，这么新鲜的花烧了未免可惜，我问问有谁喜欢的，带回家去也不算浪费。”


    蒙莫朗西还维持着原来说话时的表情：“这不是知道怎么处理吗，有主见的东西还来问我。”


    和子手里搅着手帕，面上看她：“这不是怕冲撞了您的熟人……”


    “和子，”蒙莫朗西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和子脸上露出疑惑：“啊，怎么了夫人？”


    蒙莫朗西淡淡道：“你都不认识的人，怎么会是我的熟人呢？”


    和子表情有点无措：“我……”


    蒙莫朗西摆摆手：“好了，我有点累，你先下去吧。”


    和子离开了，她走的时候把外室的灯都关了，只有室内的床头柜边留了灯，一盏昏黄色的台灯。


    蒙莫朗西没有马上睡，她在床上端坐着，不住的咳嗽，在那响烈的要将心肺都吐出的声音里，她乍然停下，世界寂静了。她在床头微微喘息，片片发丝蜿蜒地从肩头流到衣襟间，在灯下反射出阳光照耀雪地才有的光泽。


    这样匍匐一会后，她起身套了件皮毛外套，在柜间翻找起什么，找到后你看她打开窗户，靠着窗框熟练抖了抖手里燃烧的雪茄。


    小小闪烁的火星里，雪茄燃烧后的残余物如烟尘般被抖落了，一片黑幕中，若有若无的烟气消散开来。


    一根、一根、又一根……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一边咳嗽一边看那名贵的雪茄燃烧又消失。


    天明时分，她把那些燃烧的烟头连着烟灰缸用纸包着扔进了垃圾桶，又往里丢了十几块咳嗽时捂嘴的手帕，而后关上窗。


    上床睡觉。


    *


    今天是个晴朗天，阳光在冬季往往显得难得可贵，你看着面前穿蓬蓬裙的小女孩把手伸入水里，刚碰到你又被她的母亲喝止：“莉莎，从椅子上下来——不要随便玩鱼。”


    女孩缩手转头看向床上的蒙莫朗西，蒙莫朗西不甚在意道：“没关系，小孩子喜欢就让她玩吧。”


    “谢谢姑妈。”莉莎笑盈盈道了谢，又向你伸出手来。


    你任由她轻轻抚摸你的鱼鳍，眼神扫向蒙莫朗西所在的方向，她今天精神似乎很好，甚至答应了许多人的探病，但你动物的直觉告诉你，她的生命还在衰落。


    “小鱼小鱼，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趴在鱼缸边轻轻问你。


    你呼出一串泡泡。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她身上的红色光芒轻盈跃动着，“你长得这么漂亮，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姐姐，你在做什么？”一个跟莉莎长得很像，穿蓝色牛仔裙的女孩从外室走进来，她身后跟着帕里斯通。


    “小白好漂亮。”莉莎说着转头。


    “这是一种在深海里的罕见鱼类，学名温特薇尔，最开始是在骨甘玉被发现的，音译的名字在骨甘玉民族语里有‘珍宝’的意思，很稀有呢，”帕里斯通笑道，“它来这里一个多月了还没被取名，莉莎表姐的名字来得真及时，以后我们就不用称呼它为温特薇尔那个难念的名字了。”


    莉莎听到话回过头背对他撇撇嘴。


    下一秒，旁边大人们的夸赞接踵而至。


    “哎呀，帕里斯通今年几岁了？这么小就这么博学，以后那还的了？”


    “不愧希尔跟蒙莫朗西两大家族结合诞生的孩子，太聪明了吧！”


    “我要是有这样的孩子，我得高兴的睡不着觉。”


    ……


    瞬间，帕里斯通便成了众人的聚焦点，仅次于他母亲蒙莫朗西的存在。


    “姐姐，”牛仔裙女孩走来拉拉她的衣角，“小白这个名字很好听。”


    “嗯。”但莉莎有些兴致缺缺。


    牛仔裙女孩凑近莉莎耳边道：“帕里斯通看得书比我们多，所以他知道多也很正常，姐姐你不要生气了……”


    莉莎鼓起嘴，在女孩耳边回应道：“我只是单纯看他这样不爽而已……他一来爸爸妈妈姑妈叔叔阿姨全只看他了。”


    “姐姐，书上说有一种人天生就容易吸引别人目光……”


    莉莎握紧拳：“你的意思是我比不过他吗？”


    牛仔裙女孩停顿了几秒：“……姐姐，书上说”


    莉莎打断她：“莉亚，我不想听到你用书上说开头的话了，你整天就知道看书！”


    她爬下椅子跑开了，莉亚看着她跑开的背影跟上去，你看向人群中的帕里斯通，抓住了他偷偷瞟向这里的目光。


    蒙莫朗西跟帕里斯通的亲子关系在外人面前看上去更加亲密，大多数人都对蒙莫朗西有这样的儿子表现出羡慕，蒙莫朗西眉梢吊起，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对于奉承她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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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的都是女人，男人们在说上几句话后便纷纷离开，只留下同他们一起来的妇人孩子，夸赞完帕里斯通跟蒙莫朗西本人，众人又开始赞扬起蒙莫朗西的丈夫跟另一个儿子，其中也不乏有关心家族生意的。


    “蒂芙，听说你们去年开发了明波的市场，真是不得了，现在做得怎么样？”A问。


    一旁听到的B道：“怎么，你们要一起吗？”


    A掩嘴一笑：“我们又不是干同一个的，不过未来会不会也不知道，听我丈夫说啊，上面准备——”她说着，却没了下文。


    C出来道：“准备什么？你别卖关子啊。”


    D：“就是就是。”


    A惊讶：“你们都不知道吗？要降税了。”


    D：“从哪听来的？”


    B凑过来：“哪个的税？”


    A：“只是听说，不一定准，估摸着就算是，至少也要好一段时间呢。”


    A摇摇扇子，看向蒙莫朗西：“至于哪个的税？你做什么降什么呗。你说是吧？蒂芙？”


    蒙莫朗西像才缓过神，淡淡应了声。


    A：“你认识的人多，应该比我早听过这件事，不过这种消息都是追风捕影的，谁敢相信呢？”


    B轻笑一声：“这时候胆子大的人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E举着茶杯说：“谁会为了没影的事去开辟新市场呢……不过近来我倒是听说卡金要改革。”


    B：“我倒是知道他们换了新国王，其它了解不多。”


    E抿了口茶：“听说是什么现代化改革，反响倒不是很好。”


    A：“这个我听我丈夫说过，他说这个新国王很有野心，还申请V6了。”


    B：“然后呢？”


    A哈哈一笑：“当然是被打回去了，不然早就传遍了。每年申请当V6的国家这么多，它卡金什么地方，能给它通过？”


    E：“……我倒是觉得，如果改革成功，说不定有机会，毕竟人口基数摆在那里……”


    A：“怎么？你们打算去卡金吗？”


    E慢吞吞道：“先看看基础设施吧。”


    C：“你们要去旅游？基础设施完善得十几年吧？”


    A叹了口气：“唉，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书店开倒闭的，现在我明白了。”


    C睁大眼：“这跟我书店倒闭有什么关系？”


    E哈哈笑了两声，放下茶杯：“没关系的C，就算你倒闭十家书店也不会买不起喜欢的裙子的，所以你也不用考虑这些问题，我们来聊点你喜欢的，LI家的春季新款怎么样？”


    B：“听说博朗图新发现了液态矿，最大的足足有十五克重，不知道有多好看。”


    C：“十五克适合做成胸针或者头冠……”


    ……


    小圈子的聊天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和子替蒙莫朗西礼貌询问她们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大伙纷纷说家里有事，就不打扰了，之后纷纷离开。


    房间又寂静起来。


    一直忍耐的蒙莫朗西在人走光后，又一顿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子在旁听的眼眶发红，自责自己应该早点让众人回去，而不打扰蒙莫朗西休息的。


    “咳咳咳，没事。”蒙莫朗西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手帕，对折。


    和子咬牙道：“……夫人，我真怕您离开，要不我们还是去看医生吧，就当我求您了……”


    蒙莫朗西转过身，她语气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我不会去医院的，就算我死了。”


    和子不说话了。


    雪亮的光把室内照得惨白，当晚，蒙莫朗西的高烧又复发了。


    两天后，精神看上去还可以的蒙莫朗西签署了许多秘书带来的协议。


    一天后的某个午后，在卧室喝水的蒙莫朗西松开了装水的杯子，瓷器杯子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声，犹如雪山崩塌前的轰鸣，和子惊慌地拥住她，大喊打急救电话。


    蒙莫朗西那个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和子，静静陪我。”


    和子顾不住擦拭脸上的泪痕，紧紧握住蒙莫朗西抓着她的手：“当然，夫人，我会陪您的。”


    两分四十二秒后，蒙莫朗西永远闭上了眼睛，在那个刹那，你看到和子身上代表悲伤跟恐惧的绿紫色光芒以一种浩荡的架势震开了，你的身体兴奋地感知着那些充沛的感情，渐渐的，它们汇聚成一条河流向你留来。


    现在，你不需要接触她人也可以吸取“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