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奇怪到柯特不知道怎么形容她。


    她叫伊莎，是家里的见习管家，后来又成了大哥的专属管家，似乎成了大哥的所有物，柯特能回忆的，只有在这之前的事。


    这也是柯特感到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伊莎不像一个管家。


    她可以不穿管家的制服在家里走来走去，她可以不像其她管家那样对主人用您的敬称，她还可以偷偷给她们发糖，甚至和“所有人”关系很好。


    是的，“所有人”，除了爸爸，柯特见过的所有家人，都不曾对伊莎冷漠过。不管三哥四哥、还是大哥二哥、甚至是妈妈……


    柯特羡慕伊莎。


    她明明不是揍敌客的家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她明明不是揍敌客的家人，为什么能像揍敌客的家人一样活着？


    她明明不是揍敌客的家人，为什么看上去要比揍敌客的家人更加亲密？


    柯特不明白，但他想要跟她一样，他想要妈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更多一些，想要大哥也用打趣的轻松语气跟自己说话，想要三哥……


    他开始模仿她。


    他最开始模仿的是亚路嘉，失败了，他总说不出那些活泼的话，他对她的模仿也失败了，在她给他糖的时候。他永远做不到这样，这样笑，这样亲切，这样说话。


    他或许懂得一点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


    他又想，如果她喜欢他，那么大家会不会也喜欢他？不，大家或许会羡慕他，他又想。


    这些事是柯特在很久之后才想到的，但很久之前的柯特只有一点在直觉趋势下做出的模糊行为，那是人在幼儿时期像动物一样灵敏的直觉。


    就在基裘不在家的一天，在奇犽跟亚路嘉也不再场的一天，他巧遇了伊莎，事实上他应该巧遇奇犽的，他当时暂且只有“跟哥哥打好关系”这一个想法。


    ……直到两颗落在书页上的糖。


    像石子，又像雨，五颜六色的糖纸跟淡黄的书页格格不入，他抓起糖，不用猜都知道是她来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他糖，她也不止于给他糖，他深知其他人也有糖，她总是力求“公平”，想让人猜不到她的偏爱，但这容易极了，在她成为大哥的专属管家前，柯特以为她会选择亚路嘉。


    ……为什么又是亚路嘉，奇犽喜欢他，伊莎也喜欢他。


    但那时的他依然什么都不懂，也不对，或许懂了一点，但只有一点点，他攥紧手里的糖，耍心眼的没吃。


    他想要她问他为什么不吃，他就可以说出那些肉麻的话，来博得她的好感……她就是那么容易心软。


    他没想到，她会给他抓那么大一把糖，多到衣兜都快放不下，像一场零零碎碎的彩虹雨，染透了衣服，也染进了心。


    柯特从未见过伊莎给谁送过那么多糖，连奇犽，每次也只是两颗。


    她为什么，会给自己这么多糖呢？就因为他说了一句珍惜吗？


    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她就给了自己这么多……


    他努力找着理由，自己能获得这么多糖的理由，最后他跟自己说：她对每个人都一样，如果奇犽也这么说，她说不定会给他更多的糖。


    但奇犽不会这么说，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柯特又想。


    这算什么呢？


    伊莎离开后，柯特盯着那些糖果依旧疑惑的想。


    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圆润的硬糖在口腔滚动，柯特突然响起妈妈说吃糖太多对牙齿不好，不是跟他说的，是跟三哥，三哥更爱吃糖，伊莎身上备那么多糖，也是因为三哥喜欢吃糖吗？


    柯特不明白。


    但他有想过那个对他来说满意的答案：伊莎不是因为三哥才备那么多糖的，她只是喜欢这么做。他不敢设想伊莎是为自己才准备这么多糖的，这太过异想天开。


    *


    把这件事透露给三哥，完全是故意的。


    不过柯特当时还没有故意的明确概念，他只是在花园旁看着三哥跟亚路嘉两人一起玩时把伊莎给他的满满的糖果拿出来，糖在地上铺成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没多久三哥就跑到他面前逼问他糖的来源了。


    “伊莎给我的。”柯特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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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犽满脸的不相信：“怎么可能！她怎么给你这么多！”


    柯特抓起两颗糖向前递：“就是伊莎给我的，三哥你想要吗，你跟我玩我就给你。”


    他没注意自己语气里的炫耀与得意。


    奇犽没有接：“哼。我要告诉伊莎你拿她的东西做交换，一点都不珍惜这些糖！”


    “伊莎才不会在意这些，”柯特还举着糖，“三哥你不要的话我就自己吃了。”


    奇犽愤恨地拍掉柯特手里的糖，瞪了他一眼飞快跑开了。


    即使这样，柯特也没有丝毫不悦，他拾起另一颗糖问一旁站着的亚路嘉：“四哥，你吃吗？”


    亚路嘉犹豫了会，摆手拒绝了，之后他离开了，这里又只剩下柯特一个人。


    还有他嘴里甜甜的美丽糖果。


    *


    伊莎的消失是迅速的，一场火就没了。


    但柯特不相信伊莎会被一场火烧死，他觉得很奇怪。奇怪的不止是火，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妈妈——伊莎这个名字从她们嘴边消失了。


    这个名字在家里好像变成了某种禁忌，一些佣人私下讨论时，总说她是因为犯了大错，觉得自己承担不了逃走了，还有的说是因为她违反了管家的规矩，所以被处理了，还有的说……


    可伊莎的确是死了。


    她的墓碑在管家墓碑里的最边上，梧桐放的，柯特看见了。


    那天是个晴天，秋高气爽。现场除了梧桐几个管家、只有柯特一个揍敌客家的人。其他人去哪了？柯特不知道。


    柯特没有哭，他只是盯着那块刻了名字的石碑，发了很久的呆。


    久到太阳落山，久到草从飞出萤火虫，荧绿色的光一闪一闪的，像糖纸闪烁的样子。


    柯特摸摸口袋拿出一颗糖，糖在体温影响下有点化了，摸起来很粘手，他打开包装把糖含进嘴里。


    糖含久了泛酸发苦，所以柯特长大后也没那么爱吃糖了，但他每每看见糖，总会想起彩色石子从天而落的那天，伊莎跟他说“你全都拿走吧。”


    那天柯特第一次体验到被偏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