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人类的婴儿在母体内生长七个月左右就能对外界做出反应。


    梅路艾姆不确定这份报告对他是否能应用，因而他也无法断定自己被玩家从母体掏出时有几个月大。


    但他的听觉与视觉系统的确都已经完善了，还有记忆力系统。


    因此即使他不理解这双手的主人所说之话的含义，也能清晰的记下每个词的发音，并自然而然地激活相对应的语言系统去理解它。


    她说：“你的名字是梅路艾姆。”


    名字，梅路艾姆。


    “梅路艾姆。”她又念了一遍。


    他叫梅路艾姆，梅路艾姆想。


    她说了很多话，在刚出生的梅路艾姆看来是极为庞大的信息，但他仍努力记住了。


    她给予他食物，梅路艾姆咬了一口，吐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吐掉，就下意识吐掉了。


    她说这是“难吃”。


    她凭空变出一罐白色的的东西，后面凯特告诉他，这是“奶瓶”，白色的液体是“牛奶”，这个不“难吃”。


    她突然晕过去了，气息变得很虚弱，伤口也变深了，另一个人很慌张接住她倒下的身体，梅路艾姆默默观察着。


    她的血是红色的……梅路艾姆因为好奇划伤过自己的皮肤，他的血是蓝色的，跟她不一样，但和凯特斩杀的嵌合蚁是一样的。


    凯特带着她们在附近的村落里安置，她昏迷了很久，呼吸很微弱，梅路艾姆总觉她要死了，但凯特说她不会死，还让他不要说这种话。


    梅路艾姆又饿了，看奶粉喝完了，她也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凯特像做出什么决定般，让梅路艾姆守着她，他出去了。


    凯特提着一个比他人还要高大的猎物回来了，猎物的血也是红色的。


    凯特把猎物放在火上烤，在上面洒了些颗粒和粉末，凯特说这是调料，梅路艾姆用手指沾了放进嘴里，又吐出来了。


    “这是盐，咸的。”凯特说。


    凯特烹饪的食物可以吃，“难吃”的反义词是“好吃”，那就把它定为好吃吧。


    凯特找物资的时候发现了书，像扁扁盒子的东西，翻开，里面是豆子大小的符号，凯特说这是字，他要教他识字，凯特还和他讲了很多自己的故事。


    她一直在昏迷。


    *


    她醒了。


    梅路艾姆仰头看她。


    她脸上的血被凯特擦过，所以并不显眼，她的皮肤很苍白，比纸还要薄弱，她的手也不大，梅路艾姆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用手托起自己的。


    她说水，凯特立即给她喂了


    凯特说她的内脏破损了很多，和他们两人有关。


    梅路艾姆觉得凯特或许是讨厌自己的，虽然他还给他准备食物。


    她缓了会才睁开眼。


    梅路艾姆注意到，她的眼睛也和他们不一样，她“看不到”。


    梅路艾姆好奇的试探了一下。


    她没有生气，但是凯特好像生气了，出去的时候说了他。


    后来梅路艾姆想：她看不见的原因可能和她黑色的眼睛有关，因为只有把眼睛奉献给黑夜，才会拥有和黑夜一样静谧的眼睛。


    ……


    凯特说她是世界上最珍惜自己的人，珍惜是什么意思呢？


    梅路艾姆也知道他可能本来要死的，但他并没有那么在意生死，对他来说生和死是一样的。


    那个人为了在他出生时去除了他作为蚁王的使命，付出很多，她是想从他这得到些其它的东西吗？


    等价交换，他也该给她一些东西。


    ……如果能让她不要那么虚弱。


    *


    她想念朋友，她很想离开这里，她也的确带他们离开了。


    她的胸膛很温暖，她的肌肉在恢复后比他想象的有力，她轻松的单臂抱起他，疾行着。


    在小镇，他见到了他的家人和朋友。


    虽然她和梅路艾姆说，把她看作伙伴、朋友、养母，但梅路艾姆还是不理解应该怎么定义她，他决定和凯特一样叫她小家，反正她并不在意称呼。


    小家的妈妈很热情，但她很弱，和当初重伤的小家一样弱，但她并没有受伤。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


    小家在人群里很受欢迎，虽然她和大家有点不一样……她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了。


    她就这样走到他和美丽阿姨的位置中间。


    梅路艾姆知道，虽然她看不见，但她有自己看见别人的方式，比如放出圆，又比如肢体接触。


    她很喜欢摸他的头，也喜欢摸别人的头，如果是同性，她会做一些更亲密的举动。


    ……


    在她眼里，人有很多定位，也有很多身份，但这些身份像是永远固定不会改变的一样。


    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她总是用对小孩的方式来对他。


    梅路艾姆想起自己之前问凯特“怎么才会被当成大人”。


    凯特说：“心智成熟的话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


    梅路艾姆咽下疑问，他决定自己从书里找答案。


    ……


    要离开了。


    这块对他来说或许称得上家乡的地方。


    如果他是人类的话，这里大概就是他的故乡。


    坐上名叫飞艇的交通工具，通过小家“这个月学到什么”的询问，梅路艾姆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对他抱有成为什么样人的期待。


    ……她又跟他说不能随便杀人的事，他明明没有这么做过——那种光想想就觉得无聊的事情。


    她不信任他，或许是他的同类干过太多这样的事。


    很正常，梅路艾姆跟自己说。


    但他还是向她表示，可以多给他一些信任。


    她答应的很快，似乎也对此感到惊讶。


    ……这些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


    梅路艾姆开始并没有在意过小麦。


    他甚至觉得她很快就会自己的手下败将，他要向小家证明自己并不会被一直打败。


    小麦是个和小家同样有着某些特性的人。


    比如那双眼睛。


    那双只会在下棋睁开的眼睛。


    看见它的时候，梅路艾姆突然意识到——她会是个很强的对手。


    哪怕□□不堪一击，但在军仪上，她就是王。


    ……


    他输了。


    第一次输，他相信自己很快会赢。


    第十次输、第二十次输……他输了三天。


    他对小家为什么一定要小麦跟他下棋这件事，也从不解到了了然。


    “我输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说出这句话，梅路艾姆看向面前的小麦。


    她照样说着安慰他的话。


    很奇妙不是吗？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在某方面却具有非同凡响的特质。


    小家说要带他们回家，小麦哭了，那种情绪大概可以称之为感动。


    小家在试图安慰小麦，她似乎“失败”了，小家也有不擅长的事吗？


    *


    “在家的生活是很轻松、惬意的。”


    这不是梅路艾姆说的话，是他从小家那听来的。


    她让梅路艾姆和小麦好好享受在家的时光，还说不久后会有新朋友来。


    梅路艾姆第一次对朋友这个词有了新概念——夺人性命的朋友。


    她被击飞出的身影和那天奄奄一息的样子突然重合了，梅路艾姆才发现袖手旁观是件很难的事情。


    反正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实力到底怎么样，打赢那个叫西索的人类就行了，他看她们的眼神也让梅路艾姆很不爽。


    ……


    赢了，意料之中的事。


    回去的时候小麦吓了一大跳，幸好她看不见。


    原来那个人不是小家的朋友，小家说的朋友在第二天才到，是他见过的奇犽。


    西索重伤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梅路艾姆也想过要不要彻底把这个人解决，但终究没下手。


    书上说，信任是很脆弱的东西。


    *


    如果不是听回来的美丽阿姨提起，梅路艾姆都不知道小家原来还写过小说。


    小麦对此也很好奇，小家最后还是在众人“围攻”下交出了那本藏起来的书。


    小麦看不见，因此由大家轮流朗诵着看。


    他开始读第一句的时候，小麦脸上便开始露出笑与苦涩同样存在的神情，他念完第一段小家就提出想上厕所的逃跑理由。


    被奇犽戳穿了。


    小家倒在小麦怀里，用玩偶盖住脑袋，不再动弹了。


    又念了几页，奇犽问小家是怎么写出这个故事的。


    小家装睡不回答，奇犽说她不回答的话就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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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作者的事情在网上昭告天下。


    小家暴起要揍奇犽，奇犽又跳窗跑了……两人一起跑屋外去了。


    美丽阿姨笑的很高兴。


    小麦亚路嘉拿尼加还在等他讲故事，梅路艾姆收回注意力继续朗诵……


    小家不知道，这本书他其实早就看过了，她之前带自己经过书店的时候，她“看”了那本书的专栏好几秒，后面他在图书馆见到这本书就读了。


    虽然这本书主人公的成长环境和小家一点也不一样，但梅路艾姆其实也好奇小家是怎么写出这个故事的。可他又确信这也是小家不会说的秘密，如同她到底付出多少代价才让他不再背负使命一样……


    *


    小家去世的时候梅路艾姆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是33岁。


    但嵌合蚁的寿命比人类长久的多，因此也不能这么算，毕竟他成为成年体到现在也不过才两年的事。


    小家的去世是毫无征兆的。


    不，她或许早就预知，所以才提前立好遗嘱，提前给每位朋友写信，让她们不要因为她的去世过于悲伤。


    葬礼是美丽阿姨、梅路艾姆和小麦共同操办的，墓园选在海边；小家的遗产是一名叫英律的律师分配的，她妈妈叫英政，也是这次参加葬礼的宾客之一。


    躺在棺木里的小家很年轻，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她看不到，所以她并不太注意自己的样貌，大家也默契的没有提起。


    自某个时间段后，她再也没有生长的痕迹。


    小麦还在哭，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梅路艾姆看向她，她也在老去。人类的寿命很短暂，不到百年，但小家只活了53年，才堪过半百。


    之前她一直不愿意明说的代价也终于浮出水面……她究竟失去了多少的寿命。


    凯特也来了，他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那根黑色的皮筋梅路艾姆很眼熟，当然，这是他当初和小家一起挑的……凯特看上去很悲恸，但他没哭，只是沉默的送上了一束白花。


    来送别的人很多，大多梅路艾姆都或多或少的见过，但也有他从未见过的人。


    比如一位粉发的中年女子，她和另一位金发女子按她们那的习俗为小家点了蜡烛，也送上了花。


    又比如一位和小家同样发色的男子，他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在棺木前伫立许久后离开。


    小杰和奇犽是乘鸟从黑暗大陆赶来的，他们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最后的仪式，倒也不算太晚，之前他们去黑暗大陆探险的时候还问梅路艾姆要不要组队一起去，被梅路艾姆拒绝了。


    现在他们再次发来邀请。


    梅路艾姆又拒绝了他们。


    “之前有小家在可以理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美丽阿姨和小麦。”梅路艾姆说。


    “唉，好吧，”小杰挠挠脑袋，“看来我们是等不到你了，说不定我儿子还有机会。”


    小杰用怀孕石生的小孩，奇犽也有，现在由亚路嘉在照顾。


    他们也来葬礼了，这群一年到头碰不上面的家人现在到有见面的机会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


    奇犽头疼的看着面前这个扯自己衣角哭的女孩。


    女孩还在一个劲哭。


    “呜呜呜……爸爸，小家阿姨死了……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


    “当然不会啊，”亚路嘉抱起她，“小家只是睡着了。”


    “真的吗？”女孩吸吸鼻涕。


    “真的呀。”


    “可是昨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拿尼加哭了一晚上。”


    ……


    葬礼是今天结束的，它的影响却不止于今天，从梅路艾姆自那天起每天晨起扫墓时看见的新鲜花束就能看出。


    在葬礼结束的第三天傍晚，梅路艾姆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里没有写什么东西，只有两张照片。


    一张是多人照，照片上有八个人，背景是古建筑，小家站在一面六边形镜子旁，侧头和粉发女人说话；还有一张是两个人的半身照，背景在餐厅，似乎是偷拍的，女人的视线并没有对准摄像头。


    第二天梅路艾姆去墓前就看见了两束新花，一束向日葵，一束玫瑰。


    梅路艾姆猜测这是两个人送的。


    因为向日葵上没有痕迹，而玫瑰上有张卡片，上面画了带水滴和星星的笑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