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新朝廷的建立

作品:《朕的江山朕来救

    淮安城的秋天来得早,风里已经带上了运河的水汽味。


    城西原本是漕运衙门的地盘,现在腾出来当了“行在”。衙门不大,三进的院子,墙皮斑驳,几处屋顶还漏雨。史可法觉得寒酸,想找更好的地方,被朱元璋拦住了:“够用了。省下钱,多打几把刀。”


    搬进去第二天,朱元璋就让人把正堂的匾额摘了,换上块新做的木匾,上面是他亲手写的三个字——“洪武堂”。


    字写得不好看,歪歪扭扭,像用刀刻出来的。但没人敢说不好。


    匾挂上的时候,史可法站在下面看了很久。金铉悄悄问他:“史大人,陛下写这俩字……是啥意思?”


    史可法低声道:“洪武,是太祖爷的年号。”


    金铉“哦”了一声,还是不太明白。直到几天后,他才慢慢咂摸出味道来。


    行在挂牌的第三天,淮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本地乡绅、退隐的官员、还有几个闻风赶来的江北四镇使者。正堂挤得满满当当,椅子不够,不少人站着。


    朱元璋穿着身半旧的龙纹袍——是从北京带出来的,袖口磨破了,王承恩连夜补的。他坐在上首,脸色还是白,但腰背挺得笔直。


    “今日叫诸位来,就说三件事。”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但堂里鸦雀无声。


    “第一,淮安行在,是朕暂驻之地。南京那边,朕已上表,自请监国,督师江北。”


    这话说出来,底下人表情各异。有松口气的——好歹还认南京正统;有皱眉的——监国?那到底谁说了算?


    “第二,”朱元璋接着说,“江北军政,从今日起,由行在统一节制。各镇兵马钱粮,需按时上报。抗命者,以军**处。”


    这下堂里嗡嗡开了。一个穿着锦袍的胖子站起来,是本地最大的盐商,姓周:“陛下,这……这军务大事,是不是该由南京兵部……”


    “你管盐的,也想管兵?”朱元璋看他一眼。


    胖子噎住了,讪讪坐下。


    “第三,”朱元璋站起来,走到堂前,“要募兵。”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不是招流民充数。是募敢战之士,建一支新军。名字朕都想好了——”


    他转身,指了指头顶那块匾。


    “就叫,‘洪武新军’。”


    堂里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那块歪扭的匾,又看向皇帝。洪武……这用意,太明显了。


    散会后,史可法留了下来。他脸色凝重:“陛下,募兵之事,是不是再斟酌?江北四镇本就跋扈,若见咱们另建新军,恐怕……”


    “怕他们反?”朱元璋走回座位,“他们现在就不反吗?刘泽清在山东截留漕粮,高杰在徐州抢民女,黄得功还好点,可也只听南京的调。指望他们北伐?做梦。”


    “可粮饷从哪来?”史可法问出最实际的问题,“淮安府库空空,南京那边……怕是不会给。”


    朱元璋从怀里掏出张纸,递给史可法:“看看。”


    纸上列着一串名字,后面跟着数字:周炳仁,盐引三千引,折银约八千两;李默,田亩六千顷,年租……后面密密麻麻,写了二三十个。


    “这是……”史可法手有点抖。


    “淮安城里,家产超过万两的富户。”朱元璋喝了口茶,“朕算过了,这些人加起来,凑个五十万两不成问题。”


    “陛下要……要让他们捐输?”史可法声音发紧,“这恐怕……”


    “不是捐输。”朱元璋放下茶杯,“是借。立字据,算利息,等将来朝廷缓过来,连本带利还。”


    史可法松了口气,可又觉得不对劲:“他们要是不肯借呢?”


    朱元璋笑了笑,没说话。


    三天后,第一批“借钱”的名单出来了。周炳仁排在第一,金额:白银五万两。


    周胖子当天下午就哭丧着脸来了行在,噗通跪在朱元璋面前:“陛下!草民……草民实在拿不出这么多啊!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家里还有老小……”


    朱元璋正在看地图,头也没抬:“周老板,你去年运往扬州的私盐,就有两万引吧?按市价,少说挣了六万两。这还不算你在淮安的四处宅子、十二间铺面。”


    周胖子脸白了:“那……那都是谣传……”


    “是不是谣传,让你家账房先生来一趟就知道了。”朱元璋终于抬眼看他,“五万两,三天内送来。少一两,你这盐商的牌子,朕就摘了。”


    周胖子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陛下开恩!陛下开恩!三万两!草民砸锅卖铁凑三万两……”


    “四万八。”


    “四万!四万行不行?”


    “四万五。”朱元璋摆摆手,“再讨价还价,就五万五。”


    周胖子瘫在地上,半晌,哭嚎着应了:“草民……遵旨……”


    消息传出去,名单上的人都慌了。有想连夜逃的,发现城门已经加派了守卫,只进不出。有想找关系的,发现平时打点惯了的官员,这会儿都闭门不见。最后一个个都乖乖把钱送来了。


    十天,凑了三十万两。


    金铉看着堆在库房里的银子箱子,眼都直了:“陛下,这……这也太快了。”


    “快什么?”朱元璋在点验新打的刀枪,“这才刚开始。钱有了,人呢?”


    募兵的榜文贴出去三天,应征的稀稀拉拉。不是不想当兵,是怕——这些年当兵的,十个有九个死在战场上,剩下一个残了,朝廷抚恤银从来发不到手里。


    第四天,朱元璋换了方法。他让人在城门口搭了个台子,台子上堆满刚铸好的银锭,白花花一片。他自己坐在台子后头,旁边站着史可法和金铉。


    “凡是今天应征入新军的,”他对着下面围观的百姓喊,“当场发安家银十两!每月饷银二两,按时发放,绝不拖欠!战死,抚恤五十两,直接送到家里!”


    下面炸了锅。十两银子,够一家老小吃一年。二两月饷,比衙门里的书办挣得还多。


    “真的假的?”有人喊。


    朱元璋指了指身后:“银子在这儿,看见没?当场拿!”


    第一个跳上来的是个黑脸汉子,胳膊有常人大腿粗。朱元璋问:“叫什么?会什么?”


    “俺叫赵大锤!打铁的!会使大锤!”汉子嗓门大。


    “好。”朱元璋从银堆里拿起一锭十两的,扔给他,“去后面登记,领衣服兵器。从今天起,你就是洪武新军步卒第一营第一队第一伍的兵!”


    银子入手沉甸甸,赵大锤愣了半天,突然跪下来梆梆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俺……俺这条命就是陛下的了!”


    有了第一个,后面就拦不住了。一天,收了五百多。第二天,八百。到第七天,已经募了四千多人。


    可问题也来了。这些人多是农夫、工匠、小贩,没几个真打过仗。纪律更是稀烂,第一天就有人为了抢铺位打架,第二天有人偷跑出去喝酒,第三天……


    “陛下,”金铉头疼得不行,“这么练,怕是不行。得找些老兵来带。”


    “老兵?”朱元璋正在校场看新兵列队——歪歪扭扭,像蚯蚓爬。“江北四镇倒是有老兵,你去要?”


    金铉不吭声了。


    “没有老兵,就自己练。”朱元璋走下台子,走进队列里。他走到一个站得歪斜的年轻人面前,抬脚踹在他腿弯:“站直!”


    年轻人一个趔趄,脸涨红了。


    “你,”朱元璋又指向旁边一个缩脖子的,“抬头!挺胸!当兵的不是贼,躲什么躲!”


    他一个个走过去,看到站不好的就踹,看到眼神躲闪的就骂。四千多人,他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嗓子骂哑了,靴子沾满了泥。


    最后他回到台子上,对着下面鸦雀无声的队伍:“听着!你们现在不是种地的,不是做工的!是兵!是大明洪武新军的兵!兵是什么?是刀,是枪,是城墙!刀要利,枪要直,城墙要硬!从今天起,谁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军棍伺候!听明白没有?!”


    下面静了一瞬,然后爆出参差不齐的吼声:“明白!”


    “没吃饭?!大声点!”


    “明白!!!”


    声音震得校场边的树叶都在抖。


    从那天起,淮安城外的校场就从早闹到晚。天不亮就出操,跑步、列队、练刀枪。中午吃饭,一人两个粗面馍,一碗菜汤。下午接着练,练到太阳落山。夜里还要学号令,学旗语。


    苦。真苦。有人受不了偷跑,抓回来当众打五十军棍,血肉模糊地抬下去。第二天照常出操,跑不动的拖着跑。


    可没人再跑了。一来是看管得严,二来……饷银真的按时发。每个月初二,校场上摆开桌子,一串串铜钱、一块块碎银发到手里。拿到钱的新兵,手都是抖的。


    “俺娘……俺娘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兵领到第一个月的饷银时,蹲在墙角哭了。


    钱是真的,粮食也是真的。朱元璋从“借”来的银子里拨出大半,派人去江南买米。漕船一船船运过来,米仓堆满了。新军一日两餐,管饱。这在饥荒连年的江北,简直是做梦。


    一个月后,这支新军有点模样了。队列齐了,号令懂了,刀枪也使熟了——至少能比划几下。


    这天,朱元璋把几个千总叫到行在。千总都是新提拔的,有原来京营的低级军官,有史可法带来的老兵,还有两个是练武时冒尖的新兵。


    “练了一个月,该见见血了。”朱元璋说。


    几个千总面面相觑。见血?打谁?


    “淮安西边六十里,有个叫黑风寨的地方。”朱元璋摊开地图,“盘踞着一伙土匪,三百多人,为首的叫刘黑虎。抢商队,劫村庄,官府剿了几次没剿动。”


    史可法皱眉:“陛下,让新军去剿匪……是不是太急了?”


    “不见血,永远是新兵。”朱元璋点了点地图,“三百土匪,咱们去一千人。三打一,够厚道了。”


    领兵的是金铉。他带了一千新军,凌晨出发,天黑时到了黑风寨山下。按朱元璋事先交代的,分三路:一路正面佯攻,两路绕后。


    新兵还是慌。举盾的手在抖,握刀的手心全是汗。可当寨门打开,土匪嗷嗷叫着冲下来时,不知道谁先吼了一嗓子:“杀!!!”


    像堤坝开了口子。一千人跟着吼起来,迎着土匪冲了上去。


    刀砍进肉里的闷响,垂死的惨叫,血喷出来的腥味……第一轮对冲,新军倒下十几个,土匪倒下更多。


    金铉在后方看得清楚。新兵开始还乱,打着打着,平时练的东西就出来了——三人一组,背靠背;听到锣声就后撤,听到鼓声就前冲;军官喊“换”,前排立刻后撤,后排补上……


    半个时辰,土匪垮了。刘黑虎被赵大锤一锤砸碎了脑袋,剩下的跪地求饶。清点战果:斩首八十七,俘二百余。新军阵亡二十一,伤四十多。


    赢了。


    回淮安那天,朱元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缴获的兵器旗帜堆在车上,俘虏用绳子拴成一串。新军列队进城,虽然浑身血污,可腰杆挺得笔直。


    百姓挤在街边看,指指点点。有认出自家儿子的,喊名字,队列里的兵想回头,被军官瞪了一眼,又赶紧目视前方。


    朱元璋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这支刚刚见过血的队伍。


    “像点样子了。”他说。


    史可法站在旁边,心情复杂。他见过太多兵,可这支不一样——不是混饭吃的兵油子,也不是抓来的壮丁。这些人眼里有股劲,说不清是什么,但看着让人心头发紧。


    “陛下,”他低声说,“南京那边……来人了。”


    “谁?”


    “礼部右侍郎钱谦益。”


    朱元璋顿了顿。


    “人呢?”


    “安排在驿馆了。说是奉弘光皇帝旨意,来……来探望陛下,并传达朝廷旨意。”


    探望。旨意。


    朱元璋看着城下正通过的新军队伍,看了很久。


    “明天见。”他说。


    当夜,行在书房灯亮到三更。朱元璋、史可法、金铉,还有新提拔的几个千总,围着地图和名册。新军现在有五千人,分五营。武器装备还缺,尤其是火器。骑兵几乎没有——马太贵了。


    “钱谦益来,肯定是让咱们消停点。”金铉说,“说不定还要把新军收编了。”


    “收编?”一个千总瞪眼,“咱们练出来的兵,凭啥给他们?”


    “凭他们是南京朝廷。”史可法叹气。


    朱元璋一直没说话,手指在地图上慢慢划着。划到长江,停住。


    “明天他们来,你们都在。”他抬起头,“穿甲,佩刀,站直了。让南京的人看看,咱们淮安,练的是什么兵。”


    第二天上午,钱谦益来了。


    钱谦益五十来岁,清瘦,三缕长须,典型的江南文士。


    行礼,寒暄,落座。钱谦益先开口,无非是“陛下受苦了”“南京群臣日夜思念”之类的套话。


    茶过三巡,钱谦益说到正题:“……听闻陛下在淮安募兵练军,劳心费力。朝廷体恤陛下辛劳,特旨:淮安新军,可编为江北督师标营,员额三千,粮饷由南京兵部拨发。陛下可安心休养,军政琐事,自有臣等……”


    “三千?”金铉忍不住出声,“我们现在就有五千!”


    钱谦益笑了笑:“金将军,兵贵精不贵多。三千员额,已是朝廷特批。况且粮饷有限,多了也养不起。”


    “传闻陛下为国操劳,以至圣体违和。如今既已南来,正当静养。这练兵打仗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就好。”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兵,我们收编了;您,歇着吧。


    堂里气氛僵了。


    朱元璋一直没说话,这时放下茶杯,瓷器碰在桌面上,“咔”一声轻响。


    “钱侍郎,”他看向钱谦益,“你刚才说,粮饷由南京拨发。每月拨多少?何时拨?”


    钱谦益早有准备:“按标营例,每月饷银三千两,米六百石。每月初拨付。”


    “三千两……”朱元璋笑了,“朕现在这五千人,每月光饷银就要一万两。三千两,够干什么?”


    “所以臣说,员额三千足矣。”钱谦益不慌不忙。


    “那多出来的两千人呢?解散?还是饿死?”


    “陛下可择优留用,其余……可发路费遣散。”


    朱元璋点点头,又看向钱谦益:“钱侍郎,你在久居朝堂对着打仗的事可能不太了解,你说,养一匹战马,一年要多少银子?”


    钱谦益眼皮跳了跳:“约莫……二十两。”


    “那养一个能骑马打仗的兵,一年要多少?”


    “这……”


    “你不说,朕告诉你。”朱元璋站起来,“一个骑兵,马二十两,甲胄兵器十五两,饷银伙食一年三十两。加起来,六十五两。朕要是按你说的,安心‘休养’,把这五千兵交给你们,你们养得起吗?”


    钱谦益脸色变了:“陛下,朝廷自有法度……”


    “法度就是让当兵的饿肚子?”朱元璋走到他面前,“钱谦益,你是读书人,朕问你:当年岳武穆北伐,朝廷是怎么对他的?”


    钱谦益额头见汗:“这……时局不同……”


    “时局不同,道理一样。”朱元璋转身走回座位,“江北四镇,你们每年供多少粮饷?刘泽清,八万两;高杰,十万两;黄得功,七万两;刘良佐,六万两。加起来三十一万两!他们干什么了?守土了吗?北伐了吗?除了伸手要钱,还会什么?”


    他一拍桌子:“朕这五千新军,一个月就要一万两,你们嫌多。他们三十一万两,你们给得倒痛快!为什么?因为他们兵多?刀快?不给就闹?”


    堂里死寂。钱谦益脸白如纸。


    “回去告诉南京,”朱元璋一字一句,“淮安新军,朕自己养。粮饷,朕自己筹。北伐,朕一定要打。你们愿意帮忙,朕领情。不愿意——”


    他顿了顿,声音冷下来。


    “就少来指手画脚。”


    钱谦益是中午走的,走时脸色很难看。


    下午,朱元璋把新军全部集合到校场。五千人站成方阵,鸦雀无声。


    他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黝黑的脸。


    “今天,南京来人了。”他开口,声音传得很远,“说咱们兵太多了,养不起。要裁掉两千人,剩下的编入他们的队伍。”


    方阵里起了微微的骚动。


    “朕问你们,”朱元璋提高声音,“你们愿意被裁吗?愿意去吃他们那点饿不死也吃不饱的饷,去听那些不懂打仗的人瞎指挥吗?”


    “不愿意!!!”


    吼声震天。


    “好!”朱元璋点头,“那从今天起,你们就记住——你们是洪武新军,是朕的兵!粮饷,朕来发!仗,朕来带!功,朕来赏!将来北伐,收复中原,朕带你们去!死在战场上,朕给你们立碑!活下来的,封侯拜将,朕绝不吝啬!”


    他拔出腰间佩剑,高举向天:“有没有种跟朕干?!”


    “有!!!有!!!有!!!”


    五千把刀枪同时举起,寒光映着秋阳。


    史可法站在台侧,看着这山呼海啸的场面,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史书。书上说,洪武皇帝初起兵时,也是这样站在台上,台下是跟他从濠州杀出来的老兄弟。


    他转头看向台上的皇帝。


    那人站在那里,瘦削,苍白,可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史可法忽然觉得,那块写着“洪武堂”的歪扭匾额,一点都不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