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在流光带里航行的第七天。


    周围的星光越来越稀，黑暗像化不开的浓墨，把船队包裹得严严实实。


    舷窗外，那片叫碎星坟场的地方，到处是陨石的残骸，慢悠悠地飘，像一片巨大的墓地。


    江甜抱着膝盖坐在观察台的软垫上，小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她面前飘着甜筒变出来的导航星图。


    那条绿色的光路在黑暗里扭来扭去，像条会发光的蛇。


    “甜筒，”她小声嘀咕，“还有多久呀？甜甜想爷爷了。”


    【快了快了，宿主再忍……】


    甜筒的话还没说完。


    刺耳的警报突然响起！


    “警报！警报！侦测到异常能量聚集！方位Z-7，距离三光秒！”


    “空间波动异常！有东西要跳出来！”


    “识别信号——新纪元的劫掠舰！还有……虫族！是虫族的生物船！”


    江屿司一步就跨到了指挥台前。


    “全体战斗准备。突击舰上前，科研舰后退。生态舰锁死隔离门。”


    他的声音平得吓人。


    江甜看见爸爸扶着指挥台的那只手，手指头捏得紧紧的。


    “爸爸！”


    她爬起来想跑过去，被旁边一位女军官轻轻按住了肩膀。


    “甜甜小姐，待在这儿。”女军官给她手腕上扣了个蓝色的小圈圈，一闪一闪的。


    外面，黑暗里亮起了一团团的光。


    先出来的是新纪元的船——船头尖得像毒牙，船身上画满了螺旋标志。


    紧接着，空间被撕开，几艘巨大的、长着硬壳还在蠕动的虫族船挤了出来。


    那些船身上全是洞，洞里隐约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在反光。


    公共频道里响起一个怪声音，像是机器人在说话，又尖又假：


    “江屿司将军，真巧啊。带着你家那个宝贝疙瘩，这是要去哪儿遛弯呢？”


    江屿司眼皮都没动：“滚。”


    “滚？”那声音笑了，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将军，古地球的东西是全人类的，不是你们联盟一家的。把那个小不点交出来，新纪元还能跟你们分一分。要不然……”


    虫族的船壳突然裂开更多口子，从里面伸出密密麻麻像触手又像炮管的东西，开始聚起暗红色的光。


    “……我们就只能跟虫族朋友一起，请你们滚蛋了。”


    江屿司不说话了。


    “按第一套打法。”他对着舰队频道，声音冰冷，“先打虫族母船的能量核心。新纪元的船，打残就行。”


    “明白！”


    三艘突击舰的尾巴猛地喷出刺眼的蓝光，“唰”地散开就冲了过去。


    爆炸的闪光一个接一个，没有声音，但看得人眼睛疼。


    “左舷45度，虫酸炮齐射！”虫族那边，那些炮管喷出大团大团暗绿色的粘液，在太空里凝成球，劈头盖脸砸过来。


    “开护盾！躲！”突击舰在弹幕里穿来穿去，船身扭得都快散架了。


    有虫酸球擦过护盾，“滋滋”作响，护盾的光闪个不停。


    新纪元的劫掠舰趁机从旁边绕过来，暗紫色的光束，专找护盾薄弱的地方攻击。


    江甜被女军官护在强化玻璃后面，小手死死抓着那个蓝色圈圈。


    她看着外面爆炸的光，那些丑得要命的船，小脸白白的。


    公共频道里，那个怪声音又响了，这次是对着她说的：


    “江甜小宝贝，听得见吗？别害怕呀。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想请你去个地方。”


    “你身体里的东西……很特别，对不对？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吧？那种……空落落的，好像忘了什么重要事的感觉？”


    江甜浑身都僵住了。


    “你闭嘴！”江屿司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又冷又凶。


    “哎呀呀，将军别生气嘛。”那声音慢悠悠的，透着股让人恶心的得意。


    “小甜心，你知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记不记得之前你怎么出现在废弃实验室的？想不想知道……谁在叫你回家？”


    江甜的呼吸快了起来。


    她捂住心口，那里突然跳得好快。


    【甜筒的光球急得乱闪：宿主！他在干扰你！别听他的！】


    “我……”她喃喃着，眼睛有点发直，“我……”


    “甜甜！看着爸爸！”


    江屿司的声音从舰桥那边传来，穿透了混乱的频道干扰。


    江甜猛地回过神，看到指挥台上爸爸转过来的脸。


    那张总是冷静的脸上，此刻是她从没见过的紧张和……害怕。


    怕她出事。


    那股恶心人的得意笑声又在频道里响起来：


    “看来我说中了？小甜心，跟我们走，新纪元能帮你把什么都想起来。”


    “比跟你爸爸去那个破遗迹靠谱多了。那地方……呵，说不定等着你的不是什么好事呢。”


    “你放屁！”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炸进来。


    是江战！


    老爷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硬生生接进了远征舰队的加密频道。


    “敢忽悠我孙女！老子回去就带舰队掀了你老巢！”


    “甜甜！乖宝！别听那王八蛋放狗屁！爷爷在家等你！听见没？！”


    “爷爷……”江甜鼻子一酸。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瞬间。


    虫族那边，一艘一直没怎么动的、特别大的母舰，突然从腹部裂开一道口子。


    突然喷出了一大团黏糊糊半透明的网状物！


    那网子在真空中急速扩张，朝着江甜所在的观察台舷窗方向罩过来！


    网上沾满了暗绿色的虫族信息素和某种精神干扰黏液！


    “保护甜甜小姐！”女军官一把将江甜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她。


    那黏糊糊的网“啪”地一声糊在了巨大的舷窗上，玻璃瞬间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白烟。


    透过正在融化的玻璃和黏液，能看见网上附着无数还在蠕动的虫卵！


    “是寄生网！他们要强行登陆抓人！”有人惊叫。


    江屿司眼睛瞬间红了：“给我把那玩意儿打掉！现在！”


    炮火转向，但虫族和新纪元的船趁机加强了正面火力，压得突击舰抬不起头。


    眼看舷窗就要被腐蚀透——


    “嗷——！！！”


    只听到一声震得人脑袋发懵的咆哮！


    一道巨大的银灰色影子，从远征舰队后方撞了出来，狠狠扑在那张黏液网上！


    是雷狼兽！


    它不知什么时候冲出了生态舰，巨大的身躯在真空里舒展开，锋利的爪子带着寒光，对着黏液网就是一通疯狂撕扯！


    黏糊糊的网被扯开大口子，但那些腐蚀黏液和虫卵也沾了雷狼兽一身。


    银灰色的皮毛瞬间冒起白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几颗虫卵甚至试图往它皮毛里钻！


    雷狼兽痛得浑身一颤，它扭头朝着那艘虫族母舰的方向，发出一声带着精神冲击的低吼！


    母舰表面那些复眼明显混乱了一瞬。


    “大狼狼！”


    观察台里，江甜从女军官怀里挣出来。


    看到雷狼兽身上冒烟的样子，眼泪“唰”就下来了。


    心口猛地烫起来，烫得她喘不过气。


    “不许……不许欺负大狼狼！！！”


    她带着哭腔喊出来，小手无意识地朝着舷窗外一推。


    这一刻，以江甜为中心，一种奇异的波纹瞬间荡开。


    正在疯狂开火的虫族炮管，光芒闪烁了一下。


    新纪元劫掠舰的能量读数，波动了零点几秒。


    就连公共频道里那个讨厌的声音，都卡壳了。


    糊在舷窗上的那些蠕动虫卵，突然集体僵住，然后像被抽干了生命力一样，迅速干瘪、发黑，从网上脱落，飘散在太空里。


    雷狼兽身上被腐蚀的地方，白烟停了。


    它晃了晃脑袋，甩掉残留的黏液，朝着虫族母舰龇出森白的獠牙。


    整个战场，死寂了两秒钟。


    “……生命场直接湮灭？！”


    新纪元频道里，那个一直假兮兮的声音第一次变了调，透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不可能！她才三岁！就算是古地球遗族也不该……”


    “闭嘴！”江屿司的怒吼打断了对方。


    他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眼睛死死盯着对战屏幕。


    “引擎功率最大！沿着光路，冲出去！猎隼小队断后！不计代价！拦住他们！”


    “是！！”


    舰队引擎发出过载的轰鸣，沿着那条翠绿光路指引的方向，迅速驶向黑暗深处。


    断后的三艘突击舰把火力开到极限。


    新纪元和虫族还想追，但那光路周围的空间好像特别滑，他们的跃迁干扰器怎么都锁定不了。


    加上江甜刚才那一下莫名其妙的影响，虫族母舰似乎还有些混乱。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小船队越跑越远，消失在碎星坟场的深处。


    警报解除的提示音在舰桥响起，显得有点滑稽。


    江屿司几步冲到观察台，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


    江甜浑身都在抖，小脸埋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事了，甜甜，没事了。”


    江屿司的声音也在抖，大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爸爸在，爸爸在。”


    “大狼狼……大狼狼受伤了……是甜甜不好……甜甜没保护好它……”她哭得打嗝。


    “雷狼兽是战士，受伤是它的勋章。”江屿司用拇指擦掉她满脸的泪。


    “而且，是你救了它。甜甜，你刚才很勇敢。”


    江甜抽噎着，大眼睛里全是水光：


    “那个坏蛋……他说……说甜甜忘了……说那里不是好地方……”


    “他在骗你。”江屿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你都是江甜，是爸爸的女儿，是爷爷的乖宝。”


    “那个地方在叫你，我们就去看。”


    “如果是你以前的家，我们回家。如果不是，爸爸带你回我们的家。明白吗？”


    江甜看着他，看了好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把小脑袋重新靠回他肩上。


    埃利奥特走过来，看着舷窗上残留的腐蚀痕迹和外面飘散的虫卵残骸。


    又看看被江屿司抱在怀里小声抽泣的江甜，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刚才那一幕……根本不是资料里记载过的、任何形式的生命源能应用。


    那更像是一种……对一切扭曲、污秽、恶意的存在，进行绝对的净化。


    【甜筒的光球悄悄飘到江甜耳边小声说：宿主，刚才……干得漂亮。虽然本统也没完全搞懂你怎么做到的。】


    江甜没吭声，只是把爸爸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舰桥里渐渐恢复秩序，损伤报告陆续传来。


    雷狼兽被送进医疗舱处理外伤，其他星兽在生态舰里焦躁不安地低鸣。


    江屿司抱着女儿站起来，走到舷窗边。


    那条翠绿的导航光路，依旧固执地亮着，指向未知的深处。


    刚才的伏击证明了，想拦住他们的，不止一方势力。


    甜甜身上隐藏的秘密，恐怕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惊人得多。


    江甜把脸贴着舷窗，看着光路尽头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小声说：


    “爸爸，我们快点去。”


    “嗯？”


    “快点到那里。”她转过头，眼睛还红着，但眼神很认真。


    “甜甜要亲自看看。那是家，还是……别的什么。甜甜要自己弄明白。”


    江屿司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舰队调整好阵型，引擎再次平稳运转，沿着光路，驶向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