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楚王宫

作品:《黄袍加身

    “咣——”


    张满屯等人拔刀冲上,护在萧弈左右,与唐师翥的牙兵对峙。


    地上的头颅停止了滚动。


    萧弈转过身,看向了徐威,语气慷慨激昂。


    “唐师翥已死,若将军欲申大志,可提其首级,杀入潭州,废马希萼,我保证,大周册封你为楚王;将军若愿继续委曲求全,则杀我自保,但想好往后如何面对大周的怒火。”


    旁的无甚好劝,指明了两条路,选就是。


    可以确定,徐威心怀不满,若能促他下定决心,自然最好;若不能,萧弈也不会真就束手待毙,按计划行事便是。


    徐威面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问道:“楚国内政,与你无关,你为何这般激奋?”


    因为怕露馅,萧弈来册封的其实是刘言。


    那册封刘言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


    “大周需要一个称臣于大周、独立于南唐,且抚慰楚地民生的政权,为来日一统做准备。”


    萧弈几乎没有太多思考,很顺畅地给了回答。


    从这方面考虑,徐威与刘言没有本质区别,只有个体差异。


    徐威大概觉得他这话像模像样,眉毛纠结地一拧,开始犹豫。


    萧弈见他意动,拿出与女子相处的心态,重新回到座上,拿起筷子,就着那些粗茶淡饭吃了起来,旁若无人。


    又过了一会,张满屯等得不耐烦了,啐了一口浓痰,骂道:“直娘贼,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楚国娘们磨磨唧唧。”


    “嘭!”


    徐威猛地拍案,抬手一指,喝道:“把他们都给我斩了!”


    “噗噗噗……”


    唐师翥的牙兵们还未反应过来,径直被砍翻在地。


    血流了一地。


    萧弈不慌不忙吃完案上食物,斟了一杯劣酒,赞道:“好,徐将军果然英雄人物,我敬你。”


    徐威闷不吭声,饮了一碗酒。


    算是开始合作了。


    沉吟片刻,徐威道:“唐师翥麾下败军之师,不足为虑,我自会收服。之后,我亲自护送萧使君至国都,马希萼必设宴款待你。”


    萧弈道:“宴上,我们杀了他?”


    “不,囚禁他。”


    “就这么简单?”


    “事成就简单,事不成……更简单。”


    萧弈道:“好,我这条命,便在楚国押上一注。”


    “我不能直接当楚王,打算扶立马希萼之八弟,马希崇。”


    萧弈道:“大周要的是一个安定,不被南唐吞并的楚国。”


    徐威道:“我的威望不足以服众,故需以他为傀儡。”


    “好。”


    草草议定,徐威竟不再多言,起身往外走去,吩咐兵士送萧弈等人回船。


    张满屯凑上前,低声道:“将军,他怎不歃血为盟哩?”


    “他心情不好。”


    萧弈知道,徐威之所以起兵并非野心勃勃,而是无可奈何,这场叛乱透着一股杀累了之后的厌倦。


    南方人心思定,但无休的纷争裹挟着所有人杀戮不停。


    出湘阴城门,萧弈亲手执着火把,对着商船打了个招呼,让李昉看到,通知他不必动手。


    “计划失败了?”


    “错,是有了更好的计划。”


    “哦?”


    “我们依旧去潭州,但不是册封马希萼,而是杀他。”


    萧弈手刀一斩。


    密谋杀刘承祐时,他还颇忐忑,这次就淡定很多,莫名还有点兴奋。


    李昉摇头苦笑道:“礼部给我加官之时,我该拒绝啊。”


    “既生于乱世,明远兄何至如此惜身?”


    “正因乱世,才更该谨慎。”


    “你制的假国书,我撕了,本想掩人耳目,没想到还要去潭州。”


    “再造一份便是。”


    李昉说得轻巧,章反正是刻好的,一盖就行。


    萧弈想了想,忽道:“改一个字,如何?”


    李昉会意,问道:“名字?”


    “不错。”


    李昉虽谨慎,当大船随湘江驶入潭州,他却不愿留在船上,执意随萧弈一起去。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你若事败,我还能北归不成?不如尽力而为,助你将此事办好。”


    “那等打起来了,明远兄躲得远些,以免我还得保护你。”


    “呵,我武艺虽平庸,自保有余。”


    明知是杀一国国主的大事,两人故意说得戏谑、轻松。


    换上朝服,祭出旌节,吹响鼓乐,摆出了大周使节的威风,下船。


    徐威已在岸边等候,换了一身楚国朝服,仅带了十余手下。


    并辔而行,萧弈与他低声交谈了几句。


    “将军只带这点人手,够吗?”


    “我自有安排。”徐威问道:“你把国书撕了,如何是好?”


    “制了一份假的,恐怕只能瞒过一时,还得靠徐将军早些动手啊。”


    “知道了。”


    徐威应得随意。


    办如此大事,他的计划却很简陋。


    “王宫正在修缮,杂着民夫,我已安排人手,准备了数十匹烈马,待到酒宴最酣时,驱马闯宫,吸引守军,我的人也趁乱杀进宫中,囚禁马希萼。”


    “这真是……妙计。”


    “管用就好。”


    一般来说,一天到晚板着脸的人,往往都是有真本事的。


    萧弈决定信徐威一次。


    放眼潭州,只见这座大城处处透着战乱后的颓败与疲敝。


    街巷上不时能看到死于战乱、饥饿的尸体。


    见到官驾来了,衣不蔽体的百姓避之如蛇蝎,远远逃开。


    “好多和尚啊。”


    张满屯忽感慨了一句。


    萧弈也留意到了,潭州的寺庙、僧侣数目,远超他在别处所见。


    都城疲敝至此,沿途所见寺庙却金碧辉煌,香火鼎盛。无所事事的人们,聚在僧侣身边,神情麻木地听着他们讲经。


    想必是马氏当国以来,推崇佛教的结果。


    队伍到了楚王宫。


    此为州治故地,北依岳麓余脉,南邻橘洲渡口,得山水之险,便舟楫通衢,正是“湘中都会”。


    远远便见到光着膀子的民夫们在修缮道路,翻新宫墙,在城楼覆上崭新的赤砂、筒瓦,装上陶制吻兽。


    春日吹过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让人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然而,一进楚王宫,与外面却是天壤之别。


    沿御道北行,穿过广场,走上千步廊,每隔十步设一口铜缸,檐下斗拱繁复,尽显湘楚民夫巧思。


    再往前,是勤政殿,殿内面阔九间,两根盘龙柱贴饰崭新的金箔,正午的阳光投下,金光流转。


    御座左侧设蓝琉璃屏风,烧得比萧弈的望远镜还漂亮,铜编钟上铸“保境安民”四字,颇幽默。


    萧弈没料到,在国都如此残败的情况下,马希萼还能维持如此奢豪的宫殿。


    大殿正中,厚红地毯铺开,摆着矮案。


    宦官殷勤地将引他坐下,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萧使君请稍待,一会就开宴,王上亲自为使君接风洗尘。”


    萧弈本以为是朝会、觐见,没想到中午就要开始宴饮了。


    他不由问道:“天色似乎还早。”


    “无妨,王上已经醒了。”


    “楚王醒得真早。”


    “呵呵,萧使君不愧是年轻人,快人快语。”


    坐定,一位身着深紫色锦袍、腰系玉带的中年官员带着人入内,团团揖手。


    此人手中却握着一串乌木念珠,举止间透着一股出尘气质。


    “萧使君远道而来,鄙人天策府学士刘光辅,奉王上之命在此迎候。”


    “刘公有礼了。”


    萧弈见刘光辅眉目疏朗,神态恬淡,问道:“刘公是居士?”


    “正是昄依了三宝,带发修行。”


    “原来如此。”


    “使君风采不凡,不愧中原上国来使,来,边吃边等。”


    刘光辅含笑击掌,一列侍女端着珍馐美酒款款入内。


    洞庭银鱼、腊味合蒸、芙蓉蟹黄,更有一道素斋做得精致异常,当是为刘光辅特意准备。


    众人落府,御座与旁边的位置都是空的。


    萧弈坐在右首,见左首还留了个位置。


    徐威坐在刘光辅下首,满脸不高兴,端起酒杯,默默饮了一口。


    不仅大白天就喝上了酒,很快,歌舞表演也上来了。


    让人差点以为这是哪个富国、大国。


    丝竹声悠悠,如涟漪荡开,舞姬们翩然而入,水袖轻扬,簇拥着一位绝色佳人来了殿心。


    身着湘妃裙,缀着珍珠,一舞,裙子如星河倾泻,头插一支金步摇,流苏随舞步晃动。


    舞姿轻盈,腰肢柔折,双目含情,时而低垂如羞,时而流转若诉。


    乐声戛然而止,这绝色佳人恰好旋至萧弈面前,盈盈万福。


    “见过萧使君。”


    声音很高,娇如黄莺。


    但萧弈却是一愣,感到一阵恶寒。


    眼前的美人竟是个男子,他分明看到了他的喉结。


    谢彦颙?


    “萧使君,看呆了不成?”


    谢彦颙忽掩嘴一笑,拧腰上前,俯到萧弈肩头,想与他附耳说话。


    萧弈立即闪开,让他扑了个空。


    “使君好英挺哦,看了我的舞,让我摸……”


    “啧。”


    嘴里忍不住嫌弃地啧了一声。


    谢彦颙又凑了过来,伸手想要掏。


    萧弈起身让开,若非不愿节外生枝,便要将他一脚踹飞。


    “本官乃大周使节,你们成何体统?!”


    谢彦颙痴痴而笑,媚声道:“使君是还不知我的好。”


    他端起萧弈的酒杯,转了一圈,小口一抿,留下了胭脂印。


    头皮发麻。


    此前听阎晋卿说谢彦颙放肆无礼,萧弈还不信,此时才知,传言还是保守了。


    环顾下首,阎晋卿瞳孔震动,李昉竟是微微嘲笑。


    恰此时。


    “王驾到!”


    一众宦官拥着马希萼到了,五十岁左右模样,身材魁梧,但已然发福,穿着华贵的细绫王袍,人未入殿,而声先至。


    “哈哈,小颙儿,你如何惹得周国使节不快了?”


    “国主,我与萧郎逗着玩呢,他可是个少年。”


    “哦?寡人来看看。”


    马希萼落座,目光投射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