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工艺

作品:《黄袍加身

    醒时残酒未消,如揣铁器。


    萧弈在值房中坐起,揉了揉头,仿佛还能听到安元贞骂他轻薄的声音,偏他每次浅尝辄止,过会儿她便凑过来。


    回想起来,昨夜只是互饮了些酒,感觉没过太久,奇怪却一下就到了子时,掌柜敲门提醒他李重进到了,遂老实送安元贞回了太平宫。


    受了樊楼的好处,他答应今日到阎晋卿府上坐一会。


    起身,练武。


    想到李重进昨晚隐有怀疑的模样,他加练了半个时辰。


    今日是最后一天休沐,校场上并无旁人,让他感到上元节繁华过后的不甘。


    当了从龙功臣,好像什么都有了,可一细思,其实没几样是真正由他掌握的,除了手中长枪,一次次砸在积雪堆上,溅起雪沫。


    “郎君。”


    卯时三刻,吕丑走了过来。


    他平日起不来,离开军中了反而来得这么早。


    “来,打一场。”


    “小的屁股还没好哩,将军,琉璃烧出来了,就是……你是否看看?”


    “到值房看。”


    萧弈如今已知当世有不少琉璃,比如佛寺常“椽铺玳瑁,瓦甃琉璃”,但是有颜色的,他要的则是透明的。


    接过吕丑递来的一小块琉璃,他不满意。


    材质有些像玉石,只能说是半透明的,总体还是有些浑浊。


    “郎君,还未打磨哩,赵老说,打磨之后更薄,能做到像水晶石那么透。”


    “不行,这个程度不够。”


    萧弈随手将琉璃砸在地上,“咣”地四分五裂。


    吕丑顿时惶恐,垂首道:“郎君息怒。”


    “我不是生气。”


    萧弈俯身拾起一块看了,认为方向是对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提高透明度。


    “带我去窖里看看。”


    “是。”


    “我不好直接去,把史德珫带上,我是陪他去的。”


    洗漱更衣,吕丑已去把史德珫接来。


    萧弈出了辕门一看,马车、伙计已经置办起来了。


    马车不算豪阔,中规中矩,有双挽马、硬木盖,属于舒适实用类型,看不出是朝廷造军器的皇商。


    问了下,车夫是常年雇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两个负责看史德珫的都是外乡客,从面相就能看出心思单纯,为人可靠。


    “这些都是老潘挑选的人,从建窖的匠人、杂工,到砍柴、烧火,到护卫、车马,前后已雇了三十多个人,依郎君吩咐,工钱给得丰厚,只挑勤快可靠的,个个都感恩戴德哩。”


    “东西都没造出来,你有何好高兴的?”


    “小的替郎君欢喜嘛。”


    萧弈留意到,才不到半个月,吕丑胖了不少,登车前遂踹了他一脚,骂道:“武艺别丢了。”


    “是。”


    车厢里,史德珫一脸忧虑。


    “怎么?出城去趟作坊,大郎不愿意?”


    “郎君误会了。”史德珫连忙道:“我想请郎君为我作主。”


    “何事?”


    “王峻老儿似乎想要我的宅院。”


    萧弈道:“他是宰相,手下官员、幕僚云集,想住城里最大、最便利之处,理所当然。”


    他没忘了这是乱世,不是讲法制的年代,他最近过得舒服是因为有权力。


    史德珫似还没完全适应失去权力,嚅嚅半晌,道:“那我怎么办?”


    “建议你趁陛下待史家情谊尚存,把宅子卖给王峻,晚了,就卖不上价了。”


    “呜呜,祖宗宅邸……”


    萧弈踹了史德珫一脚,不让他继续演。


    后汉立国才三年,史家发迹也没多久,哪来的祖宗宅邸。


    马车坐得颠,史德珫哭哭啼啼也让人心烦,萧弈干脆策马而行,出了城,不到半个时辰,抵达了城北一处山坳。


    只看地段,萧弈就皱了眉,离官道太近,而且北边的牟驼冈有军垒,很容易泄漏了技术。


    虽然暂时并没有领先的技术,造琉璃的工艺恐怕还不如江南。


    穿过小路,树林里传来了呼唤。


    “郎君。”


    萧弈转头看去,王九穿着猎户的衣着,一边袖子空荡荡,带着两人迎了出来,递过一面旗帜。


    “郎君,小的想把这个送给郎君。”


    “这是?”


    萧弈展开,见上面绣的赫然是个狼头,栩栩如生,凶狠异常。


    王九挠了挠头,道:“小的本想绣廿营,都绣一半了哩,可郎君调到了第一指挥,以后指定还要再升官,想来想去,廿营廿营,不如绣个狼旗。”


    “你如今绣这些……费了大工夫吧?”


    “小的心想,哪怕断了手,也得给它绣出来。”


    “好,你还有这股劲,我就放心了。”


    萧弈仔细收好狼旗,让史德珫等在外面,策马进小路,在尽头看到了一个作坊。


    坊外停了两辆骡车,三个杂工正在帮运麻袋。


    入内,有人砍柴、担水、建墙,匠人们或用石磨或用石臼研磨粉末,老潘正在忙着调度,转头见了萧弈,擦了擦额头,显得很有压力。


    “郎君。”


    “别紧张,我了解一下工艺,烧琉璃是何过程?”


    “是,这几样是原料,解玉砂、铅丹、草木灰,眼下俺们只用这三样。”


    萧弈看到旁边还有绿色、褐色的矿石,问道:“那是?”


    “绿铜、褐铁,老早俺也不懂,工匠说得用就买了,嗐,烧了两次俺才搞懂是用来上色的,不能添,白瞎了许多钱哩。”


    “配方确定了?”


    “是哩,砂三铅一灰半。”


    “还是混沌,我要更透明。”


    “俺让赵老试了,他想了个办法。”老潘道:“解玉砂有透有浑,先挑出透的,筛洗干净。”


    萧弈点点头,捉了一把解玉砂看了看,又看那铅丹,呈鲜明红色,略带金属光泽。


    “这是做何用?”


    “赵老!来一下,郎君问铅丹有甚用处。”


    “见过郎君,铅丹有着色、助熔之用。”


    “我不要着色,不放它是否更好。”


    “没有铅丹,解玉石不好烧熔哩。”


    “哦,草木灰做何用?”


    “也是助熔用的……郎君,小老儿少放些铅丹,多放些草木灰试试?”


    “好,这东西很难烧透吗?烧得越透,越透明?”


    赵础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解玉石不太好烧。”


    “是不是火不够大?”


    萧弈看一眼火窖,觉得和以前看到的烧砖场不一样,具体说不上来,只能说个大概。


    “怎不建个馒头……建个像坟头形状的火窖?”


    “回郎君,最初没想到。”


    “那就重建,还有,这样扇火,怕是扇不出多大的风,可以像农村灶台搞个鼓风机……我是说,造个风箱。”


    “是。”


    “雇个铁匠来建火窖,或者哪种工匠最懂?建窖也是重要一环,请最专业的人。”


    萧弈虽然外行,但他也不需要很大块的玻璃,大不了就是砸钱、请人,死活坚持一点,就要透明。


    “郎君,有块烧好的新琉璃,是否看看?”


    “好,烧一块要多久?”


    “将料磨成细粉,筛洗后静置三日,再烧半日,冷却两日,前后需六日。”


    “往后多建几个火窖,同时烧。”


    “是,郎君看这一块新烧成的,筛洗过料子后,更透一些。”


    “不够,继续试,最好烧出来后看不出是琉璃……老潘,带我转转。”


    在作坊转了一圈之后,萧弈见不远处有座山,驱马登山,往作坊眺望了一会儿。


    “我们有几亩?”


    “五亩。”


    “选址不行,我若想学你造望远镜,买你一个,站在这里,就能把你的流程看得一清二楚。”


    “这……谁这么卑鄙?”


    可见老潘还是太朴实了,不知商场险恶。


    萧弈道:“至少王峻必定会这么做,他连史家的宅子都抢,岂会不抢技术?”


    “那把这块地退了,换个地方?”


    “不用退,在此铸铜,造镜筒,买些水晶石来掩人耳目。玻璃换个地方起火窖,干脆到陈留去,买一块大点的地,至少要五顷。”


    “五顷?那样太大了?”


    “我是说至少五顷,别只建一个作坊,既然火窖都建了,往后为何不能建铁坊?周围再建个农庄,让工匠们携家带口安顿好,最外面种地。”


    “郎君,是不是先看一下账?”


    老潘一提到钱就开始愁眉苦脸,提醒道:“要不,先把朝廷要的二十个望远镜造好?”


    “不,一旦交上,王峻必立即派人偷学,得未雨绸缪。”


    不能从小本生意慢慢做大,当世人坏得很,不会给他这种机会。


    萧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账拿来吧,我看看……”


    拢共不到半个月,可调动的两千三百贯,就只剩一千五百贯了。


    但比萧弈预想中好些,他对老潘还是那句话。


    “办大事,别心疼钱。”


    他心里却知道,还得再找钱往里砸……


    回城的路上,史德珫终于被颠出了几分权贵之子的脾气,向老俞骂道:“你会不会驾车?!就没坐过这么颠的马车。”


    “闭嘴。”


    “是,郎君。”


    萧弈策马在侧,从车窗看去,史德珫还算老实,想了想,道:“王峻之事,我替你作主。”


    “郎君愿帮我保住家宅?”


    “难。”萧弈摇摇头,道:“我只能替你卖个好价钱。”


    史德珫眼中浮起失望之色,低声问道:“他总不能硬抢?”


    “能说出‘俟克京城,听旬日剽掠’的人,不敢抢你的宅子?”


    “可我观王峻,不像愿拿出钱来……”


    “你开个价,把地契给我。”


    萧弈心有成算,打算今夜就把史宅卖出个三赢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