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支摊子

作品:《黄袍加身

    傍晚,值房中,老潘点亮蜡烛。


    萧弈倾身向前,双手比划,尽可能地描述出他想要的玻璃。


    “赵老,你是修建皇陵的能工巧匠,应该明白我说的东西吧?”


    “将军所说‘沙子烧出来的玻璃’,小老儿实在不曾见过,倒是与璧流离有些相像哩。”


    “哦?何为‘璧流离’?”


    “将军可曾见过瓷器上的釉,透亮晶莹。”


    “对,是那么回事,赵老可知如何烧制?”


    赵础摸着稀疏的胡子,琢磨了一会,道:“小老儿倒也可以试试,可要做出将军说的那般透亮,那也难,或许还得寻几个常与胡商打交道的老同行问问。”


    “那就拜托赵老了,还请尽快开始着手,多试,总能造出来。”


    萧弈虽不懂技术,却愿意指明方向,因此非常笃定。


    赵础面露惶恐忧虑,似乎担心造不出,被他这个权贵武夫杀了,应下,告辞,表示今晚就去寻人商量。


    老潘也有些担心,问道:“郎君,官家要二十个望远镜,一两个月造不出来,算不算欺君?”


    “放心,欺君也是砍史德珫的脑袋……”


    萧弈发现,做买卖很是愁人。因为算了帐,他当晚甚至没睡好,才睡了四个时辰就醒了。


    起身,天还没亮,张永德买来打鸣的鸡不知又被谁吃了,营中颇安静。


    洗漱时,听到辕门处有人与值守的兵士说话,过去一看,是吕丑鬼鬼祟祟地回来。


    萧弈什么也没说,直到点卯时,把吕丑喊出列。


    “吕丑,出列。”


    “喏!”


    “昨夜去了何处?”


    “回将军,我拉了三天肚子……”


    “说实话。”


    “是,我给小桃在开封赁了个院子,昨夜去见她了。”


    “连着三夜都是借机出营去见她?”


    “不,不是,不是见她,前两夜见了别的相好……不是,你们笑甚?站好。”


    萧弈脸色一沉,笑声顿止。


    他故意等了几息,见麾下兵士渐渐不安,绷起了脸,才再次开口。


    “吕丑不守军律,笞二十,筛汰出营。花秾,收了他的腰牌盔甲武器。”


    “将军!小的知错了。”


    吕丑顿时色变,连忙跪倒。


    吕酉犹豫了片刻,上前求情,道:“将军,阿丑以前是牙兵,浪荡惯了,还请将军看在他是初犯……”


    “军法无情,拉下去。”


    张满屯嚅了嚅嘴,似想劝,最后没开口,架起吕丑,将他拖出了校场。


    不一会儿,嚎叫声传来。


    萧弈目光扫过兵士们那一张张噤若寒蝉的脸,道:“继续操练。”


    “喏!”


    一直到操练结束,回了值房,萧弈才命人把吕丑抬过来。


    “委屈吗?”


    吕丑趴在担架上哼哼唧唧,闻言立即点了点头,嘴里应道:“为将军肃军纪,不委屈。”


    “看来你觉得冤枉?”


    “将军,小桃是我骗到开封的,我总不能不管她。”


    “你管得过来吗?”


    “我知道将军是为我好,笞我二十,让我歇几天,不然真是不中哩。”


    萧弈随手拿起一袋铜钱,砸在吕丑脸上。


    吕丑先是捂脸心疼,待掂了掂那袋子的份量,大喜过望。


    “谢将军赏。”


    “拿去善后。”


    说话间,老潘带着赵础进来,萧弈并未让人把吕丑担出去,任他趴在那儿听着。


    “将军,小老儿或许可以试着烧出将军要的玻璃。”


    “那就动手做,有何需要?”


    “得有窖,最好是在城郊山坳,好砍烈薪烧窑火,山坳挡风,方便窑火聚温,能近水源就更好哩,好淘洗、冷却。”


    “需多大的地?”


    “租赁两亩足矣。”


    萧弈摇了摇头,心知赵础这么说只能建个小作坊,他该买上一大片地,方便后续的扩张,更重要的是保密。


    他遂招过老潘,嘱咐道:“在城郊挑个好地方,以你的名义,把整座山买下来。”


    “郎君,这成本可差了不少。”


    “办大事,何惜小钱?”


    之后无非是建窖,采买原料、雇用工匠等小事,萧弈只把握几个重点,工匠必须是信得过,能保密的,此外,让老潘行事尽可能抬出史德珫的名义,别暴露出他才是东家。


    商议妥当,再看向吕丑,只见他脸上满是讨好之态。


    “怎么?”


    “将军正是用人之际,小的想为将军继续效力,恳请将军给个机会。”


    “不回去继承家业。”


    “杀猪有甚意思,小的只想为将军,不,只想为郎君尽犬马之劳哩。”


    “你是筛汰下来的,俸禄可没军中高。”


    “我该,我一定好好干。”


    萧弈这才向老潘道:“把他带走。”


    “嘿嘿,多谢郎君。”


    总算是暂时先把摊子支起来了……


    萧弈知道,眼下的安稳其实颇为难得。


    等年节过去,河东的刘崇得知郭威称帝,必然有所反应。诸藩,甚至诸国也可能坐不住。


    因此他不敢懈怠,一手布置产业,一手选兵操练,得空便勤练武艺。


    到了正月十四,兵额编了八成,麾下有了四百精锐,身体也打熬得愈发强健。


    一些邀约他都婉拒了,新赐的大宅也一次都没去看过。


    除了忙,当然也有别的原因,比如没钱修缮,比如孤身一人没必要过去住。


    有点想把张婉接出来了,郭馨说好陪她几天,却扣着人不放。


    这天醒来,不知做了什么梦,血气方刚的身体如铁一般。


    干脆独自到校场舞了一遍枪,终于等到了时间,敲锣把麾下都喊起来点卯,狠狠地操练。


    “哈!”


    “哈!”


    辰时,李重进策马赶到校场,道:“你们第一指挥吵死了。”


    萧弈做好了随时与他打一架的准备,上前道:“见过军头。”


    “去洗漱一下,一会就别披甲了,随我去办差。”


    “为何?”


    “看你这一身泥,汗津津的,风一吹着凉了,快去,我等你。”


    萧弈虽不知李重进打算做什么,反正不披甲也不怵,换了身轻便衣物。


    李重进一瞧他,道:“嘿嘿,瞧着是像回事,怪不得能勾搭宫中尚仪。”


    “我们去哪?”


    “我没说吗?去金凤园蹴鞠。”


    “军头方才说是办差。”


    “还不是因为当着兵士们的面。”


    金凤园就是大宁宫西面的空地,设了一个蹴鞠场,不算大。


    场上,郭守文已带着几个年轻人在准备,看起来都是将门子弟。


    旁边看台设置了屏风、雅座,有不少女眷正吃着瓜果,准备看他们蹴鞠。


    萧弈问道:“这是何情况?”


    “明日就是上元了,玩一场。”李重进揽过他的肩,耳语道:“有几个藩镇子弟进京,向来对我们不服气,找机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谁?”


    李重进还没来得及说,张永德到了,体贴地扶着郭四娘走上看台。


    萧弈很快留意到,郭四娘身后还有两个他颇熟悉的身影,正是穿着男装的郭馨、张婉。


    郭馨一身白色襕袍,衬得皮肤更白,穿扮得没有英气,反显得比往日玲珑可人些。


    张婉更高挑,头发全梳起来之后,天鹅颈更为优美,背部笔挺,利落的衣着反而显出身材的婀娜。


    很快,也许是感觉到他在看,郭馨牵过张婉的手,十指相扣,示威般地向这边扬了扬。


    萧弈心知,他越在意,郭馨越不会把人还给自己。


    他只当没看到,转过头,继续与李重进说话。


    “重进兄,还没说是谁。”


    “谁?”


    “谁对你们不服气?”


    “哦,他们来了。”


    萧弈转身,顺着李重进的目光看去,一行人穿着圆领窄袖的蹴鞠短襦走来,他立即留意到了一人。


    这人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面容俊朗,眼神刚毅,剑眉斜飞入鬓,鼻若悬梁,外貌丝毫不逊于张永德,而气场更甚,身材高大魁梧,与同伴谈笑时自有一股沉稳、厚实之感。


    萧弈留意到,他手掌宽厚,骨节粗大,显然是个武夫,腰间却插着一根笛子,系着红缨络,摇晃间尽显潇洒。


    张永德见他来,很快迎到场中。


    “藏用兄,可是昨日刚到京师,别来无恙。”


    “抱一兄别来无恙,今日蹴鞠后,当痛饮一番。”


    “那是自然,我定好临阙楼雅座,届时若能聆藏用兄一曲,今日输了也甘愿。”


    “抱一兄若有本事赢,不论胜败,我皆可奏上一曲。”


    “好,那就各出真招了。”


    萧弈听出来了,这两人看起来很客气,其实较着劲。


    他遂向李重进问道:“那是谁?”


    “天平节度使高行周之子,高怀德,他武艺很强,我们……打不过他,今日必须在蹴鞠上赢他,杀他的威风。”


    “重进兄,我不太会蹴鞠。”


    “这就怯了?五娘都说了,你最会蹴鞠。没时间聒噪了,走。”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但事以至此,总不能露怯,萧弈只好上场,活动筋骨。


    场中有二十多个年轻人,高怀德并未问他姓名,目光淡淡扫过,有种高手看寻常人的不以为意。


    对上那眼神,萧弈心中莫名燃起跃跃欲试的战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