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汇合

作品:《黄袍加身

    一小簇人留在那,回首看去,只见到满地狼藉的战场。


    萧弈、范巳二人帮着老潘、细猴、胡凳、吴狗子四人埋了澶州兵的尸体,收缴了剩下的战利品,天黑了下来。


    “就这样吧,剩下的给流民裹腹。”


    “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那边就有个去处。”细猴指着路口不远处的林子,笑嘻嘻道:“林边有处废驿栈,早年是往来官差歇脚的地方,虽说破败,好歹有堵墙扛扛风刀子,强过在野外当冰梆子嘛……”


    细猴没骗人,确实只有一堵墙挡风雪。


    除此之外,地上散落着些灰烬,是过往商旅歇脚时留下的。


    “漏屁的破墙。”胡凳笑骂道。


    众人用油布支了个顶,拾来干柴,升了篝火,这才好受一些。


    萧弈的身体太累了,头疼得厉害,坐在那把手凑到火边,很快就暖得发痒,一夜没怎么睡的疲惫与紧绷情绪渐渐松弛下来。


    老潘就着火堆检查了吴狗子和胡凳的伤势,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还有一卷干净的麻布。


    “别动,艾草、蒲公英,免得你破伤风哩。”


    这老卒动作麻利,拿麻布裹了吴狗子的伤口,又让胡凳卷了裤腿,手掌轻轻按了按,确认没骨折,从鞍袋里掏出个酒囊,倒了点烈酒在手上搓热了。


    “忍着点,俺给你活血散瘀,揉开了明天还能跟着走。”


    “那咱们也能快点到邺都。”


    “急甚?”


    “俺是不打紧,还不是怕拖累了大家伙。”


    细猴在一旁乐得吱吱笑,插嘴道:“你这憨货,老潘在意这吗?他是菩萨心肠,看顾你哩,换做徐胜那驴毬入的,早把你丢下喂狼了。”


    胡凳疼得额头冒冷汗,咧牙道:“还得是老潘,可不是第一遭救俺了。”


    “揉好了,歇着吧你。”


    萧弈困得厉害,还是参与进去,递过一块烤温的麦饼,道:“看这包扎的手法,老潘是老行伍了?”


    老潘接过麦饼,道了声谢,应道:“军中混了大半辈子咧,早年在陈州地界刨食吃,后来契丹狗打进来,一把火烊了村子,没了活路,只好扛刀吃粮。城头旗子换得快,俺跟过的将军掰指头算算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这两年跟了王节帅,才算屁股沾炕,吃了几天安生饭。”


    他话说得平淡,透着点乱世小卒随波逐流的沧桑。


    萧弈问道:“都头还是队正?”


    “什将。”


    “屈才了。”


    “不打紧,能不丢了命、让家里几个小猢狲吃饱饭就成,这世道,一不小心把命丢了的人多哩。”


    “没事,这次也算立了大功。”


    老潘却摇摇头,看着跳动的火苗,叹道:“俺这年纪,就盼着攒够了家当,全须全尾地卸了甲,找个太平去处,把娃儿们养大……也不知有没有运气熬到那天喽。”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麻木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朴素的期盼。


    萧弈沉默地点点头,心中莫名安稳了些,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总算不是浅眠,他睡得很沉。


    仿佛睡到了天昏地暗,做了好几个梦……忽然,他被一阵推搡与喝骂惊醒。


    “是谁?”


    “捉住,别让他跑了!”


    萧弈瞬间清醒,按刀跃起。


    “都头放心,不是大事。”范巳道:“有人骑马来,在路口处查看了尸体,摸过来窥视咱们。”


    “拿下了!”


    “押回去。”


    不远处,细猴与老潘的喊声传来,之后是另一人在破口大骂。


    “直娘贼,放开你爷爷!”


    “只看我这端正长相,能是贼吗……”


    萧弈与范巳对视一眼,都听到了这声音。


    是吕酉。


    只见老潘和细猴一左一右按着一人过来,吴狗子牵着马走在后面。


    “萧都头,这厮鬼鬼祟祟在周围晃悠,一看就是想探咱们的底!”


    “放开,我也是……都头?!”


    “放开他吧,是我的手下。”


    吕酉挣扎着,扑通一下就摔在萧弈面前。


    他干脆在火旁坐下,脱了靴子,倒出一地的冰渣子。


    “都头,可算找到你了,我们过了黎阳,听前面喊杀声吓人,花先生怕不安全,让我先探路。这一路可不容易,才过黄河,险些就遇着水匪。好在花先生听出不对,晴雯小娘子拿弩箭射伤了踩点的猢狲,我与韦良又亮出禁军身份,镇住了对方,但那些杀才好像还一路跟着。”


    “他们在哪?”


    “就在后面的土坡,没敢靠近。”


    “带路。”


    萧弈带着诸人翻身上马。


    天外两点星光,照着茫茫雪路。


    纵马疾驰了一段,吕酉指着前方嚷道:“就在那!”


    “驾。”


    萧弈马快,当先而上,奔过旷野。


    坡顶上,有人正站在那张望,见他来了,连忙牵过马匹,想要逃跑。


    “晴雯?!”


    闻言,那身影停了下来。


    萧弈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赶上前去。


    天太冷,他呼出的白汽氤氲了视线。


    待雾气消去,最先看到的是郭馨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风雪吹乱了她的鬓发,几缕发丝贴在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她手里紧握着弩,指尖因用力而苍白。


    她站在原地,先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流到下巴,渐渐冻成了小小的冰晶。


    “你……怎么了?”


    “不再分头走了好不好?我好怕……前面有官兵,后面有水匪……我不知道怎么办呜呜……”


    “好。”


    “呜呜……我不是怕死,怕保护不了他们……”


    手弩掉落在雪地里,郭馨忍不住哽咽着,蹲下,埋头哭了起来。


    “好。”萧弈也蹲下,拾起弩,低声道:“不再分头走了,后面的路安全了。”


    “别让他们过来。”


    “什么?”


    郭馨抬起头,偏过头,倔强道:“别让人看到我哭。”


    她飞快地用袖子抹干净脸,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清亮,却还是带了一点鼻音。


    “哦,我也没哭,就只是被风雪迷了眼睛。”


    “好。”


    萧弈回过头,喊道:“你们别上来了!”


    “萧都头,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


    喊声在旷野里回荡开来。


    萧弈陪着郭馨平复了情绪,策马下了山坡。


    花秾、韦良等人已经与范巳、吕酉汇合了。


    “阿兄!”


    郭宗谊远远见到萧弈,喊叫着奔上前来,脚下扬起一团团雪尘。


    萧弈接住扑过来的孩子,笑了笑。


    转头看去,花秾郑重其事地擦了脸上的风霜,深深一揖。


    “郎君,幸不辱命。”


    风雪还在刮,废弃驿栈的篝火在远处闪烁,似乎照得这片旷野、乃至整个乱世都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