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的分数确实比她高，他有五十九分。


    赵元青不清楚自己的分数为什么这么低，但她大概知道小毛的分数为什么这么低。


    因为小毛是六指，他之前总带着手套，她也是第一次瞧见。


    因此他要攒钱做手术，做完手术后要去重新测试。


    送走了客人，又跟着西蒙去上班，她在那个冰冷、弥漫着香水味和奇怪味道的紫茉莉门口站了一夜，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眼神呆滞地看着走廊的浮光掠影和人影攒动。天蒙蒙亮时下班才回到新租的小屋。


    回到家后她走到墙角那台新买的、屏幕边缘有些发黄的二手老式电视机前，伸手按下了开关。新闻节目的背景是柔和的蓝色，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西装的男人端坐在主播台后。他面容英俊，笑容可亲，头发一丝不苟。屏幕下方打出一行醒目的白色字幕：


    【主播：伊森·凯尔，评分：81】


    电视信号不太稳，画面时不时就花一下，或者短暂地扭曲一下，然后又恢复正常。伊森·凯尔正用他那悦耳但毫无起伏的播音腔，念着索伦撒今日的丰功伟绩——某个区域的基础设施升级完成，第四机械厂的进展，治安状况……整体是宣传索伦撒多么好的。


    “……下面播报一条来自克林宫的重要消息。”伊森·凯尔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庄重，“经幽灵公正裁决及多方核查，此前关于第一王妃阿尔文·风罗与第二王妃莉迪亚·银星涉嫌违规的指控，已被证实为信息传递失误所致，系一场误会……目前二位王妃均已回到克林宫。”


    画面适时切换。


    不再是演播室，而是恢弘壮丽的克林宫前广场。


    左边是阿尔文。他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苍白而冷漠，穿着繁复华丽的王妃礼服，站在象征索伦撒最高权力的克林宫台阶上。他怀里，抱着一个被柔软昂贵织物包裹着的婴儿。


    右边是另一位同样美丽却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黑发黑眸，笑容温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应该就是第二王妃莉迪亚·银星。他也抱着一个婴儿。


    伊森·凯尔的声音继续：“……两位王妃殿下已携皇室血脉，平安返回克林宫。索伦撒幽灵依照最高法理及皇室继承法，经综合评估，现正式册封第一王妃阿尔文·风罗殿下所诞之皇长女——艾莉西亚为皇太女，即索伦撒帝国下一任合法继承人！让我们共同见证……”


    画面再次给阿尔文和他怀里的婴儿一个特写。那婴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红扑扑的脸蛋。屏幕下方打出一行字：皇太女艾莉西亚。


    赵元青呆呆地看着电视，就在特写镜头给到婴儿脸蛋的瞬间，电视信号突然剧烈地扭曲、花屏！整个画面变成一片刺眼的雪花点和扭曲的色块，持续了足足两三秒，伊森·凯尔的声音也被刺耳的电流声彻底淹没。


    花屏持续了几秒，信号才挣扎着恢复。画面重新稳定在克林宫前盛大的册封仪式上，阿尔文抱着婴儿，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


    她皱着眉试图理解：女儿？皇太女？


    是她记错了吗？阿尔文不是生了一个男孩吗？


    电视里，盛大的庆典还在继续。阿尔文抱着那个被命名为艾莉西亚的婴儿，如同抱着象征身份的玉玺或者权杖，冷漠地站在高处。


    电视前，赵元青静静地坐着思考，是狸猫换太子吗？之前的儿子呢？那女孩哪里来的？


    她收拾收拾又出门，去荒街后面的垃圾场找方慧。


    老和尚还是一如既往地坐禅，赵元青足尖轻点跃上他身旁坐下，递给他个番茄。


    方慧睁开眼，朝她顿首道谢接过。


    “阿青施主。”


    “嗯嗯，你吃。之后我可能来不了了。”赵元青咬了口自己的番茄。


    “可是遇到了麻烦事？”


    “特别大的麻烦事，唉，农夫与蛇，我之后要东躲西藏一段时间。有黑曜石的消息吗？我还是想见见他。”


    阿尔文大概是不会放过她了。唉。


    “许施主传来消息，这是黑曜石所拍下的唯一的照片。”


    方慧打开自己的布袋子表，递给赵元青。


    是正面照，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分辨不出来男女，神情有一种令人熟悉的懒倦感，光看长相确实是高质量人类，穿着简单但明显材质精良的白色衣裤，那双眼睛尤其特别，瞳孔颜色是极深的墨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看向镜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疏离感。


    赵元青盯着照片，叹了口气，把表还给方慧。


    “这种类型的人很麻烦的，有些过于聪明，我丈夫从前也有这种眼神，那小脑袋一动就是一个坏主意，玩不过，自己也很豁得出去。”


    方慧静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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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忧虑。


    “是，此子非凡。”他肯定了赵元青的判断，“我在此观照良久，发现黑曜石其实……不管什么事。”


    赵元青啃番茄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那些组织、帮派的人，”方慧继续道，目光扫过荒街深处那些隐约晃动的、充满戾气的身影，“都声称从未见过黑曜石本尊。他更像是一个……背景，一个规则。幽灵对这片区域，也近乎是彻底的无视态度。他什么都没做，却又像什么都做了。规则立在那里，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无需他再费心。”


    方慧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精准的词语来描述那个幽灵养大的孩子：“黑曜石很特别。他似乎……没有目的。不像银手，沉溺享乐，扩张欲望；也不像金盏花，汲汲于基因优化与财富积累。他管辖下的这片区域，奉行的只有最原始的丛林法则——适者生存。这更像是在……做实验。”


    她想起茂茂有时候对着繁杂事务时那副生无可恋的懒倦表情。


    “也不一定，很可能是懒，或者单纯地觉得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事儿。我经常也有这样的想法，要看他的身边谁在影响他。这种人感官的阈值很高的，要想想办法，我想想哦……唉，我觉得可能还得去角斗场。先用这种心理刺激试一试。他设立每个机构肯定也都是有用意的。除了角斗场，还有别的是他的吗？”方慧摇头：“垃圾场，角斗场，帮派，帮派下的欢乐城店铺。只有这些。黑渣是黑曜石的产品，算是一种安慰剂。听说幽灵曾经有意让黑曜石执掌索伦撒，但黑曜石拒绝了。”


    赵元青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许施主分数多少？”


    “八十七。”


    “……”挺幽默的，两个数字，无论哪个都比她的大。


    完败。


    “没事，爱bia加爱涯。”她幽幽起身，一身怨气。


    说完这句充满怨念的歌词，她不再停留。


    足尖在锈蚀的铁皮上重重一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要把所有对幽灵评分系统的不满都踩进这垃圾山里。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射入荒街污秽的巷道深处，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方慧看着那道带着一身杀气消失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念了句佛号，重新闭上了眼睛。风卷着垃圾的碎屑，在他周围打着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