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心情不好。


    瓦伦街破败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色里若隐若现。空气潮湿微凉，带着垃圾和污水特有的腐败气息，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那份沉甸甸的倦怠感并未散去，反而更深地沉淀下来，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落。


    因为那个年轻男人。她也想明白为什么这里不对。


    因为缺少感情。


    她昨天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男人，那个年轻人的难堪以及不知所措，可能是没有人关心过他，也可能是他拥有的太少了。


    那种第一次被人好好对待，甚至想逃跑的心情她也有过。


    紧张，难堪，自卑，怀疑自己配吗，为什么是自己呢？是她哪里有什么特别吗？该怎么回报？


    那个年轻人选择了用愤怒和抗拒来掩饰他的难堪，像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刺。而她当年……大概选择了回避和加倍的努力。


    形式不同，内核却如此相似。他害怕的不是那一百信用点，他害怕的是这份报答背后可能代表着的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联系和期待。


    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时，她回到房子中。


    阿尔文还睡着，她先看了看电炉子，松了口气，还好是关着的。


    然后开始收土，把它们用塑料盆装起来，放入种子。


    做完这些后开始切卤水，加水煮米饭，蒸青菜。


    打算去沙发上躺着时她发现根针，大概是抹了毒，只留出一点亮蓝色的小尖尖，赵元青把针藏起来后又检查了一遍，只有这一根。


    她躺在沙发上闭眼睛养神，打算等会他醒来时自己装死。


    屋子里只剩下电炉子上米饭和青菜蒸煮发出的轻微“噗噗”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声响。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


    阿尔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挺着沉重的肚子，动作却依旧带着一种猫般的轻盈和警惕。他扶着门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蓝得近乎发紫的眼睛，第一时间锁定了沙发上的赵元青。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元青毫无起伏的胸口，苍白的脸色，以及那毫无生机的姿态。他没有立刻靠近，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享受这份寂静。


    几分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挪动脚步，走到沙发旁。他站得很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元青失去知觉的脸。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屋子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尔文伸出了手。


    那只纤细、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缓慢，探向赵元青的颈侧——那是检查脉搏最直接的位置。


    他的指尖冰凉。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前一瞬，赵元青的龟息状态让她的颈动脉搏动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


    阿尔文的指尖在距离皮肤毫厘之处停住了。


    他没有继续触碰，反而收回了手。他站在那里，又静静地看了几秒，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种……确认猎物已死的冰冷满意。


    他没有试图唤醒她，也没有检查她是否还有呼吸。他似乎对自己的毒有着绝对的自信。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沙发上的尸体。


    他的动作变得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卸下重负后的轻松。他掀开锅盖看了看煮着的米饭和青菜，似乎觉得火候不够，又加了一点水。他甚至还拿起抹布，擦了擦灶台上溅出的水渍。


    ……赵元青现在怕自己万一突然醒了再把他吓早产。


    但很快，传来碗筷的声音，阿尔文在吃饭，他吃完饭后没有刷碗，反而转而联系其他人。


    “过来把尸体抬走。”声音冷酷无情。


    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门外传来极其轻微、节奏特定的敲门声。


    三长两短。


    他抱着肚子艰难地走过去开门，但神情高傲冷漠。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面料考究的铅灰色西装，身影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显得挺拔而肃杀。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面容英俊得近乎完美，鼻梁高挺，没有着急去沙发处理尸体，反而上下打量着阿尔文。


    “阿尔文，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一个背着沉重壳子的乌龟。……看起来太脆弱了。脆弱到，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阿尔文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巨大的羞辱感和更深沉的恐惧漫了上来，他蓝色的眼睛掠过一丝杀意。


    “亚瑟，上城如何了？”


    “没什么变化，快乐开心每一天。”那个名为亚瑟的男人耸耸肩轻松开口，“另一位王妃也没找到。我说，其实你在索伦撒生是一样的吧？他的孩子未必就有你的优越，不是生下来还有机会再做一次吗？”


    “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东躲西藏了一个星期，你们还没找到他？”亚瑟的轻松显然激怒了阿尔文。


    “整个快乐城都没有？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被人藏起来了吧？表哥，这事我拜托你好好想想，这里是黑曜石的地盘，你看到外面的针眼没？所有人，只要在这里能住下来，除非自愿搬走，就接受针眼的庇护。他也许像你一样，也找到好心人收留了呢？我又要躲针眼，又要躲梦幻岛的那两个垃圾的围剿，烦都烦死了。”


    “啧。”亚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件精美的瓷器蒙尘，“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你的计谋完全不奏效，阿尔文，你的资质虽然只有七十六，但好歹是风罗家的子孙，索伦撒的第一王妃，躲在这种垃圾堆里，靠着一个……嗯……”


    “把她处理掉！亚瑟，别再让我重复！你要成为这件屋子的主人！”阿尔文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亚瑟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尸体，不甘不愿地走到沙发旁，被瞬间跃起的赵元青制住。


    阿尔文脸色更加惨白，但亚瑟反而还能笑着开口说话。


    “嘿，轻松些，你这针如果刺破我的喉咙，上城的人将会抓你去喂鱼，还有，阿尔文，你是怎么办事的？她死没死你都看不出来吗？”


    赵元青也笑眯眯开口问他：“你怀孕了吗？”


    亚瑟显然因为这问题呆滞一秒，但那针头几乎逼近他脖颈上的皮肤，这让他瞳孔骤然收缩，不等不认真下来试图安抚身后的暴徒。


    “冷静，听我说，这针上的毒是一种神经毒素，只要一小点，我就会死，你不想惹麻烦对吗？我可以给你去索伦撒的资格。”


    她继续笑眯眯：“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真的，我是风罗家最优秀的子孙，绝不会骗你！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


    下一秒赵元青弃针打晕了他。


    她把他踢走后，看向阿尔文。


    “我说，阿尔文，聊聊？我还是喜欢和熟人聊。”


    阿尔文扶着沉重的腰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小腹不规则的绞痛越来越清晰，但他强忍着，维持着表面的冰冷。


    但很快，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墙壁往下滑，□□那股温热的液体涌出得更加汹涌——羊水彻底破了，浸湿了他的裤腿，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赵元青呆了。


    她张了张嘴，茫然地看着他身下的水渍。


    但很快，阿尔文蜷缩下去，双手死死捂住肚子，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冰冷高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剧痛和恐惧吞噬的痛苦呻吟。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苍白的脸颊滚落。身体因为剧烈的宫缩而扭曲成可怕的弓形！双手死死抠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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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的地面，指甲断裂出血！脸上的痛苦已经扭曲到了极致，汗水、泪水、甚至口涎混合着流下！


    羊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在地板上迅速蔓延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甚至能看到隐约的血丝！


    “我……你……你不会是装的吧？”她试探性地问他。


    但阿尔文的情况糟透了。


    汗水浸透了他金色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渗出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每一次宫缩都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呜咽。


    羊水和血水混合的液体，在他身下晕开一片刺目的深红色。他蓝色的眼睛因为剧痛而涣散，但在赵元青目光扫来的瞬间，那涣散中又猛地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深切的绝望。


    赵元青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头都大了。


    “你说句话啊，这该怎么办？我……我往哪里送你？”


    “通……通讯……”阿尔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立刻打开手表开始翻找，在找到电话时松了口气拨打，并告知位置和情况。


    很快，十五分钟内，救护车来了，赵元青把亚瑟放到屋内藏起来，点住他的穴位后，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上了车。


    阿尔文的叫声持续而惨烈，他神情开始恍惚，口中喃喃地喊着父亲母亲以及一些人的名字。


    但医护人员很冷漠，赵元青几次询问都只是说正常的。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紧挨着他蹲着，一只手被他无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她另一只手徒劳地想帮他擦去额上瀑布般的冷汗，却怎么也擦不干。医护人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偶尔检查一下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数字和宫缩频率。


    “真的…真的正常吗？”赵元青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又一次看向那个年长些的医护人员。


    “宫缩强度大，频率高，产程快。”医护人员简短地回答，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快了。”


    就在这时，阿尔文的惨叫猛地拔高到一个凄厉的顶点，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无力地向后仰去，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最后一点光芒似乎都在急速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凝固的恐惧和痛苦。


    “用力！”一直沉默的另一个医护人员突然厉声喝道，声音穿透了车厢内凝滞的空气。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俯身下去，动作精准而利落。“最后一次！孩子头出来了！不想他憋死就用力！”


    “头…孩子…”赵元青大脑一片空白，这才猛地意识到“快了”的含义。


    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一声微弱的啼哭，如同破晓时分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微光，极其突兀却又无比清晰地，在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和引擎声中响了起来。


    “哇……呜……哇……”


    那声音细细的，带着初临人世的委屈和茫然，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阿尔文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松弛，彻底瘫软在担架上，仿佛所有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一片死灰。汗水、泪水和血污糊满了他的脸，蓝色的眼睛半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承受了极致痛苦的躯壳。


    医护人员熟练地处理着。她们迅速用柔软的吸球清理婴儿的口鼻，包裹在提前准备好的无菌毯子里，剪断脐带。那小小的、皱巴巴的、浑身还沾着血污和胎脂的生命，在毯子里微弱地扭动着，发出断续的、小猫似的哭声。


    “是个男孩。”年长的医护人员将包裹好的婴儿简单检查了一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地报了一句，然后迅速开始处理阿尔文身下汹涌的出血和娩出的胎盘。


    赵元青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