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村口的老槐树，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李亚萍脚下的土路上。她攥着衣角，身后跟着丈夫王强和一双儿女——刚成年的女儿玲玲、半大的儿子小宝，一家四口提着两盒包装简陋的饼干，脚步沉沉地往村东头的李铁柱家去。


    “妈，大舅家真有那么阔气？小宝扒着路边的野草，仰头追问。出发前母亲反复叮嘱，到了大舅家要嘴甜、懂规矩，说这趟能不能借到钱，关系着他能不能在城里安个家。


    李亚萍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别多嘴，到了只管叫人，少说话多吃饭。你大舅家现在不一样了，县城里买了大院子，还有个裁缝店，差不了咱这两万块。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没底。当年她嫁去城里，嫌娘家穷、弟弟李铁柱性子软没本事，主动断了来往，如今找上门借钱，难免有些心虚。


    王强闷头走着，脸色不太好看。他本不愿来，觉得向多年不往来的亲戚开口太掉价，可儿子买房的首付差着两万，四处求借无门，只能寄希望于这门“富亲戚。“到了别乱说话，


    李亚萍没应声，心里早已盘算了千百遍。她记得大哥李铁柱向来老实，嫂子张心兰性子温和，侄子李龙虽是生意人，想来也不会太驳长辈的面子。只要他们肯松口，这两万块钱多半就能成。


    转过两道弯，李铁柱家的青砖大院就映入眼帘。院墙砌得整整齐齐，朱红色的大门漆得发亮，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匾，写着“家和二字。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的土坯房，这院子气派得像城里的小别墅，看得李亚萍一家都愣了神。


    “这……这真是大舅家？玲玲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饼干盒差点滑落在地。她在城里打了两年工，见过不少体面人家，可没想到乡下的大舅家，竟比城里有些人家还讲究。


    正愣神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心兰系着蓝布围裙，笑着迎了出来：“哎呀，是亚萍妹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一路辛苦了！她的声音洪亮，带着庄稼人的热络，眼神落在李亚萍一家身上，没有半分嫌弃，只有真诚的欢喜。


    李亚萍瞬间堆起笑容，拉着儿女上前：“嫂子，劳你惦记着。这是玲玲，这是小宝，快叫舅妈。


    “舅妈好！玲玲和小宝齐声喊道，眼睛却忍不住往院子里瞟。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青砖铺就的地面一尘不染，墙角种着几盆月季，开得正艳；靠墙摆着两张竹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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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搪瓷茶杯看着就透着舒坦。


    “快进屋坐外面晒。”张心兰热情地招呼着引着他们往堂屋走。穿过院子时李亚萍瞥见西厢房的窗户亮堂堂的窗帘是时下城里流行的碎花样式心里的羡慕又多了几分——原以为自己嫁去城里日子过得比乡下亲戚体面


    堂屋宽敞明亮地面铺着浅色的地砖靠墙摆着一组深色的木质沙发茶几上摆着玻璃果盘。张心兰忙着给他们倒茶转身又笑着端出了满满一盘子点心放在茶几中央。


    李亚萍的目光瞬间被点心吸住了。水果硬糖裹着透明的糖纸红的、黄的、绿的在阳光下映得五颜六色像一串串小彩灯；蜜渍的桃干、杏干浸得油亮边缘还挂着晶莹的蜜珠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还有城里百货大楼才有的酥皮点心层层起酥表面撒着白芝麻看着就酥脆可口。


    “快尝尝都是小龙从城里捎回来的我也不懂啥好坏。”张心兰笑着递过一块水果糖指尖带着刚洗过水果的清爽。


    玲玲和小宝哪里见过这阵仗眼睛都看直了。小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手想去拿被李亚萍用眼神制止了。王强也有些局促双手放在膝盖上没好意思动。


    “尝尝吧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张心兰把糖塞进小宝手里又给玲玲递了一块桃干。


    小宝剥开糖纸把硬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橘子香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小声对姐姐说：“姐真甜。”


    玲玲咬了一口桃干软糯香甜没有丝毫酸涩比她在城里零食铺买的还要好吃。她凑到母亲耳边小声嘀咕：“妈大舅家也太阔气了这些点心看着就贵咱妈平时都舍不得给咱买。”


    李亚萍捏着衣角心里莫名发酸。她拿起一块酥皮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酥皮簌簌地掉在手上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奶香味是她从未吃过的滋味。可她偏要嘴硬咽下药食说道：“味道还行吧一看就是城里货小龙有心了。”


    张心兰没听出她话里的酸意笑着说：“小龙这孩子总惦记着我们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带些吃的用的。其实我们老两口也吃惯了粗茶淡饭这些精细东西反倒觉得不如玉米饼子实在。”


    正说着里屋传来脚步声李龙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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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臂，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干练。“小姑，姑父，你们来了。”他笑着打招呼，语气平和，没有过分热络，也没有丝毫怠慢。


    “小龙越来越出息了。”李亚萍连忙起身，脸上的笑容更显殷勤，“听说你在县城开了裁缝店，生意挺好吧？”


    “还行，糊口罢了。”李龙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姑一家大老远来，咱总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回去，不然该说咱是铁公鸡了。”


    李亚萍心里一喜，心想这李龙总算懂点人情世故，看来今天的大餐稳了。她连忙接话：“看你说的，都是自家人，哪能让你们破费。”


    可下一秒，李龙话锋一转：“不过家里也没啥好菜，您去菜窖看看，有啥萝卜、白菜、土豆，随便整几个家常味就行。”


    李亚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愣在原地，手里的酥皮点心都忘了吃——大老远跑来，就吃这些地里刨出来的东西？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王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觉得李龙这是故意的，明明家里条件这么好，却用萝卜白菜招待他们，分明是看不起人。


    “可不是嘛，自家人不用客气，随便吃点就行。”李亚萍强压着心里的火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知道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借钱的事还没着落，只能先忍忍。


    她这边刚圆完场，王强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噌”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啥叫随便吃点？这是把我们当啥了！”


    李亚萍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拉住他：“他姑父，来都来了，别闹脾气呀，难得来大哥家一趟，吃点啥不碍事。”


    王强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呼呼地嚷嚷：“啥叫不碍事？菜窖里的东西！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在家喝稀粥！我们大老远跑来，不是来吃萝卜白菜的！”


    李龙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姑父要是觉得不满意，我也没办法。我家条件就这样，能拿出这些招待，已经尽了礼数。”


    “你这话说的！”王强气得脸红脖子粗，“谁不知道你们家在县城买了大院子，裁缝店生意火爆，还差这口吃的？说白了就是看不起我们，不想好好招待！”


    李亚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急。她知道，这要是真走了，借钱的事就彻底黄了。她赶紧赔着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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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场：“李龙啊，你别往心里去，你姑父就是这火爆脾气，没坏心眼。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计较这些。”她一边说，一边使劲拽着王强的胳膊，把他往座位上按。


    这时，张心兰端着一壶热水从厨房出来，见这架势，疑惑地问：“咋了这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没事没事，嫂子你忙你的！”李亚萍赶紧按下王强，硬把他按回座位上，自己也坐得笔直，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怎么开口借钱，“就是他姑父性子急，随口抱怨两句。”


    张心兰将信将疑，却也没多问，只是笑着说：“饭菜马上就好，你们先坐着歇会儿，喝点水。”说完便转身回了厨房。


    谁也没注意，里屋的门虚掩着，李铁柱正透过门缝，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靠在门后，捂着嘴偷偷笑。


    李铁柱年轻时性子软，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当年家里穷，弟弟铁根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吃药，日子过得紧巴巴。李亚萍嫁去城里后，见娘家帮不上她什么忙，反倒可能要麻烦她，便渐渐疏远了。有一次他去城里办事，顺道去看妹妹，却被李亚萍堵在门口，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各过各的，别再来往添麻烦”。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寒了心。这些年，他和张心兰起早贪黑地干活，儿子李龙懂事，长大后学了裁缝手艺，在县城开了店，日子才慢慢好起来。换做以前，面对李亚萍一家的刁难，他多半会忍气吞声，可如今儿子替他硬气了一回，他心里反倒舒坦——有些亲戚，本就不值得委屈自己去迁就。


    等外面的气氛稍稍缓和，李铁柱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都站着干啥？有啥事儿吃完饭再说，饭菜都要凉了。”他看向王强，语气诚恳，“妹夫，来都来了，别置气，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她做的家常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王强冷哼一声，终究还是没再起身。他心里憋着气，可也知道，这时候走了，两万块钱就彻底没指望了，只能闷闷地坐着，脸色依旧难看。


    没过多久，张心兰就端着饭菜陆续上桌了。虽说都是菜窖里的寻常食材，可经她一打理，竟格外诱人。


    酸辣土豆丝切得均匀，裹着红红的辣椒油，脆爽开胃，刚端上桌就飘来一股酸辣鲜香；清炒白菜带着淡淡的蒜香，菜叶翠绿、菜帮脆嫩，看着就清爽；还有一盘凉拌黄瓜，拍得松松软软，淋上醋和香油，酸甜爽口；最让人惊喜的是一碗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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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炖排骨，排骨炖得软烂脱骨，萝卜吸饱了肉汁，肉香混着萝卜的清香，飘得满屋子都是。


    “快尝尝，都是些家常小菜，别嫌弃。”张心兰给每个人都盛了碗排骨汤，“这排骨是小龙特意给我们留的，他说秋天喝排骨汤暖身子。”


    李亚萍夹了一筷子排骨，轻轻一咬，肉质软烂，鲜香入味，比她在城里馆子里吃的还要好吃。她心里的火气消了些，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玲玲和小宝更是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着，嘴里不停地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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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强被香味勾得没忍住，拿起筷子夹了口土豆丝，酸辣的味道瞬间打开了味蕾，忍不住又多夹了几口。一顿饭下来，除了王强偶尔冷哼两声，倒也还算平静。


    饭吃到一半，李亚萍实在按捺不住，放下筷子，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看向李铁柱和张心兰：“大哥，心兰妹子，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件事想求你们帮忙。”


    李铁柱放下碗，擦了擦嘴，平静地问：“啥事？你说。”


    “是这样，”李亚萍咽了口唾沫，声音放得柔缓，“小宝想在城里买套房子，首付都凑得差不多了，还差两万块钱。你们看……能不能先借我们应应急？等以后小宝工作稳定了，我们一定尽快还你们。”


    说完，她紧张地盯着李铁柱一家三口，连呼吸都放轻了。王强也停下了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玲玲和小宝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等着他们的答复。


    李龙放下碗筷，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语气平静无波：“小姑，不是我不帮，我家的钱都有规划。一部分是给我爸妈养老的，存了定期；另一部分是店里的周转资金，最近刚进了一批布料，实在拿不出来。”


    李亚萍的脸色瞬间煞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没想到李龙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刚想再说些什么，王强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了。可李亚萍不甘心，嘴唇动了动，还想再争取一下。


    “我们来之前都打听好了！”一旁的小宝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你们家在县城买了大院子，百货大楼旁边的裁缝店也是你们家的，生意那么好，还能缺这两万块钱？不就是借点钱嘛，又不是不还，等我以后挣大钱了，加倍还你们！”


    他年纪轻，沉不住气，觉得李龙一家就是故意不借钱，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


    李龙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打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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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又怎样？我家的钱怎么安排，是我们的事。你说得轻巧，借钱容易，还钱的日子谁知道要等多久？当初我家难的时候，爸妈起早贪黑地种地，我放学了还要去捡废品补贴家用，怎么没见你们来帮衬一把？”


    小宝被噎得满脸通红，脖子都粗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确实不知道李龙家以前过得那么难，只看到了他们现在的富足。


    “李龙啊，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不懂事。”李亚萍赶紧拉住小宝，陪着笑说，“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们的。小宝结婚买房是大事，要是凑不齐首付，这婚可能就黄了。大哥，看在咱们兄妹一场的份上，你就帮我们这一次吧。”


    李龙还没开口，李铁柱先说话了，语气带着几分沉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妹子，不是大哥狠心。当初我和你三弟铁根家里穷，你嫌我们帮不上你，主动要跟我们断了来往，说以后各走各的路，谁也别麻烦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亚萍脸上，继续说道：“那时候铁根生病，急需一笔钱做手术，我们四处求借，想到了你，可你连门都没让我们进，说‘救急不救穷’，怕我们还不起。现在我们日子好过了，你就来认亲戚借钱了？别说这钱是小龙辛苦挣来的，就算是我挣的，我也一个子儿不会借你。”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李亚萍脸上。她想起当年自己说的那些绝情话，想起自己堵在门口不让大哥进门的模样，脸上一阵发烫，心虚地低下了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王强的脸也挂不住了，他没想到李亚萍当年竟做得这么绝，难怪人家不肯借钱。他拉了拉李亚萍的胳膊，低声说：“算了，咱走吧。”


    “走？凭啥走！”李亚萍还没应声，王强却先炸了，他拍着桌子喊道，“你们就是小气！有钱也不帮亲戚，算什么一家人！当初要不是你们穷，亚萍能跟你们断来往吗？现在发达了，就忘了本了！以后别指望我们再跟你们来往！”


    “不往来就不往来。”李龙站起身，眼神冷了下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们家也不稀罕这样的亲戚。当初我们家最难的时候，你们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穷气；现在我们日子好了，你们就凑上来占便宜，这样的亲情，我们不想要。”


    他指了指门口，语气坚定：“饭菜也吃了，点心也尝了，你们该回去了。”


    李亚萍一家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王强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玲玲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她觉得今天这一趟，真是丢尽了脸。


    最终，他们只能灰溜溜地站起身，拿起带来的两盒饼干，狼狈地走出了李龙家的大门。走到门口时，李亚萍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气派的青砖大院，心里五味杂陈——有不甘，有愤怒，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悔恨。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张心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唉，都是亲戚，闹成这样，以后怕是真的不来往了。”


    李龙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妈，这种凉薄的亲戚，不值得帮，也不值得惋惜。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他经历过最艰难的日子，知道人心冷暖，那些在你低谷时弃你而去的人，本就不配分享你的繁华。


    李铁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