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着山脊，风从北岭裂谷的方向吹来，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苏砚走在最前，肩上的包袱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刚在黑市换来的干粮和水囊。玄月紧随其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洛九璃走在中间，手指搭在腰间玉佩上，目光扫过两侧林木。萧千绝断后，手中长剑未出鞘，但指节始终贴在剑柄。


    他们已经离开城镇两天。三座荒城接连被抛在身后，路上没有遇到守军，也没有商队。越靠近北岭，四周越安静，连鸟鸣都消失了。


    前方出现一片密林，树木高大，枝叶交错，遮住了天光。地面铺满落叶，踩上去软而无声。苏砚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众人戒备。


    “就是这里。”他说。


    洛九璃点头，“文件上画的路线，终点就在林子深处。”


    玄月眯起眼，望向林中，“雾太重了。”


    的确，一层灰白色的雾正从林间缓缓升起，贴着地面流动，像水一样漫过树根。几人刚踏进一步，寒意就顺着鞋底爬上来。


    萧千绝皱眉，“灵识探不出十步。”


    他话音未落，眼前景象忽然一变。原本昏暗的林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萧家祖堂。他站在殿前，身穿幼时礼服，跪在石板上。族老坐在高台，声音冰冷：“你若再动私念，便逐出宗门。”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仍站在林中，冷汗已浸透后背。


    玄月也在同一刻晃了一下。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地唤她名字。那声音熟悉又遥远，是她母亲。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味，才把注意力拉回现实。


    洛九璃袖中的玉佩突然发烫，她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却是一道陌生的纹路，像是刻印，又不像。她立刻催动体内灵力，将那股异样压制下去。


    苏砚没说话。他刚才看见了铁匠铺的火炉，看见师父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旧伤隐隐作痛，但他没有停下。


    “别信眼前的东西。”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三人同时看向他，“这不是路，是阵。”


    他闭上眼，再睁时，眼中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逆命刻印在他血脉中流转，隔绝了大部分幻象干扰。他盯着地面，发现落叶下的泥土有细微划痕，呈弧形排列。他又抬头看树，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棵歪颈古柏，树干向右倾斜，枝条指向同一个方向。


    “这些树不是乱长的。”他说，“是按顺序排的。”


    洛九璃立刻明白过来，“你在找规律？”


    “对。”苏砚蹲下身，用匕首尖在泥地上划出几个点，“每九步一棵古柏，树影落在地上，形成一条线。如果我们顺着这条线走，可能不会触发更深的幻境。”


    萧千绝盯着他，“你怎么确定这线是对的？”


    “我不确定。”苏砚说，“但我试过别的方向，心口会闷。只有这个方向，逆命刻印没有反应。”


    玄月看了他一眼，“那就信你一次。”


    四人靠拢，背靠背站成一圈。苏砚站到最前，开始一步步向前走。他数着脚步，每走九步就停一下，确认下一棵古柏的位置。雾越来越浓，视线被压缩到只剩几步远。脚下的地开始微微下陷，像是踩在腐土上。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苏砚忽然停住。


    “怎么了？”洛九璃问。


    “树少了。”他说，“按理说前面该有一棵，但现在没有。”


    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空地确实少了一棵古柏应有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上面覆满青苔，看不清字迹。


    “是它挡了树？”萧千绝问。


    “不。”苏砚摇头，“树是活的，它是阵眼。石碑是后来加的，可能是机关的一部分。”


    他上前两步，蹲在石碑旁，用手擦去表面湿泥。青苔下露出一道刻痕，形状像星轨的一角。


    “和我刚才画的一样。”他低声说。


    玄月走近，“你是说，这碑是标记？”


    “可能是出口。”苏砚说，“也可能是陷阱。”


    洛九璃走到另一侧，指尖轻抚碑面，“有灵力残留，很淡，但和幽冥殿的印记同源。”


    萧千绝握紧剑柄，“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不一定。”苏砚站起身，“也可能是用来困住其他人的。我们能走到这，是因为我没按常规路径走。”


    他回头看向来路，雾已彻底封死退路。刚才走过的痕迹全被掩盖，仿佛他们从未经过。


    “现在只能往前。”他说。


    四人围着石碑站定。苏砚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是洛九璃之前画的备用路线图。他对照石碑上的刻痕，又比对自己在地上划的草图，慢慢点头。


    “如果星轨图完整，应该有七个节点。”他说，“我们现在在第三个。下一个，应该在东南方向，三十七步外，有一棵双生古柏。”


    “你怎么算出来的？”玄月问。


    “逆命刻印在跳。”苏砚抬起左手，掌心纹路微亮，“每次靠近正确路径，它就会动一下。刚才靠近这碑，跳了三次。”


    洛九璃看着他，“你早发现了？”


    “从第一棵古柏开始。”苏砚说，“只是不敢确定，怕带错路。”


    萧千绝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接下来听你的。”


    没有人反对。


    苏砚收起图纸，重新计算方向。他面向东南，迈出第一步。其他人紧跟其后。雾依旧浓，但他们不再乱看，只盯着苏砚的背影。


    九步，停顿。确认古柏方位。


    再九步，又一次停顿。这次地面更软，踩下去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第三段九步刚走完，苏砚忽然抬手，示意止步。


    前方雾中，隐约现出两棵树干纠缠在一起的轮廓。


    “双生柏。”玄月低声说。


    苏砚没有回应。他盯着那两棵树，发现左侧那棵的树皮上有三道划痕，像是被人刻意刻上去的。他慢慢走近，伸手触碰。


    指尖刚碰到树皮，整片林子忽然静了。


    风停了。


    雾也不再流动。


    连脚下的泥土都停止下陷。


    然后，左侧那棵树的树干裂开一道缝。


    里面露出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