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


    王宫之中，高宝延坐在王座之上，看着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男人一步一步走来，咬着牙，应激反应都上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祖珽并没有像是上一次那般咄咄逼人，反而和颜悦色，礼数有加。


    “秦王之使祖珽见过安原王！”


    高宝延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张了张嘴，又看了看周围，发现满朝的臣子，并没有人替他出头。


    对于祖珽的态度，除了大夫人比较强硬之外，中夫人麁群氏和小夫人细群氏态度都比较缓和。


    当然，只是两个女人的话，高宝延不一定要听。可这两个女人身后的外戚势力，却让高宝延不得不重视。


    李爽进攻辽东，明明这两家外戚势力的利益都受损了。可他们的态度，却依旧趋向于议和。


    “不必多礼！”


    祖珽点了点头，拱手道：


    “安原王应已知晓，秦王聚十万大军，不过两月有余，便攻下了辽东城！”


    高宝延眉毛一挑，心中很不是滋味。


    祖珽的态度像是在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可明明，他们便是当事者。


    高宝延听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使者何意？”


    祖珽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秦王收复我汉家故土，高句丽中有识之士纷纷响应，扶余王李乌世亦是其一。秦王仁厚，不欲再动兵戈，故遣我来此，签订盟约。”


    祖珽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国书，让高宝延的内侍递到了他的桌案上。


    高宝延摊开一看，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若是签了这份国书，高句丽一半的领土就不是他的了。


    李爽的胃口太大了，不仅要辽东城，甚至连他还没有攻下的安市、磨米等城也要。


    “秦王有言，签了这份盟约之后，高句丽当恪守臣节，不再挑起边衅，则自可安享社稷，存续宗庙。”


    说到这里，祖珽顿了顿，看向了高宝延，厉声道：


    “还是说安原王犹自饕餮，不能理会秦王之仁心，欲兴兵一战？”


    高宝延听了，很是紧张，几乎说不出话来。


    祖珽这幅慢慢吞吞的样子，比他上一次那疾声喝骂的模样更让人压力大。


    “本王……本王……”


    如今的情势，高句丽五部维持平衡的局面已然被破坏。


    北部绝奴部在贺拔胜与李乌世里应外合的霍霍下，大量忠于高句丽的人被肃清，剩下的残部还游荡在边境，暂时无法成为助力。


    西部消奴部在这次大战之中损失最为严重，几乎遭受到了覆灭。


    南方的灌奴部和东方的顺奴部，虽损失了人手，可地盘还在。尤其是东方的顺奴部，受到的损失最小。


    平壤周围，还聚集着大量效忠王室的大军。


    高句丽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可如今高句丽的两大外戚都不支持高宝延继续出兵。


    这个战字，高宝延怎么样都说不出来。


    “大王没有思虑清楚，那本使三日之后再来叨唠。”


    祖珽袖手一挥，没有理会高宝延，便离开了宫殿。


    行走如风，看得高句丽众臣一愣一愣的。


    殿中君臣相顾，不知该如何？


    ……


    三日之后，祖珽再度来到了王宫。


    这一次，高宝延并没有在殿宇之中当着众臣之面接见他，而是找了一间偏殿。


    这三日间，又传来了一个消息。


    本来支援乌骨城的南部大加，忽然发兵占据了国内城，表示要夺回被高宝延夺走的王位。


    不止如此，南部大加还在说，先王安藏王之死与高宝延有关。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高宝延这下彻底慌了神。


    他更不敢在此时出兵，而是要将王都的兵权紧紧控制在手中。


    如此一来，祖珽带来的那份记载盟约的国书，他便不得不签了。


    只是看着那份盟书，高宝延却是迟迟不能下笔。


    他从来没有觉得，写字会如此困难。


    祖珽却是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脸上带着笑容。


    “王若是不愿签，那本使再等几日？”


    高宝延抬头看向了祖珽，脸上带着期冀的笑容。


    “真的？”


    祖珽面色一变，喝道：


    “假的！”


    这一声，让高宝延彻底变了脸色，陷入了绝望之中。


    “你如今手上可以直接控制的大军不过五万，加上东部的军队，你觉得秦王若是与南部大加合军，你挡得住么？”


    高宝延面色苍白，祖珽继续道：


    “这里没有他人，我也直白说了，你早点签了，这事就是你高句丽内部之事。如若不然，天兵一至，高句丽便是还在，你安原王也当不在了。”


    高宝延颤颤巍巍的手终于放在了盟书上，祖珽的低语声传荡在耳边。


    “签吧！”


    看着高宝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王玺的那一刻，祖珽笑了。


    ……


    辽东城。


    城墙之上，李爽双手负后，看着远方的景色。


    他的身后，高欢和一众怀朔人走了过来。


    “拜见大王！”


    李爽转过了身，看向了身后一众怀朔人，道：


    “此次说服南部大加反正，有劳贺六浑与诸位了。”


    高欢一听，心中的感觉隐隐不妙。李爽这话里，明显将他和一众怀朔人分割了。


    司马子如等人却没有听出来，拱手道：


    “臣等为大王效力，不敢言劳苦。”


    李爽听了，微微一笑。


    “劳苦是劳苦，有功则当赏！”


    “臣等多谢大王厚恩！”


    “先别谢，你们可以选。”


    李爽这话，怀朔众人听不明白。


    “此战之后，尔等可与本王一起回去，则论功当如旧。”


    司马子如听了，试探问道：


    “敢问大王，其余如何？”


    “辽东刚复，本王欲择忠义智勇之士，镇守此地。尔等愿留下者，爵升三级，分赐土地。此外，可择子侄入太学。”


    爵升三级！


    高欢麾下一众怀朔旧部听了都愣了。


    这粗暴得让人战栗！


    如果按照前一种算法，他们显然比不了宇文泰麾下的武川人。毕竟，人家是实打实一场场大战打下来的。


    后一种，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跨越。关键是，还会赐给相应的土地和人口。


    然而，辽东的苦寒与邺城的富庶，实在让人难以抉择。


    最终，司马子如咬了咬牙齿，道：


    “臣愿留在辽东。”


    司马子如这一答应，是可以直接升级到公爵的。


    高欢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声应和之声，心中蓦然发现他多年的经营此刻出现了层层的裂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