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仙刚从古寺回来，身上仍然萦绕着檀香，她坐在廊下，静思着往事。


    曾经告诉她尘缘未了的老僧已经圆寂，他的弟子见到素衣而来的谢灵仙，仿佛是见到什么故人，说老僧留给她一句佛经。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谢灵仙听后只觉得，大概真是上辈子有所亏欠，今生怎么都要纠缠在一起吧。可她虽然熟读佛经，也知晓其意，可还是更愿将心放到今生，珍惜眼前人才好。


    谢灵仙拿起手边的书册翻看着，殊不知在屏风后有个女人猫着腰，盯了她半天，可是谢灵仙却根本没发现她，让她有些心急火燎。


    一旁的侍从见状赶紧上前，对她说：“主子，有大喜事。”


    “找到药草还是香料了？”


    谢灵仙翻了一页，问他。


    “额，都不是，是别的喜事。”


    啪，她把书一合，细眉蹙起。萧姒告诉她，等解决了谢家的事，就马不停蹄回长安吧，如今闲暇，她挂念着萧姒总是在秋天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又做那金戈铁马的梦，就差人在江南一带寻医问药。


    心病还须心药医，帝王心病，寻常草药治不了，但安神的法子，能用还是多用些。说不定哪一剂就有了神通，让她梦中安然。


    可若不是找到药方了，又能有什么喜事。侍从压低声音说：“是赏赐呢。”


    “……”


    定然又是陛下搞的。


    虽然她说自己不用跪，但象征性地行礼还是要的。来的人也很熟悉，是六尚的小女官，见到谢灵仙要行礼，差点被吓得腿软，让她坐在原处就好。


    谢灵仙便停了动作，想看看她又赏了什么。


    在听到要把她封为异姓王，封号是明王，还要将自己的公主府赐给她。谢灵仙嘴角抽了抽。碍于旁人还在，她还是忍住了说点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伸手把圣旨接了过来。


    她打算等人走了，再打开。


    结果这个女官领着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


    谢灵仙有些狐疑。


    难不成萧姒是为了给自己安排人，才发了一道旨意。她打开圣旨，萧姒她居然是模仿自己的笔迹写的，她唰的一声又把圣旨合上，压在手底下。


    侍从见她扶额闭眼叹气，问她：“主子，这不是好事吗，您怎么还叹气呢。”


    以谢灵仙的功劳，封个不承袭的异姓王完全是够格的，不过是彰显圣上器重罢了。


    这样一来，如今的谢灵仙，再往上封，可真是封无可封。


    谢灵仙连眼睛都没睁，说：“我应该高兴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低下脑袋。


    这就是谢大人和陛下的家事了，她们掺和什么，还是装看不到好了。


    谢灵仙看她们这样子，气都被气笑了。


    萧姒在后头藏着，看谢灵仙也没很开心的样子，根本藏不住半刻，连忙从屏风后走出来，问她：“我给你封王，你不高兴啊。”


    谢灵仙听到萧姒的声音，先是一喜，却又蹙眉，无奈地笑了，回身迎到她，顺手将圣旨塞在她怀里，嗔道：“一路颠簸，陛下怎么还是来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萧姒牵住谢灵仙的手晃了晃。


    “封的太多，习惯了。”


    她恍然：“原来如此，那就当你夸孤了。”


    众人识趣地退下，萧姒缠在谢灵仙身上，分也分不开，谢灵仙被压着肩膀，连忙去到榻上坐着，免得和她走起路来都不稳当。


    “你偷偷来的？”


    萧姒点点头：“若是广而告之，我哪还有这样清闲，早被江南各地官员踏破门槛。”


    似是怕她再问，就又道：“我可是都知道姓谢的老匹夫冲你嚷嚷什么的，且看我怎么整治他。”


    谢灵仙本想说反正已经给了他教训，但是萧姒现在身体不比年轻时，还要不远万里而来，她总归是心软，哪里好再扫她的兴，便说什么都应承了下来。


    萧姒也摸准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又是卖惨又是要喊疼，一口一个好姐姐，让她把自己的身体发肤才罢休。


    谢灵仙的心力多半用在应付姑苏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给了那小妾父母一个交代。至于谢家的事，却是萧姒亲自操刀，新仇旧账一同清算。


    若让谢灵仙来，任她兄长谄媚，亦或是谩骂不休，她尚且能做到不偏不倚地公允。


    但倒霉就倒霉在，他们碰上的是萧姒。


    如今贵为一国帝王，自然不能用小肚鸡肠来评价她，勉强可以说作是睚眦必报，衔怨不忘与芥蒂难释。


    从前还能念在有层亲缘关系，萧姒还能小惩大诫，现在这般撕破脸皮，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老匹夫自觉祸到临头，才想起要去求人，还恬不知耻地拉上一家老小，太殊行宫外戒备森严，不管他怎么哀求，护卫只道谢大人有贵客，不便见外人。


    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地去求。


    倒不是觉得自己错了，只是不甘心。明明有些腌臜事被藏得很好，怎么就被翻了出来，明明这些罪名加在一起，也不至于此番境地，定是谢灵仙怀恨在心，故意如此。


    不甘心啊，怎么是她故意的，却还要自己低声下气来跪着求人。


    终于，这一日，护卫说只他一人可进。


    老匹夫爬起来，踉跄着往里走，原本还窃喜着兴许是谢灵仙心软了，此番卖卖惨，求求情，说不清还能峰回路转。


    可是越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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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走，越觉得奇怪。


    从行装简便的扈从，到手执兵戈的护卫，再到身穿铠甲的精兵侍卫，排场越来越大，他知道这是帝王行宫，能在此地被称作客人的，定非凡人，可越是深入，他心中就越是没底。


    那感觉就像是，凡人在梦中入了仙境，仙气缭绕，贵不可言，威压逼人，凡胎肉眼不得见楼阁之中是何许人也，但魂魄却开始为此震颤。


    到了主殿层层阶下，麒麟卫依次排开。


    老匹夫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没上一层台阶，两条腿仿佛被人绑了铁块，怎么也挪不动。


    直到走上最后一个台阶，噗通一声，他跪在地上，赫然抬头，却见玄龙盘踞，竖瞳逼人。


    萧姒坐在上首，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放在扶手上，慵懒地抬了抬眼皮，看不清喜怒，只是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视。


    老匹夫整个人开始克制不住地发抖，明明没人把手摁在他的脑袋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慌乱中，只能看清一抹垂地衣摆上的龙纹。


    这可是萧姒。


    在长极殿杀了那么多人，手里沾了那么多血，这天底下还有谁是她不敢杀的。


    他看到汗水滴在地上，听到自己惧怕的声音：“陛……陛下……卑职拜见陛下。”


    “你来做什么？”


    “恳请陛下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对谢氏弟子开恩，十年之内不得举任，实在是……”


    他本想替自己求情，不要剥去自己的荫庇，但开口的时候，却不敢提及。


    “孤还对你们谢家不够留情？”


    “臣不敢。”


    “那就滚吧。”


    老匹夫抬头，和她冷淡的眼神对上，老东西只是犹豫了一瞬，一旁的麒麟卫便上前狠狠给了他两巴掌。萧姒年轻的时候喜欢摔摔打打，后来才沉稳很多，这种事让别人动手就行了。


    “既然你不愿，那孤也省了麻烦。”


    他立刻意识到帝王口中的省麻烦是什么。


    麒麟卫已经动手把他拉了下去，就算想求饶，男人的嘴巴却被死死捂住，他瞳孔紧缩，十指紧紧扣在地上，留下几串血痕。


    谢灵仙听到动静走出来的时候，主殿外连那丁点血迹都被擦干净了。


    萧姒看到她便兴致勃勃地说起这次南下正好让萧慈监国，好历练历练，为以后做打算。


    “好，陛下说什么都好。”


    帝王喜笑颜开，心中不由得暗喜。


    谢灵仙现在对她，总是宠溺得多，要星星还给月亮，真是快活得很。


    太殊行宫，幽静寂寥。


    二人共坐月下，抚琴酌酒，恍若少时。


    青丝缠缠，情意绵绵，姑苏旧忆似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