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

作品:《春色将阑

    本来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着,在我以为最不可能的时候,皇帝用一摞弹劾我的奏呈,让我立刻去太极殿。


    天边的阴云翻滚着,谢灵仙将我送到太极宫的宫门,嘱咐我:“陛下向来多疑,此举不过是试探心迹,不是真的想为难殿下,不论他说什么,殿下且顺着说就好。”


    我握了握她的手,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可是我还是想的太简单,太简单。


    “孤看你是翅膀硬了,连孤的旨意都能随意曲解。”


    踏进太极殿,一句厉声的质问将我所有的准备都打成了粉碎。


    我反应过来,他生气,是因为我把他赐的人给了纨绔,我的指尖掐进掌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因为这种小事就对我发难,但我还是竭力在腹中编造替自己辩解的话,比如陛下的赏赐,儿臣不敢轻慢,又或是只是那二人蔑视宫规,儿臣想着外放历练更合时宜。


    “孤告诉你,当年仁宗膝下无子,多少宗室盯着皇位,若不是她收敛锋芒,北凉早成了旁人囊中之物,你倒好,把这些小情小爱摆在明面上,丝毫不知收敛。”


    “儿臣并非……”


    在他的质问中,我的口齿伶俐都化为乌有。


    “并非什么?”他霍然起身,语调开始变高,“萧姒,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豢养幕僚,还是你以为孤看不出你让谢灵仙替你做事是为了什么?”


    殿外暴雨声急促,我跪在冰凉的玉砖上,膝头硌得生疼。他的质问把我的怒火也激了起来:“儿臣对陛下,对北凉都是忠心耿耿,陛下到底在怀疑什么,从前陛下觉得母后对你有二心,任她怎么证明,你都觉得是在做戏,现在换成我,陛下也要这么觉得吗?”


    “你不要提你母后!”


    “陛下,非要如此吗?”


    “萧姒,你以为孤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吗?”


    我恨声道:“儿臣若有不臣之心,早就借兄长的名头呼风唤雨,又何必汲汲营营到让陛下在这里质问。”


    雨水的味道和龙腹香混在一处,让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呕吐的感觉,愤怒,怨气,委屈,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想,若是他再逼我,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干脆废了我算了,何必这样折磨我。


    剑拔弩张之时,太极殿的宦官禀报,谢灵仙跪在殿外,她没有为我求情,而是来请罪的。


    皇帝稍微冷静些许,问宦官:“她来请什么罪?”


    我慢慢直起来上半身,扭头往后看去,隐约看到了雨幕之中,她深深叩首,未曾起身,也没有看到我的凝望。愚钝如斯,我竟然因为一次任性,就陷入到了这般地步。


    宦官离开后片刻又进来,向皇帝传着谢灵仙的话:“谢女官说,臣与殿下是君臣,亦是知己,臣辅佐殿下,皆为北凉社稷,无关私情,更何况公主早有安排,欲送臣女往幽州青城照莲庵带发修行,只因怕扰了陛下才迟迟未奏,如今臣惹陛下与公主父女不和,深感惶恐,特来请罪,自请立刻启程去幽州。”


    最后那四个字掷地有声,将我砸了个眼冒金星,几乎跪都跪不稳。


    她谢灵仙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狠绝的办法,让我这个最不愿意她离开的人都措手不及。


    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她想好的退路,只等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说出来,明明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所有纷杂的情绪都变作恨意,让我忽然笑了出来。


    皇帝听到我的笑声,反而不再愤怒。但我现在想的是,若是能渡过这次难关,定要把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全都杀了,一个也不能留。


    “好一个无关私情,萧姒,你听听,连你的人都比你会说话。”皇帝看着仍然扭着头的我说,“孤只问一遍,她带发修行,你可舍得。”


    又不是真落发为尼,就算做了尼姑,我照样能将她抢回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湮没在雨声中:“儿臣当然愿意了,谢灵仙能以身奉我北凉,我开心还来不及。”


    皇帝坐回了高位,语气已经不似之前那样咄咄逼人:“你敢承认,便莫要后悔。”


    “我,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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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瓢泼,我走出殿门的时候,谢灵仙还跪在雨中,看到我安然无恙,知道这招以退为进算是成功了。


    她望着我,冲我浅笑,顿时心中对她的埋怨都消散了,我从一旁扯过伞,遮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她的脸。


    谢灵仙拉住我的手,摇摇头。


    我垂下眼睛,她本来身体就弱,这样淋雨,还要舟车劳顿,怕是又要生病。


    她踉跄着站起来,我们手拉着手,并肩走回了明王宫,雷声轰隆,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在明王宫外,她忽然唤我殿下,紧接着就倒了下去。


    我接住她,连忙让人请医官。


    谢灵仙染了风寒,整日昏睡不醒。


    即便服了汤药也睡的极不安稳,我抚她脸颊,有时觉的滚烫,有时又觉冰冷,如此翻来覆去反复无常,使得谢灵仙愈发形容憔悴。


    记得她刚来明王宫时,谢灵仙也这样病了一次,烧的浑身滚烫。


    看着她,我总是想起母后病入膏肓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年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憔悴,起初她和皇帝关系还有些僵硬,深夜他来,只会隔着纱幔远远瞧着母后。


    我总是被他神出鬼没的身影吓到,兄长冲我嘘声,我们只能装作看不到母后和他遥遥对望,可是他总是不进来,总是这样站在远处,好像隔的不是一层纱,而是千山万水。


    到了后来,母后病重了,他才来到床前,但他已经抓不住了。


    他以为这是她对他的惩罚,阖宫上下都心疼他,心疼他失去了发妻,就连太子也觉得他无辜。


    只有我知道,她明明很开心。


    但是我也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人这半生向来是身不由己。


    这一次,我也是尝到了失权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我怀念着母后,但我也算不准,如果我要把矛头对向她的另一个孩子,她会不会阻拦我。


    可是我必须要向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否则一朝失势,等着我的下场,肯定会万分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