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此时却是缓缓站起。


    抬起手指着陆睿与陆章所站位置，大声道：“这不就是他宝贝至极的两个儿子？！


    陆贺明冷哼一声，气极反笑。


    厉声呵斥：“你身无所长，胸无点墨，便嫉妒他人才能。陆睿与陆章德才兼备，是我陆氏兴旺之本，你不过是看我重视他二人，便心中不忿，居然以他二人是我所出，来诋毁我么？


    陆氏族中三老，此时也同时点头。


    显然是认可陆贺明，将陆睿兄弟二人作陆氏核心培养的做法。


    陆寻却并不着急，只是走近陆睿二人后。


    转身询问众人：“我叔父的意思，这二位将是我陆氏下代掌舵之人。我钱塘陆氏乃是南方豪族，兴旺如今历经风雨，能被族长看重悉心培养之人，定然不会比我这江左痴儿，儒玄不通之人差吧？


    众人见他不急不缓说出此语，不知他是何意，只能静待下文。


    陆寻询问陆章：“章弟，学问一道，你可能胜过你兄长陆睿？


    陆章自然是不如的，只得老实回答：“自是比不得兄长。


    “那便简单了，陆寻走到陆睿面前，“便由我这儒玄不通之人与你辩难，你可敢？


    陆睿一时做不了主，转头看向陆贺明。


    陆寻看了他一眼，眼含笑意：“怎么，不敢答允？莫不是怕了我这江左痴儿？那可要让人怀疑，我叔父待你二人如同已出的真正原因了。


    这话已堵住陆睿退路。


    若是不与陆寻辩难，便是承认自己不如这个儒玄不通之人。


    那陆贺明所说，待他二人亲善，是因这二人有能扛陆氏之鼎的才华，就纯属妄言！


    陆贺明此时才发现，他小看了陆寻。


    竟不知他能如此咄咄逼人？


    不过陆贺明仍有侥幸，陆寻多年顶着江左痴儿的名号，想来学问也不会多高明，便微微点头示意陆睿接下。


    得到陆贺明首肯，陆睿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接下子连考教。“


    陆寻抚掌大笑：“好，有骨气，为示公允，便请使君出题！“


    陆睿自然无意见，众人也纷纷看向王珍。


    王珍想了想，最后以《老子》出题，题目也是中规中矩，试论“无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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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目问出，陆贺明暗道还好，此题不深，以陆睿学问当可论。


    陆睿也暗自欣喜，他进学虽久，但最熟不过《论语》《毛诗》，老子注解倒是读了一部，可惜未融会贯通。


    不过论此题倒也难不倒他，是以陆睿抢先开口：“老子云‘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又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故圣人垂拱，百官分职，不妄干预，此乃无为真义。昔文景之治，萧规曹随，正是此道。


    谢韫之闻听此言，皱起眉头。


    这是赞同无为而治，却只是表面释义之论，可见陆睿浅薄。


    陆寻待其说完，便笑了起来：“睿兄，若依你之言，我有一惑。老子亦云‘法令滋彰，盗贼多有’。陛下设律以规天下，廷尉掌刑以正典狱，刺史行察以肃官纪，此等‘法令滋彰’，岂不正是圣人所斥之‘有为’？莫非与我朝之治道相悖？


    众人看向陆寻，面有异色。


    “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陆寻引用此句攻击陆睿的观点，极其高明！


    他的意思是，陆睿口口声声称颂“无为，但实则大周维护统治的律法，恰恰是圣人所批判有害的法令。


    这便将陆睿置于一个两难境地。


    要么，他承认大周律法之治与圣人思想相悖，要么则承认自己对“无为的理解完全错误！


    陆睿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


    谢韫之暗中看向霍玄同，发现他只是短暂蹙眉便面露笑意，便知当日旗山登高雅集之时，霍玄同驳倒众人，的确靠的是真才实学！


    陆睿此时已有些惶然，思索片刻只能道：“律之所生，乃古传法。周自汉魏，汉魏延秦，此是顺然，非所为之。既是古法非所创，君子依律而治，既是无为。


    陆贺明听此语，已是心中暗骂！


    陆睿已经在为论无为而论，岂不知无为之治不是此解，其是望文生义。


    园林中士族能通《老子》者已在窃笑。


    王珍也是皱眉摇头，觉得陆睿的学问实在算不上好。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谢韫之：“韫之既在，不若说说，此该何解？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谢韫之未有任何谦让，踱步上前。


    “陆寻郎君所引‘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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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滋彰’固然不错，然此句之前尚有‘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老子所非者，非律法本身，乃违逆自然、烦扰民生之苛政也。”


    “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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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道法自然’。无为非谓枯坐不为，乃法道自然也。律法如渠，民情如水，顺水之势导之以渠，是谓‘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虽治犹未治也。故张汤制律而汉武称圣，正因合天道，顺人情。”


    此言一出，王珍便抚掌称善：“妙，韫之妙解！‘道法自然’，‘辅万物之自然’，此二句真乃破题之眼，将陆寻的诘难化解于无形。”


    众人品评谢韫之所答，都觉此回答十分妥帖玄妙。


    王珍询问陆寻和陆睿：“韫之之言，你二人可有解？”


    相较于陆睿站在那里手足无措，陆寻则淡定许多。


    他假意谦让：“族兄高才，想必心中已有驳倒谢娘子之言。”


    陆睿惊地连连摆手：“我……我没有……”


    王珍已有些不耐烦，陆贺明更是无语，面对谢韫之，陆睿竟是连试都不敢试了！


    陆寻笑意更甚：“世人都言，谢娘子乃江左第一名媛，如今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不仅熟读圣人之学，还巧思敏捷，令陆某佩服。然老子亦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若依谢娘子‘顺自然’之解，则圣人制礼作乐，朝廷中正定品，岂不皆是‘以人智逆天自然’？如此说来，莫非唯回归小国寡民、不尚贤能之世，方为至治？”


    谢韫之闻言，目光灼灼。


    陆寻此言，已能说明，他并非什么痴儿，反而巧思多思！


    他将这场辩论，由“律法”提升到了“制度”层面，质疑那些人定的制度，包括众人维护的礼乐，本身就是对自然的违背。


    可以说，论点非常犀利！


    谢韫之未有犹豫，立即道：“陆郎君此问，混淆了‘机心’与‘天道’。”


    “‘绝圣弃智’，所绝者乃矫饰伪诈之智，非谓摒弃一切文明照烛。圣人制礼作乐，非为炫智，实乃因人情、顺天理而为之节文，如寒暑之有春秋，此正是‘辅万物之自然’。若如陆郎君所言回归蒙昧，则如为避舟楫之危而绝江河，岂非因噎废食？”


    蓝珩听二人辩论许久，终于忍不住看向谢韫之。


    这场辩论，由陆寻和陆睿，转变成了陆寻与谢韫之后，蓝珩心中的天平竟也跟着偏移。


    虽然陆寻是他好友，但此刻，他却觉谢娘子辩才令人佩服。


    谢韫之的反击，极有力量，她要陆寻不要混淆“自然流露的智慧”和“矫饰的机心”，将圣人之制纳入“自然”的一部分，思维之敏捷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