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幸存者们像一群受惊的鹌鹑，躲在花坛后，贴在墙角边，缩在楼道的阴影里，从门缝窗帘后探出惊恐的眼睛。


    他们屏住呼吸，生怕那头恶兽会去而复返。


    当生存本身成为了一种无法确定的奢望时，那份因为有瓦遮头、有粮果腹而产生的虚假踏实感，便如阳光下的泡沫，砰然碎裂，消失无踪。


    “赵……赵哥……”


    孙鹏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撑起身子，他顾不上自己满身的污秽，只是手脚并用地爬向不远处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没忘记，是赵虎！救了他一命！！！


    赵虎艰难地咳出一口血沫，面板强化过的强悍体质让他没有当场昏死过去。


    他挣扎着，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却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剧痛。


    “别……别踏马动我……”


    赵虎制止了他。


    仅仅一击。


    虎口被硬生生震裂，鲜血淋漓。右手大拇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撞飞了整整三米，内脏受到的震荡更是难以估量。


    他得好好缓缓。


    “来了！刘主任他们来了！”


    不知是谁在楼道里低喊了一声。


    幸存者们惊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物业指挥部的方向。


    只见刘国栋一马当先，脸上挤满了焦急与关切，步履匆匆地从大楼里冲了出来。


    他的身后，紧跟着医生林逸夫，以及宋开明等几个委员会的核心成员。


    他们“姗姗来迟”得恰到好处。


    “赵虎同志！赵虎同志你怎么样？！”


    刘国栋几步冲到跟前，他没有丝毫嫌弃地半跪在血泊之中，一把扶住赵虎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痛心与后怕，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的亲兄弟。


    “挺住！一定要挺住！林医生！林医生快过来！”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里带着颤抖，将一个爱兵如子、临危不乱的领导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的手稳稳地扶着赵虎的肩膀，眼神却在第一时间，以一种快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飞快地扫过赵虎的伤势。


    当他的目光落在赵虎那只血肉模糊、扭曲变形的右手上时，瞳孔深处，一抹彻骨的寒意与忌惮，一闪而逝。


    仅仅一爪。


    就将他麾下最强的战力打成了半残。


    那头畜生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范畴了。


    “刘主任，让我来。”


    林逸夫提着医疗箱，冷静地蹲下身。


    他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赵虎的瞳孔反应，又按了按他的颈椎和胸骨，最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只右手上。


    “只是外伤和内脏震荡，没有生命危险。”


    林逸夫的诊断迅速而又精准，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医疗箱里取出消毒喷雾、纱布和夹板。


    他先是用剪刀剪开袖子，露出擦伤的伤口。


    然后，用消毒喷雾仔细地清洗着，让赵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忍着点。”


    林逸夫用镊子夹起一块块纱布，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裹起来，最后，用两块小夹板和绷带，将赵虎那根骨折的拇指牢牢固定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专业又高效。


    刘国栋一直扶着赵虎，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那些从藏身之处探头探脑的幸存者，看到了他们眼中那还未消散的恐惧。


    以及脸上那种茫然无措、亟待拯救的表情。


    他更看到了那颗躺在不远处，属于老王的头颅。


    突然！


    刘国栋的眼神，在这一刻，变了。


    那份伪装出来的关切与痛心，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枭雄本色，一种千载难逢的灼热光芒。


    恐惧！


    是的，就是恐惧！


    这是最好的武器。


    是收拢人心的催化剂，是建立绝对权威的基石。


    今天，这头剑齿虎，无形之中助推了他最后一把。


    他若是不接，都对不起老王在天之灵。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从旁边一个吓傻了的保安队员手里，抢过了那个用来喊话的大喇叭。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刘国栋深吸一口气，将喇叭凑到嘴边，他那洪亮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通过电流的放大，瞬间传遍了大半个广场。


    “蓝湾半岛的全体幸存者们！同胞们！邻居们！”


    声音在楼宇间回荡，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我是刘国栋！”


    “就在刚才，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一头嗜血的猛兽，闯入了我们的家园！它屠杀了我们的同伴，践踏了人类的尊严！它用血淋淋的獠牙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并不安全！”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悲愤。


    “我知道，你们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但是！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躲藏，也换不来真正的安宁！今天，它能闯进来一次，明天，它就能闯进来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将我们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我们已经退无可退！我们身后，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孩子！”


    刘国栋显然没少看领导发言。


    演讲的精髓，他是拿捏的死死的。


    那些躲在窗帘后的母亲，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那些藏在楼道里的男人，也攥紧了手中的菜刀。


    “我们该怎么办？！”刘国栋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


    “是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一样，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等待下一次屠杀的降临吗？！”


    “不！！！”


    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是人！我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我们可以被击倒，但绝不能被击垮！“


    ”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我们必须团结起来！用铁的纪律，用血的意志，筑起一道真正的钢铁长城，来保卫我们的家园！”


    他高高举起手臂，那魁梧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化身成了救世主。


    “我宣布！自即刻起，蓝湾半岛，进入‘战时紧急状态’！”


    “第一！自即刻起，任何人，无论出于任何理由，都不得擅自离开小区范围！所有外出行动，必须由集体委员会统一组织、统一指挥！违令者，视为对全体幸存者的背叛，我们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屡教不改者，后果自负！”


    “第二！自即刻起，所有幸存者手中的物资，包括食物、水、药品，全部实行更严格的军事化登记与管制！“


    ”我身旁这位是知名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将由他成立物资统计小组，对每一户进行核查！这不是掠夺，而是为了更高效、更公平地利用我们手中有限的资源，确保每一个人，都能活下去！”


    “第三！自即刻起，巡逻队的权力将无限扩大！他们有权对任何在小区内游荡的‘可疑人员’，进行盘问、搜查，甚至在紧急情况下，采取一切必要的强制措施！”


    “与此同时，我们欢迎身强力壮的幸存者来我们的巡逻队！为集体，为人类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


    三条铁律，一条比一条严苛。


    借着这个天赐良机，全部颁发出来。


    在刘国栋那极具煽动性的语言艺术包装下，这些剥夺自由、践踏隐私的霸王条款，听起来，却仿佛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一个人被极致的恐惧和饥渴，双重施压下。


    大部分都会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


    他们只听到“保护”、“团结”、“活下去”。


    他们只看到那个站在广场中央，手持喇叭，声嘶力竭，为他们擘画未来的“领袖”。


    人群中，开始出现了低低的啜泣声，然后，是零星的附和。


    “刘主任说得对！”


    “我们听刘主任的！”


    “只有团结起来才有活路啊！”


    恐惧，被成功地转化为了对强权保护的渴望。


    刘国栋的嘴角，在众人无法察觉的角度，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