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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家族复兴之路(科举)》 第27章
这一次的纪温比以往更刻苦三分。
因为这一次的岁考, 他输不起。能否吸引学政大人的注意,能否解决刘教谕这一后患,均在此一搏。
此时, 他的书案上正摆着厚厚的一叠书,这是王氏为他准备的一个惊喜,是他的外祖特意命人自金陵送来的全套带有王老爷子亲自批注的四书五经。
对于纪温而言, 这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为珍贵的礼物, 是他眼下最求之不得的东西。
仔细翻看着这些批注,仿佛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学习了四书五经, 这一次的学习更为全面、更具深度,令纪温深刻体会到了当世大儒的智慧哲学。
有了外祖的这份礼物,使得纪温对此次岁考把握更大了不少。
连续废寝忘食大半月, 顺庆府的岁考终于在一众秀才的等候中来临。
在岁考的考场上, 纪温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学政大人。
那是一位看起来年过而立,身着盘领窄袖大袍,头戴乌纱帽的儒雅男子。只看了一眼,纪温立刻收回了目光, 专心开始答卷。
学政端坐于上首, 看着下方这群埋头苦学的秀才,心中一阵感慨,又想到每日自上京城送来的那些消息, 不由庆幸还好自己暂时离开了那个漩涡。
学政姓张名廷春,本在上京城任从三品大理寺卿, 深得太后信任。可近些日子因着皇后人选, 朝中闹得不可开交。
此事本与大理寺无关,谁知那些人在朝堂上吵不出个结果,竟然开始暗中下黑手。今日李家次子横死府中, 明日谢家小姐外出途中遭匪徒劫掠,京城各类案件层出不穷,太后震怒,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乃至五城兵马司无一不被牵连……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没有关系,背地里却有着诸多达官贵胄的手笔,然而张廷春知道,皇后人选一日未定,上京城就一日不得安宁。
是以,他凭借着太后对他的那一份赏识与宽容,主动请缨至行省考察岁、科两试。直接将那一大堆烂摊子扔给了刑部与都察院。
等他回京之时,想必大事已尘埃落定了!
至于刑部与都察院那群人如何想,干他何事?
甩掉了一口大锅,张廷春心情极好,于是他开始背着双手下场走动巡视,不时停下看一眼学子们的考卷。
凡是学政大人驻足之处,学子们均不由提起了心,甚至有一位心理素质较差的秀才不慎手抖,一滴浓黑的墨水自笔尖滑落,瞬间污了考卷。
凡卷面有污者,无论作答如何,一律划为末等。
那位秀才哭丧着脸,双手拿着考卷不住颤抖。
张廷春面不改色,心中却在摇头,这蜀中的学子不仅学问远不如南边,连心理素质也差了不少啊!
一路看过来,能入眼的寥寥无几,难道蜀中文风已落没至此了吗?
看着看着,他忽然眼前一亮。
纪温眼角余稍瞥到身侧之人,心中丝毫不为所动,手下笔锋不停,稳稳落在稿纸上。
张廷春起初被吸引,是因这一手与众不同的字。
能取得秀才功名的,没有一个字会写的很差。然而不同于其他秀才或飘逸、或秀美的字体,纪温的字里行间仿佛带了一股武者的力道,却又不同于那些武将的狂放不羁。
细细论起来,这一手字堪称刚柔并济,凝练传神!
再仔细看下去,张庭春更是惊讶。
这位秀才看起来颇为年幼,一篇策论却写的极为大胆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他暗暗记下这份考卷,准备等众位学子考完再详细观看。
出了考场,纪勇和阿顺立时迎了过来。
纪勇盯着他上下扫了一眼,问道:“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纪温笑了起来:“大哥,你看我这像是身体抱恙的样子吗?”
纪勇松了口气:“我原以为岁考不过就是一次阵势较大的考试,可方才看见有人痛哭流涕的被送了出来,又听人说什么“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这才知晓岁考如此重要,早知道,我便再多打听打听了!”
两人上了马车,阿顺在外赶车。今日纪勇许是为了照顾纪温,没再骑上他的高头大马。
纪温笑了笑:“只要平日里不曾懈怠,岁考也并不难。”
听了这话,纪勇放心了。
回到家中,却见一人刚好从纪老爷子的院内走出,与两人擦肩而过,大步流星离去。
“那是谁?”纪勇好奇问着出来送客的周喜。
周喜摇了摇头。
“看着倒像是个练家子。”纪勇摸着下巴缓缓道。
纪温点点头:“此人眼神凌厉,行走间孔武有力,风范倒与我爹有几份相似,莫不是——”
“武将!”纪勇压低声音轻呼。
此人究竟是谁?来找纪老爷子所为何事?
但很显然纪老爷子并没有告诉二人的想法,只问过一番纪温岁考情况后便说起了本次的学政。
“此次的学政姓张,乃上京城大理寺卿,是个惜才之人,同样也是个心细之人,与之交谈时,万不可有欺瞒之意,否则必将适得其反。”
祖父怎么知道这么多?莫非认识张大人?
这么想着,纪温便问了出来。
纪老爷子摇摇头:“老夫离开上京城之时,此子尚且声名不显。”
见自家祖父不愿多说,纪温识趣的没有多问。但直觉告诉他,此事或许与方才那位武将有关。
纪老爷子不认识张廷春,可张廷春却对纪大将军印象深刻。
此时张廷春正与顺庆府知府杨庆州、府学教授郑先知以及府学一众训导、夫子等人批阅众位秀才的考卷。
夫子、训导照例先剔除不合格的考卷,而后逐一将各自评出的优等考卷置于杨知府与郑教授眼前。
再由杨知府与郑教授筛选出其中可评为一等的考卷呈递至学政张大人处。
最终出现在张廷春面前的,仅七份考卷。
顺庆府辖下八个县城,再加上府城,不算往年的廪生,一共仅七人被评为上等,也就意味着,三年过去,整个顺庆府一共也就新增了七位廪生。有些县城甚至一个名额都没有,可见其困难程度。
张廷春拿起考卷一一看过,果然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卷面。
杨知府注意到学政大人的异样,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考卷,笑道:“此子想法颇为大胆,若真要实施起来,恐不定可行。但,如今的学子大多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难得能有这样一位关注民生实事之人,故我等均以为,这份考卷可评为上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颇为和张廷春的心意,他面上不曾露出多余的表情,却点了点头,道:“可。”
此次岁考由于只分等级,并未排名,故并没有如县试、府试那般张榜公布,秀才们需在考试第二日至府学查看自己的考评。
纪温一大早便来到府学,刚从府学一位夫子处查到自己的考评,还来不及高兴,便有一位官差走上前来,对纪温道:
“可是纪温纪老爷?”
听到这个称呼,纪温有一瞬间的晃神,片刻后立即反应过来:“我是。”
古代秀才便可称为老爷,即便纪温如今年仅十岁,也是货真价实的秀才老爷。
那官差一手做出“请”的姿势:“学政大人有请,纪老爷请随我来。”
终于等来这一刻了!
纪温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随官差走至府学的一处主院,一进入正厅,便看见此处还有另外六人,有老有少,皆为陌生面孔。
略略一想,便知这些人应该就是本次岁考获得优等之人,日后,也将成为炙手可热的廪生。
纪温微微笑着与几人一一点头,众人同样微笑颔首,心中却无比惊讶。
虽不曾有过交流,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能到这里的,无一不是在岁考中取得上等考评之人,怎么竟还有一位看起来如此年幼的小少年?
官差将人带到便算是完成了任务,对纪温道:“学政大人片刻便来,还请纪老爷稍等。”
纪温连连点头:“有劳了。”
算上纪温,此时正厅中共有七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即便有再多好奇,此处也不是能随意说话之地,众人不约而同默默等待着学政的到来。
很快,一身常服的张廷春出现了。
七人立即起身,一同朝着学政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张廷春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按了按,和善笑道:“尔等均为顺庆之大才,日后,还望尔等多加努力,早日成为我大周之良才!”
众人又一齐回答:“多谢大人,吾等定不负大人厚爱!”
走完过场,张廷春方才开始按照座次顺序一个个考校。
面对前面六位秀才,张廷春似乎一视同仁,不仅对每一位都微笑以待,甚至能记得每个人的考卷内容,并根据每个人的答题方向进行专项考校。
轮流听完六人的论述,张廷春面色丝毫未变,全然看不出是否满意,使得前几位已接受过考校的秀才不由自主的提起了心。
终于轮到纪温,张廷春按照前六位的流程开始了对纪温的考校。
“你上前来。”
纪温压下心中的激动,镇定行至张廷春面前,躬身行礼道:“学生纪温,拜见学政大人。”
张廷春露出一丝笑容:“本官观你似乎十分年幼,你今年年岁几何?”
纪温恭敬回答:“回大人,学生如今正值幼学之年。”
“幼学!”张廷春笑容更深了:“幼学之年便已成为秀才,甚至不日便要成为廪生,如此天赋,即便是在南方,恐怕也少有人能及!”
若是以往,纪温定会谦虚谨慎,保守作答,可如今他更需要吸引眼前之人的注意,想到纪老爷子曾告知此人颇为惜才爱才,他便道:
“学生不知自己天赋如何,但学生自知念书不可一日懈怠,即便再优越的天赋,若是不够努力,终不过是泯然众人矣!”
这样一番话,应该没有一位惜才之人会不爱听吧?
果然,张廷春当即叫了一声好。
“小小年纪,读书进取之心却已远胜他人,本官倒是不意外你能取得今日的成绩了!”
纪温不卑不亢,拱手道:“大人谬赞了!”
张廷春面露赞赏,忽而语气一转:“只是,本官观你策论,言辞之间多有提到当今民生民情,这些可不是仅靠读书便能学到的。”
这个问题,纪温早有准备。
“学生出生之地并不在蜀中,待学生记事后,方随家中长辈一路回到蜀地,途中见闻,令学生久久不能忘怀。”
“原来如此,”张廷春点点头:“那般年纪便有心体察民情,可见家中长辈教养极好,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说到了家中情况,纪温有一瞬间的迟疑。
照这么问下去,必然会问到祖父与爹身上,他并不在意犯官之子这个身份,祖父是他最尊敬的人,他爹也是不容旁人置喙的至亲之人,可是眼下他必须要得到张大人的青眼,如若张大人对此不虞
须臾之间,纪温心中闪过无数种念头,可最终,想到祖父曾告诉他,不可对张大人有任何欺瞒之意,他稳了稳心神,心中已有了决定。
“学生自小由家祖教养长大,家祖的确与寻常长辈不同,从来不会将学生束之高阁。”
张廷春瞬间来了兴趣,又见纪温虽身着蓝靛布衣,面料却不同于普通平民,便问道:“不知家中以何为生?可有人在朝为官?”
还是来了。
纪温抿了抿嘴,如实道:“学生家中崇武,如今仅叔祖父一家与学生的五叔远在大同府驻守边疆。”
原来是武将,张廷春点点头,随意道:“大同府那里可不太平,那些蛮人隔三差五便来扰我大周边境,将士们死伤不少,那里的百姓更是民不聊生,驻边将士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他忽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若是纪大将军尚在,又如何容得这些鞑子出入我大周境内!”
纪温离得近,听到“纪大将军”几个字,心中不由一跳。
张廷春重新看向纪温:“说起来,你也姓纪,日后你若是能入朝为官,本官只希望你能永葆此心,护卫一方平安。”
纪温松了口气:“学生定——”
“不对,”张廷春忽然面色一变,打断了纪温的表态。
在场之人均被学政大人的脸色惊到了。
“你姓纪,你叔祖父定也姓纪!如今在大同府驻守的纪家之人——”
电光火石间,他恍然想起纪大将军的祖籍便是蜀中!
蜀中纪氏!
他定定看着纪温,眼底一片凝重:“尊祖名讳为何?”
看来学政大人已是发现了。纪温收回作揖的双手,那一刻,他仿佛充满了勇气。
他直视着张廷春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家祖名为——纪远。”
纪远!
虽已猜到,可再一次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张廷春依然内心震动不已。
十年了,纪大将军自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十年。
自十年前先皇亲口定下纪大将军的罪名,朝中无人再敢提起,一瞬间,纪大将军的痕迹在朝中消散的干干净净。
当年,自己尚且只是翰林院中一名小小的侍讲,纪大将军之威名早已传遍朝野内外。
而后当自己外放至一小县时,却听闻纪大将军已被罢官夺爵,从此销声匿迹。
不想竟在这里得见纪大将军之后!
“尊祖——可还好?”
纪温笑着点头:“祖父身体还算康健。”
“那便好。”张廷春又问道:“他老人家如今在何处?”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张廷春想到此处还有另外六人,而那六人全程看着两人交谈,自然也得知了当年的纪大将军的消息,此刻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倒还算平静。
张廷春随意与那六人说了些勉励之词,便将人如数送走,独留纪温一人在此。
复又重新问道:“尊祖可在府城之内?若是方便,本官意欲登门拜见。”
张廷春身为朝廷从三品命官,能对如今身为平民的纪老爷子说出“拜见”二字,已是极为尊重了。
若是旁人,定立刻应下。
能得张大人亲自登门拜访,这该是何等的荣幸?
可纪温不曾想到会有这样一幕,便连纪老爷子也不曾想到一位他从不曾注意过的人会对他如此推崇。
纪温不能擅自替纪老爷子做主,哪怕眼前之人是他处心积虑想要靠近之人。
他依然恭敬道:“还请大人莫怪,此事学生需得先禀告家祖,如家祖状态尚可,学生定翘首以盼,恭迎大人尊驾。”
张廷春不仅不以为忤,甚至连连点头:“应该如此,本官便在此等候你的佳音。”
***
回到家中,纪温立刻前往纪老爷子的院内,与自家祖父传达这一消息。
本应是大好的喜事,祖孙两人却都不见半分欣喜。
纪老爷子有心考考孙子,便问:“此人,你以为如何?”
纪温沉吟半晌,脑海中一遍遍闪过今日与张庭春交流的场景,谨慎道:“依孙儿之见,张大人无论从周身气度,亦或是言谈举止,都挑不出半分毛病,得知您的消息时,神态不似作伪。现下看起来倒是对您心存善意,只是,仅凭一面之缘,孙儿不敢自专。”
以张廷春的身份地位,若有心想要得知纪温背景,不过是随口一句吩咐,哪怕是纪家祖宅,不消半日便可查出。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是以纪温不敢有任何隐瞒。
与其被动被查,不如主动告知。
纪老爷子点点头:“无论何时,不可以貌取人,你做的很好。至于那位张大人,应当并无恶意。”
他神色怅惘:“如今的纪家,也没有值得他们惦记的东西。你将他请来便是,无论有何目的,一见便知。”
***
张廷春早已换好私服,为掩人耳目,甚至挥退了自己常带的小厮。一收到纪温的消息,当即便起身前往纪宅。
书房内,纪老爷子看见来人,便要与之行礼,却被张廷春一把扶住。
“将军,万万不可!”
纪老爷子神色淡淡:“大人,礼法不可废,如今老夫只是一介草民,该向大人行跪拜之礼。”
张廷春仍不松手:“如今这里没有外人,将军不必如此,我此行只以故人身份前来,不是什么大人。”
他朝纪温使了个眼色,示意纪温与他一同劝劝他祖父。
纪温接收到眼神示意,看看自家祖父,以目光征询。
纪老爷子便不再坚持。
张廷春此番前来,一是为了解纪老爷子目前的境况,同时也是为了向纪老爷子传递一些消息。
“这些年,太后娘娘不时提起您,当年之事,娘娘深感惋惜,时常自责自己彼时力有未逮,无法襄助于您。得知您安好,太后娘娘也能安心了。”
纪温一惊,太后?!
纪老爷子却丝毫不意外。
“娘娘当年处境艰难,老夫从不曾奢求能得娘娘惦念,如今方知娘娘之心,老夫感激不尽,还望大人替老夫多谢娘娘一片心意。”
“将军之事我自会向娘娘禀告,若是娘娘希望将军能重新入朝——”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将军之罪乃先皇亲口定论,即便是太后娘娘,又怎能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替纪家平反?
以将军的傲气,更不愿顶着一身污名重返朝堂。
此事怕是难以转圜。
纪老爷子同样知晓其中症结,他洒脱一笑:“老夫已经老了,如今天下能人辈出,娘娘何愁无人可用?”
张廷春却并不轻松。
“皇上年纪渐长,朝政总归有一日要交还于他。可现下已有那起子小人整日在皇上身边进献谗言,企图离间娘娘与皇上的母子情分!”
涉及到天家隐秘,纪老爷子不好开口,可神色同样凝重。
张廷春既然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事情只可能比之更为严重。
若是太后与皇上不和,朝堂之上怕是又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沉默半晌,纪老爷子才道:“皇上如今还未长成,兴许日后便能理解娘娘的一片苦心。”
“希望如此。”张廷春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纪温。
皇上的年岁,可与纪温差不离,怎么差距就如此之大呢?
说完朝堂之事,张廷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纪温身上。
“没想到将军从戎数十载,孙儿却是个文曲星!”
提到纪温,纪老爷子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老夫也不曾想到此生竟还能培养出一位读书人。”
张廷春又问纪温:“如今在何处读书?师从何人?”
纪温一一作答:“学生如今在县学念书,幼时跟随祖父,考取秀才后便随县学夫子。”
张廷春问道:“何不拜一大儒为师?以你这般天赋与心性,想必不是难事。”
纪温苦笑着摇头:“大人,实不相瞒,学生在县学中并不突出,每每月考之时,考评都吊在中等的尾巴上。”
“这是为何?”张廷春十分不解。
纪温的学问他是亲眼见过的,哪怕在府学中也可名列前茅,怎么在县学反而如此落后?
纪温摇摇头:“哪怕回回月考都不尽如人意,学生也从不敢掉以轻心,每一次月考都竭尽全力。然而,结果便是如此。”
身为大理寺卿,张廷春很快嗅出了其中的猫腻。一次不佳,也许是发挥失常,次次不佳,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此事我会派人去查,定会给你一个结果!”张廷春正色说完,又露出思索之色:“县学夫子学问有限,你若是想另寻名师——”
他开始在脑海中搜索相熟的大儒,若不是大理寺公务繁重,他甚至都想亲自教授了,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好苗子?
正当他陷入选择之中时,纪老爷子突然开了口:“岁考过后,温儿便将启程前往金陵,我已修书一封给那王璋之,请他教导温儿。”
祖父不知何时竟已为他做好了打算,纪温霎时既惊讶又感动。
“王璋之?”张廷春一时反应不过来,想到金陵王氏,才恍然大悟:“将军说的是当世大儒王老先生?”
纪老爷子点了点头:“那是温儿的外祖,想必他不会拒绝。”
张廷春顿时笑开了:“原来纪温还有位如此不寻常的外祖,倒是我白费心思了!”
纪温连忙道谢:“多谢大人费心!能得大人照拂,是学生之幸!”
张廷春笑着摆摆手。
临走之前,张廷春再次问道:“将军当真不愿再回上京城?”
纪老爷子看着纪温,目光深远。
“纪氏罪责乃老夫一人之过,与子孙无关,日后若是温儿入仕,老夫便随温儿迁居。”
张廷春明白了,他再次对纪温鼓励一番,道:“我在上京城等你。”随即离去。
今日张廷春与纪老爷子的一番谈话全程都未避着纪温,其中信息量实在过大,使得纪温独自消化了好一会儿。
比如,从二人的只言片语中,纪温了解到当今朝堂形式。
天子年幼,太后摄政。
从二人言谈中看来,太后似乎对纪家心存善意,然而不太妙的是天子年纪渐长,恐怕已与太后离心,如此一来,太后的善意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拨,此时的朝堂,怕是已渐渐成为一滩浑水。
再比如,虽仍旧不知纪家所犯何事,可若连太后都难以平反,恐怕日后机会渺茫。
然而无论如何,但凡有一丝希望,纪温也绝不会放弃。
因为他知道,即便纪老爷子从未开口,他也知道,其一生所愿。
要留清白在人间。
***
岁考已经结束,纪温也已达成了目的,然而纪老爷子却没有要启程回岳池县的意思。
纪温与纪勇询问纪老爷子时,得到的回复是再等等。
等什么呢?
两人面面相觑。
又过了两日,两人被叫至书房,原来是纪老爷子收到了家中来信。
纪二伯与纪武行各写了一封,纪武行的那封,纪老爷子快速略过,随即便递给了纪温。
而纪二伯的信,纪老爷子却是看了很久。
纪武行的信上除了表达家中对外出的祖孙三人的惦念,着重体现了他与王氏对儿子的想念,全篇更是充满了对儿子在岁考中得到上等考评的自豪与骄傲。
纪勇左等右等,见四弟都已经看完了信,伯祖父却仍未将他爹写的信给他,不由有些紧张。
“伯祖父,我爹我娘可是有事?”
看纪老爷子这副沉重的表情,纪勇实在没有办法不胡思乱想。
纪温也意识到事情有异,可是若家中有事,纪武行的信中不可能没有提到。
想了想,或许是二房的私事。
果然,纪老爷子随即放出了一则重磅消息。
“勇儿,你可愿入军营?”
纪勇愣了片刻,毫不犹豫答道:“侄孙愿意!”
“既如此,你明日便收拾行装,随安大人走吧。”
惊喜来的太快,纪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可听到明日便要走,连与爹娘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了,又有些不舍。
纪温同样吃了一惊,问道:“祖父,怎么如此匆忙?那位安大人又是谁?”
纪老爷子看着纪勇:“安大人乃泸州卫指挥使,如今正在府城内,明日便要返回泸州,你若随他一同前往泸州,于你日后有利无害。你祖父与爹娘那里,我已去信问过了,你自己看看吧。”
纪勇愣愣接过信件,上好的宣纸上有几滴明显的渍水痕迹,一定是他娘哭了吧。
信上是他爹的亲笔字迹,他爹一向话少,只在信上告诉他,祖父与他们都支持他参军,学武十余载,如今终于得到大展拳脚的机会,他们无一不替纪勇感到高兴。
末尾处,他爹只留下一句话:“万望吾儿平安归来!”
看完信件,纪勇眼中氤氲,险些落下泪来。
他强忍着压下汹涌的泪意,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勇气坚定道:“伯祖父,我去!”
***
今日府城的大小商贩迎来了一位大主顾。
府城大街上,纪勇正带着纪温穿梭于人流之中,不时进入两边的临街商铺,动辄横扫一空。
身后的阿顺脖子、双手均挂满了东西,艰难的跟在两位孙少爷身后。
“四弟,这有一家首饰铺子,我们进去瞧瞧!”
纪温无奈紧随其后。
若不是两人自小习武,身体远胜于常人,这会儿早走不动了。
比如阿顺,此刻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纪温见他实在累极,十分体恤的令他待在原地休息,剩下的路程他自己陪大哥走。
“你看这根簪子,戴在我娘头上肯定好看,还有这枝珠花,念青瞧见必定喜欢,那小丫头最爱美了!”纪勇一手拿着一件首饰,满脸兴奋道。
纪温在一旁附和着,顺便也为王氏挑了些首饰。
一路下来,纪勇又买了不少布匹、糕点、还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全部命店小二直接送至纪宅。
夕阳西下,两人满载而归。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礼物,纪勇突然伤感起来。
“四弟,我回不了家了,你要替我将这些带给我娘和念青,出门前我答应过我娘,会为她买的。”
纪温心中同样不好受,他勉强笑笑:“放心吧大哥,我一定带到!”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位身着劲装的男子骑着马等候在纪宅门口。
纪温与纪勇发现,这位被祖父/伯祖父称为“崇则”的安大人,正是几日前自纪老爷子院中走出的那位武将。
来不及惊讶,纪勇与纪老爷子、纪温道别后,背上一个小包袱,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
安崇则看在眼里,心中已开始认可这位十四岁的少年。
他朝纪老爷子拱拱手:“老师,学生这便回了,还请老师保重身体!”
纪老爷子背着双手,缓缓点头:“勇儿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老师放心!学生定护他无虞!”
看着两人骑马离去的背影,纪温在心中默念:大哥,愿你此行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此事了结,纪老爷子当即决定启程回岳池县。
来时三人,如今却只剩纪老爷子与纪温。
这一路纪温都十分沉默,纪老爷子看在眼里,并未出声劝解。
纪家向来便是如此,身为武将,时刻都需做好与亲人分离的准备。将有令,兵不得不从。孙儿也该慢慢习惯了。
回到家中,便听闻纪二婶卧病在床,纪念青在一旁随侍。
纪二伯看起来倒与平常无异,见着纪温,还笑着夸他果真是个小文曲星。
纪温谢过纪二伯夸奖,又前往看望了纪二婶。
纪二婶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缓一阵便可恢复过来。
临走时,纪念青追了出来。
那个爱笑的小姑娘红着眼睛递给纪温一个荷包:“四哥,这是我近来新绣的,你把旧的换了吧。”
纪念青每隔一段时日便要为纪勇与纪温二人各绣一只荷包,纪温一直随身带着。
他接过荷包,对小姑娘安慰道:“不要难过,大哥是去建功立业了,等他回来说不定就成了将军,我们念青便是将军的妹妹,可威风了!”
纪念青顿时笑了,却嘴硬道:“如今我也已是秀才的妹妹了呢!”
***
纪温如今还是县学的学子,在府城耽搁了几日,现下回到岳池县,要先至县衙更换廪生文书,而后继续回到县学念书。
县衙早已收到纪温成为廪生的消息,只等着正主过来便可迅速办好一应事务,是以纪温在县衙并未花费多少时间。
只是回到县学时,却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
向来在月考中稳吊车尾的纪温竟然越过了岳池县一众学子,成为了岳池县三年来唯一的一位廪生。
这可能吗?
可那是岁考,即便众人再不相信,岁考考评结果就是如此,难道学政大人还会作假?
一位平日里与纪温并无往来的学子终于忍不住问道:“纪师弟,你究竟是如何做到在一个月之内得到如此大的提升?”
纪温笑了:“世上若有此法,岂不形同鬼神?”
“那你为何——”
纪温站起身来,扬声道:“为何我能成为廪生?为何我在月考中屡次受挫,却能在岁考时名列前茅?”
他的目光骤然投向学堂门外:“其中缘由,恐怕教谕最清楚不过。”
众人随之看去,却发现刘教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刘教谕寒着脸,这几日本就因纪温成为廪生一事心情不愉,如今又在众人面前被纪温挑衅,心中气急,却还得硬生生维持着脸面。
“本官不知你所言何意,虽以你这般年纪成为廪生属实难得,却也万不可因此而狂妄自大。读书人,当尊师重道,约之以礼,如若不然,终将自毁前程!”
此话威胁意味十足,纪温听的分明。
但若想以“尊师重道”为借口威胁自己,刘教谕怕是打错了算盘!
纪温还未开口,几位官差忽然鱼贯而入,其中两位不由分说压着刘教谕向外走去。
顿时满堂哗然。
刘教谕惊怒交加:“大胆!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是谁派来的?岂敢对本官不敬!”
几位学子瞬间反应过来,冲上前拦住了官差的去路。
“你们是谁派来的?怎能如此对待我们的教谕?”
“你们要带教谕去哪里?”
看着几位读书人以身挡路,一脸绝不屈服的模样,官差嗤笑一声: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的教谕究竟是怎样的无耻小人!嫉贤妒能,以势压人,暗中操控月考成绩,打压看不顺眼的学子,这样的人也配为人师表?!”
“你胡说!”一名学子气红了脸:“我们教谕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刘教谕又气又急:“你们这是污蔑!顾知县在何处?本官要见他!本官岂能容你们随意羞辱!”
官差冷笑道:“教谕还是省省心吧,吾等乃是学政大人座下,此次正是听从学政大人之命,前来调查岳池县县学历次月考之事!真真想不到,纪老爷这样一位天纵之才,竟被你打压至此!”
一听学政之名,刘教谕立刻白了脸。
学子们惊疑不定,看看纪温,又看看刘教谕,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置信,当下再也不敢阻拦。
是纪温!
一定是纪温!
刘教谕瞬间明白了一切。
定是纪温借机向学政大人告发了!
他目中喷火,直直看向纪温。
纪温也不曾想到张大人效率竟如此之高,倒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不理会刘教谕喷火的目光,他诚恳的向几位官差道谢:“多谢各位了,还请各位替在下谢过学政大人!”
第28章
事到如今, 真相已经近在眼前,可许多人依然不敢相信。
德高望重的刘教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差压走,这一幕深深刺激到众学子的心。
许多人下意识的忽视了纪温曾经受过的不公平待遇, 甚至已经记不起自己也曾在暗地里讥讽耻笑,对于今日如此强势陌生的纪温,他们打从心底忌惮不已。
直到朱夫子走了进来, 向众人宣布了刘教谕的下场。
“今日之事, 想必诸生已亲眼所见,其中缘由, 老夫不再多言。
如今教谕已被罢免,其举人功名也一并被革除,数十载寒窗, 一朝前功尽弃。还望诸生引以为戒, 日后务必自省自身,莫要行差踏错。”
这一番话效果十分明显,令许多对纪温心存不满,甚至还想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一通的学子顿时心中一凛。
纪温感受到不同方向传来的几道隐晦的眼神, 心中丝毫不以为怵。
朱夫子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想了想,又补充道:
“经此一事,为公平起见, 以往月考成绩理应全部作废重考——”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炸锅。
“那得重考多少次?”
“万一我这次没有考好, 岂不是亏大了!”
“属实没有必要!”
……
“肃静!”
朱夫子眉头紧皱:“你们不是苦主, 自然不知其体会,但你们若是不辨是非,有违圣人之言!此次只是寻常的月考, 如若此事发生在科考之中,在座的,必将无一幸免!”
哪一次科考舞弊不是流血千里?多少无辜者枉死其中!
在场之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历朝历代科举舞弊案的下场,顿时悚然一惊。
眼看无人再出声反驳,纪温却在此时站起身来。
“夫子,学生认为此事不妥。”
见苦主开了口,朱秀才当即看了过去。
纪温继续道:“若因学生一人之故,连累诸位师兄一同重考,学生实在难以心安。”
朱秀才毫不犹豫道:“可如此对你不公,重来一次,你定能取得不菲的成绩!”
纪温笑了笑:“学生已在岁考中证明了自己,至于月考如何,学生并不在意。”
这话说的端的是一派风光霁月,自信从容,令人不禁自惭形秽。
钟秀才作为知情人,自认为十分了解纪温在此之中所受的委屈与煎熬,他当先出声道:
“纪师弟,我等自幼读圣人之言,自当为天下不公之事鸣不平,此事的确有失公允,我认为,月考该当重考!”
朱夫子看着掷地有声、一身正气的钟秀才,眼中满含欣赏。
学堂立时陷入沉默之中,无人敢在此时出声反驳,否则,对比之下,便是那只为一己私利,藏污纳垢、品行有失之人。
纪温作为受害者,自然不受此影响。
他动容道:“能得夫子与师兄主持公道,学生感激不尽,但正因如此,学生更应知足感恩。学生既已获得夫子与诸位师兄认可,月考于学生而言,意义不大,又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说的十分诚恳,朱夫子不禁犹疑了。
对于纪温而言,月考重考的确意义不大,他已经通过岁考成为了廪生,月考无论是好是坏,都影响不了他廪生的身份。
既然如此,月考重考仿佛真的没有必要了。
朱夫子叹了口气,心中十分遗憾。本想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当初束手旁观之过,如今纪温也不需要了。
因纪温多番婉拒,终于使得朱秀才打消了重考的念头,同时也刷了一波学子们的好感,就连此前对他万分不满之人,此刻也深觉纪温通情达理,非寻常人也。
但纪温此举,不过是因为他即将离开县学了,今日来此,便是来向夫子辞别,日后,他不再是县学学生了。
下学后,听到纪温辞别之意,朱夫子瞪圆了眼。
“为何?教谕已不在县学,无人会为难于你,为何还是要离开?”
他骤然想到什么,面色变了几遍,语气都弱了下来:“你可是责怪老夫当初不曾站出来为你道明真相?”
纪温十分诧异:“夫子,您怎会如此想?有教谕在前,您也无可奈何,这等人之常情,学生怎会不知晓?”
“当真不在意?”
“千真万确!”
朱夫子这才松了口气:“那你离开县学,打算去何处求学?”
“金陵。”纪温笑着回答:“学生听闻金陵文风盛行,乃天下名士聚集之地,学生心向往之。”
朱夫子点点头:“金陵是个好地方!”
他一时有些怅惘,道:“你比老夫志向高远,老夫活了大半辈子,除了这蜀地与上京城,竟再也不曾踏足其他地方。圣人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夫却始终困于这方天地,恐怕终其一生都难以寸进。”
“夫子此话差矣,”纪温轻声道:“天下间有多少人能成为圣人?我们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凡夫俗子,何必以圣人的言行要求自己?更何况,夫子放弃了远游,却收获了天伦之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朱夫子渐渐展颜:“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智慧,老夫远不及你!”
“夫子谬赞了。”
离开县学,纪温又去了一趟县衙,拜见顾知县。
此前纪温担心刘教谕暗下黑手,不得已借了顾知县的势,如今也是时候登门谢罪了。
面对顾知县,纪温长揖道:“学生有罪,还望知县大人恕罪。”
顾知县充耳不闻,转而却道:“刘教谕一事,本官已知悉,万万想不到县学竟也有此等小人,倒是让你受了委屈。”
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初次听闻此事。
纪温立刻从善如流:“此事对学生也是一次磨砺,学生并不觉得委屈。”
顾知县点点头,一副十分欣慰的模样:“好在岁考见得真章,又有学政大人还你公道,可谓是天无绝人之路。”
纪温感叹道:“能屡次得遇贵人,是学生之幸!”
顾知县抚须一笑:“还需自身立得住,才能有此造化啊!”
聪明人说话从不用点透,两人寥寥几句,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走出前厅,纪温一眼便看到正立于廊下的顾重元,显然是特意来此等他。
待纪温走近,顾重元焦急问道:“纪温,你大哥可随你回来了?”
纪温摇摇头:“大哥!此时应当已在泸州了。”
顾重元顿时泄了气:“他真的走了,怎么这样突然?也不来与我道个别,就只给了我一封信。”
“事出突然,我也未曾料到,大哥直接自府城出发前往泸州,连我二伯二婶也来不及见一面”
“他走了,他总算如愿了。也是,他功夫那么好,以你们纪家的能耐,迟早将他送入军营。”
纪温见他情绪不佳,想到他向来与大哥一样只爱学武不爱念书,如今大哥有了方向,他还不知日后如何,安慰道:“顾兄功夫也不弱,往后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不可能的,”顾重元苦笑:“到如今我爹仍未放弃让我念书的念头,他心里何尝不知我压根不是那块料!”
时下士子与武将之间互相歧视,这种观念根深蒂固、难以转变。纪家当初决定让纪温念书,同样也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寻常武学之家怎么也不会做出让家族继承人弃武从文这种决定。
这意味着家族将无法为其提供任何人脉支持,一切只能依靠自己。
正因如此,纪二伯与纪武行始终觉得愧对于纪温。
纪温自然无法扭转顾知县的想法,对于顾重元的困境,他此刻也爱莫能助,想了想,只能劝道:
“也许你娘会给你支持,不如多跟你娘聊聊。”
他依稀记得,潘子睿说过他们家对纪家颇有好感,出自潘家的潘氏或许能接受儿子从武?
也不知顾重元是否听了进去,纪温只能言尽于此。
***
得知纪温即将离开,潘子睿特意在文星阁定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并邀了顾重元与林之阳两人,一同为纪温饯行。
林之阳此次府试非常遗憾的与童生之名失之交臂,好在他年纪尚轻,又生性乐观,几日过去,已看不出一丝失落的模样。
倒是潘子睿因这第二名始终耿耿于怀。
酒过三巡,他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吐露真言。
“纪兄,败在你手中,我是无话可说。可败给那程颉,我心中实在不平!此人出身贱籍,不过是一商户之子,为何也能居我之上?”
纪温淡淡道:“英雄不问出处,潘兄岂能因此看轻旁人?”
“我知道我不应该看不起商人,可是那程颉——”潘子睿一脸纠结,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那程颉与旁人着实不同,纪兄你若是看见他,定也会如我一般!”
林之阳大笑起来:“纪兄,你有所不知,据说程颉家中是南边的商人,家财万贯。我们读书人,不管心中如何想,总要做出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模样,可他不同,他就差将“有钱”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纪温顿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我们见到他时,他腰上挂着拳头大小的羊脂玉佩,头顶发冠同样以玉制成,一身衣袍更是价值不菲,那料子我闻所未闻,就连他手中的折扇,扇骨也均以白玉制成,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宝藏!”
第29章
听着林之阳的描述, 纪温逐渐品出了些不对劲。
“他家不是普通的商户吧?寻常的商户人家怎可如此穿戴?”
古代的服装、配饰甚至穿戴颜色尽皆有着定制,本朝亦是如此。
作为地位最为低下的商人,绝不可能如此大喇喇的穿着绫罗绸缎招摇过市。
林之阳点头:“纪兄果然慧眼如炬, 据说他家捐了个义官,勉强也算得上是官身呢!”
“捐官?”纪温眉头紧皱,放低声音:“朝廷竟然已经开始卖官了?”
林之阳愣了愣, 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也不知是早有先例,还是只有南边如此。”
义官虽只是个虚职, 并无实权,可这不是个好信号。
近年来天下安定,既无战事, 也无天灾, 按常理言之,如今国库应当并不缺银子。
既不缺银子,为何要靠卖官来筹钱?
又或者是,生出了国之蛀虫?
回家途中, 纪温的马车险些撞到一对母子。
纪温只觉车身剧烈摇晃了一阵, 便听到阿顺没好气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走路不长眼吗?!”
他撩开车帘,只看见一对母子仓皇离去的背影,那女子身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听到阿顺的咒骂,头也不回。
倒是那男童回头看了一眼, 纪温一见之下, 只觉眼熟,却始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很快, 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鬼鬼祟祟的,仿佛做贼似的!”
阿顺低声嘟囔一句,见纪温探头出来,关心道:“孙少爷,您没事吧?”
纪温摇摇头:“无事,走吧。”
***
刘府。
刘墉自从被学政大人派来的官差审讯后,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如今虽回到了家中,却还得修养好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
可祸不单行,没几日,早已外嫁多年的女儿却独自一人归家了。
多年未见,刘心萍已是一副形销骨立、瘦骨嶙峋的模样,连门人见了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王氏见之更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刘墉撑着不适的身子,蹙眉问道:“你怎么独自回来了?季同呢?”
刘心萍面色惨白,神情无悲无喜,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她语气平淡道:“爹,我被季家休了。”
王氏顿时惊的止住了哭声:“为什么?凭什么?!”
刘墉惊怒交加:“可是你又生了什么事!”
刘心萍面无表情看了她爹一眼,语气麻木:“爹失了势,他们便更不拿我当人看,恰好借着这个由头将我休了,也好给旁人挪位。”
“他们怎么敢!”王氏气急,扭头看向刘墉:“老爷,他们季家欺人太甚,您一定要为萍儿做主啊!”
刘墉同样气闷不已,可如今他已被罢了官,连举人功名都被革了去,他凭什么上门问罪?
想到现下的处境,他又是一阵心烦意乱,若是女儿能安生待在季家,靠着季家庇护,他们刘家过的也不会差!
烦躁的踱来踱去,他终于忍不住,指着刘心萍鼻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当初是你自己以那般不光彩的手段得了这门婚事,如今有此下落也是你咎由自取!还连累的我们至如此地步,若不是因为你,我何必去对付那纪温!”
即便被如此大骂,刘心萍也只是抬头麻木的看了眼她爹,什么话也没说。
王氏看着这样的女儿,更是痛不欲生:“娘的萍儿啊,你究竟遭了什么罪!季家如此待你,那个家,不回也罢!”
刘墉愤怒甩袖:“绝无可能!我刘家丢不起这个人!”
王氏望着刘墉,冷冷道:“老爷,刘家还不够丢人吗?”
他在县学的事早已传开,连出府采买的下人,被人认了出来,都要被啐两口。
刘墉险些气了个倒仰,不敢置信道:“你这是什么语气?你——”
话未说完,一名下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
刘墉一口气被堵住,瞪着那个下人:“你是哪个院里的人?简直不成体统!静姨娘怎么管的人!”
原本担心因宠妾灭妻遭人弹劾,自从被罢了官,刘墉干脆破罐子破摔,重新让静姨娘当了家。
下人顾不得被责罚,战战兢兢道:“静姨娘不见了!”
刘墉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见了是何意?”
“小人……小人们将府里全都找遍了,不见静姨娘的踪影,连少爷也不见了!还有——库房里的金银珠宝也全都不见了……”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墉只觉气血一阵上涌,脑中空白一片,再往后,他两眼一翻,竟直直仰倒在了地上。
王氏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口中惊叫着喊人,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刘墉后脑勺在地面上砸出一片血迹,她才凑上前去。
“老爷摔破了头,还不快叫大夫!”
顿时,刘府一阵鸡飞狗跳
***
刘家的混乱情形纪温一概不知,此时纪家上下均是一派喜气洋洋。
因为纪二婶有孕了!
纪二婶前几日忧思过度,卧病在床,纪二伯便请了大夫过来为她把脉,一探之下,竟探出了滑脉!
这下可把纪二老爷与二老夫人高兴坏了,纪老爷子同样十分高兴,毕竟纪家已经多年不曾添丁了。
如此一来,使得纪勇离家的愁绪都淡了不少,纪二婶也终于能够打起精神。
纪温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之余,却也想起了王氏再也无法有孕一事,不免有些担心。
他一路来到王氏的院子,却发现他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
那位正为王氏鞍前马后、嘘寒问暖的壮汉,不是他爹是谁?
“容娘,今日累了吧?快喝杯茶歇歇。”
“容娘,你别多想,我们只要温儿一个孩子,温儿一人抵得上十个!”
“容娘”
王氏被磨得无法,好气又好笑:“在你眼里,我便是这般经不起事的人?”
纪温默默收回了脚步,转身离去。
纪二婶如今有孕,按理应好生休息,不宜再分出过多精力管理内宅。
如此一来,王氏便有些犹豫了,如今二嫂正是需要帮衬的时候,自己若在此时一走了之,且不论旁人如何想,自己心中也过意不去。
可她已十数年不曾见过娘家人,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一次机会,要放弃,谈何容易?
王氏内心挣扎,但很快,她有了决定。
她前往二老夫人的院子,主动请缨。
“二婶,如今二嫂身子重,侄媳虽无甚本事,但也想为二嫂分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若是在旁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有夺权之嫌,但纪家不同。
纪老爷子兄弟三人分家不分产,除去常年驻守边关的纪三老爷一家,纪老爷子与纪二老爷两家仍旧住在一起。本应是大房管家,可纪老爷子心中另有成算,王氏也不爱权,便仍由二房管着。
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两房之间从无龃龉,彼此的心性都已了解,是以王氏才敢这样直接的说了出来。
二老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先是一喜。
她早已在为管家一事发愁了,自己的儿媳妇时隔多年又有了身孕,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令她操劳,可自己精力不济,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不是王氏开口,她就只能令管事婆子暂时管着了。
如今王氏主动开了口,岂不正是“打了瞌睡送枕头”?
然而,很快又觉不妥。
“你与武行不是将要前往金陵吗?这就是这几日了吧?”
王氏微微笑着,道:“娘家晚些回去也行,如今还是二嫂更为重要。”
二老夫人十分惊讶:“你二嫂这生产的日子还远着,这一拖,可又是一年呢!”
“一年也无妨,”王氏掩饰住内心的落寞,笑的恰到好处:“若不等到二嫂平安生产,侄媳又怎能安心离开?”
二老夫人内心深受感动,她将王氏唤到身前,紧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
“好孩子!你是个好的!你二哥二嫂都得承你这份情!”
王氏反握住二老夫人的手:“二婶,咱们是一家人,无需如此。”
因这一事,原计划一家三口一同前往金陵,变为了纪温独自一人前去。
临走之前,纪老爷子将一封信交予纪温,命他仔细收好,到了王家务必亲自送到他外祖父手中,又命管家纪全一路随行。
纪武行与王氏虽万般不舍,仍笑着亲眼看着纪温登上马车,纪武行挥了挥手,道:
“温儿,这次你先行,一年后我和你娘再去!”
纪温重重点头:“爹、娘,我等着你们。”
***
金陵位于顺庆府东边,在本朝应称之为应天府。
应天府与顺庆府的距离,比之当年滇南之地至顺庆府的距离更为遥远。
好在此行纪温带了不少书籍与纸张,甚至令书童阿顺为他制成了一支炭笔,每走一处,便要记录下一路的见闻。
途中,几人恰巧遇上了一支前往应天府的商队,这支商队人数众多,还请了镖师护送,为安全着想,纪全便想跟随商队一路同行,纪温自然无有不可。
在得知纪温秀才身份后,商队的管事立刻对着身后的马车禀告:“二少爷,有位秀才老爷想与我们同行。”
马车中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秀才?让他们跟在后面吧!”
第30章
阿顺驾着车, 不远不近的跟在商队之后。
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风景寻常,看久了便也腻了。
纪温坐在马车内闭目温书, 偶尔停下休憩时,会与商人们坐在一处聊几句,对于这位过分年轻却已是秀才的小少年, 商人们十分好奇, 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过多关注。
谁知这位小少年丝毫没有秀才老爷的架子,甚至与他们聊起行商走贩之事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商人们常年奔波于大周朝各地, 见多识广,不仅熟悉各地民生,还知晓不少秩闻与趣事, 见纪温十分感兴趣, 甚至很是认真的拿了纸笔记录,商人们说的更来劲了。
这方气氛其乐融融,马车里的“二少爷”也不禁探出头来,问道:
“那个看起来一脸稚嫩的小少年当真是秀才?”
商队管事瞧了一眼, 笑着点头:“小的见过他的文书, 不似作假。”
“二少爷”有些好奇:“不是说这些读书人都再清高不过,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这些商人吗?”
管事有些感慨:“这位小秀才老爷确实与旁人不同”
转念一想,又不赞同道:“二少爷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老爷如今已是官身,您也有了童生功名, 程家早已改换门庭, 非一般商户。”
“二少爷”嗤笑一声:“不过是捐了个官,谁又把他当了一回事?”
管事抹了把汗,不敢开口。
临近午时, 商队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开始准备午饭。
商人们欲邀纪温主仆三人一同用餐,纪全眉头一皱,纪温便道:“这一路已是诸多叨扰,怎好再麻烦各位。”
纪全担心的是旁人的饭食不安全,纪温则是不愿给旁人添麻烦。
见此,商人们也不勉强,命下人们煮了大锅饭便等在一旁。
这一路上没少在荒郊野外煮食,阿顺与纪全娴熟的取了锅子便要开始煮大锅饭,纪温看得眼皮一跳。
阿顺虽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因着是个男娃,也从未下过厨;而纪全倒是在军营里学了一手煮饭的手艺,却也仅仅只是能吃的程度,这段时日吃着两人做的大锅饭,纪温已是面如菜色,嘴中如同嚼蜡。
他干脆撸起袖子,挥退两人,自己上了场。
阿顺瞪大了双眼,自家孙少爷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阿顺,生火!”
“是,孙少爷!”
当商队的大锅饭煮熟,商人们正欲盛了饭好填饱肚子继续赶路时,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循着味道看过去,发现竟是那小秀才老爷正在亲自烤肉。
纪温已做好了一道土豆烧鸡、一道鲜菌汤,现下肉也即将烤熟,他撒上孜然与胡椒,顿时飘香四溢。
鸡和肉都是今日清晨出发前在上一个县城里买的,除此之外他们还买了好些干粮。
他取了一个馍,将其从中间分为两半,又将几块烤肉夹了进去,递给纪全。
“全叔,您先尝尝。”
纪全退后两步:“三孙少爷,您先吃吧,我自己来。”
纪温晃了晃手:“您就接着便是!好不好吃先帮我尝尝味!”
纪全只好接过,见纪温果真盯着他,等待着他的评价,便咬了一大口。
这烤肉只是闻着味道就已经令人食指大动了,与馍混在一起吃起来更是美味。
纪全只尝了一口,便点点头:“肉香味美,咸淡适中,三孙少爷好手艺!”
纪温笑了:“那您多吃点!”
随后又拿起一个递给阿顺,惊得阿顺连连摆手:“孙少爷,不可不可!小的自己来就好!”
见他这副模样,纪温也不再坚持,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阿顺这才敢照着纪温的模样给自己做了一个,咬了一口,嘴中鼓鼓囊囊的,还不忘道:“好吃!孙少爷可真神了!不仅会读书,竟然还会做菜!”
纪温掩饰道:“从前在书上看到过,如今不过是第一次做,没想到果真可行。”
商人们闻着这香味,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大锅饭,越发觉得难以下咽。
他们走南闯北多年,再艰难的日子也过来了,如今还是头一次开始嫌弃起自己碗里的食物。
不对比就没有伤害!
马车里的“二少爷”也坐不住了,哪怕他马车中备着各类点心,甚至泡上了名贵的茶叶,饭菜也比旁人好了不知多少,可外面那香味实在过于诱人,一步一步的勾着他心底的馋虫。
终于,他决定亲自出去瞧上一瞧。
纪温远远看着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上走下一个人,那是一位全身上下透着“名贵”二字的少年。金玉发冠,锦衣狐裘,腰间系着一块硕大的羊脂玉佩,深秋时节,竟还不忘手持一把折扇,走近再看,原来那折扇的扇骨竟也是白玉制成。
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宝藏!
不期然的,纪温想到了林之阳口中的那个程颉。
“二少爷”走上前来,看了眼焦酥油亮的烤肉和醇香浓郁土豆烧鸡,对着纪温微微一笑:
“这位兄台,我欲买下这两道菜,不知兄台可否忍痛割爱?”
纪温毫不在意笑道:“兄台若是想要,我分你一些便是。”
说完便吩咐阿顺各自分装一些给他们送去。
“二少爷”眼睛一亮:“兄台如此爽快,我也不能平白受了这恩惠——”
他随手将腰间拳头大小的羊脂玉佩取下,递给纪温:“我便拿此物抵了这两道菜,兄台你看如何?”
……
这是壕无人性还是脑子不清醒?
纪温将玉佩推了回去:“此物过于贵重,在下万不能接受,兄台还是好生收着吧。”
“兄台不必有负担,在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玉佩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你收下便是!”
……
看来是壕无人性了。
纪温只好再次婉拒:“在下占了商队的便利,这两道菜也算不上什么,兄台如此一来,在下反而无法心安了。”
“二少爷”见他确实不愿收,也不再勉强,笑道:“既如此,交个朋友如何?在下程颉。”
果然是那程颉!
纪温笑着拱手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纪温。”
用了饭,程颉也不关在他的马车里了,时常来寻纪温闲聊。
“不知纪兄要往何处去?”
“我欲前往应天府。”
“巧了!我们也是去应天的!纪兄与我果真有缘!”
“正是如此!”
“纪兄不是应天府人吧?此行前往应天,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可来我家。”
“多谢程兄好意,在下有亲人居于应天,此行便是为了探望他们。”
程颉有些遗憾,看了看后方的纪全与阿顺,感叹道:“你家中之人对你倒是颇为放心,这样小也能允你独自出远门。”
纪温笑而不语,莫说全叔是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勇将,便是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他们一行三人,唯有阿顺是个没有功夫在身的普通人。
下一个目的地是德安府。
约莫黄昏时分,商队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程氏商号作为金陵地带有名的大商人,经营的银号、酒楼、各类铺子遍布全国。
这一路走来,他们便是安塌于自家商号的酒楼,纪温三人也与之随行。
德安府也不例外。一行人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自家商号在府城中的酒楼,纪温刚要歇下,程颉便找了过来。
“这德安府可有不少好玩的,你不去看看?”
纪温顿时来了兴趣:“那便多谢程兄带路了!”
蜀地多山地,德安府却属平原地区,一路走来,四周平坦,无重峦叠嶂遮挡,若是立于高处极目远眺,可将整座府城尽收眼底。
纪温甫一出门,便有些后悔了。
他与一身招摇的程颉走在大街上十分醒目,两人俱是陌生面孔,程颉又如同暴发户一般从头到脚尽皆名贵之物,想让人不惦记都难。
纪温没了逛街的心思,满心担忧一个不注意便有宵小上来抢劫。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是多余。
在纪温的严防死守之下,他果然发现一名鬼鬼祟祟之人。
那人目光闪躲,却又不时自以为隐晦的看几眼程颉,跟了一路,似乎是确认了两名少年再无其他同伴,他趁着人多之时与程颉擦身而过,就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扯下他腰间的玉佩。
纪温盯了他一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动作,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玉佩时猛的将程颉往后一拉,随即一声怒喝:“你在做什么!”
程颉被拉了一个趔趄,马上反应过来,同样高声喝到:“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偷小爷的东西!”
两人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那贼人见此不仅毫无惧色,竟还想直接上手明抢。
与此同时,人群中出现几名手拿匕首之人,竟朝着这边走来。
怪道如此嚣张,这贼人竟然还有同伙!
纪温正欲出手,却见两名黑衣人忽然从天而降,护着程颉与纪温,一步步将贼人逼退。
他不由转头看了眼程颉,见对方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了然。
难怪敢穿着一座金山上街,原来是有人暗中保护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