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作品:《返入无限

    第31章 遗像 不要帮别人做作业


    早班会上, 新来的转学生需要进行自我介绍。


    忻渊先被老师叫进去,两人没说上一句话,擦肩而过。


    对着一教室黑白照片做自我介绍是件需要勇气的事, 他走到讲台的正中间, 不急着开口,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


    字体是刻意练过的行楷,老师会喜欢的款式, 干净易识又不失特点,拍掉校服上的灰, 他才不疾不徐地转身开口:“各位同学早上好……”


    除了声音有点沙哑, 一切都很完美, 介绍完毕,他在老师含笑的目光注视下下了台。


    如果好学生有标准答案,他一定是那本教科书。


    门外的微生疑看得目瞪口呆。


    和忻渊比起来,他就差劲多了。


    一板一眼地报名字、说爱好, 手心里不停冒冷汗, 一番话讲完, 老师看他的眼神没刚才那么热切了, 模式化地说了句:“同学们鼓掌,你回自己的位置上吧。”


    他的位置在第三列最后一个,原本该是个上课摸鱼的宝地,但因为前面的座位上都“没人”, 还是格外显眼。


    相框里的孩子个个笑得像花,如果有手,大概真的在鼓掌。


    接下来要讲一周安排。


    课桌抽屉里备好了课本和学习用品,老师说到了需要特别记下来的地方,忻渊拉开抽屉翻找纸笔, 手背却撞到了一个硬质的角。


    他发现两本课本中间夹着一个相框,没拿出来仔细看,还是选择取纸笔先记安排。


    忻渊摆出的姿势和表情都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标配,偶尔老师看过来,他也会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一节课下来,老师对他愈发满意,反观微生疑,分不走老师半点注意力。


    “中午来办公室找我一次,忻渊。”


    下课铃一打,胡老师丢下话便离开了教室,微生疑踹开凳子蹿到门口张望,走廊上立了几个相框,老师的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几秒的时间,老师就消失了。


    三班教室里的遗像少了一部分,课桌上的东西也换了一批,有的放着下节课的课本,有的只摆了一个水杯。


    忻渊不是没看到另一位转学生的怪异举动,只是比起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x?间,他认为抓紧下课十分钟了解一下进修学院的学习进度更重要。


    下节课上的是数学,得看看教到哪个知识点了。


    翻到目录,书上笼罩了一片阴影。


    忻渊没抬头,往后翻了一页:“同学,你挡到我光线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和我演戏啊?”微生疑手撑在桌子边缘,满脸焦虑,“你听到老师叫我们两个什么了吗,她们竟然直接叫真名了。”


    “不叫真名叫什么。”


    忻渊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你开玩笑的吧,这是副本,副本啊哥,没叫你来沉浸式体验上学。”


    微生疑一张孩子气的脸故作深沉,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字三:“这是什么。”


    “数字意义上是三,英文意义上是ok,现实意义上是一个你用来检验我精神还正不正常的工具,”到了这一步,忻渊还是能好脾气地回话,“没别的事找我商量的话,先让我自己看会书好吗?要交朋友可以约个时间一起吃饭……”


    “谁要和你交朋友,你自己先醒醒脑子吧。”


    微生疑厌恶地退后一步,跑了,现在的忻渊太奇怪,怪得他生理不适。


    简而言之,就是他觉得这个人很装,一举一动里透着假,有点恶心。


    副本的事,目前只能他一个人去调查了,得找找学校里有没有其他所谓的“转校生”,不然暴露了真实姓名不好办。


    忻渊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活页本,把记下来的本周安排装在第一页,又取下最后一页,开头第一行左端写下“失忆”二字。


    是与黑板上名字完全不同的潦草字体,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行事滴水不漏全是假象。


    他从醒来开始大脑就一片空白到现在,身体好像和灵魂分开了,所有的举动似乎是潜意识在依赖本能地模仿某个人,标题下,他换行记录。


    「微生同学状态奇怪,或许以前和我关系不好,要多留意」


    不知道全名,暂时只用姓称呼吧。


    注意事项写完,轮到正文了。


    「虽然别的记忆都很模糊,但我还记得一件事」


    「所有人都害过我」


    ……


    中午他没吃饭,到办公室找老师去了。


    班主任胡老师是教英语的,上周作业里有一项自行背默课文,默写本上交,老师把全班的默写本交给他说发掉,还叮嘱他补上作业。


    “微生同学要补吗?”他问。


    “他?你愿意说的话就说吧,老师主要是在意你,希望你能快点适应学习节奏。”胡老师说得头头是道,“发本子也是,班里同学的名字还没认全吧?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认一下。”


    忻渊温顺地应下来,接过本子回教室了。


    大部分学生吃饭去了,照片不在座位上,忻渊站在前门粗看一眼,以为所有人都不在,他没办法把名字和座位对上,于是直接打开抽屉看本子上写的名字。


    一个一个找,花点时间就可以了。


    他记忆力不错,不管以后用不用得到,先在脑海中记下了座位表。


    最后一本,不用再开抽屉也知道是谁,忻渊走向唯一没有本子的课桌椅,意外看到椅子上躺着一个相框。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翻别人抽屉的,帮我保密,好吗?”


    他清楚地看到,相框里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害羞地朝他点了下头。


    忻渊放下本子,捧起了那个相框。


    简约的木质边框,握在手上触感温润,和他抽屉里的仿制水晶框不是同一种。


    照片不会动,这是个常识,忻渊当然知道,可他此时看着照片里的人,不但不觉得诡异,还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不会说话,没有手脚的同学,他想摔就摔,想砸就砸,不是很好吗。


    忻渊把他的同学摆回原位,回自己的座位上预习下午的课程。


    下午有两节超一个小时的专业课,分别是工程经济和管理学原理,需要的学习能力远超一个十四岁孩子该有的范围,忻渊两本都看了个目录,意外发现自己全会。


    没看下去的必要了,他熟稔地合上书准备找其他事来做充实自己,搜遍抽屉,什么待办事项也没有。


    没人能料到某一天效率太高也会成为一种苦恼,仿水晶相框在书本中间露出一角,杂乱的声音趁虚而入。


    他想到了微生同学说的话。


    这里是副本。


    明明是陌生的名词,他竟然感到熟悉。


    不是对自身能力不自信,而是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变成黑白照片的同学,好像是熟识的转校生,和失了忆的他自己。


    忻渊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尝试分析一切是场梦的可能性,分析失败,又坐起来,拿出本子。


    他盯着那行「所有人都害过我」看了好久。


    下午的专业课,班里同学分成了好几批,忻渊看着微生疑往科学科教室的方向走了,才动身往商科教室走。


    三班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商科的,他们在专业课教室要和别的班级合上,专业课教室里是圆桌,按桌分组,经常要小组讨论,在规定时间内上交结果。


    他是新来的,被分去了人最少的那组。


    课上到一半,老师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ppt放了个小故事,问同学如果你是管理者,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写在纸上,十分钟后他来收。


    上数学课的时候忻渊就发现了,照片没手,写不了字,老师布置课堂作业它们没办法完成,叫上台也上不去。


    老师等不到他想要的结果,就会生气地下台,把遗像砸碎。


    今天班上碎了玻璃的遗像已经有十几幅了。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座位上材质不同的相框和陌生的脸,拿过桌中间的纸,自己动笔写起来。


    老师出去了,多媒体教室里只剩忻渊一个人写字的沙沙声。


    十分钟后,老师验收成果,他很满意忻渊这组交上来的答案,语气和缓地问:“你们小组一起讨论出来的?”


    忻渊没看他的组员,答道:“我一个人写的。”


    “好,我来记平时分。”


    这节课老师只砸了一组的遗像,算得上心情大好了。


    下午统共两节课,教室相邻,上完一节,忻渊没像上午那样认真学习,他把东西拿到另一个教室里就出去了。


    专业课之间隔着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他想找饮水机给水杯灌水。


    找着找着,他走到了艺术科的专业教学区。


    商科教学区在艺术科和科学科中间,下课时间的教室门自动敞开,他路过一间画室,余光恰巧看到了一个长发背影。


    他发现了除他和微生疑外,这所学院里的第三个活人学生。


    于是他进画室,走到那个学生身后:“请问你知道饮水机在哪里吗?”


    “知道,出门左转走到底就好了。”


    忻渊得到了答案,却没有离开。


    “这不是你的位子,你在帮别人做作业。”


    女生微讶,她偏过身,忻渊看到她腿上放着一幅布满裂痕的遗像。


    “嘘,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老师,”被拆穿了,她也不生气,食指抵在唇边,“不帮大家一把的话,他们会受罚的,我不想看到别人受伤。”


    忻渊眉目冷了下来,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恢复了真实的模样:“不累吗。”


    “不累,”她继续画了起来,“我永远不会累。”


    “不管是谁,需要我帮忙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的。”


    “好自为之。”


    忻渊走了。


    画室内,女生知道距离已经远到谈话对象听不见,把即将脱口的“即便那个人害过我”咽下去,放下笔。


    然后消失了。


    第32章 遗像 遗忘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


    *


    上完下午的课程, 忻渊回教室放了趟东西,第一次动身前往学校食堂。


    食堂是单独建的,在教学楼侧面, 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是固定的盒饭套餐,第二层提供馄饨、炒面之类的点心,需要额外花钱, 第三层则是教室食堂,明令禁止学生进入。


    忻渊去的时候, 食堂一层的位置已经差不多满了, 相框光占着位子, 餐桌上的饭食一口未动,看得他有点心疼粮食,原来打算去二楼看看位子会不会多点,但他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校服上沾满血的微生疑。


    微生疑也注意到他了, 愣是在门口站了会儿, 才去领盒饭。


    私立学校收费高得吓人, 收了家长的钱不至于半点不花在学生上, 至少伙食是下??x?了功夫的,荤素搭配,营养和卖相兼顾,忻渊还领到了一份水果和牛奶。


    他失忆失得顺带把身高忘了, 不知道每天多喝牛奶还有没有向上发展的空间。


    拿着盒饭,他踮脚四处找位置,微生疑没和他交流上一句,走过来开口却是正合他想法:“窗边,还剩个双人位置。”


    两人过去面对面坐下。


    微生疑的校服白一块红一块, 袖子上还粘着几片未成形的残缺蝶翅,忻渊饭没吃上,鼻子嗅到血腥味就已经在倒胃口了,他勉强塞了几口水蒸蛋,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上个课,怎么把自己上成这副样子?”


    “天杀的解剖课老师……”微生疑自己也吃不下去,痛苦扶额还扯到了手上的伤口,疼得嘴角抽了抽,“看我是个活人,居然指名要用我代替兔子剖给大家看,他怎么不亲自上阵?”


    “我绕着桌子跑、在教室里上蹿下跳,打翻了一排仪器和五个标本才硬熬过一整节课,受不了,我累了,伤成这样还怎么调查晚上的学校啊?”


    “为什么要调查晚上的学校?”忻渊继续懵懵懂懂地问他。


    微生疑果断放下筷子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发烧也没传染给你啊?一天过去了脑子还没醒,发疯这么会挑时候?”


    他开始怀疑忻渊不是疯了,万一副本里有怪物把他掉包了呢。


    忻渊只当没听见他暗戳戳骂自己有病,弄开他的手:“是因为你说的副本吗?”


    “好好,我不跟你聊这个了,”微生疑实在不习惯眼前这样会跟他好好说话的忻渊,想走人了又记起还有问题没问,“对了,六点半的集体活动拍照是什么,你知道吗?”


    课程表上,每天的课结束后六点半都有一次拍照活动,进行地点就在各班教室。


    微生疑打算回宿舍把身上的血洗了再回教室了,怕赶不上时间。


    “不知道。”


    “……那校长信箱在哪,你知道吗?”


    忻渊奇怪道:“都是转校生,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微生疑端起盘子:“好了!一问三不知,不跟你解释,安心上你的学吧!”


    血腥气随着他的离开逐渐消散,忻渊多塞了几口饭,鼓着腮帮子发呆。


    总感觉他闲下来手上应该拿着什么东西玩会儿,可他校裤口袋里是空的。


    六点半,全班在教室里集合。


    胡老师和副班主任都来了,副班主任手上拿着一台相机,有新同学在场,她特意讲了一遍规矩:“进修学院积极保持家校联系,每天的课程结束后都会给家长发照片,方便他们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接下来我一个个拍过去,拍完了别着急走,胡老师会把家长的反馈告诉你们。”


    封闭式学校没收手机,只有老师能直接联系家长。


    教室里不断响着“咔嚓”声,忻渊在最后一排,是全班最晚拍照的一批,他百无聊赖地看起课本,轮到微生疑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眼。


    对着脸拍一下,很快,好像没什么吓人的。


    心理建设做得完备,等到副班主任拿着相机走过来,他缩在壳子里的灵魂又莫名抖了一下。


    “别绷着肩膀,你表现很好,家长会满意的。”


    老师温声安慰他,快速拍了一张就走。


    全班拍完后,副班主任用数据线连上班里的电脑,把拍下的照片传给胡老师,胡老师手机没开静音,消息发出去不一会儿,提示音就接连响起。


    这一次,她最先走到了忻渊面前。


    “你的家人很关心你,”她把手机交给忻渊让他自己看,“保持下去,不要让他们失望了。”


    忻渊不记得家里是什么样的,便多看了会儿。


    胡老师联系的人是他的祖父,大致内容概括一下就是他看起来没那么冷冰冰的了,等胡老师去找下一个学生聊天,他还在回味那几句话。


    这说明,他以前是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人。


    想象不出来,不说话也不给别人好脸,怎么在学校里混下去啊。


    微生疑就没他幸运了,胡老师去找他的时候表情怒气冲冲,质问下午解剖课是不是没听老师话,他懒得回答,朝屏幕上一瞥,直言道:“你联系的不是我家人,我不认。”


    好好的集体活动时间,又被他搞得鸡飞狗跳,胡老师骂他他不还嘴,干脆跑出去了,班主任踩着细高跟追出去,副班主任只好说了句“解散”,兢兢业业地跟上。


    忻渊回过神,教室里的遗像已经都不见了,他本打算去次图书馆再回寝室,想到中午的事,他又回到那张课桌前。


    果然,还有一幅遗像没走。


    他捧起相框,照片上的女孩和中午相比,拆掉了麻花辫,换成学校统一要求的马尾,她严肃的样子像是正在参加一场重要考试,完全没了十四岁孩子应有的青涩。


    差距实在太大,忻渊想到了一种在正常世界里不存在的可能,他轻声问:“我能打开你的相框看看吗,如果觉得冒犯,我现在就走。”


    女生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


    忻渊翻过相框,他们的相框都是部件旋转式的,转开卡扣拿掉背板就能拿走放在里面的照片。


    他取出照片,厚度不对,一捻两张照片就分了开来。


    藏在背面的那张,女生绑着他中午见过的麻花辫。


    不同的是,当时女孩的照片只有她一人,白底,现在照片里的她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忻渊认得,她身后的地板是宿舍标配地板,在宿舍里死去不大可能是实验室药品中毒,以学生的身份来说,大概率是学习过度深夜猝死。


    他带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和仿水晶相框离开教室。


    *


    学校图书馆开放到晚上九点半,十点是宿舍熄灯时间。


    忻渊早早写完了作业,不困,不想这个点就回宿舍睡觉,在书架前走来走去找书看。


    他看书没什么偏好,就想找点有用的,找来找去,最终在心理专栏看中了一本叫《记忆与遗忘》的书。


    阅读区的每个位子前都配备了暖光照明灯,阅读氛围舒适,他随便挑了张位子坐下,翻开书的第一页,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按台灯开关。


    灯没按开,他的手停住了。


    书翻开的页面上,那么大一张白纸,只写着一句话。


    “遗忘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


    忻渊又往后翻了一页,还是这句话,一模一样。


    他拎起书脊,回到这本书原来摆放的位置,把书塞回去,再抽了旁边更厚的一本书。


    从头翻到尾,书上依旧只有这一句。


    墙壁上挂着的艺术壁钟钟摆摇晃,一共敲了九下,忻渊回到阅读区,刚刚还在其他位子上看空气书的遗像全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老是到处乱跑,它们还不如待着更有安全感。”


    进修学院的所有工作人员统一八点下班,也就是说不但宿舍晚上无人查寝,现在他想求助图书管理员也有心无力,虽说自己心里没有感到特别害怕,好像经常会遇到这类事一样,但出于人身安全考虑,还是赶紧走比较好。


    做了决定,忻渊把几本练习册和笔袋抱进怀里,准备回宿舍。


    走过窗前,他被窗外远处的灯火通明吸引了目光,停下脚步。


    图书馆一楼没有可以坐下来写字的地方,他才来的二楼,这个高度正好可以看清对面教学楼一到四层的情况,明明该是休息时间,走廊上的窗户却不断有人影匆匆走过,和繁忙的白日无异。


    图书馆和宿舍楼建在同一侧,跟教学区中间隔着花园,沉入夜幕黑暗中的花园迷宫像一条宽阔的冥河,只有跨过去,才能到达彼岸。


    忻渊记得微生疑说过,希望进修学院是一个不真实的副本,而他今天要调查晚上的学校。


    没经过深思熟虑,他已然踏上了返回教学楼的路。


    穿过花园站到教学楼的大门前,他看清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天待在遗像里一动不动的同学们全活了过来,做着一个学生会做的最普通的事:拿着书去上课、和同学并肩闲聊,特别的是他们身上带着轻重不一的伤痕,有的明显足以致命,活动却依旧自如。


    他的脚本能地定住了,不敢往前走。


    忻渊反复在心里反复告知自己,他并不害怕,不想一辈子被蒙在鼓里看不到真相就必须现在进去,抹了把脸保持清醒,他一鼓作气冲上去推开玻璃门,挤进门缝拔腿就往初二年级的楼层跑。


    他忍半天,跑了一整层终于憋不住,刚吸口气,晚餐时??x?间在微生疑身上闻到过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是有危险威胁到生命的味道。


    难为他一副看上去随时能住院的身体,硬撑着一口气上了三楼。


    从楼梯间拐出来,忻渊不知道微生疑在哪,自己乱跑肯定也是效率低下,转身正想着哪里可能碰到微生疑,迎面碰上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高个子。


    不知道是什么死因才能让一个人的身体沦落到这种地步,白色的长袖校服被以红色为主的混合液体净透了,还在往下滴着水,忻渊一时被吓住,手脚僵得不会移动,眼看就要撞上来了。


    这时,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一把抓住了他。


    微生疑把忻渊拽进教室里,关上门,扒在小窗上看着高个子走过去才松了口气。


    教室里坐着其他人,不过都是些对着题目一门心思苦死的书呆子,不危险。


    静下来,忻渊这才听见自己的心脏跳着有多快,他刚想对微生疑说句谢谢,微生疑就率先转了过来。


    在忻渊眼里,他给微生疑添了麻烦,但对方不仅没生气,笑得还挺开心。


    他说:“没想到你也有要别人来救的一天啊,第一名。”


    第33章 遗像 抄一下作业


    忻渊微怔, 随即答道:“没考过试,不能乱说我是第一名。”


    微生疑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已经接受了忻渊变得不正常的事实,就当是副本临时难度增加了, 至于其他的, 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你个好学生跑过来干嘛,知道教学楼危险就回去被子闷头早点睡,”他边注意着外头的情况, 边教育忻渊,“万一我不在教学楼, 不在这里, 你想没想过多危险。”


    学校晚上苏醒的大部分学生不具有攻击性, 偶尔碰到几个精神不正常的会拿着三角尺、美工刀随时随地扎人,微生疑保证不了通通避开,忻渊一来更保证不了多一个人的安全,他在等走廊上空一点再出去。


    忻渊还真没想过。


    “我……”


    “来就来了, 你手上拿的又是些什么?”微生疑思维跳跃, 想到哪说哪, 回头拨了两下他抱着的练习册, “相框那么碍事还带着……啊,你做完的作业明早可以借我抄抄吗?”


    忻渊:“不能,你挨胡老师批评吧。”


    每个人的相框材质不一样,他又问:“你的相框是什么做的?”


    “仿制水晶, 摸起来像塑料,掂重量又感觉是玻璃。”忻渊被带偏了,说,“你呢?”


    “标本框子。”


    “嘘。”


    窗外掠过一大片阴影,比忻渊差点撞上的高个子恐怖多了, 它在窗边停留了片刻往里看,微生疑压住忻渊的肩,强迫他蹲下,一起躲在视线死角里。


    当忻渊反应过来自己贸然来教学楼的行为有多冲动时,微生疑已经重新站起来,透过后门小窗找准了空隙,拉上他的手,推开门。


    “跟着我走。”


    两个校服整洁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孩子手拉着手,穿过百鬼游行的走廊,直上四楼。


    教学楼一共五层,前四层分别是六年级到九年级的基础学科班教室,最后一层是老师们的办公室,白天微生疑尝试过把这些地方全找一遍,没有通关条件里说的校长信箱,而晚上的教学楼除了学生,设施上也产生了些变化,他要重新找。


    走廊墙壁上介绍名人的专栏、转角处的消防箱,哪里都不能放过。


    忻渊看他忙得脚不沾地,不敢出声打扰,只好打打下手。


    很快,微生疑得出结论:“四楼也没有,真糟糕,看来我们要跑趟五楼了。”


    教师办公区是目前教学楼里唯一一层没开灯的,连带着楼梯间的灯也踩不亮,没有手机,他们只好摸黑前进。


    没到五楼,上方传来了一阵动静,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指甲抓挠木板的刺耳声音和好几个人的哭声。


    微生疑突然停住了脚步:“你害怕吗?”


    忻渊摇头,他才继续往前走。


    到达五楼,忻渊和微生疑默契地没有先提信箱,而是一起找在楼梯间听到的声音来源,他们俩的夜视能力都不错,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在黑暗中扭作一团的轮廓。


    是学生,好几个学生挤在一块儿,堵在一扇门边,哭声模糊了嘴里吐出的话语,手里还握着都握着一卷白纸,忻渊侧耳听了半天没听出他们究竟要说什么。


    微生疑踮脚去看这扇门的门牌上写的什么:“哪位老师这么受学生喜爱啊,教务处?”


    “是被处分了想求老师饶他们一命吗……喂,你在干什么。”


    微生疑自言自语的时候,忻渊已经凑到了那群肢体扭曲、缠成一团的学生旁边,蹲着检查情况去了。


    他觉得自己很熟悉这套流程——遇到不正常的现象、然后从蛛丝马迹里找到线索,所以本能地就去做了:“不一定是被处分了,但“饶他们一命’这话你大概说的没错。”


    学生的伤势和楼下的大同小异,忻渊着重观察他们嘴唇嗫嚅的微小动作,看口型辨别对方在说什么的办法通常用在聋哑人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


    “他们在说,要退学。”


    忻渊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站起来:“退学的全套流程需要校长在文件上签字,合同在手上了不去堵校长的门却趴在教务室门口哭着要求退学,说明校长和校长室都不在这里……”


    他倏地转过头,微生疑在静静地凝望他:“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微生疑:“你好熟练啊,是被退过学吗?”


    忻渊:“说不定呢。”


    微生疑:“欸?”


    “总之,你不用想着刻意找校长室了,在五楼的其他地方看看吧,”忻渊一进入状态看起来比微生疑这个通关当事人还要认真,“我的建议是从头开始一间一间找。”说着往五楼的一端走去。


    两人的领导和跟随地位好像几句话之间又换过来了,微生疑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略带迷茫地跟上去。


    教师办公室从左往右按老师的教学年级排列,最前面是预备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忻渊尝试着转动门把手,轻松打开门,惊叹于学校防备意识的薄弱,然后丝毫不受自我心理谴责地走进去。


    他把每张办公桌的桌面和抽屉都翻了一圈,角角落落里也找了:“没有校长信箱。”


    微生疑肯定了他的搜查结果:“我快怀疑系统是不是在骗我了,我对在老师办公室里找校长信箱完全不抱希望,校长信箱这种东西不就该放在学生能随时过去投个信的地方吗?放在教室办公室算什么意思。”


    “他就是不想让学生投信才放在这么刁钻的地方啊,人都不出现了,会想收学生的信吗。”


    “你瞎扯什么……”微生疑,“不对,好有道理啊。”


    忻渊放下一位老师桌子上的名册,没什么好查的了,要去下一间办公室,路过他身边故作不经意地问:“系统是什么。”


    微生疑也没什么防备不过脑子地回答了,和他并肩出去:“一个把人骗进盒子里杀的无良机器。”


    忻渊默默记下了他的话。


    他们合力查了几间办公室,跳过中间被堵住的教务处,站到了一扇令人感慨的门前。


    中午忻渊来过,微生疑问他:“这是胡老师的办公室吧?”


    忻渊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他不说话,光笑了,忻渊翻他一个白眼,把挡着门的人推开自己先进。


    于是在微生疑用胡老师的保温杯装了水准备往教案上泼的时候,忻渊已经找到了校长信箱:“你看那个!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微生疑杯子一斜,抬头往上看去,水“哗啦啦”的全撒桌子上了。


    老师办公室不是学生的宿舍,墙上除了钟、空调之类学校给配的设备很少再有其他东西,即便是老师自己要贴课表、一日安排大多也只贴在桌子挡板可以挡住的范围里,因此与白天相比多出来的那样物品在忻渊眼中格外明显。


    空调下方,一个黑色的铁盒子显眼包似的挂着,盒身上好像还有什么花纹。


    微生疑喜出望外:“那还愣着干什么?上去看看……”


    忻渊:“就我们两个这个身高,怎么上去啊?”


    “实不相瞒,你走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就偷偷目测过了,你顶多比我高五厘米,不能更多了,”微生疑信誓旦旦地保证,“所以我们半径八两,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搬椅子吧?”


    “椅子不够,”忻渊烦躁地捏了下自己的一小撮发??x?尾,“别说椅子了,踩在桌子上也不够。”


    “那倒是。”


    微生疑在办公室的过道里来回踱步想办法,突然,他脚步一顿。


    微生疑:“你踩在桌子上,我骑你脖子上去够,你说怎么样?你比我高啊,你在下面稳一点。”


    忻渊:“……”


    微生疑眯起眼睛看他,伸出爪子:“好啊,你是不是早想到这个法子了就是不肯跟我说?你完蛋了!”


    ……


    总之,最后两个人还是按照这个方法去办了。


    忻渊爬桌子前,微生疑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我没来得及写投诉信,手边没什么东西能投,摸了一圈好像只能用这个了,你答应吗?”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倒三角形的装饰别针。


    忻渊疑惑道:“为什么要问我?”


    微生疑说:“这是上个副本里你和我交换的东西,你把我的枪还给我了,我却没及时把你的领饰给你,对不起。”


    他盯了那枚表面浮动着银色流光的领饰几秒,艰难地咽下一口空气:“用吧,别打我作业本的主意就行。”


    微生疑说好。


    这个动作是有些危险的,更何况两人现在的身体情况都算不上健康,忻渊把微生疑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微生疑捏着领饰,伸直了手臂,嘴上不停地碎碎念:“别紧张啊你紧张摔下去脸着地的可是我不准慌了马上就好……”


    距离一近,黑盒上的花纹也能看清了。


    那些其实是刻在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校长信箱”,微生疑松了口气,找对了,他瞄准盒子中间那条缝,轻轻一投。


    中了。


    “哐当”,领饰掉进盒子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忻渊和微生疑均屏息等待着信箱的反馈,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


    微生疑:“就没了?”


    忻渊:“你问我?”


    微生疑骂骂咧咧地让忻渊放他下来:“什么东西啊,太不靠谱了吧?至少跟我说一声失败了啊,白等期待那几秒,我的精神损失这破盒子怎么赔我?”


    “放错东西了吧,一个普通领饰,校长没有回应的必要,”忻渊安慰了他两句,又旁敲侧击起了消息,“你找这个信箱……是为了副本吧?副本里投信箱成功就算过关?”


    “这个你也该知道的吧,系统肯定和你说了,成功投递校长信箱就算成功,可以离开副本”微生疑跳下办公桌,“今夜至少不算无功而返,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忻渊垂眼,表情隐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两人走楼梯,小心翼翼地避过同学,离开教学楼。


    来时忻渊走得急,没注意到夜间学校里的路竟然这么阴森,他虽然不是很怕,但身边多个人到底感觉好了不少。


    花园里草墙围出的小道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行,他刻意放慢步子,一路跟在微生疑身后。


    前方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微生疑会挡在他前面。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出声问:“我和你认识很久了吗?”


    “不久,这你都不记得了?究竟什么情况啊,”一天下来,微生疑也有不少事情想吐槽,“拖你进副本是我有错在先,但这么演我真的大可不必。”


    忻渊自顾自追问着:“我以前是个性格很冷淡的人吗?”


    “是啊,一句话不说,难猜得很,”微生疑,“不过抛开别的不谈,我其实不讨厌那种性格,办事也很利落……额,你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讨厌,只是不习惯而已,嗯。”


    他们走出了花园。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图书馆,忻渊望过去,灯已经熄灭了,想到那句“遗忘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头莫名的痛了起来,他拼凑起自己已经得到的所有信息,依旧看不清被模糊掉的“从前”是什么样子。


    微生疑浑然不觉忻渊出现的异样,见前方就是宿舍,挥手道别:“那明天见啊,记得一定把作业借我抄抄……”


    “校长信箱成功投出,你就算通关了,通关之后,你会离开这里,对吗?”


    忻渊打断了微生疑:“然后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


    微生疑愣了一下。


    他没在忻渊脸上见过那么复杂的表情,这个人大多时候是冷淡的、不近人情的,下手狠起来叫人恨得牙痒,所有每当他露出和平时不同的一点,都令人格外地印象深刻。


    忻渊说这话……是在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他下意识地温言安抚了:“不会的,你也是通关者,投成功了我们应该能一起出去,别乱想,我回去好好写封投诉信,明天见?”


    忻渊笑了一下。


    “明天见。”


    ……


    回到宿舍,忻渊把相框摆在书桌上,洗漱一下就上床睡觉了。


    身体疲惫,睡眠质量自然会提升,他一夜好眠无梦,醒来时,脑袋里却多了点什么。


    他记起了小时候的一部分记忆,尽管不多,但这依旧是个重大的进展。


    在忻渊的记忆里,他在十二岁前一直待在家里,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不出房间门,换洗衣服和餐食会有保姆准点放在门口,满足正常的生活需求不成问题。


    房间里挂着一张巨大的计划表,他要做的,只有按照计划表学习。


    没有人和他交流,他自然也就不开口了,到了初中的入学年龄,家长却突然说要把他送入学校,是时候开始适应社会,和别人接触了。


    把一个和自己独处了十二年的孩子扔进人堆,结果可想而知,但忻渊的记忆停在了入学前,没办法验证他的猜测。


    他因这段突然回归的记忆在床上坐了很久,不是由于憎恨,而是觉得不对劲。


    那十二年,他真的是独处的吗?


    醒来的时候挂钟显示五点,等他下床,指针已经指着数字六了,他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去收拾一下自己,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手上拧毛巾的动作又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太浪费时间了,忻渊强迫自己忽略掉记忆上的不适,转而思考另一件事。


    「所有人都害过我」,“所有人”中的第一类人,已经出现了。


    是他的家人。


    可惜,他现在被关在希望进修学院里,无论是质问还是报复,都做不到。


    但他的身边不是什么人也没有。


    思及此,忻渊决定早点去教室。


    *


    忻渊到教室的时候才七点,班级里只有一个人。


    微生疑到的比他还早,正趴在桌子上补觉,显然,昨晚睡好的只有忻渊一个。


    他把东西放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拿了作业本,走过去,用本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微生疑的脑袋。


    微生疑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抹了把脸:“你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待他看清忻渊手上的东西,又立马变了脸:“送作业?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忻渊抬高了手,让他够不着本子:“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数学物理化学生物随便问,文科看心情,您请。”


    “你害过我吗?”


    微生疑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去了,靠在椅背上:“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严格来说,是有的?”


    忻渊的表情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他改口:“但你不是没让我实施成功吗?我追了你大半条街,愣是连个衣角都没碰到,还被你打了,你说,到底是谁欺负谁呢?”


    忻渊把作业本丢到他桌上:“抄完还我。”说完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微生疑美滋滋地翻开本子准备开抄,刚拿起笔,脑子里灵光一现,他叫住忻渊:“喂?”


    “嗯?”


    “你好像比昨天话少了?”


    知道没什么用,忻渊还是随便拿了一本课本预习起来。


    “大概。”


    第34章 遗像 很难不喜欢蜘蛛纸牌


    微生疑靠抄, 不仅一个小时内补全了作业,还在忻渊的示意下写了份默写本上交。


    这一番操作下来,胡老师对他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上课的时候甚至夸了两句。


    抄作业堪称拉进两个学生之间距离的最好方式, 微生疑这会儿怎么看忻渊怎么顺眼,下课还主动过去找他:“你发没发现,老师夸人都喜欢夸‘你变得像你父母期望的样子了’, 我觉得这件事其实挺恐怖的。”


    忻渊也注意到了这点:“学校叫希望进修学院,希望指父母的期望, 所有课程的目的, 不就是把我们往那个方向改造吗?”


    微生疑:“改造什么, 改造成遗像他们就满意了?”


    忻渊??x?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遗像,若有所思。


    “不是吗?”


    今天的重头戏是体育课,平时在教室里上点课已经不得安生了,很难想象教学场所搬到外面会成什么鬼样子, 微生疑整个上午都处在惴惴不安的状态里, 课上说不了话, 就在午饭时间坐在忻渊对面大谈特谈自己的猜测。


    “体罚!我赌这是一次长达四十分钟的体罚, 没人能活着从操场离开……”


    说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忻渊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米饭,压根没认真听他讲什么,于是不满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忻渊回过神:“没什么。”


    刚说完没什么, 他马上又补了一句:“晚上能陪我去次图书馆吗?”


    微生疑:“去那里做什么?”


    忻渊:“作业。”


    微生疑:“……呵”


    图书馆里书上出现的那句话针对性太强了,完全是冲着他来的,忻渊不太想一个人再次面对那样的场面,盯着微生疑答应下来,他才稍稍放松, 把心思放在微生疑的废话上。


    “我经历过一个校园副本,里面的体育老师要求学生跑一节课不许停,其实这也还好,主要是不能被他抓到偷懒,否则就得死,短短一天血染跑道,”微生疑吃完饭倒餐盘的时候还在回忆,“换正常状态下的我肯定是不会怂的,但现在嘛。”


    不说还好,说了忻渊也有点犯怵,他合理怀疑微生疑是故意讲给他听的。


    想象中的残酷在真正轮到体育课时并没有降临到两人头上。


    体育课要求上课前五分钟在操场跑道上集合,忻渊和微生疑到操场的时候塑胶跑道上的相框已经排了四排。


    老师是个符合职业刻板印象一看就经常健身的年轻人,他穿了套简单的白T中裤,脖子上挂着个口哨,见新生来了热情地帮他们安排站队位置。


    在做热身活动的过程中,老师只开头吹了几下口哨喊节奏,之后便宣布了今天课上的内容。


    男生一千,女生八百,在规定时间里跑完的解散自由活动,超时了的加跑。


    和其他课的课内活动一样,当忻渊和微生疑站在起跑线上时,排得整齐的相框依旧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起跑的哨音吹响前,微生疑对忻渊挑眉:“比比谁先到终点?”


    忻渊挽起袖子,用沉默抛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给他。


    赢了嘲讽,输了也可以说我根本没答应过你。


    比来比去的话光嘴上说着好听,真跑起来两个人的身体都负担不起过大的运动量,擦着四分三十秒的及格标准跑过终点线,忻渊顾不上老师的劝阻,膝盖直接往地上一磕,跪着咳嗽起来。


    和他仅差一两秒过线的微生疑状况更惨烈。


    关心几句,体育老师看两个学生没什么大事,就转身往遗像堆所在的阴凉处走了。


    忻渊重新站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拿自己的水杯,没有味道的凉白开冲散喉咙间满溢出来的铁锈味,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朝老师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老师正站在四排遗像前,一言不发。


    等微生疑艰难地挪过来,喝上水,恢复清明的视线打量了两圈,他琢磨着开口:“体育老师没对遗像生气?”


    “没有。”忻渊拧开杯盖,又多喝了一口水。


    大部分老师对遗像学生的态度不好,有几个又不是那么回事。


    眼前的体育老师是一个例子,三班的班主任胡老师也算得上一个,其他任课老师生气了会损坏遗像,胡老师生气了只会骂得更难听一点,暂时没动过手。


    老师之间表现的不同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忻渊突然好奇起了老师眼中的学校究竟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可能,和他看见的不是同一个学校?


    快到下课时间,微生疑不想惹着他下节课的专业课老师,以防万一先走了,忻渊估摸差不多到点了也直接去了专业课教室。


    走到半路膝盖痛得厉害,他停下撩起裤腿,这才注意到自己磕地上磕出的伤口有多恐怖,只因为校裤是黑色的,渗出来的血迹才不明显。


    他假装没事人,放下裤腿,面不改色地继续去上课。


    上课前是干净如新的瓷砖地板,下了课布满玻璃渣,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等一天的课程熬完,他站在校园地图前,找医务室在哪里。


    认下位置,忻渊在吃晚饭和处理伤口间权衡了一下两者的重要性,最终选择处理伤口。


    晚上要尝试第二次投递校长信箱,他不想到时候疼得连桌子都爬不上去。


    医务室是一栋独立的白色矮房,建在偏僻的角落里,被绿化围着很难找到,忻渊险些迷路。


    他走到门口,玻璃门上张贴着开放时间,和其他授课老师不同,医务室老师是希望进修学院工作人员里唯一的特例,六点四十五分就下班了。


    礼貌地敲了两下门,里面很快有人回应“请进”。


    医务室只有一位常驻值班老师,她年纪大了,看上去很和蔼,检查了忻渊的伤势后立刻去取了碘酒、消毒纱布和医用透明胶,边处理边温柔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忻渊忍着刺痛,声音保持平稳:“体育课摔了,您别担心。”


    “肯定拖了好久,下次要及时来呀,你看,凝血块了,”值班老师丢掉被血和塑胶粒污染的棉花,给他贴纱布,“好多年没学生来我这里了,我又高兴又担忧,不管大病小病都是可以来医务室的,同学不要藏着掖着。”


    “好多年没人来?”


    忻渊听到了不合理的地方。


    “是,学校条件好,师资好,可能大家也不怎么生病了吧,反正不来是好事,”她说,“我每天下班远远地往教学楼那边看,学生成群结队地回宿舍,有说有笑,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六点四十五,每日拍照活动差不多结束了,是遗像会离开教室的时间点。


    忻渊愈发肯定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老师眼中的世界和他看到的绝对不一样。


    包扎好伤口赶回教室参加集体拍照活动,他今天特别注意了胡老师的一举一动。


    副班主任负责拍照,拍完用电脑传给胡老师的手机,步骤和昨天一样,再怎么瞧也瞧不出问题。


    这回他的家长回消息回得慢了一些。


    忻渊拿着老师的手机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条消息,即便脑袋里多了一段属于幼年的记忆,他对家庭依旧没有归属感,双方好像只是将彼此视为一件丢不掉的附属品,嘘寒问暖走走流程罢了。


    倒是微生疑,今天发消息的人貌似是换了,他抓着胡老师的手机不放,看上去是要把屏幕盯穿。


    解散后,忻渊想问问他具体发生什么事了,一向多言的微生疑竟然支支吾吾不肯讲明,他白着脸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岔:“你不是说想去图书馆吗?我陪你,快点走吧。”


    忻渊也不好逼他,只说:“等我一下。”


    他找到那个麻花辫女生的遗像,它没走,露在外面的是那张严肃的照片。


    “没事了,走吧。”


    *


    在忻渊的督促下,微生疑当晚亲手写完了作业,步骤在草稿纸上列得清清楚楚。


    语文的阅读理解对他来说有难度,忻渊就让他独立思考,自己去书架前逛了会儿。


    书本里的内容恢复了正常,哲学依然深刻,小说依然幽默,昨天晚上在图书馆的遭遇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它不合理、却又真真实实地影响到了忻渊。


    没有异常,微生疑当真以为忻渊叫他陪着只是为了作业,语文题做不出思来想去又捕捉到了点什么,脑子里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


    忻渊不会是因为害怕一个人太孤单才把他叫过来的吧?


    哦——————


    忻渊没找到什么好看的书回到阅读区,刚要坐下,他一下就察觉到了旁边微生疑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你?”


    “坐啊!别紧张!”


    忻渊打掉他贱兮兮伸过来的手,嫌弃地挪远椅子。


    微生疑昨天确认了教学楼产生异变的起始时间是八点半,也就是老师下班后的半小时,他们这次八点十五离开图书馆,在变化展开前进了教学楼。


    安安静静的五楼,没有痛哭哀求的学生,微生疑原本是要直奔胡老师办公室的,中途被忻渊拉住,他点了点教务处的门。


    “没人堵,不去看?”


    异变后的教务处是锁的,学生进不去,老师办公室开着,而此时教务处门??x?没锁,虽然没去看隔壁教室办公室的情况,但他猜应该是锁着。


    一进房间,忻渊和微生疑分工明确,前者开电脑,后者搜抽屉找纸质资料。


    忻渊把笔记本抱到腿上摁下开机键,有一阵没碰电子产品,这会儿摸到键盘,他有种想去点蜘蛛纸牌的冲动。


    艰难克制住摸鱼的欲望,他点开学校官网。


    官网上投放了不少学校相关信息,包括往期的活动总结和未来的活动预告,忻渊随手打开一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条是艺术节晚会的推文,上传的照片中央,舞台聚光灯下的孩子们穿着表演服,笑容灿烂。


    不是遗像,是一个个真实的人。


    他再多找了几条推文验证,结果是相同的,由相机拍出来的学生是立体的活人。


    同时,微生疑那边也有了收获。


    “忻渊,你看这个。”


    他手里的,是一封由学校寄出却遭到退回的信件。


    信里,学校根据某位学生的学业和身体情况建议退学。


    家长态度强硬地反驳,最终建议不仅没被采纳,连信件也原路退回。


    第35章 遗像 “吱”


    这样的信件不止一封, 微生疑翻的储物柜角落里还有厚厚一沓。


    如果可以,忻渊倒是想一一拆开来看看。


    最上面一封是什么内容,可不代表下面就是一模一样的。


    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逼近八点半, 来不及深一步调查, 忻渊叫微生疑赶快把东西塞回原位,再不走的话,时间一到被反锁在教务处里就麻烦了。


    一阵手忙脚乱, 他们总算卡着教学楼变化的时间点进了初二教师办公室。


    微生疑昨天回去特意手写了一封投诉信,信里用三千字长段控诉老师虐待学生的行为惨无人道, 写得字字泣血, 他捏着纸在忻渊面前晃荡两圈, 行为里想要人夸的意味不言而喻。


    偏偏忻渊不遂他的愿,抓过来检查了错字就把纸还回去。


    “快投吧。”


    碍于膝盖受伤,他今天的动作不太利索。


    薄纸片丢起来有一定难度,微生疑嘟囔着“催什么”, 瞄准了半天, 一次成功, 信顺着箱子上的口子滑入缝隙。


    微生疑翘首以盼着系统机械音响起, 在他耳边说【恭喜通关】,当他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时候,一秒过去、两秒……


    他这个文科苦手精心写下的心血被信箱无情吐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微生疑干瞪着眼睛, 不敢相信,忻渊好涵养地没直接把他丢下桌子:“愣着干嘛,去捡。”


    等将沾了灰的纸拿在手里,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结果。


    “凭什么呢?我哪里写得不好,有本事告诉我啊。”


    忻渊站好后顺手把乱了的桌面理回原样:“不是不好。”


    “是不对。”


    微生疑已经把信折成纸飞机了, 正要去开窗往外扔,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该投诉学校老师,真正的问题不出在校方身上?”


    忻渊点头的动作幅度不大,他是这么认为的,但顺着思路想下去,一时摸不清关键在哪。


    回去前,他又走到了堵在教务处门口的学生身边,低下身模仿着他们的口型无声轻念。


    是“退学”二字没错。


    站在他和微生疑的身份立场来看,很容易就会想成学生在学校过得不好,希望教务处能同意退学申请。


    但万一事实与之恰恰相反呢?


    按刚刚在教务处翻出来的资料来看,学校不仅没有阻止学生退学,还主动向家长建议了这件事,是家长没有同意。


    要根据这个推断草率地认定祸源是家长,再写一封反抗信明天来投吗?


    “别想了,先走。”


    “进修学院办成这样,说到底,如果不是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切,后续的一切也不会发生,我明天写封家长的控告信吧。”微生疑没多上心,能靠多几次尝试挨个试出来,那也不算事了。


    他叫起了忻渊:“你是不是跑完一千米腿酸?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一直在发抖。”


    忻渊想得太入神,才意识到伤口可能跪裂了,他假装没事:“走吧。”


    ……


    隔日,他们进行了第三次投信。


    结果是失败。


    微生疑为此感到烦躁不已,忻渊站在旁边,想到了第一天被投进去的那个三角领饰。


    他的领饰被信箱吃掉了,没有吐出来,但不算成功。


    学校里的日子好像陷入了一个无聊的循环,每天就是上课、吃饭、上课、拍照,他已经对胡老师手机屏幕上的字句产生了免疫,他不撕破脸,对面就会一直表示满意,至于微生疑,他因为“家人”产生的情绪反应越来越大了。


    忻渊每晚依旧会拉微生疑去图书馆,作业一天不落地做,基础课老师应付上了,专业课老师的发难只能靠微生疑自己扛。


    周五下午,在进修学院的第一周结束,四个年级进行了一次全科目的周考。


    胡老师收卷子时说结果会在周一全部批改出来,接下来的周末希望同学们抓紧机会好好休息。


    微生疑当晚就和忻渊提了,不再陪他去图书馆。


    “图书馆、教学楼都先不去了,穷举法未必有用,再多找点线索理理思路吧。”


    “难得的周末,你也回去好好睡一觉,”他眼下多出了一片乌青,“通关啊学习啊,这些事情都晚点再说,好吗?”


    忻渊答非所问。


    “胡老师每天发给你家长照片,他们的反应怎么样?”


    微生疑当场和他翻脸,一个字都不愿多提,自己回宿舍区了。


    学习搭子跑了就回宿舍睡觉只能说明这个人对学习的态度不够真诚,忻渊显然不是这种人。


    他拎着笔袋和活页纸去图书馆二楼,占了阅读区角落的位子,默下考试里的几道大题重新验算,确认不会丢小分后放下笔。


    身边的遗像,消失了。


    算了,找本书看吧。


    ……


    “看书是学习之余非常不错的一项活动,不过,要选对书才行。”


    书架前,女生举止自然地取下了她身高所能拿到的最上层的书本。


    忻渊的手上已经有了一本诗集,只是,翻开里面是空白的。


    他们几天前在艺术科专业教室见过。


    “推荐你这本,愿意试读一下吗?”她的手伸到了忻渊面前,让他可以看清封皮上印着的书名。


    一本总字数仅有三十一千字的中篇小说,变形记*。


    在决定接下这本书的同时,忻渊扬起了一个近乎虚假的笑容,这么假的笑只有周一面对全班自我介绍和班主任时在他脸上出现过。


    他直视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女生:“乐意至极。”


    两人一起返回了阅读区。


    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张画纸和一支铅笔,女生面不改色地在忻渊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笔继续进行到一半的画作。


    忻渊随意读了几句,余光注意着她落笔的动作。


    每一笔都落得果断,不需要用橡皮擦改,精准得像一台绘画机器。


    看了一会儿,没有别的异常,忻渊开始精读女生给他的这本变形记。


    变形记是一部经典的黑色幽默作品,他尚且记得大致剧情,以前应该读过,就是不清楚什么时候读的了。


    好书多他不介意看几遍,每次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主角格里高尔是个推销员,做着薪资微薄的工作,养活一整个家庭,处于社会底层的家庭绝不能失去他们唯一的劳动力,某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格里尔高在卧室里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


    不会说话,也无法工作的甲虫。


    自此,格里尔高走上死路。


    书的开头他耳中充斥着家人惊恐的尖叫和骂声,书的结尾他因亲情的冷漠在房间中死去,最后一次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尽前,他尚保留了人类思维的脑子里想的还是回忆中温柔的家人。


    字字不落地读完它花了忻渊一个小时不到,他一抬头,女生便停手:“看完了吗?我帮你放回书架。”


    忻渊不想靠近那排书架,就由她去了,女生还书的期间,他趁机扫了一眼画,画纸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好像真的只是特意来推荐这本书的,还完书就要走了,忻渊在她走前问了名字,女生犹豫片刻。


    “01。”她说


    忻渊想到了好几个同音的名字:“凌衣,凌一?”


    女生笑笑,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


    当晚,忻渊做了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梦里的他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卧室,和外界接触,起初,不擅长语言交流为他在学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烦恼,好在身边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友好,愿意放下手上的工作,等他慢慢组织好语言。


    尤??x?其是一个人,在有人对他不耐烦的时候会出来维护他,在相处了一个学期后,忻渊将他视为最好的朋友,偷偷告诉他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忻渊没听清。


    他只知道,在得知那个秘密后,他的朋友减少了来找他的次数,紧接着,他内心尊敬着的班主任联系了家长。


    学业终止,忻渊被送往国外的精神病院治疗,长达一年的治疗期结束后,他因创伤后遗症,声带没坏,却彻底失去开口的能力。


    再见到那个人,忻渊试图说些什么,客套的、嘲讽的、怨恨的,都行。


    可他开口,听到了虫子刺耳的叫声。


    ……


    一觉醒来,忻渊发现,这一切,除了最后重逢的那部分,全不是梦。


    是他的亲身经历。


    果然,这才是最可怕的噩梦吧?


    *


    每个楼层的最左端都配了一个公示栏,但凡是全年级性考试,发布排名结果就会贴在这上面。


    周一早晨,忻渊拿着从食堂带出来的苹果,先去了六年级的公示栏处。


    变形记是六年级上半学期的课文。


    公示栏被相框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身为活人的优势之一是至少比遗像高,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有一个叫“lingyi”的人。


    再上一层,七年级的公示栏上也没有。


    忻渊到九年级绕了一趟,确定这个人依旧不在成绩名单上后回到了自己年级的楼层,公示栏处,微生疑早到了。


    “早啊,”休息两天,微生疑看上去恢复得不错,“你也去食堂吃早饭了?没看到你,早上水果种类挺多的,居然有葡萄。”


    蝴蝶喜欢吸食糖含量较高的果汁,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盒,里面装着葡萄。


    忻渊微微颔首,在公示榜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一眼就看到了。


    “不用看了,是第一名。”


    他双手背在身后,握紧了苹果。


    力气施加得太大,很快,有汁液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地板上。


    微生疑偏科严重,还在找他的名字,忻渊就已经回教室了。


    他在门口的垃圾桶处丢掉了那个烂苹果——


    作者有话说:*


    1.变形记: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中篇小说,初中课文


    2.主角格里高尔的部分死因是家人砸在甲壳上的苹果造成了伤口,伤口发炎


    第36章 遗像 朋友


    新一周的早班会按时进行, 在例行宣布一周安排前,班主任胡老师特意花五分钟表扬了忻渊在考试中取得的优异成绩。


    她不是单纯为了夸奖才把忻渊的成绩拿出来提一次的。


    众所周知,好学生在学校里拥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权, 其中最容易被他人注意到的无疑是在各类活动中的“优惠”。


    不需要报名就能进入比赛第二轮的豁免权、校内奖项的提名资格、站在领操台上主持升旗仪式的机会, 诸如此类。


    “下个星期是艺术周,班级里有艺术类特长的可以来向我报名……忻渊,活动那边还缺一个主持人, 比赛和评奖结束后的颁奖仪式都要负责,你愿意担任一下吗?愿意的话我去说, 要赶紧开始背稿子了。”


    学校投资方几乎全是商科学生的家长, 因此每一回大型活动的主持人必是商科生搭一个其他专业的学生。


    忻渊点头示意没问题, 胡老师见他应下,便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拾起新回来的一段记忆后,忻渊已经开始尽量避免说话。


    他能清晰感觉到开口说话这件事会给他造成多大的精神压力,但主持他不得不答应。


    从胡老师每次拍完照展示给他的与家长沟通的消息来看, 他被送进学校想要改造成的样子就是一个八面玲珑、能言善道的继承人, 拒绝她的请求, 要是反馈到家长那里去, 他只会收到更多麻烦。


    “本周的安排就这些,这节课时间剩得多,那么我们来讲一下上周考的卷子吧。”


    讲台上,胡老师还在滔滔不绝。


    她教英语, 并且固执地认为班主任教的科目班级成绩一定要比其他班强,最高分和平均分一报就开始挑刺,谁的作文写歪了、谁翻译创新了词汇她记得死牢,报着名字挨个批评过去。


    忻渊没被骂,他就是那个最高分。


    他觉得平时上课不会讨论也不会跑步的相框能奇异地填满试卷就很不错了, 老师不必强照片所难。


    不对,差点忘了,老师看到的学生和他看到的不一样。


    还有一个人也在胡老师的嘴下躲过一劫。


    是微生疑。


    她顺着座位一个个骂,轮到微生疑,音量就减轻了,知道有问题也简单地一句带过。


    忻渊看得出来,她不是不敢骂,而是对微生疑的英语成绩是否优秀不在意。


    下课十分钟太短,忻渊现在也不喜欢主动去找别人搭话了,这个略显奇怪的现象他原本是想放在中午和微生疑一起吃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间提起的,但麻烦的胡老师没给他机会。


    他的午饭时间被老师强行占用,叫去五楼办公室拿主持稿。


    隔了一段日子没在白天来五楼,忻渊进办公室后朝晚上信箱会出现的地方瞟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


    胡老师坐在位子上等他,桌边是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演讲稿和学校食堂二楼打包回来的小馄饨。


    “拖个凳子坐我旁边把演讲稿从头到尾看一遍吧,有问题现在就跟我说了,我当场帮你改。”


    “和你搭档的另一位同学定了,是初一年级艺术科播音小类的余真,晚上拍照结束了记得去二楼一班和她排练,不要留太晚,八点前一定要出教学楼。”


    忻渊从她手中接过演讲稿,默默地检查起来。


    胡老师看着她这个学生的眼中带着莫名的慈爱,她说:“看完稿子也来不及去食堂了,我上午最后一节没课,去食堂打包了份馄饨,你弄好过来吃吧。”


    嘱咐完,她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电脑屏幕上,继续登成绩。


    稿子没什么大问题,用词准确语句通顺,忻渊完整地看过一遍就折起来收好,去吃馄饨了。


    班主任对他很好,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不是知道进修学院是个副本,忻渊会把这份好划归到理所当然里,愉快地享受学习生活。


    可现在,他只感到了不正常。


    或许是他敏感了,但失忆带来的疑问还没解决,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副本的、发生什么才让他一个普通人和充满鬼怪的副本搭上关系、副本外害过他的人现在怎么样、梦里未探明的秘密是什么……


    只要这些东西没搞明白,副本里虚假的一切就都令他分外不适。


    在通关上,没遭遇失忆滑铁卢的微生疑显然比他更有经验和发言权。


    有用的人,要留在身边看牢。


    忻渊打定了主意今晚再和微生疑去校长信箱那里看看,中午吃饭碰不到,下午两节专业课中间的休息时间他灵活利用,去了科学科的专业教学区。


    他找了两层,没找到微生疑。


    但是在二楼看到了一间窗户和门玻璃大片碎裂的教室,窗户外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几个红色鞋印随着距离拉远一点点变淡,沿着血迹走,在楼梯间附近,血液被彻底踩没,不远处还躺着一只裂成几块的蝴蝶尸体。


    忻渊知道这二十分钟里他是见不到微生疑了,用仅剩的时间拐弯逛了趟艺术科授课区。


    遇见凌一的教室里,那个女生也不在。


    学校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活人,好在饮水机处的热水没随着几位同学的人间蒸发一起消失,他对这份于一般人来说有些过分的寂静适应良好,回教室准备上课。


    逮微生疑的机会很多,晚饭、拍照活动都是,不急于一时。


    忻渊是这么想的,不过当他上完课在食堂没遇到微生疑,拍照活动结束老师一说解散就看到这人慌乱跑走,他改变了想法。


    他故意晚走一步,在四楼的窗边确认了微生疑逃走的方向,看逃跑路线,微生疑应该是想躲回宿舍,回宿舍最快的路径就是穿过花园。


    跑过一千米,他心中对两人现在的体能有了清晰的认知。


    所以忻渊有条不紊地先去初一年级教室找了那位和他搭档的姑娘,把他今晚没办法排练的事写在纸上,约了明天同样的时间点。


    看着相框里的小姑娘眨眨眼,他才离开。


    下一步,是去抓人。


    花园迷宫的??x?最短通过路径他没特意费心思去背过,不过地上渗入鹅卵石间泥土里的暗红血迹是现成指示标。


    他在一个死胡同里截到了因体力不支无法前行的微生疑。


    一周前的夜晚,忻渊在这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小道上拿微生疑当潜在危险的挡箭牌,现在,又靠着小道的狭窄抓住了他。


    忻渊拎住了他的后领,微生疑的姿势很狼狈,他半跪在石子道上,没动手反抗。


    微生疑不像是一被抓就自暴自弃的人,忻渊俯视着扫过去一眼,看到他左手正死死攥着右手的袖子管,右手整只袖子被血浸透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鼓动,靠微生疑抓着袖子才没放它们逃出来。


    微生疑的头垂着,认栽般地闭着眼,忻渊等不到他主动解释,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小美人鱼在岸上的每一步如刀割疼痛,他换了个地方,几个字,恐惧就刺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因他说出的话把他抓走,再经历一年的折磨。


    可即便害怕,他还是为微生疑开口了。


    “你、怎么了?”


    微生疑抿着嘴不说话。


    忻渊用力扳过他的肩,让微生疑面对自己。


    袖子下的东西挣扎得愈发厉害了,本人不肯解释,忻渊就去扯他攥着袖子的手,这一回微生疑终于有反应了,可他失血过多,手上的力气全用在抓袖子上了,一动反而让忻渊得了手。


    他的袖子上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只是半干的血粘着、加上右手抓着,不明显。


    此时手一撤开,布片垂下,数只颜色鲜亮的蝴蝶飞了出来。


    蝴蝶散去,手臂上两道深深下陷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止不住的血还在往外冒,一旦积聚出血珠里面就会有什么开始蛹动。


    “看够了吗?看够嫌恶心了就松手。”微生疑咬紧后槽牙,恶狠狠地盯着忻渊。


    忻渊愣了一秒,随即用拇指按在他的上臂。


    急救常识里教过,大量出血要压迫动脉。


    校服的布料不好撕,没办法用来包扎,他只好抓着微生疑的手重新搭上手臂:“抓紧。”然后拖着人站起来。


    微生疑反应过来忻渊想干什么,一下拔高了声调:“你放手!!”


    “你想死?!”


    “是啊!不是你们每个人都想要我成为标本吗?我去死你们还不满意?!”微生疑声嘶力竭,终于将心里隐藏多日的痛苦喊出,他眼睛看的是忻渊,却又好像在透过忻渊看别人,“别要求太高了!”


    忻渊明白了。


    为什么老师对他的成绩不在意,对他本人也不甚关心,因为微生疑家人对他的期望一直是成为标本,不满足期待会受到压迫,满足期待则是死,两头都不像是活路。


    这个副本的设置刻意对准了他,逼他走投无路。


    忻渊在心里重重“啧”了一声。


    即便明白了这点,他也不打算现在放微生疑去死,走投无路,那他挖一条路出来就好了。


    深吸一口气,他逼微生疑可他对视,忍着痛苦,说:“看好我。”


    忻渊好像变回了拥有全部记忆的那个忻渊,眼神和声音里的冷静带着令人清醒的力量,上一个副本经历过的感觉拉扯着微生疑的理智回归,他听清了忻渊接下来说每一个字。


    “是你告诉我,这是副本,全是假的。”


    “副本里不是所有人都期待着你的死去,我在这里。”


    微生疑已经回神了大半,可他下意识地反驳了:“你说了我就必须听吗?你用什么身份立场和我说这样的话?”


    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别人是好心,他嘴怎么就那么贱。


    忻渊早做好了微生疑油盐不进的准备,他没看出微生疑的后悔和动摇,只是松开了一点手,不再那么用力地掐着微生疑的肩。


    要一个身份和立场?


    他知道最合适的选择是哪个,他最不屑、最讨厌的选择,但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在意对自己多残忍。


    “朋友。”


    他的眼角被精神上的疼痛逼出了生理性泪水。


    太恶心了。


    “我们、是朋友。”——


    作者有话说:已补


    第37章 遗像 你cos陈舒杭吗


    估计是这话带给微生疑的冲击太大, 后面忻渊再拖他去医务室,他不仅没反对,跟得还挺紧。


    医务室早下班了, 忻渊走到门口才意识过来这一点, 好在门没锁,进去拿东西疗伤没问题。


    医务室老师办公桌上留了张纸条,他看到后, 发现门是故意不锁的。


    老师多年没为学生提供服务,但依然心系学生们, 担心在她下班的时间里仍有人需要帮助, 就每天留门, 几个架子和抽屉上也贴了便签,标注着里面有什么。


    药品柜子上了锁不能随便乱拿,微生疑暂时也用不上,忻渊拿了两卷止血绷带和消毒用品, 叫他松开袖子。


    微生疑坐在蓝色帘子后的简易病床上, 听话地拨开粘在手臂上的袖子布。


    从袖子里飞出去的蝴蝶只剩两只留在他身边, 来医务室的路上又多形成了一只, 现在他身边一共有三只蝴蝶绕着飞。


    不用吩咐,蝴蝶主动停去了不会干扰忻渊包扎的地方,他先用做了两块软垫压紧贴伤口,又拿消毒绷带缠紧压迫 。


    “你今晚去图书馆吗?”


    包扎的时候, 微生疑小声询问。


    忻渊没回答,专注地打出一个实用又漂亮的结,微生疑噤声了,沉默即否定。


    他短时间内不打算去图书馆,或者说, 尽管好奇着,他也不想太快领回下一个阶段的记忆。


    捡回新记忆的周末,他一个人在宿舍沉淀了两天,不是没有去搞明白一切的冲动,只是深知,头脑发热的情况下,行为出错的几率太大。


    譬如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包扎完成,忻渊去洗手池洗掉手上的血。


    他注意着没让血点子溅上白色长袖衫,不好洗,微生疑这套校服的袖子撕成这样就是洗干净也穿不了了,幸好宿舍的衣柜里多配了几套,想想还是很贴心的。


    洗着洗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夜晚异变的学校,他只在有灯光亮着的教学楼里活动过,操场、食堂、包括脚下的医务室,他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已经把主持排练时间改换到了明天,微生疑的手也受伤了,投不了校长信箱,不如借这个机会待在教学楼外看看。


    打定主意,忻渊坐到办公桌前,在等待异变开始的时间里,说不定能从医务室里挖到点有价值的信息。


    配给医务室老师的电脑主要是用来记录学生来的时间和病因的,每隔一段时间上报给学校一次,电子记录和纸质记录都要留档。


    开机键的图标黄光闪烁,他打开处于睡眠状态的电脑,第一眼看到就是表格文件最顶端上自己的名字。


    初二三班的忻渊,来医务室的原因是体育课摔伤。


    今年的第一位留档学生,也是十年来唯一的一位。


    忻渊尝试着去找十年前的表格,很轻松地就翻出来了,看软件记录昨天下午医务室老师刚打开看过一次,食指拨动鼠标滚轮下滑,日期一点点往前推,两个学生间的间隔逐渐缩短,渐渐地,出现了几个学生在同一天来医务室的记录。


    理由也从一些不得不来的重大情况转向小事,眼睛疲劳来借眼药水、手工课上手指划开了来要创可贴。


    这才是一所正常学校医务室档案该有的样子。


    微生疑默默蹭了过来,他不敢出声打扰忻渊,只在心里根据看到的线索跟着分析情况。


    忻渊记下学生就诊时间间隔延长的起始点,点开浏览器,搜索学校官网。


    官网首页的学校活动专门划分了一个板块,上一次在教务处他只点了置顶的几条,这次他直接跳转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的活动推文是学校建立之初发送的,里面贴出来的图片像素都不怎么好,但不难看出来,照片上的孩子神态各异,笑容生动。


    往前翻,他点开临近他记住的时间点附近的推文。


    忻渊隐约觉得他应该是很擅长找不同这类的单机小游戏的,因为他一眼看出了两张照片里的区别。


    同系列的艺术节舞台剧表演活动,角落里有三四个演小树的孩子站得离人群稍远。


    谢幕时间,他们和主演同样是笑着的,只是笑的神韵太古怪了,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套着树杈表演服装的手臂也是,伸得很直,在半空??x?中排成几根过于标准的平行线。


    “你知道伪人吗,我为了锻炼进副本面对恐怖事物的心理承受能力,经常会找恐怖艺术作品看看,”微生疑看得入神,没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搭在了忻渊肩上,“旁边那几个小孩,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伪人和正常人放在一起会令人觉得突兀,那一整张照片上全是伪人呢?


    活动板块的最新推文里,图片就是这样。


    一到两年的时间里,学生全变成了遗像吗。


    查完官网,忻渊退出来特意搜了一下微生疑说的伪人,看完,他撑着桌子叹了口气。


    约十一年前,希望进修学院尚是一所正常的学校,来这里的学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在教学进行的过程中,某一天出现了变故,这个变故的最开始,是一个或几个孩子成为遗像,最终扩散至整个学校。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什么导致了变故发生。


    忻渊从笔筒里拿了支圆珠笔,扯下纸质记录档案的最后一页,写下三方。


    学生、学校、家长。


    这是目前出场了的三种角色


    他发挥了一下想象力,灵异事件,或许有第四方——与人契约的恶灵之类的存在呢?刚写了个“亚”,遭到了微生疑的阻止。


    “如果有这种东西存在,副本一定会给线索的,”他肯定道,“举个例子,下课,我们听见学生讨论恶灵传说、在好几个学生的桌肚里找到和恶灵有关的日记、学生间流传着灵异论坛。”


    “大背景设定副本不会藏很深的,我们在学校待了有一个星期,没找到就是没这种可能性。”


    忻渊很满意微生疑的发言,要听的就是这个,不枉他费劲把人从鬼门关捞回来。


    那关键还是在三方上。


    “学校可以排除了吧?出了问题的学生,学校都主动建议退学了。”微生疑也摸了支笔,倒着在桌面上按出笔头,想参与进纸上的写写画画,“剩下学生和家长,还是家长嫌疑大……”


    忻渊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学校打的招牌,‘培养符合家长期待的学生’」


    「不无辜」


    他在学生和学校上打了两个圈。


    当通关者搜集到的线索全明晃晃指向一个点,顺着这个点走下去,就是思维误区。


    忻渊摩挲着下唇,他感觉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直接否定掉了针对家长找通关方法的路径。


    说起来,这条路径其实很明显,那就是,被关在学校里的学生碰不到家长啊?


    学生和家长每天唯一的联系就是靠老师的手机,他们自己甚至是没办法和家长说上话的,这要怎么向校长投诉家长呢?抢了老师的手机塞进校长信箱吗?


    控告信就不提了,已经试过,失败了。


    忻渊的目光落在了理论上最不可能的那一方上。


    学生。


    ……


    两个人沉浸在讨论里,不知不觉,时间也差不多要到八点半了。


    “有人靠过来了,忻渊,”微生疑看向医务室大门的方向,“蝴蝶报信,是学生没错。”


    忻渊微讶,写下:「你的蝴蝶看见了学生?」


    虽然早察觉到微生疑和他不一样,但有特殊能力……算了,他在其他方面做得更好就可以了,没必要羡慕别人。


    “是,那批蝴蝶是我指使飞出去做眼线的。”


    微生疑不常主动放血,太耗身体了,副本内每次都是特殊情况或受伤了顺势用一次蝴蝶。


    「那你知道,它们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学生吗?」


    “我感应一下。”


    微生疑闭上眼,他在视力上没有继承蝴蝶的特性,共享视野也不常用,辨识起来有点麻烦:“就,普通学生啊?会动的,不是遗像。”


    八点半到了。


    两声不重的敲门声响起,磨砂玻璃的门外出现了模糊的身影,仅两次,那人就不再敲了,委屈地啜泣起来,好像知道里面没人、他注定得不到回应一样。


    加了一层模糊,忻渊都能看见学生衣服上的血迹。


    「仔细看看,有血吗」


    他拍了拍微生疑让他睁眼,看完字再重新感应。


    “你问这个?我仔细看看……没有,我保证,欸?!”


    微生疑睁开了眼,他也察觉到问题了。


    蝴蝶的视角,学生身上是没有伤的,同为学生的他们却能看清那些伤痕累累。


    忻渊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找到事情的真相了。


    他站起,想走出去打开门看看外面学生的真实模样,反手推椅子时摸到的触感却让他分了神。


    是一件白大褂,供医务室老师上班穿的,正挂在椅背上。


    脑子里冒出一种可能,忻渊取下白大褂,披上了它。


    他身形清瘦,衣服上身效果有些滑稽,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微生疑看他“唰”一下动作帅气地披上白布要搞什么大动作,结果是这副样子,差点一句“你在cos陈舒杭吗”就要蹦出口了。


    听到他跑向门,打开门口“咣当”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话又被吓了回去。


    微生疑怕出事,急忙跑到忻渊身边,见了门外的场景,愣在原地。


    那个敲门的人影不见了。


    代替它的是,医务室门口,多了一块摔碎玻璃的遗像——


    作者有话说:我belike:(深夜突然搜索自家学校官网开始观察活动板块,点进去并跳转最后一页)


    第38章 遗像 一劳永逸


    忻渊捡起那幅遗像, 玻璃碎开的纹路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这幅遗像把他当成了老师,才会在本该异化的时间段里,恢复成白天的样子。


    面对一幅遗像, 如果在这里的真的是医务室老师, 不小心留到八点半,那看到的应该和每天拍照活动结束后远远眺见的一样,是一个没有受伤的普通学生。


    这一批在读生没人去过医务室, 他们眼里,医务室老师和平时上课会打骂他们的普通老师没有区别, 会感到害怕、想用所谓“符合期待”的模样伪装自己, 是正常的。


    联想下去, “遗像”的身份说起来其实很方便,白天一动不动便能蒙混过关、不需要伪装就能拥有家长老师满意的笑脸。


    一劳永逸,支付出去的不过是生命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而已。


    忻渊脱掉白大褂,以学生的形象将遗像抱在怀里。


    虽然遗像没立刻变回学生, 但他听到了重新响起的哭泣。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和微生疑聊到过, 他在副本外的年纪早超过了十四岁, 并非怜悯别的年纪小的孩子, 只是想起过去的遭遇,偶尔会忍不住幻想,如果那时候哪怕有一个人对他稍微好一些,结局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微生疑把白大褂挂回医务室里, 再回到他的身边。


    当着遗像的面,他不方便和忻渊直接讨论副本有关的东西,问道:“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他们绕开教学楼,打算先去食堂。


    那个学生在半路上变回去了,他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 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白色校服上透出血迹,用口型和忻渊道过谢后,他不太好意思地跑走了。


    身上沾到几片淡红色,忻渊自认了逃不过回去要洗衣服的命运。


    “一会儿走侧门。”


    微生疑的蝴蝶在暗处为他紧盯前面的路:“食堂门口有个疯了的学生,不安全,走侧门可以避开他。”


    在侧门口远距离见到微生疑口中的疯学生,忻渊没多停留,去三楼看了白日里禁止入内的教工食堂。


    晚上食堂窗口没有负责添饭的阿姨,来这里的学生自然也不是为了吃饭。


    教学楼里的乱象有目共睹,有一小撮学生大概是嫌吵,带着作业和书本到食堂找位子安安静静地学习,一楼不够安静,他们就躲来二楼、三楼。


    至于为什么不去明显更适合学习的图书馆,忻渊想那里是被某个人控制了,去不了。


    凌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交流太少,他实在猜不透。


    微生疑有些话想和忻渊说,为了避免打破三楼的寂静,他们站在角落里饮料售卖机的旁边。


    “学生看见变装成老师的你就变回遗像了,他在害怕,仔细回忆,遗像移动都是在下课时间老师不在的时候,胡老师也总是一下课就走。”


    “晚上八点,学院工作人员统一下班,正好避开了学生的异变,”微生疑肯定道,“设在这个时间下班是故意的。”


    “老师们都知道晚上遗像会变回人,他们敢摔打不会动的遗像,??x?但也害怕面对愤怒的学生,双方互相忌惮。”


    是部分老师。


    忻渊在心里念着,知情的老师避开了愤怒的学生,不知情的老师被其他人隐瞒,只能看到白天里完美学生的幻象。


    可即使害怕不人不鬼的学生,教师团队依旧维持了这所满是遗像学生的学院运行。


    “还有,不是所有学生的状态都失去了理智,令人害怕,要是认真统计一轮,恐怕是状态好的比状态差的人多,”微生疑的手半掩着嘴,“你看见那几个在窗边位置上学习的学生了吗,他们大多只有一道致命伤,要么在脖子上,要么在手腕上。”


    要是学校里真全是疯子,这就成了个纯粹的逃生副本了,每晚闭着眼睛开逃就行。


    忻渊点头。


    第一次在夜间进入教学楼的时候,微生疑拉他躲在教室里,他就注意过这点。


    身上带伤,只有两种可能,一,老师打的,二,自己弄的。


    关于老师的打骂,他们在白天已经看得够多了,先不说老师们基本上只针对一两个学生撒气,单把丢粉笔头、砸黑板擦、摔相框这几个方式拎出来,怎么想也达不到一刀致命的效果来。


    每年新进校的学生一定不是从一开始就成为了遗像,他和微生疑转学过来还保持着人身是最好的证明,那就很清楚了,学校里有一大批学生是自杀。


    遗像里藏在背面的照片说明,变成遗像的学生确定是真的死亡了,如此看来,学生才是“遗像学院”出现的真正原因。


    他们正在学校里经受的日子是新生们都经历过的,学生最能理解学生,或许,通关需要的真相就在自己身上。


    离开食堂,在去操场的路上,忻渊拉住了微生疑的袖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在医务室顺到的便签纸和笔,方形纸张摊在手掌上,写出来的字不如平时那般漂亮。


    「今天下午,你在想什么」


    “我?”微生疑搓了两把脸,耳朵有点红,“上副本当了,怪我……其实是怪副本太刁钻了!额,胡老师联系的那个人,以前,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是我唯一的家人。”


    “她原来对我特别好,只有她没要求过我什么你懂吗?所以提到她我有点破防……”


    有点难懂,忻渊想。


    这么一想,他似乎因为对家庭的感情淡漠,有着对抗副本的天然优势?


    “下午的专业课上,老师的刀冲我刺过来,当时我有一瞬间在想,如果真的连她都只在乎表面的我是什么样,那不如变成标本给她看算了,反正周围都是遗像,多我一个不多。”


    “很幼稚的想法,对吧?”


    忻渊的笔尖点了点纸面。


    「并没有」


    ……


    他们逛到了操场上。


    晚上的凉风吹着很舒服,由于体育课上的一千米,两人对塑胶跑道都有了阴影,默契地在操场外围站着。


    有几个貌似是体育专科的学生正在夜跑,吊在队伍最后的那个人左腿腿骨折断了,跑步一瘸一拐的,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前面的同学也在降速等他。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愿意主动放弃生命。


    “这个副本,是我拉你进来的,来找人。”


    没有由头地,微生疑突然开口,他想把进副本的原因告诉失忆的忻渊,即便对方可能会和他翻脸,他也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忻渊安静地听着。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四年前去世了,根据她的遗言和我自己找到的线索,凶手,可能是你,”他艰难地咽下一口空气,喉咙发疼,“她……是一个理论上不会死的人,可……”


    忻渊点了点微生疑没受伤的那只手,示意他把手给自己,微生疑伸手后,忻渊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字。


    「是你刚说的家人吗」


    “不是,”微生疑失笑,解释说,“她年纪比我小多了,怎么照顾我十几年,我照顾她还差不多。”


    越是和忻渊这个人相处,他越难相信郁晗是死在这人手下的。


    也不想相信。


    两人又对着月亮吹了会儿风。


    “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去吧。”


    微生疑失血过多,撑到这会儿已经困了,他转头去看忻渊,发现忻渊在折医务室里带出来的便签纸。


    关于副本,忻渊拼出了一个不保证百分百成功的答案,用纸折出一个东南西北,他又将自己的作品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空出来的手对着微生疑打了一串手语。


    微生疑显然是没这个本事看懂的,略显茫然地摸了摸头发。


    忻渊单方面截断这次沟通,迈步朝寝室的方向走去。


    *


    主持人的排练忻渊和那个初一女生一共约了五次,每次两人都是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把时间糊弄过去就算完事了。


    于是真到了比赛当天,他们对着宣传部门的摄像机真实还原了排练的场景,忻渊负责痛苦地念稿,姑娘负责沉默地配合。


    很难想象播音类专业课老师每天活在什么样的课堂里。


    艺术周来临前,又进行了一次周考,忻渊稳拿第一,因此即便他稿念错了几个字,下面坐着的老师依然对他喜笑颜开。


    进入比赛环节就没两个主持人什么事了,忻渊下台,穿过搬画板上台的场工队伍,从后门重新进入学校礼堂,混到摄影师的身边。


    他和摄影师打了声招呼,借过摄像机看刚刚拍下的照片。


    镜头中的舞台上,忻渊手持话筒的样子不怎么自然,然而他身边的女生落落大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比赛刚结束,这张照片就和提早撰写好的文章一起制作成推文,放上了学校官网。


    当天的拍照活动,在忻渊家长聊天栏里一直收到满意回复的胡老师第一次接到了不满意的消息。


    屏幕对面的人说了很多不带脏字但具有侮辱性的话,总体概括就是如果不知道怎么说话就模仿身边的人,别模仿都不会了。


    忻渊看在眼里,心中毫无波澜,但他明白了为什么微生疑会受不了。


    语言是一种软暴力,日复一日地被暴力逼迫,总有一天会感到疲惫,想要妥协。


    更遑论十四岁心智未成熟的孩子,身边已经围了那么多遗像。


    妥协的孩子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换得在别人眼中的鲜活,却永远失去了自己,而家长和老师看不到他们身上的伤,学生集体遗像化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一开始,学校或许会为此感到惊慌,寄出退学建议想保住学生,但当他们尝到了甜头,处理态度变成什么样就要另说了。


    这所学校继续办了下去,就是他们的态度。


    按照通关条件,学生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不在校内还不明真相的校长,但只说真相是不够的,忻渊和微生疑有去投过一次校长信箱,写满了真相的纸页被无情地丢出缝隙。


    走到这一步,他不得不考虑自己那个有些极端的想法。


    那晚他对微生疑打的手语是“如果杀了我能活下去,你会做吗”。


    在验证想法前,忻渊还有一件事要办。


    活动结束,他拒绝了微生疑同行的请求,自己去了图书馆。


    绘画比赛的结果明天就要公布了,胡老师给他看的作品投票页面里,他瞥到了凌一画的那只蝴蝶。


    第39章 遗像 他都精神病了,你们让让他吧……


    *


    晚上八点, 阅读区又一次被人清场,中间的长桌上摆着一堆棋牌和几碟茶点。


    “我这里没有书可以推荐给你了,”女生今天身边没带绘画工具, “机会难得, 玩把桌游怎么样?”


    她推到桌子中间的纸盒里,放着一副UNO牌。


    UNO牌的打法简单,谁先出光谁赢, 忻渊回忆了几个规则,没有答应。


    他赢不了。


    “玩一把吧。”牌是新的, 女生洗牌动作娴熟, 把分好的牌强行塞进忻渊手里。


    因为玩家只有两位, 她多发了牌,两个人各拿十四张,石头剪刀布决定庄家,先出牌的有优势, 忻渊轻松赢下了女生成为庄家, 丢出第一张牌。


    几分钟过去。


    女生丢出一张红牌三, 看着坐在对面的忻渊紧跟了一张蓝牌三, 没有立刻出手。


    片刻后,她从牌堆里摸了牌扔过去:“你只剩一张了,没喊UNO,加牌。”


    忻渊收下, 左手里牌数增加到三张。


    他和女生又各出了几轮牌,不管他怎么猜牌、用功能牌卡出牌,只要他不开口,就永远赢不了??x?游戏。


    游戏的结果自然是女生率先丢光了手里的牌。


    “有些游戏的设计注定了部分人赢不了,比如UNO, 比如这个副本,又比如……”她话未说完,硬生生止住了,理起了牌,“相信你也发现了,这个副本里的NPC对你格外的好,却又特别针对微生疑,对吧?”


    在忻渊暂时不记得的曾经里,对好学生宽容的校园副本从来是他的主场,放掉这点不谈,第一天去接忻渊的是班主任而微生疑是副班主任这点,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你咬牙抛弃的家人是微生疑过不去的心结,”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杯热茶,她端起茶杯,就着杯沿轻抿了一口,“这是有人希望你在副本里胜出,让微生疑死去而做下的手笔。”


    忻渊从带过来的本子上撕下一页纸。


    「达成通关条件,可以一起出去」


    “你不是已经想到了?缺乏证据的空谈不足以让校长相信学校里发生的事,所以你想直接把学生的遗像投进去。”


    “缝隙的大小,投照片正正好好。”


    忻渊捏起茶点盘最上层的夹心饼干,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饼干角,没去碰甜味的夹心层,又丢在了空碟子上。


    女生一副苦恼的样子:“白天的教师办公室里没有信箱,晚上的学生不是遗像,看上去是个死局,想找照片该在哪里下手呢?”


    「你也是通关者?」


    忻渊打断她的话,忍不住问,女生知道的太多太多了,说不定微生疑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她……


    可四个年级的成绩榜都没有她的名字。


    “我不是,如果你不信,可以现在杀了我去投信箱。”女生关上盒子前,从里面取出一把雕刻刀,放在忻渊面前。


    十四岁的忻渊,手上没沾过血,对杀人这件事尚且没办法做到完全平静,他怔怔盯着那把雕刻刀,见到那么多学生死在他的周围已经是承受范围的极限了,硬逼他动手的话……


    做不到。


    微生疑受伤的那晚,忻渊和他回宿舍楼后又偷偷溜出来了一次,诚然他对着微生疑打出手语的时候是抱着最消极的心态,但能尽力做的尝试他还是会去做。


    尝试结果是,他再次披上医务室老师的白大褂,去骗学生变回照片,那些学生很快会在半路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来不及带回办公室。


    看着学生逃走,他甚至说不出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压力增大。


    除了白天可以直接看到的照片,这所学校里还存在着两幅潜在的遗像。


    他和微生疑。


    水晶相框现在正好好地在他宿舍书桌上放着。


    女生说的没错,这个副本的设计,就是在等他们两个挖掘到真相后反应过来,互相动手,而且始作俑者期待的赢家是他。


    “通关者死后脱离副本,形成的遗像也就不会在晚上变成人身,想达成通关,这看上去是唯一的途径了。”


    女生的指尖点在桌布上,随着她的动作,桌游盒子和点心盘带着晚茶时间轻松的氛围在瞬间消失。


    “你来找我要回最后一段记忆,不就是想确认和微生疑真正的关系,决定要不要动手吗?”


    心思被猜中,忻渊握笔的力气加重几分。


    「你是谁」


    女生笑了。


    “你想要的答案,都在最后一段记忆里,不过很早之前我就提醒你了,遗忘是大脑的保护机制,找回记忆的痛苦必须由你自己来承担。”


    ……


    ……


    让一局游戏出现必输者的方式有很多,内定赢家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忻渊人生的前十九年没思考过这回事,家庭的问题可以看作运气不好,同学的伤害只当是遇人不淑,十八岁那年碰上无限游戏降临世界他自认倒霉,生命走到最后一刻,他想的是算漏了人心。


    然后系统出现了。


    谁能料到自己的存在是个注定的陪衬呢?反正他不能。


    当系统把一切真相甩在他面前的时候,忻渊惊讶发现,过去受到的所有苦难的总和,不如他是配角这一件事来得令他痛苦。


    罪是白受的,努力是白费的,他原以为忽视过去的苦难就能顺利往前走,足够努力就能拥有更好的未来,实际上书里一早就写好了。


    他根本没有未来。


    他真切地憎恨起了主角、好命、天赋、一切代表了不公平的东西,不管自己是否拥有。


    【无限都市没有主角】


    【去赚一亿积分吧,赚到就能摆脱注定失败的命运了】


    在和系统交易的纯白空间里,它的长篇大论,忻渊只听进去这么两句话。


    大脑宕机,他分不清系统的话是不是骗局,蜷缩着消化痛苦直到睡去、再睁眼后,他的身边出现了纸条。


    「去试试吧,我在呢」


    看到这行字,深陷迷茫的他得到了指引,当即决定了进入无限都市。


    终于想起来了。


    指引他的人是忻鸢,在这个副本里被他忘掉的人,是忻鸢。


    ……


    高考结束那天,忻渊的手机没有收到一条来自家人和同学的消息,第二天醒来,床头柜上却多了一张纸条。


    「恭喜你走进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大学里大家就都是成年人了,身边的人更成熟,不会有人再因为你的特殊区别对待你,你会见到更广阔的风景,或许能交到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你还有我。」


    「成人快乐。——忻鸢」


    没人知道忻鸢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以前是没日没夜地学习,后来是不停地进副本,忻渊拼了命地想要为自己争得一个安全的命运,只有这样,忻鸢才不会再次离开他。


    ……


    忻鸢不见了。


    *


    周四早上的第一节课是胡老师的英语课,忻渊没有来。


    今天是艺术周绘画比赛颁奖的日子,下午学校还需要他去主持颁奖仪式,胡老师急得晕头转向,课都没法好好上了:“他人到底在哪?临时换人来不及的,生病了也得和我请假的呀!”


    微生疑听课听不进去,这些话倒是能听听。


    忻渊肯定不是不知道请假,手臂受伤的第二天他发烧温度直逼四十度,是忻渊架着他去的医务室,开了假单给胡老师送过去的。


    那他人到底去哪了?


    课上到一半,胡老师出去接了通电话。


    “什么?!食堂起火了?”


    本就无心上课,这下她直接拿英语课当班会课上了起来:“接上面通知,食堂起火,中午大家不要过去了,吃饭的问题学校会解决的,大概是买面包和水送到班里来。”


    听到这个消息,微生疑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


    中午时,他没顾老师的劝阻去了食堂,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看见食堂顶部冒出的黑烟和翻滚出来的热浪,听一个逃出来的食堂阿姨说,一共死了三个人,拖出来的尸体焦黑。


    原本不会烧这么厉害,是有人剥出了电线里的金属线头,还把放在后厨角落里的水桶换成了油。


    问不出有什么学生来过的消息,他想了想,改道跑去了图书馆。


    因为食堂失火,这个时间点大家在教室里吃饭,没人来图书馆,忻渊常去图书馆二楼,微生疑便直接走楼梯上去,到了二楼依旧寂静一片,他大声喊:“有人吗!”


    无人应答。


    不应该吧?刚刚在图书馆一楼前台就没看见值班老师,二楼也没人,难道偷懒去了?


    微生疑不信邪地在书架中间找了几排,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看见了前方书架侧边露出来的一只脚。


    赶过去,他看见了值班老师的尸体。


    卡着下午课程开始的时间点回教室,微生疑心神恍惚。


    他没有把在图书馆见到的东西上报给老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他觉得这些事,是消失的忻渊做的。


    一整个下午的课都上得浑浑噩噩,难得专业课上老师没怎么为难他,他自己在做实验的时候反倒划伤了手,想到下课后会在礼堂举办的颁奖仪式,他愈发不安,下课铃一打,立刻飞奔了出去。


    万一忻渊会去那里呢,他要把人找到,问问清楚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


    微生疑想得没错,忻渊现在是在礼堂后台。


    他刚拒绝了想为他化妆、叫他去换正装的老师。


    用手里的雕刻刀拒绝的。


    老师倒在了化妆桌前的地板上,鲜红的血从脖子上的刀口流出,没人干扰他了,他撩开简易更衣间外的帘子,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


    不在,忻鸢也不在这里。


    那他到底在哪里呢?


    不知道啊,宿舍、食堂、图书馆……他无论问谁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拿着刀逼他们是说不知道、放火说不知道、变成尸体了还说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整座学校都要被他翻遍了,告诉他一句“忻鸢在??x?这里”的真话有那么难吗?


    离开学校能找吗?去学校外有人愿意说句话吗?


    他听不了别的答案,究竟谁愿意说句实话。


    头痛。


    忻渊看了看手里沾血的刀,步伐不稳地朝外走。


    门外依稀传来人声,到他耳中都变成了一片模糊,他不清楚下一个地方要去哪,在哪里找更容易找到忻鸢,搭在门把上的手无力起来,几次滑落,怎么转也转不开门。


    眼前的门把手变成了好几个,让人分不清真假,幻觉带来的不真实感没能减轻忻渊的焦虑,反而进一步刺激着他脆弱的意志力,手不停地乱抓。


    上一次出现精神障碍他的身边会有人为他带上手铐,注射镇定剂,这一次没有。


    外头的人声还没有停。


    “我刚刚好像看到忻渊同学过去了。”


    “是吗!太好了,我原来已经打算让余真一个人上了,没想到他回来了。”


    “赶紧沟通一下叫他准备上台吧……欸同学你来后台做什么!无关人员快出去!”


    他终于抓紧了把手,转开门。


    “忻渊!”


    一开门,便有个人扑上来,把他推回了门里。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微生疑乱跳了一下午的心安稳地落了回去,他忘了顾忌什么,直接抱了上去,收紧手臂,“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被抱住的忻渊睁大了眼睛。


    他的脑子里的混乱更上一层,手下意识将刀藏在了身后,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做出的恶劣行径。


    ……


    不对,为什么要藏刀呢?


    看着微生疑,被“忻鸢”两个字占据的思维才勉强分出一小块地方给副本。


    这是在副本里啊。


    他早已脱离了那个任人宰割的年纪,拥有了手起刀落的狠心,副本里所有箭头都指向一点——杀了微生疑,拿走遗像踩着他的尸体离开,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出副本,就可以找忻鸢了。


    他再一次握紧了刀。


    第40章 遗像(完) 遗像


    忻渊动手了。


    雕刻刀斜口的尖端对准了微生疑的后颈, 抱着忻渊的他是看不见脑后的景象,也看不见忻渊脸上明显已经濒临崩溃的表情。


    “你跟你讲,我想到一个通关的新办法!”


    刀尖顿住, 离皮肤仅有毫米之差。


    “看!”


    微生疑从校裤口袋里摸出两张手画的照片。


    想清楚了学生对生存环境的妥协, 他顺藤摸瓜自然也找出了要投递照片的路子,晚上的学生不是遗像,只能在别的地方动脑筋, 他想来想去,画了假遗像出来。


    纸是课本上撕下来的封面, 比普通纸张厚, 伪装起照片来至少没直接拿作业纸看上去那么可笑, 空白背面上一团黑线勉强组装成了张人脸,因为用的水笔,笔记没干就折起来塞口袋了,模糊的部分看不清哪个是鼻子哪个是嘴巴。


    微生疑画工不好, 这是他在课上对着隔壁遗像努力了半小时的成果。


    他压根没往可以杀了忻渊的方向上想过。


    忻渊维持呼吸的神经上出现了裂痕, 他举着刀的手倏地往下坠了一截, 落在微生疑背后的位置。


    微生疑以为他没看懂, 不好意思地说:“画是丑了点,不过如果这个办法行得通,信箱应该不会太在意画技……的吧?今晚颁奖仪式结束了我们两个一起再去试试?”


    收回了拥抱的手,但两个人的距离依旧极近。


    忻渊看似是在盯着纸上的丑脸发愣, 实则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的手彻底放了下来,无力地垂在身侧。


    “同学你堵在化妆间门口干什么!”


    两个老师急急忙忙地赶来,其中一位从后面拎住了微生疑的耳朵:“快出去!不要打扰主持人准备候场!”


    对微生疑没半点好脸色的他转头就变了张脸,冲忻渊笑道:“回来啦,回来就好, 余真已经在台下候着了,你这边好了就快点去找她吧。”


    他们几个卡在门口,老师没有看见化妆间里的一室惨状。


    微生疑被老师拖走了,临走前,他还给忻渊比了个口型。


    八点半,教学楼门口等你。


    门被重新关上,“咔哒”一声后,紧接着是刀具落地的声音。


    因为精神障碍,忻渊的视线已经被幻觉占据,眼前飘起了五颜六色的色块。


    他好希望有人能端着一盘药送到面前,这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起吞下去,可他就算不吃药,一个既定的事实也已经在脑海里清晰成型了。


    错过刚才那次机会,他没办法再杀掉微生疑顺利通关了。


    他跪倒在地上,胡乱找着掉了的那把刀。


    早上在食堂里纵火的过程并不顺利,逃出来后他才发现右手里烫出了泡,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他没办法用左手握稳刀,只好仗着大脑被麻痹了一般的混乱忽视掉疼痛,用刀杀了两个NPC,泡已经磨破出血了。


    此时他在地上一阵乱摸,刀刃碰到手又多添几道口子。


    平日里修长漂亮得令人羡慕的手已经伤痕累累,忻渊勉强捡起刀,指腹抵在金属上,让尖端对准了喉咙。


    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副本里学生的心意。


    无法将刀尖对准其他人,所以只好对准自己。


    快点靠死亡逃走吧。


    【很遗憾,您通关失败,副本目前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6/10】


    ……


    五分钟后,有人打开了化妆间的门。


    房间里只有一具尸体。


    01不意外她看到的景象,抱着伪水晶相框去了趟观众席。


    台下,被老师无情赶走微生疑偷偷跑了回来,他在后排挑了个位子,打算看看忻渊主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座位没坐热,身边就多了个人。


    “是要坐里面吗?”


    他站起来,没看身边人的脸,主动让出过道。


    “微生。”


    听到那人叫他名字,他才回头。


    没想到在副本里过去那么久才碰上除他和忻渊外的活人学生,微生疑明显怔住了,迟了一两秒才问:“你是在哪里知道我名字的……”


    “他不喜欢说话和面对那么多人,可以帮我拿一会儿吗?”她说,“我上去领个奖,回来了我们就带他离开这里,去教学楼吧。”


    01将相框塞给微生疑,转身走了。


    微生疑没第一时间去看相框,看着女生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好像郁晗啊。


    郁晗是在无限都市连续红了整整四年的顶流明星,长相自然不俗,人的审美各不相同,但郁晗的脸是不同审美互相撕扯下依然存活的唯一标答。


    这个女生长得很普通,是丢到人堆里便再找不出来的大众脸,两人本该是完全搭不上边的。


    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很像呢?


    背影消失在舞台侧边,微生疑摇了摇头。


    错觉吧,同一所学校里的学生,知道名字很正常,人家是NPC还是通关者他都没搞明白,乱揣测什么呢。


    他这才低头去看怀里的相框。


    对上照片中男生的眼睛时,他僵住了。


    颁奖仪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被放在舞台中间的遗像一句话不说却赢得了领导和老师的阵阵掌声,掌声传进微生疑耳朵里,全化为了嗡嗡杂音,他心脏揪得生疼,照片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没办法往台上看一眼。


    当然,遗像不说话,无论他朝不朝台上看都没机会知道,主持人的稿件上写着现在应该念的是什么。


    本该交到忻渊手里的新稿子上写着,“请本次绘画比赛的冠军郁晗小姐上台领奖。”


    女生在老师们赞赏、欣慰的注视下走上台。


    校长不在,她从书记手上接过奖状,满脸亲切笑容的老师问她有没有获奖感言,或者成功经验可以分享给同学们。


    她和学校里的几千幅遗像一样,以沉默应答。


    ……


    八点半,微生疑和女生站在初二年级教师办公室里。


    微生疑怀里还紧抱着忻渊的遗像,手上自己画的丑照片被抓得接近皱烂,他望着那个黑色信箱许久,开口问:“他是怎么死的。”


    “自杀,用雕刻刀刺穿了喉部。”


    女生的眼睫挡住了没有悲伤情绪的目光:“可以离开副本了,不去投信箱吗?”


    “不去!”


    微生疑猛地退了一步,远离那个女生,蝴蝶抓走了他画的照片扔进信箱,信箱把照片吐出来,蝴蝶便捡起来重新投,如此往复不知厌烦。


    “这是副本,一定有什么方法,不需要谁的牺牲,没有人会死,就可以通关……”


    “可这不仅是个副本,还是系统用来杀你的刀啊。”


    女生语调平平,话却伤人无比:“你自己没意识到吗?”


    “不要再说了!!!”


    微生疑不在乎能不能挡住声音,一只手捂住了耳朵。


    他下意识做??x?出这个动作想保护自己,但当女生一步步逼近,他能做出的反抗只有紧贴着墙壁,无助地一点点蹲下去,想把忻渊的相框藏起来,不让人碰。


    女生始终保持着平静,她蹲下身,凑到呈自我保护姿态的男生身旁。


    “微生疑。”


    她没有呼吸,也就不会有温度洒在别人的耳边。


    “郁晗留给你的遗言,是假的。”


    果然,抱着遗像的人呆住了。


    什么意思?


    郁晗的遗言是假的?


    他就是因为郁晗那句不要责怪某人的话决定慢慢追查,顺着线索才盯上了排行榜第一的弋鸟,如果那句遗言本身是假的,那他岂不是……


    趁着微生疑愣神的瞬间,女生夺走了相框,快速打开背部的搭扣,取出照片。


    照片上的学生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没有笑容,像是不得已被逼着坐在镜头前来拍证件照,摆了这副架势,靠着五官的硬条件,照片依旧好看且耐看。


    女生只瞥了一眼,便挥手将它抛向空中。


    微生疑反应过来,挣扎着爬起:“还给我!!!”


    没用了。


    他的蝴蝶和主人一样扑了个空,照片周围出现了一串数字“0”和“1”,下一秒,出现在几米外的信箱缝隙上,滑入黑暗。


    投递成功,机械音立刻响起了。


    不是系统,是学校广播。


    “接校长通知,奉关怀学生心理健康主旨,我校将特别安排两个月的假期,即日起计算,今晚学生即可离校,请大家注意安全,有问题及时与老师沟通,两个月后按时返校,不遵守返校时间者学校会和家长取得联系!!!”


    “重复,接校长通知……”


    窗外,学校的铁门打开了。


    门外是一片灰雾。


    即日起放假的两个月,假期长度包含了即将过去的今天,主旨、注意安全、与老师沟通、按时返校、联系家长……


    本该代表救赎的通知字字含着讽刺。


    微生疑在广播声中向女生投去恨意与水汽混杂的目光:“我怎么会觉得你像郁晗?要是郁晗在这里,她……你到底是谁?”


    “要是郁晗在这里,她一定会牺牲自己救下所有人,我说得对吗?”


    女生补全了微生疑想说的话。


    “抱歉,我做不到啊。”


    在图书馆向忻渊提出杀了自己的建议,不是乱提的。


    她真的做不到。


    杀了她,只能得到一张空白的照片。


    女生知道微生疑已经听见了系统的声音,两人隔得太远,趁着最后的时间,她抬手在半空中虚抹去微生疑的眼泪:“可是我没有骗你。”


    “去重新确认那条遗言吧,你们都会走出过去的。”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2/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2,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咚”。


    从早上主人出门开始便陷入寂静的大平层里出现了些许响动,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地板。


    是个相框。


    塑料这种材质很坚硬,摔在地上几次也不会有问题,顶多摔个几道裂痕。


    可是有人会心疼。


    忻鸢捡起相框,抱在怀里。


    相框禁锢的,是人的灵魂。


    不知什么原因,出了副本后忻渊的黑白照片没有马上消失,他没有去处理手上的伤口,沉默地抱着相框坐到沙发上。


    许久,忻鸢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是我第一次抱你呢。”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二十九年,他们才有了一个拥抱。


    以这样的形式。


    “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平时那么擅长说话,现在每个他想到的字却似乎都不够表达。


    算了,说了忻渊也听不到,到时候用纸条吧。


    这才是最适合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


    于是他找了能听到话的。


    “系统,滚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