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严控

作品:《荣耀失格

    顾朝暄反复拨了几遍电话,屏幕上始终跳着那行冷冰冰的提示。


    【对方已关机。】


    她又试了视频、短信、微信……


    所有的消息都像掉进了深水里,没有回声。


    心跳急得厉害,一下一下,撞在胸口,像是要把那些被她刻意掩埋的慌乱全都逼出来。


    顾朝暄拿出手机,指尖还在微颤。


    她查航班,输入“北京—江渚”。


    下一班,晚上九点三十五分。还有三个小时。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确认支付”。


    行李箱在卧室角落。


    她拉开柜门,拿出证件袋,塞上几件衣服。


    ……


    到了江渚,已是凌晨一点多。


    出租车的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江渚的雨刚停。


    “去江渚第一人民医院。”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好嘞。”


    车子并入主干道,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刷得匀速,街灯被拉成一串串光线。


    顾朝暄靠在车窗,指尖紧攥着手机。


    屏幕一遍又一遍亮起,又暗下。


    每一次屏幕亮起,都像希望的一次回光,可转瞬又被现实熄灭。


    车速不快。


    江渚这座城夜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只有远处港区的吊塔在黑暗里亮着红光。


    司机小声哼着收音机的旧歌,沙哑的旋律里混着一点落寞。


    她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


    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闯进她的生活时,她正在努力拼凑破碎的自我。


    他懂分寸,却偏要越界;懂冷静,却总能用一两句平常话让她的防线寸寸崩塌。


    他像是一场精密的审讯,也像是一场救赎。


    对他的感情,她一直没法说清。


    那不是爱情的轰烈,也不是依附的柔情。


    更似是一种漫长又矛盾的牵引……在最糟的时光里,有一个人愿意不顾规则地伸出手。


    她知道他不属于她,也从没想过要去拥有。


    但他活着,她就能安稳一点。


    车窗外掠过的灯光一盏盏退远,她看着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上,神情恍惚。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藏着压抑的慌。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


    ——秦湛予,你一定要平安。


    ——你要活着,要好好的。


    ——要比我好。


    她的这一生过得不堪,跌跌撞撞,从明亮到暗处,再也没走出来。


    可他不一样。


    他有根、有光、有整个世界在等他回去。


    他是天上那颗星,而她,是在泥里的影子。


    出租车驶上机场高速延伸线,天边泛起一点微光。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小声道:“姑娘,江渚的夜露重,到了医院记得加件衣服。”


    她点点头,嗓子有些哑:“谢谢。”


    车停在医院门口。


    霓虹灯照在潮湿的地砖上,闪着淡白的光。


    急诊楼灯火通明,出入口处还停着几辆救护车,蓝光一闪一闪,仿若在呼吸。


    她下车,风灌进衣领。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积水,发出细碎的声响。


    医院大厅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冰冷而刺鼻。


    她走到导诊台,嗓音微微发抖:“请问……今晚事故的伤员,督察调研组那边的人,在哪一层?”


    导诊台后的护士穿着浅蓝的防护服,眼神疲惫,整栋楼的灯光把她的皮肤照得发白。


    听到“督察调研组”几个字,她的神情几乎肉眼可见地一变。


    “您是家属吗?”


    顾朝暄的嗓音发干,“不是……但是我男朋友在里面。”


    护士抬起头,语气依旧温和,却在职业的克制里多了一分审慎。


    “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还有探视证明。”


    顾朝暄愣了愣,指尖下意识地去摸包里的证件。


    身份证在,其他的……当然没有。


    “我、我没有……只是听新闻说出事了,我怕——”


    护士的表情已经变得礼貌而疏远:“抱歉,这批伤员属于重点单位,目前在重症区,由上级统一管理,暂不对外公开信息。”


    她停了停,似乎怕她误会,又补了一句,“我们接到通知,连家属都需要专人联系确认后才能安排探视。”


    “那……能不能告诉我,他有没有被送过来?”


    “这个也不行。”护士的声音很轻,“系统里他们的信息是加密的,调不出来,我们也看不到。”


    四周依旧嘈杂,电梯门一开一合,担架车推过时轮子撞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人流穿梭,她却像被固定在原地。


    护士看她一动不动,放缓语气,低声道:“小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现在情况比较敏感……您要是真的是家属,建议先回去,等官方通知。您在这儿也见不到人。”


    顾朝暄点了点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只是勉强挤出一句:“谢谢。”


    她转身往外走。


    风从自动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她脊背一阵阵发凉。


    外面的天色已经发白。


    急诊楼前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几辆新闻车停在路边,车门半掩着,能听到压低的争吵声。


    几名保安和警察正在巡逻,不时驱赶着试图靠近的记者。


    她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又折返回了大厅。


    候诊区的灯亮得刺眼,椅子一排排空着,只有少数家属在低声交谈。


    夜已深,值班台的灯罩泛出一层疲倦的光。


    顾朝暄拖着行李箱,轻轻坐下。


    她双手环着那只手机,指尖在玻璃背壳上摩挲,屏幕上仍是一片沉默。


    她想再打,却怕再听到那句【对方已关机】。


    于是她只是坐着,盯着急诊电梯一开一合。


    每当门缝里闪出医护的白衣、担架的轮子、病床的阴影,她的心就跟着提起,又一点点坠下。


    黎明前的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皱了她的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吃饭,胃里空得发疼。


    可那点饥饿和疲惫都像不属于她,只剩一股机械的清醒。


    ……


    而此时,在医院主楼的另一头。


    ICU外的红灯亮了一整夜。


    护士推门出来时,压低声音对等候的医生说:“秦先生的体征还算平稳,就是还没醒。”


    医生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吸入性损伤,伴轻度烧伤和脑震荡,得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意识。”


    氧气面罩下,秦湛予的呼吸极轻。


    他身上的浅烧伤已经处理过,裸露的皮肤覆着细薄的纱布,连心电仪的滴答声都显得克制。


    那是个天生自控的人。


    即使昏迷着,眉心也依旧紧蹙着,像还在思索未竟的事。


    走廊另一头,市里的几位领导守在那里,神情严肃。


    夜色退去,天边泛出一层浅灰。


    ICU的监测仪亮着微弱的光。


    秦湛予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几秒后,他的眉轻轻一皱。


    医生注意到,立刻弯下腰:“秦先生?您听得到吗?”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睁开眼。


    视线一开始是模糊的,灯光刺眼,空气里混着药味。


    他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砾刮过,声音微哑:“……几点了?”


    医生忙去倒水:“早上七点,您昨天下午送来的,一直没醒。”


    他抬手支了支额头,掌心的纱布在光下一明一暗。


    短短几秒,记忆就涌了上来。


    爆燃、火光、仓库坍塌。


    “其他人呢?”他哑声问。


    “都已脱险,轻伤的安置在普通病房。”医生犹豫了下,又补了一句,“领导们在外面守了一夜。”


    秦湛予“嗯”了一声。


    他试图坐起,刚一动,输液管就被牵扯,医生急忙上前扶:“您别乱动。”


    门外的秘书听到动静,匆匆进来。


    “秦处长,您醒了!”他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喜色,“医生说您醒来就好,体征稳定就是没事。”


    “工作情况怎么样?”


    秘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事故现场。


    “救援基本结束了,后续调查组今早会到,现场勘察资料我已经整理好放在您电脑里。省里要求明天提交简报。”


    秦湛予点了点头。


    他靠在床头,神情一贯的镇定,那种出身于纪律与秩序的冷静几乎刻进了骨子。


    “你去联系应急指挥部,先不让外界放消息。”他顿了顿,“我自己没事,轻伤而已。”


    秘书点头:“明白。”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输液滴答,心电监护在轻微跳动。


    他忽然问:“我的手机呢?”


    秘书被问得一愣,忙解释道:“在事故现场的时候摔坏了,连卡都烧断了。我们准备重新办号。”


    秦湛予静了几秒,低声道:“给我拿一部电话。”


    秘书赶紧把备用机递过去。


    他接过,翻到拨号界面,指尖停顿了两秒。


    那一串号码几乎是刻在记忆里的。


    每一位数字都熟悉得近乎本能。


    电话拨出去。


    嘟——嘟——嘟——


    没人接。


    他又按了一次。


    依旧无人接听。


    秦湛予靠在枕边,目光有一瞬间的空白。


    秘书不敢打扰,只站在一旁,静静等。


    电话自动挂断。


    他盯着那行“无人接听”的提示,指尖收紧。


    ……


    他没在病房里多待。


    输液拔掉的时候,针口渗出一点血,他低头按了按,神色不变。


    医生劝他再观察一晚,他只是淡淡地说:“情况已经稳定,我不能一直躺着。”


    那种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平静,医生还想劝,看到门外聚着的几位市里领导,只好点头签了“出院观察”。


    其实,他确实没事。


    只是肺部有点刺激,嗓音沙哑,左臂的擦伤在消毒水下泛着浅白的痕。


    他换回了衬衫,袖口整齐,神色一如往常。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开着,他在门口停了一下。


    里面躺着的是那几个重伤的同事。


    有人还在氧气罩下,呼吸机嗡嗡作响。


    空气里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塑胶味。


    秦湛予站了片刻,指尖在裤缝上微微一顿。


    “照顾好他们。”他说。


    ……


    出了病房,秘书一路跟着汇报后续安排。


    “领导指示您先休息几天,北京那边电话打了好几通电话,想要确认您的身体状况。”


    他点头,随即说:“……我回去自己回复。”


    他原本要回去。


    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专车在门口等。


    可是当他走出那幢白墙灰砖的主楼时。


    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急诊大厅的那片落地窗。


    清晨的光正从玻璃上泻下来,斜斜地照进候诊区。


    几盏还没关的灯,让那片地方泛着浅色的晕。


    他看到一个女人。


    那女人坐在角落的长椅上,穿着白色的裙子,发有些乱,怀里抱着个小包,手里捧着一块面包,正一口一口地啃。


    她的眼圈有点红,唇色淡得几乎没血色。


    整个人沉默着,背有些弯,可那姿势。


    他太熟悉了。


    那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一点点松开。


    空气里有股轻微的颤。


    他停下脚步。


    秘书还在说着什么:“秦处,车在——”


    他没听见。


    视线被牢牢锁住,连呼吸都轻了。


    几秒后,他几乎是凭本能迈出那一步。


    他走得不快,可每一步都像被心跳推着往前。


    候诊区的灯光亮得刺眼。


    顾朝暄正低头,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眼睛里藏着昨夜没睡的酸涩,


    她抬头的瞬间,恰好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逆光里走来。


    那一刻,时间被按了静音。


    秦湛予在她面前停下,嗓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顾朝暄。”


    顾朝暄怔住。


    她手里的塑料袋滑落在地,面包屑散了一地。


    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起她的发,她看着他,半晌,才发出一点颤音:


    “你……怎么……”


    他没等她说完。


    走近一步,抬手,像要确认什么似的。


    那手指轻轻碰到她的发梢……是真实的。温热的。


    顾朝暄的眼眶彻底红了。


    而他终于低下头,那一瞬间,眼底的克制像是被光打碎,微微泛着雾。


    不想让她看到他眼里的动容,秦湛予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


    秦湛予的怀抱极紧。


    胸口传来他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烫得她发颤。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你还活着……”


    声音哽在喉咙里,半句话都像是泪。


    他低下头,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点沙砾似的破碎。


    “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


    “听到消息就买了票……一直在这儿。”


    秦湛予的手一紧,胸腔起伏得厉害。


    他低低骂了一句:“笨蛋。”


    又重复一遍,带着几乎要破音的颤,“顾朝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笨的女人。”


    顾朝暄抬头,眼里全是泪。


    她捶了他一拳,又一拳,力气不大,却每一下都砸在他心上。


    “你吓死我了!打你电话都不接!”


    她边说边哭,哭得喘不过气。


    秦湛予让她打,也不躲。


    只是抬手覆上她的后脑,将她再次压进怀里。


    “手机坏了。”


    “我没事。”


    她哭得更凶,声音全是哑的。


    “你知不知道新闻出来那一刻我以为你……”


    他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


    那种力道里有种极深的克制,也有一种终于从死里逃回的失而复得。


    半晌,他在她头顶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怕了。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