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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她理所当然地忘记》 第41章 赵诺你个胆小鬼!
什么是真的?
赵诺盯着手机,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李晓彤。
很多时候人在问一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问出问题,无非是想听到自己的答案从别人口中说出,从而让这个结果看上去更真实。赵诺想问的很简单, 无非是“周嘉渝是不是真的曾经喜欢过我”,或者甚至是“周嘉渝现在是不是还有点喜欢我”?但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十分没劲、十分幼稚——她已经三十了,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怎么还在纠结她和周嘉渝之间的关系。他们认识这么多年, 关系已经熟悉到——熟悉到她都想不好怎么去形容——就好像她和周嘉渝之间有任何对话、任何互动、任何帮助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 熟悉到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熟悉到彼此像空气般普通、像呼吸般自如。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古怪的前提——他们不谈情爱。
是的,不谈情爱, 不涉及男女之情, 不要有最原始的荷尔蒙冲动,这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但凡要往男女之情上面偏动,赵诺都会觉得奇怪。她觉得她和周嘉渝之间不应该有别的情感,他们之间就是最纯洁的友谊。除了最开始那点青春期没有结果的悸动,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岁月将他们一点一点沉淀, 沉入水里、埋入河床、和大地冻结成了一个整体。这样的关系是最稳固的, 和土地一样结实。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 她似乎就想偏偏证明是有的。
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 这是假的。
赵诺不傻。
男女之间怎么可能有真正的纯友谊?
她不傻。
周嘉渝肯定也不傻。
这时, 李晓彤的电话打过了过来。
赵诺:“——喂。”
李晓彤:“还没睡吧?”
“刚下班, 还没到家。你怎么也还没睡?”
“你好意思说, ”李晓彤在电话那头先数落起赵诺来, “吊人胃口也不是这么吊的, 我今天一天上班都魂不守舍的。你快跟我说说,你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有情况了?”
“什么哪句话?”赵诺装傻。
“你少跟我装,三更半夜给我发信息说‘可能是真的’,没有情况我把名字倒过来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没什么……”赵诺瞧了眼一旁开车的师傅,车已经拐进了家属院的支路,“右边这里进去还会有车位。”
“你不方便吗?有人送你?”李晓彤问道。
赵诺答:“在给代驾师傅指路。”
“哦哦……”李晓彤想知道后续,这会儿表现得特别懂事礼貌,“那你先指挥他停车,停好了给我打过来。我等你哦。”
说罢挂了。
代驾师傅在赵诺的指挥下七拐八拐,终于别进了一块空闲的绿地。老破小的地方停车难,晚回来一点就没有车位,有时候只得留下手机号码堵在人家屁股后面。要是人家早上走,你还得一早下来挪车。有两个周末的清早赵诺就这样被吵醒过。懒觉没有了,但挪车还不能有一点怨言,态度好好的,还得跟人道歉,谁让你给别人添堵了。
代驾师傅骑着折叠小车一走,赵诺的手机立马收到自动扣款——103.3块,比打车还贵,有点肉痛。她沿着昏黄的路边往小花园里走,已经是夏末,风仍是热的,走两步就出了黏糊糊的汗。她想今晚刚下肚的那两杯有点急,此刻不但头晕,脚也痛起来,人一疲惫脚也容易肿,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犹如踩在针尖。四下无人,她索性把高跟鞋都脱了,直接拎在手里。
李晓彤像是在赵诺头上装了监控,电话如期而至。
“喂——”李晓彤说,“你到家了吗?”
“楼下了。”
“现在讲话方便吗?”
“嗯……”
“那块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李晓彤的语气瞬间提速,“什么是真的?有人跟你表白啦?”
“没有啊……”相比李晓彤的语气,赵诺觉得自己的回答好像个渣男。
“到底怎么回事嘛,昨晚9点50你跟我发消息,十分反常。你不说我就猜一个人,是不是周嘉渝。”
赵诺想,李晓彤不但在她头上安了摄像头,还在她心里装了探照灯。她怎么一猜就准?于是问:“怎么会是周嘉渝?”
“我们只讨论过这个人的真假。”
“……好吧。”
“哈哈哈……我真棒!那你接着说,周嘉渝怎么了?我没说错吧,他真对你有意思吧?”
赵诺走到花园的葡萄架下,抬头正好看到她家阳台。屋里的灯都灭了,只从客厅透出来一点橘光——赵岭和林淑芬显然已睡,给她留了一盏灯。
她寻了个石凳子坐下,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天聊天,周嘉渝说我漂亮。”
“他怎么说的?就这么忽然说的?”
“昨天他过来找我有点事,我们在楼下的时候遇到两个高中生。我说羡慕年轻人的胶原蛋白,他就说——”赵诺想起昨晚他在路灯下的神情,“他说十八岁的我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我漂亮是我漂亮。”
“啧啧啧……要了命了啊,”李晓彤在那头尖叫,“周嘉渝这么会啊,我都心动了。你说你当初眼睛是不是瞎?”
“你这话有意思吗。”
“没意思没意思,”李晓彤咯咯笑道,“姐妹快冲!我觉得周总已经很明显了。赶紧冲!下个月能喝上喜酒吗?”
“……”赵诺凭空翻了个白眼,“晓彤,你能不能正常点。以我和周嘉渝的关系,他说这样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赵诺你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但凡一个男人对女人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有好感、有意思啊!”
“我和他都这么熟了。”赵诺说道,“你小题大做了。”
她语气慢慢缓下来,心里却很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她承认昨晚给李晓彤发信息的时候有点冲动,那个时候有巨大的分享欲和倾诉欲,但是过了一天,脑子里那点热血都下来了,理智逐渐占领上风,她明明起了话头,却不想再讨论这个事了。
李晓彤明显意犹未尽,还想继续扩展:“这和熟不熟有什么关系?你都32的人了,你怎么还在纠结着纠结那的,你人生还有几个三十年?还不快赶紧抓住!”
赵诺说:“我困了,我要上楼睡觉了。”
话题结束太突然,李晓彤一愣,两秒后,声音从电话里跳出来:“赵诺你个胆小鬼!”-
胆小鬼赵诺拖着身子精疲力尽地回家了。
草草洗漱,倒头就睡。一夜无梦,早晨醒来,睁眼看了天花板半天,像失了忆般,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电磁所的老房子。
赵诺摸到床头的手机,第一眼,10点59;第二眼,一条微信来自许彦卿,接着昨晚九点多赵诺给他发的道别之话的后面。
凌晨00:28,许彦卿:已安全到家。
外面忽然响起陌生人的声音。接着林淑芬的脚步由远及近,敲门:“诺诺,你醒了吗?”
赵诺从床上坐起来:“醒了,妈。有人来?”
门轻轻开了一个缝,林淑芬从门缝瞄了一眼,见赵诺坐在床上,便进来关门说话。
林淑芬:“你赶紧起来吧,11点了,都要吃午饭了。”她把赵诺蹬到地上的衣服捡到椅子上,又问,“昨晚几点回来的?”
“昨晚我师父走,吃饭有点晚,回来都快12点了。”
“你师父走啦?事情办完了?”
“是啊。他很忙的,昨晚还是红眼航班回去的。”
“还说想请他里家里吃吃饭,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他怎么可能有这闲工夫。”
“好了好了,人都走了。早上你爸说你昨晚回来晚,让我别来叫你。既然醒了就快起,收拾干净点,要吃午饭了。”
“家里是有客人来了吗?”赵诺看着门外问。
林淑芬道:“是你爸一个朋友来看他。”
赵诺本想上午跟林淑芬和赵岭提出去租房的事儿,现在来了客人,也只好再等等。
林淑芬叮嘱完便出去了。赵诺听外面是个男人的声音,但那声音确实偏老年,应该不是相亲对象。她现在已经被林淑芬搞怕了,但凡有个男的从林淑芬口中说出,她第一反应就是此人是不是要和她相亲。她弄好了一切出去,果然瞧见沙发上坐着一位和赵岭年纪相仿的人。
那人先一步认出了她:“是诺诺吧,都这么大了,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她觉得此人有些面熟,还没想起是谁,赵岭说道:“这是曲伯伯呀,你还有印象吗?以前爸爸在剑川市工作的同事,和我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的,曲伯伯抱着你画过自画衫。”
这么一说赵诺有点印象了,幼儿园每年都会发自画衫,曲明阳曾经抱着四五岁的赵诺画过她的自画衫。赵诺忙道:“曲伯伯您好!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是好久不见了啊,您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曲明阳大笑道:“诺诺长大了会拍马屁了。你都那么大了,我怎么可能还没老呢?我也好多年没见你爸爸妈妈了,今天来你家凑个热闹。”
赵诺给曲明阳泡茶:“欢迎欢迎,欢迎常来。”
赵岭在一旁解释:“你曲伯伯今年退休了,现在他儿子家里小住几个月,正好来找我叙叙旧。”
赵诺问:“您儿子也在远江市?”
曲明阳道:“是,之前在美国,前年回来的。”
赵诺:“做什么的?”
“做互联网的,程序员。”
赵诺道:“这可是好职业啊,现在风口行业。”
曲明阳道:“嗐,我也不懂,反正就是一天到晚看他忙得很,不着家。”
赵岭问:“成家了吗?”
曲明阳:“成什么家啊,我看这样下去都快出家了。”
赵岭大笑:“儿孙只有儿孙福,我们就别管这么多了。”
此刻林淑芬端了一大盆鱼从厨房出来:“开饭了,来来来,饭桌上边吃边聊。”
赵诺对曲明阳的记忆只停留在这是幼儿园帮她画自画衫的叔叔。席间从赵岭他们的聊天中得知,曲明阳早年间和妻子离异,独自带大儿子。儿子和赵诺年纪相仿,研究生去了美国念IT,毕业后留美工作了几年,考虑到曲明阳一个人在国内,前年回国创业,主要搞游戏。
林淑芬说吃饭应该叫上儿子一起,反正就多双筷子的事。赵诺扒饭的间隙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林淑芬视若不见,唠家常般又问了些别的信息。赵诺开始思念下午那套都还没见过的房子。吃完饭,赵诺不想再听林淑芬探情报,主动承担了在厨房洗碗的工作。
她一边洗碗一边琢磨,送走了曲明阳,怎么提搬出去的事。
碗洗到一半,林淑芬进来跟她说,先别洗了,曲伯伯要走了,下楼送送他。赵诺说: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扒下了身上的围裙,推到了门口。
曲明阳一边穿鞋一边摆手:“没事啊,不用麻烦小诺,我儿子知道这里。”
林淑芬说:“不麻烦,我们这旧小区不好找,让年轻人下去帮你定定位,她顺便消消食。”
赵诺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原来是他儿子来接他,林淑芬故意安排她下去。她对林淑芬皱眉,林淑芬压根不看,转头还提给她一袋垃圾:“把垃圾也扔了哦,诺诺。”
赵诺强忍无语,接过垃圾袋,心想最好把我也扔了。转头看曲明阳已经等在门口,又堆起客套的笑脸,和他一起下去。下楼途中两人聊天,曲明阳接到儿子电话,似乎找不到入口,曲明阳表述了两句前后左右,赵诺也听着着急,说:“曲伯伯,要不您把电话给我。”
曲明阳对电话里说:“这样,我把电话给小诺。她跟你说。”
赵诺接过电话,对方说:“喂,您好。”
就这一句话,赵诺不由愣了一下,电话里的声音仿佛带电将她抖了一个激灵。
“您好,小诺?”对方重复了一遍。
赵诺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是我,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
第42章 我家就在楼下,去坐坐?
两点五十, 周嘉渝停在家属院外的路边,给赵诺打了个电话。
没过几分钟,赵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穿着T恤长裤和运动鞋, 斜跨一个小包,看见周嘉渝的车,她快走了两步, 拉开车门坐进来。
从电磁所到周嘉渝的小区大概要半个小时, 车上周嘉渝问赵诺和家里说了吗, 赵诺笑了笑, 笑容有点苦。
“下楼前才说,”赵诺道,“昨晚回家晚, 他们睡了;今早我起得晚, 中午家里又来了客人,只有临走了才跟他们提这事。”
赵诺一提要出去住,林淑芬的反应是最大的,她眉毛高扬、眼睛瞪大, 问赵诺为什么。赵诺说上班有点远,通勤时间太长, 加班回来太晚, 会打扰二老。
林淑芬当然不会相信赵诺的说辞。赵诺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赵诺嘴巴一噘林淑芬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林淑芬说, 你就是嫌弃我们了, 觉得我们管着你了。赵诺半真半假地狡辩, 说怎么会, 只是多年习惯了一个人住, 确实有点不适应, 在家里也老是添麻烦,搬出去住又不是离家出走,干嘛搞得这么大惊小怪。林淑芬冷笑,呵,我还不知道,肯定是嫌我烦,我多烦啊,一天到晚给人操心个人问题,我怎么不给路上的乞丐操心这事儿呢。
赵诺一听头都大了,不亏是亲妈,不但准确猜中她的真实想法,还特别会阴阳她。赵诺心里觉得烦,但是她没法和林淑芬直接说我已经给提过很多次意见了,可是您一直听不进去,我也是实在没招了才想搬走。眼见着林淑芬的火药味越来越重,赵岭出来打圆场,一边说孩子大了不习惯和我们住是正常的,一边又问赵诺到底是什么原因。
赵诺说:“我是真的想搬出去住,一来上下班近点,省时间;二来,我的确一个人自在惯了。”
赵岭问:“听上去你已经找好房子了?”
赵诺道:“还在看,不过朋友介绍了一处还不错的,约了三点去看房。”
“三点就去看房,想好了才告诉我们,先斩后奏,你看看这孩子……”林淑芬的气又提了起来。赵诺忙说:“昨晚回来太晚,今天上午曲伯伯又来了,我没机会说啊。”
“好了好了,你俩也别跟三岁小孩一样斗嘴了,”赵岭走到两人中间,对赵诺说,“三点快到了,诺诺收拾一下,约好了人别爽约也别迟到。你那朋友是谁,介绍的靠谱吗?”
赵诺想说“周嘉渝介绍的还不靠谱”,但这名字到嘴边,赵诺瞧见林淑芬的表情,又咽了下去,只说:“很靠谱的。”
赵岭点点头,又对林淑芬讲:“孩子是真大了,也别拿她一直当小孩。你不是想让她谈恋爱嫁人吗?天天和我们两个老年人住在一起,也不方便谈恋爱。”
赵诺得着空进屋收拾,听见林淑芬将火药对准了赵岭:“什么叫我想让她嫁人,你能不能别老装和事佬,你不想吗?你以为今天你叫曲明阳来家里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赵诺落荒而逃。
……
周嘉渝听赵诺绘声绘色地描述完这一场景,嘴角的笑止不住上扬。
“你就当我在说脱口秀吧,”赵诺瞧他一脸欠揍的表情,“听上去好笑,身处于其中很难办,经常两头不是人。”
“我理解我理解,”周嘉渝说,“我相当理解。我也是这样才搬出来的。我妈也念念叨叨,一样的。有时候我觉得父母也是需要成长,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不能一直停留在幼年。但对于大多数中国式的家庭,父母意识不到孩子已经长大,意识不到孩子一个独立的个体。父母对孩子没有清晰的界限感,总觉得孩子啥也不会,要帮他们做好一切。”
“可不就是啊,我妈说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一种道德绑架。”赵诺吐槽。
“是挺难的,父母老了会越来越像小孩,没法和他们讲道理。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一旦理解了这种现象,我不会和他们计较,觉得自己反而更像家长,能包容就包容、能妥协就妥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诺侧头看他:“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像个圣人。”
“什么圣人?”
“圣人不就是这样吗,俯视众生,包容一切,不生气,也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激起他的情绪。”
“哈哈哈……不至于,我只是皮糙肉厚。”
说话间,车辆已经驶入周嘉渝所住小区的地库。他住的小区叫乐苑小区,精装交付,干净的铝板外挂饰面,属于中高档品质的小区。来之前赵诺八卦地用链家APP搜了下房价,这个小区的房价在高新区二手房交易排第二。
“上次你说你住几栋来着?”赵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
“5栋1101。”。
“你表妹是哪一栋?”
“5栋1201。”
楼上楼下啊……
赵诺顿了一秒,歪头看着周嘉渝。
“她开始还打算住我对门的。”周嘉渝关上车门,面无异色,“一个单元就两户,门对门。我想想还是算了,亲戚也需要一点距离。刚好1102卖了,于是她买了我楼上1201。”
“……行吧。”赵诺扬了扬眉毛。
赵诺跟着周嘉渝往入户大厅走去。进了电梯,周嘉渝按了最上面一个按钮12。
“12楼是顶层了。”赵诺说。
“是,我们小区的房子都不高。”
“这样得房率会比较高。”赵诺专业毛病又犯了。
周嘉渝笑看她一眼。
“房子是多大的?”赵诺又问。
“138。”周嘉渝又补了一句,用了专业词,“建筑面积。套内可能100多。”
轮到赵诺看周嘉渝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电磁所的老房子才85平,还是赵诺一家三口住。赵诺心想,周嘉渝怎么有点骄奢淫逸了,但又想人家毕竟也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住个138的房子也不为过。她自己一个小职员在木安市的房子也120平,她怎么好意思评说周嘉渝。
周嘉渝道:“小区就这两种户型,再大就168了。168稍微大了点,138还行。买的时候就想一步到位,以后懒得换房。”
这倒没错。周嘉渝不可能一辈子一个人,以后总得成家,买小了换房麻烦。赵诺跟着周嘉渝出了电梯,左右各一个户门。右手边的1201还是交房时候的状态,门锁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周嘉渝好像也忘了密码锁的密码,用钥匙开了门。进屋十分敞亮,户型四室两厅,十分方正,墙上是暖黄色的硅藻泥,地上铺着深色木地板。赵诺走到客厅边拉开玻璃门,外面连着一个非常宽阔的阳台,正对小区的中央花园。
“我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赵诺不禁说道,“这房子我一个人住也太大了。”她回头问,“周嘉渝,你说我在这住新房,我爸妈在那住老房子,我是不是很过分?”
周嘉渝想了想,十分认真地建议:“那要不……把叔叔阿姨也接过来?”
赵诺立刻递给他一个“亏你想得出来”的眼神,返身往里走:“那还是别了。”
赵诺在房间里逛了一圈,这里并没有什么味道,但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有必备的洁具,其他地方确实一件家具也没有,整个房间空荡而冷清。赵诺合计了一下,最起码得先有个桌子、凳子、沙发和床,不然进来都不知道能坐哪儿。其次头顶还需要买灯、厨房还得买点简易厨具,至于电视等娱乐电器,这些非必需品倒还都不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周嘉渝站在客厅跟她说,“房子没住过人,一直空闲。明天我家保洁阿姨来做清洁,我让她也上来打扫一下。”
赵诺表示由衷的感谢:“真是太谢谢你了。等一下——我是应该感谢你还是感谢你表妹李莉?”
周嘉渝大言不惭:“感谢我就行了。她本来就不管这事,你先来住住,她后面搬进来还放心一点。这是钥匙,”他递给赵诺两把钥匙,“密码你重新设一下,家具啥的得看你自己布置了。”
“感谢感谢,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赵诺夸张地躬身双手接过钥匙,又问,“我能住多久?”
周嘉渝说:“她小孩上小学前都不会住过来。”又问,“你想住多久?”
赵诺笑了笑:“我住多久取决于我在远江市待多久。至少等干完手里这个项目,一年总是要的。”
周嘉渝说:“没问题,你放心住吧。”
赵诺也说:“请你表妹放心,这房子我会很爱惜,保证她住进来的时候还崭新的。”
周嘉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赵诺环视一圈,走到里间把两间次卧的门都关上了。
“怎么了?”周嘉渝问。
赵诺一本正经地说:“我合计了一下,这两间房以后估计都不会用——主卧用来睡觉,书房用来加班,这两间次卧关上可以减少灰尘。”
周嘉渝笑道:“其实也可以用的。”
赵诺道:“我爸妈之前卖了沙家坝的房子,有些家具挺新,当时花了大价钱买的,卖房子时候舍不得卖,电磁所的房子又太小没法放,所以还留在我姑姑家的店面仓库里。我明天去拾掇拾掇,看看能不能搬过来。我个人也没太多东西,回远江市的时候就一个行李箱,现在可能多了点,撑死也就两个行李箱。厨房我也不做饭,添副吃外卖的碗筷就行了。”
周嘉渝道:“我怎么感觉你过的是苦行僧的生活。你以前不是挺爱折腾的吗,还很挑剔。我记得大学时候有一次我来A市,我们一起吃饭,你走完了一条美食街都没定下来吃什么——火锅不吃、面条不吃、中餐不吃……我想赵诺到底要吃什么,我都饿坏了。最后你挑了个路边摊的烧烤。”
赵诺记得周嘉渝说的那次,他虽然没说有谁,但赵诺知道那次不光有她和周嘉渝,还有郭超。在成年后的十余年光阴里,她的身边总会有郭超形影相伴;他们相见必然是三人聚会。赵诺难以想象当时给周嘉渝喂了多少狗粮——爱人的眼睛里永远只能瞧见那一个人。但现在想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远去,她记得那件事、也记得场景里的人,可回忆起来心里已经是平平淡淡,就像一件普普通通的事里有“郭超”两字,它的出现就像水痕轻轻划过,不留踪影。
赵诺不好意思笑道:“以前见识少,还有点公主脾气,所以总是挑三拣四。现在我完完全全是一朵花——我想开了,哈哈哈——没啥好挑的,喜欢、够用就行。”
周嘉渝瞧着赵诺的表情,她平淡自如、真诚自然,大大方方和他谈起以前。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次有郭超,他们的共同回忆里很多时候都会有郭超,但赵诺既没有感慨叹息,也没有敏感愁苦。她好像很轻松,有一种自由的轻松。
周嘉渝脸上浮现笑意,他问:“还想再看看吗?”
赵诺道:“差不多了,房子空空也没啥好看的,就等我搬东西进来了。”
周嘉渝说:“我家就在楼下,去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甲鱼是不是故意的……
周末有考试,祝我加油!
第43章 命运却教她要从头到尾地重新认取。
电梯都不用等, 两人走楼梯间就到了。
软装对于家居的影响十分之大,同样格局的房子、同样的墙面地板,有没有沙发、桌椅、电视、灯具, 整个房间感觉完全不一样。周嘉渝的家里呈现出一种——怎么形容呢——要说有多艺术豪华,在赵诺看过无数样板房的眼里,这肯定是算不上最艺术的;它也不是黑白调的性冷淡风, 没有那种游离在人世外的仙气。说来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赵诺觉得她好像闻到了小时候的一种味道, 是一种宽大舒适的衬衣的味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周嘉渝见赵诺站在玄关处傻愣愣的,问:“怎么了?”
赵诺回神:“没啥。你家……你家还挺好看的。”
周嘉渝笑道:“我也不太懂,是高铭找了他一位设计师朋友帮我参考的。”
赵诺说:“还行, 至少比楼上好多了。”
“那肯定要的, ”周嘉渝说,“不然设计费都白给了。”
两人笑起来。周嘉渝打开冰箱,问赵诺喝什么。赵诺说白开水就行。周嘉渝说这么养生,要么喝茶?赵诺拍了拍大理石餐桌——考究平润的饰面, 说,真的白水就行, 茶喝了晚上睡不着。周嘉渝于是去厨房给赵诺倒水。出来发现赵诺饶有兴致地盯着客厅一角,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那是吉他吗?”赵诺朝右边努努嘴, 那边立着一把木色吉他。
周嘉渝将水递给赵诺:“以前买的。”
“你会弹吉他?”赵诺问,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周嘉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大学时候宿舍里学的三脚猫功夫, 现在只是个装饰。”
赵诺才不会相信周嘉渝的话。从学生时代开始周嘉渝就是一个学霸, 而且是那种决心要做就会好好努力但明面上却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学霸。要是真三脚猫功夫, 周嘉渝压根都不会留一把吉他在家里, 而且这吉他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赵诺说:“我会信?”
周嘉渝解释:“大学毕业的时候同寝的同学送的毕业礼物, 所以一直跟在我身边。”
赵诺将水杯放下,走过去:“我可以玩儿一下吗?”
周嘉渝点头:“当然可以。”
赵诺将它抱坐到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拨弄了琴弦。赵诺不懂乐器,只能听出这吉他音色还不错。
“要怎么弹?”她开始想办法让周嘉渝来演奏一下。
周嘉渝回答地很正经:“这……一时半会也没法说。”
“来你示范一下。”赵诺把琴递给周嘉渝。
周嘉渝并没有要接的意思:“我真很久没弹了。弦也很久没换,刚刚你拨弄的时候我听出了生锈的感觉。”
赵诺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在我面前你还有偶像包袱吗?”
周嘉渝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他妥协了,接过琴抱在怀里,那是一个非常熟稔的姿势——吉他似乎是他多年的战友或者亲密的恋人,在他怀中显得娇小很多。他左手按住琴弦,右手随便弹了由几个简单和弦串起来的曲子。
“有两把刷子嘛,周嘉渝,”赵诺笑吟吟地说。她想他大学时候应该没少用这吉他逗女孩子开心,至少他的前女友们应该享受过独自欣赏的特权。但她没拿这事儿开玩笑,她要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她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周嘉渝说,“我随便串的。”
“你自己写的?”赵诺有点惊讶。
“吉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和弦。熟了你也可以串。”
“还说自己三脚猫功夫,哈哈,”赵诺说,“没想到你偶像包袱这么重。来来来,弹唱一首。我还真没见过你弹唱过呢。”
周嘉渝却将琴拎起来:“不行不行。”
“为什么?”
“我很久没弹了,琴弦没换、左手也没茧,没法弹。”
“左手没茧是什么意思?”
周嘉渝把吉他放回琴架上,走过来向赵诺摊开左手,指着除了大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指尖:“经常摸吉他这里都会形成茧,因为吉他的弦是钢弦,左手按弦滑来滑去,如果没茧会很痛,而且按不住,弹出来的声音也是闷的。”
赵诺没多想,顺着就摸了摸他中指的指尖。周嘉渝的手比赵诺的厚实很多,中指那里肉肉的,确实没有老茧。等赵诺一一检查过,周嘉渝说:“我没骗你吧?”
赵诺抬起头,见周嘉渝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她摸了周嘉渝的手。
她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说:“好吧。”
周嘉渝看着赵诺的侧脸,道:“下次吧。”
“好。”
安静了一两秒。
赵诺站起来,四周看看:“再带我参观一下?”
“随便看,”周嘉渝领着赵诺往里走,“我平日里出差多,家里也没什么时间收拾,有个固定的阿姨每两个星期来做做清洁。你说的对,”他领着赵诺路过两间次卧,里面的家居一应俱全,“这两间卧室我也空着。这间大的留给我爸妈。刚搬家的时候他们来住过一段时间,很短,两个星期就回去了。”
“怎么又回去了?”
“这边没有老街坊,我也不常在家,他们觉得无聊就回去了。周末我要是在远江市都会回家吃饭,我妈有时候会买点东西提过来。”
“你好像经常出差。”赵诺跟着周嘉渝来到主卧。主卧的窗户是一面宽阔的L形转角飘窗,白色的窗纱被风吹起一角,阳光轻轻柔柔地洒进来。主卧中间放着一张1.8m的大床,床头挂着吴冠中的山水画,主卧对面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上半年会比较多,主要是谈业务,要保证整个公司有饭吃,”周嘉渝说道,“今年上半年谈得还行,全年的压力就会小一些。”
“我听说你们公司现在发展得蛮好的,在光伏里面是个独角兽。”赵诺被画吸引,走到近处认真观看。
“听谁说的?”
赵诺回头,笑看周嘉渝一眼:“你别管是谁,你就说是不是。”
周嘉渝说:“要比起盛辉这样的上市公司,那还是差远了。”
赵诺眯起眼睛:“周总现在果然会说话了啊。对了,我有个消息透露给你——IKF的有几个分包项目要重新招标,其中有光伏,你们还感兴趣吗?”想起之前周嘉渝被暗中操作的事,赵诺补充道,“这次肯定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了,只是分包额没有太大,对于你们这样的大公司来讲是不是不值一提?”
周嘉渝说:“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开拓民用建筑的市场,公开招标肯定会来的。到时候还要请赵经理多多指点……
话还未说完忽然被赵诺打断,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大声说道:“周嘉渝,你这画不会是吴冠中的真迹吧?”
她转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嘉渝,期待他的答案。
周嘉渝本是站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两秒后,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转身做出带她去书房参观的样子。
赵诺快走两步追问道:“是不是?”
周嘉渝说:“你怎么看出来是画的?淘宝上很多打印的。”
赵诺:“我小时候学过八年的美术啊,这点我还看不出来。”
周嘉渝想了想说:“……之前有位美院的朋友帮着临摹的……”
“好了!是真迹!”赵诺斩钉截铁地说。
周嘉渝侧头看着她。
赵诺微微摇头,一副资深教导主任的表情:“周嘉渝,你不用演了,这画肯定是真迹。”
周嘉渝将笑未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诺说:“我看画是看不出来的,我又不是品鉴专家。但是我看这里,”她瞧着周嘉渝的脸,用手轻轻在空中画了一圈,从脸庞划到心口,落在他心脏的位置,“你怎么会要高仿呢?即便模仿得再真,不是原版,以你的心气估计送你你都不会要。你要么就不要,要么就一定要真迹。我没说错吧?”
周嘉渝不置可否:“白送的为什么不要?模仿到以假乱真,关键还省钱,为什么不要?”
赵诺大笑道:“装,你继续装。”
周嘉渝终于笑出来,露出整洁的牙齿。这笑容等于默认,赵诺忍不住说道:“真看不出来啊周嘉渝,你这么深藏不漏,刚刚那把吉他——”赵诺有些有知后觉,露出后怕的神情,“那吉他不会也是什么古董吧?我没搞坏它吧?”
“那吉他就是大学宿舍同学送的。”周嘉渝说。
“这画呢?”
“这画是几年前在香港买的。”
“我的乖乖……”赵诺吐了吐舌头。她很想知道多少钱,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啧啧”两声只说,“果然周总了啊。”
周嘉渝笑睨她一眼,将话题岔开:“书房还看吗?”
“要看,”赵诺跟上,“书房说不定还有宝贝呢。”她刚走进去,步子立刻停住了。
周嘉渝的书房是名副其实的书房——好多书!正对的那面墙和背对的那面墙,两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两面墙上几乎摆满了书!这里简直一座小型图书馆。
“你说得没错,这全都是宝贝。”周嘉渝说。
“你怎么这么多书?!”赵诺惊叹道。
“有些是我爸妈年轻时候买的,有些是我买的,有些是朋友送的。”
“你都看过吗?”
“80%吧。”
赵诺再一次打量周嘉渝,特别认真的那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怎么了你?”周嘉渝问。
“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我们以前也会谈论点酸不溜秋的文学,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么爱读书。”
“以前在电磁所的时候我家就很多书,”周嘉渝说,“那个时候阳台的书房就有一面墙的书架。我爸妈喜欢看书,这边的书都是从旧房子里搬过来。”他示意右手边好几排发黄发旧的书。
赵诺说:“我们做了四年的邻居,我没去过你家,你好像也没来过我家。”
周嘉渝说:“是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自己也不怎么回家,住读基本都待在学校里。”
赵诺点点头。她其实想说在她电磁所的家里,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阳台的那个书房,也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她家也有一墙的书。不过那一墙比这里的一墙小多了,大概只有1/3的宽幅;后来从沙家坝搬家回来,大房变小房,还扔掉了许多。
如果在学生时代他们曾经互相串门,就会惊讶地发现,他们两家在同样的位置布置了同样的书架。
但是学生时代他们没有机会做这样的事。
青春期的羞涩和课业的繁忙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等到他们终有一天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年。但这也是幸运的,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他们非但没有走散,反而看到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好像有些东西历经岁月的厚重在一点一点浮现。
她以为她理所当然地忘记。
命运却教她要从头到尾地重新认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考试,
祝我好运!
第44章 她完全放弃,妥妥一副爱咋咋地的心态。
赵诺非常庆幸拒绝了周嘉渝周日帮她搬家的好心。
赵诺家的旧家具在姑姑赵敏的店里。赵敏九十年代初经历了下岗潮, 之后一直自己做生意,开过餐厅、做过货运老板,发过财也赔过钱, 现在在他们小区楼下开了个茶楼,主要供人打麻将。赵岭卖沙家坝的房子的时候,有一个双门冰箱、一个1米8的双人床、一台索尼电视机和一些琐碎的东西没舍得卖, 电磁所的房子本来有一套完整的家具, 沙家坝没舍得卖的家具又放不下, 刚好赵敏店里还有间无用的空房, 就搬到了赵敏这里。
赵诺要搬家,林淑芬和赵岭早上九点就收拾妥当,拽着睡眼稀松的赵诺到了店里。
林淑芬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还未启封的餐具:“我就说这套餐具没卖嘛, 电磁所的房子里也找不到, 原来是在这里,”她用抹布擦干净,“这是你爸爸的大徒弟上次来看他时候送的,包装都没有拆, 诺诺,”她把餐具放进身后的大箱子里, “这套你拿过去送给周嘉渝吧。”
赵诺说:“我正好差餐具, 那边啥都没有, 给我用不好?”
林淑芬说:“你这个孩子就是不懂事。周嘉渝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 就算是关系再好你也得感谢一下他。”
昨晚赵诺回家和赵岭与林淑芬汇报看房成果。在赵诺出去的这段时间, 赵岭给林淑芬做了思想工作, 女儿大了要出去, 这是拦不住的。赵诺回来后林淑芬也没再提反对意见, 只是迫切想了解租房的情况。赵诺见二老也做了让步, 便将情况实实在在地跟他们说了。林淑芬听到是周嘉渝帮忙找的房子,面上神情变化了一秒,问道:“好久没听你提起小周了,你们还有联系?”
赵诺说:“就是恰好聊到这件事。”
“他最近怎么样?”
“他挺忙的。毕竟管一个公司呢。”
林淑芬难得没有刨根问底,只说:“哦。回头你好好感谢下人家。”
赵诺说:“我知道。”
林淑芬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止住了-
林淑芬好像很想还周嘉渝这个人情。早上在赵敏的店里找出来这套餐具,又提起感谢的事。赵诺说:“我当然会感谢。只是这餐具是别人送给我爸的,现在转送给他,这样好吗?”
林淑芬奇怪:“有什么不好?这套餐具档次很高的,很拿的出手的。”
赵诺瞧了她一眼,懒得争辩,说:“我挺喜欢,正好我也差,给我吧。”
姑姑赵敏在一旁帮忙收拾,问:“周嘉渝这个人很耳熟,是诺诺的同学吗?”
林淑芬道:“他是老赵以前同事的孩子。高中也和诺诺同校。”
“噢——”赵敏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次婚礼我把钥匙搞丢了,是诺诺的一位伴郎找到还给我。我问他叫什么,他说叫周嘉渝。我对他有印象。这房子是他帮忙找的?”
“是,”赵诺又一次说起这房子的来龙去脉,“这房子是周嘉渝表妹的。空了很久,她表妹想找人吸甲醛,然后刚好房子又离我公司十分近,我们各有所需,就有了这么个缘分。只是这屋子里啥家具都没有,空空如也,所以我得自己添家具进去。”
“那你这朋友周嘉渝还蛮好。他既然这么说,想来也是不会超标;如果实在不放心,姑姑这儿还有测甲醛的试纸,一会儿你带点走。”赵敏把地上的东西打包,又问,“他是一直都在远江市吗?做什么?”
赵诺道:“他现在做光伏,自己开了个公司。”
赵敏问出所有长辈都会问的问题:“成家了吗?”
赵诺说:“还没。”
“他也还没?你们年轻人真的是不着急啊。他有没有女朋友?”
赵诺说:“我和他就是朋友,一般也不聊这些。”
赵敏感觉到赵诺的抵触,不再多问,将话题回到房子上:“他表妹收你房租吗?”
赵诺顿了下,想了想,说:“稍微意思了点,没多少。”
林淑芬抬起头,一脸意外:“昨天不说没要钱?”
赵诺面不变色、心不加速:“怎么可能白住?要白住我真不好意思去了。只不过我自个搬家具进去,收得便宜点。”
林淑芬放下手里的活:“多少?”
赵诺头也不抬:“500。”
赵敏说:“那确实是象征性的收了点。”
林淑芬却想说“你看每月凭空多花500”,赵诺仿佛深知林淑芬所想,根本没给她机会,接着就说:“差不多每月一半的油钱。我搬过去了就不开车了,把车还给我爸吧。”
林淑芬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此刻赵岭进来查看情况:“货车师傅来了,你们收拾好了吗?”
赵诺说:“差不多了,让他们进来抬吧。”
于是进来两个精壮的小伙子,麻利地捆好了床板、冰箱、电视机和另外两大编织袋的零碎物件,一并装到了搬家货车上。赵子诺昨晚收拾出来一个行李箱的衣物,也跟着一块放了上去。赵敏因为要做生意,没有同往。赵诺一家人坐着搬家货车往乐苑小区驶去。
赵诺内心是不想让赵岭和林淑芬帮着搬家的,尤其是不想让林淑芬一起,可她自知这是逃不过的——哪有孩子住哪儿父母不知道的?她没有理由拒绝,只好让他们一起;但她心里一直泛着嘀咕,甚至有点担心——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周嘉渝就住楼下。要是林淑芬知道周嘉渝不但帮赵诺找了房子,而且还和他一个小区,而且就不正不歪地住他楼上,她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指不定会发挥到什么程度。赵诺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所以一进小区地库赵诺神经就分外紧张,简直跟做贼似的,生怕迎面撞到周嘉渝。经过五单元的门厅入口时赵诺终于了一口气:她记得周嘉渝的车位是靠近入口的第五个,而现在那个车位是空的,说明周嘉渝不在家。
想到这里,她指挥搬家小哥的嗓门都大了些。
一行人到了1201,赵诺开门,林淑芬进去没几步,环视一周,神情有些微妙,转头问赵诺:“这房子这么大?”
赵岭也说:“多少平?”
赵诺说:“好像138平。”
搬家小哥不知情,乐呵呵地说:“这房子好啊。又大又宽敞。两位老人跟着女儿享福了。”
赵诺像是解释:“我之前也不知道,是昨天来看房的时候才晓得的。那两个次卧门我用不了,里面放着他们自己的一些东西。”赵诺指了指紧闭房门的两个卧室,“所以我打算睡主卧,书房用来加班,你们要是过来也能住。”
林淑芬说:“我们是不会过来住的。过来住干嘛,招人嫌吗?我只是觉得500块有点太便宜了,诺诺,这屋里即便没有家具,也不能贪太大的便宜。”
赵诺没有底气地说:“我可能也是运气好,刚好遇到他表妹的空房。”
她转过身,忽略林淑芬如炬的目光,心虚地走到厨房接水喝。她顺手摸了下台面——昨日的薄灰已经没了,显然周嘉渝上午已经让阿姨来过。
林淑芬也难得没再说什么。等赵诺走出厨房,赵岭和林淑芬二人已经指挥好小哥放好了东西、组装好了大床。剩下一袋大编织袋和一个行李箱,林淑芬说:“这里面的东西我们就不帮你收拾了,收拾了你也找不到,等你买了柜子了自己放吧。”
赵诺把这俩东西往墙边移:“好。”-
晚上赵诺仍旧睡在电磁所的老房子里。她躺在床上刷手机,想起今天周嘉渝说他本来是没事的,但搬家时候他又不在,不知道他今天在干嘛。
她想了想,发了一张下午放好东西后的客厅照片给他。
赵诺:今天淘了这些过去。
周嘉渝回:挺效率的嘛。你爸妈也去了?
赵诺:去了,他们肯定得知道我住哪儿。不过我没说楼下就是你家。
周嘉渝:哈哈,没事啊,顺便下来做客。
赵诺想起他空着的车位,问:你今天在家?
周嘉渝:上午在,下午去我爸妈家了。
赵诺:那我们是下午来的。
周嘉渝:下次再来,我又不会搬走。
赵诺:哈哈,算了吧。以后再说。
周嘉渝: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赵诺凝视手机里的这句话。
她忽然有了退却的心理。周嘉渝问她什么时候搬过去,她却在心里悄悄怀疑地问自己:我真的要搬过去了吗?搬出去住是没问题的,可是真的要住在周嘉渝的楼上吗?林淑芬说赵诺一个月500块太占人便宜,事实上她是压根没给房租,她是真的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占便宜吗?
她和周嘉渝之间,没问题吗?
还是她太敏感了?
她想了半天,忽然懒得想了。她完全放弃,妥妥一副爱咋咋地的心态,想那么多干嘛、管他那么多干嘛,她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就应该拿出躺平的心态。脑子里想太多就容易累。凡事都有它的规律,老天也有它的安排。她要做的就是接受一切,痛痛快快地接受一切、安安稳稳地耐心等待。那些如果的事,如果真的有,它自然会慢慢浮现踪迹;如果没有浮现,更是大可不必在意。
她在对话框里打字:下周吧。这周我还要网购点东西,周末去宜家再看看。对了,小区的网购地址写哪个来着?
周嘉渝:远江市高新区长思街80号,乐苑小区。
赵诺:收到。
周嘉渝:你还没搬过来,收件人可以写我的。我先帮你收着。
赵诺挪了下靠枕,让它在腰下变得更舒服:好的,那我不客气了。我网上买了几个灯具,过两天应该就到。
周嘉渝:OK。
赵诺大言不惭:收了可以帮我装一下吗?哈哈哈,我把电子锁的密码给你。今天离开时刚改了。
周嘉渝:哈哈……行吧。如果我有空就帮你装。
赵诺:对哦,周总很忙的。
周嘉渝:是,这是事实,我确实忙的。
周嘉渝:但是有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微博:莫芒莫芒。
更新或者不更新,都会在微博上说明。
小红薯也叫:莫芒。
第45章 《一个人》
李莉在楼下没等多久赵诺就下来了。那个电磁所逆光中穿白色体恤的纤瘦少女, 逐渐和眼前这位长发大波浪的OL女性重影——李莉打量着赵诺,她的发型变了,脸上的婴儿肥消退, 五官轮廓更立体,只有笑起来脸颊上的那一对酒窝仍是当年的模样。
“久等了,李总。”赵诺伸手与她握手。
李莉伸出右手:“赵经理, 微信上说过不要客气的。你叫我莉莉就好。”
赵诺笑道:“在公司还是要客气一下的。走吧, 我带你上去。”
李莉上周和赵诺商定了看场地的时间。IKF项目部的售楼处还未造好, 目前在公司六层的大会议室设置了一个临时展厅用来接待参观人员。赵诺围绕会议室中间的大沙盘向李莉介绍了项目的概况。IKF除了四层底商、两栋超高层, 周围还零散着几座钻石般的小房子,可做独立工作室。李莉对写字楼的大平层和小作坊都感兴趣,赵诺给了她一些资料, 她可以回去再和公司的人商量下。
两人看项目看快中午, 赵诺请李莉吃顿便饭,李莉没有拒绝。盛辉公司午间休息只有一个半小时,赵诺请李莉吃的套餐,就在乐苑小区楼下的商铺里。
“我应该好好请你吃一顿的。”赵诺说道, “周末去你家看了房,感觉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不用谢我, 我还想谢你呢, ”李莉说, “这房子我拜托给我哥很久了, 是他在全权代理。我的活动范围都在宁江区, 我家住那边, 公司也在那边, 几乎不会来高新区。我很早以前就跟他说, 楼上楼下这么近, 你可以双周住楼上、单周住楼下,给12楼也添点人气、吸吸甲醛,实在不行租出去也行,但他压根没管着事儿。实在要谢,你谢他也行。”
赵诺笑道:“他那么忙,自己家一周都住不了几天,你让他还分单双周住,确实为难了他。”
“是的,”李莉应诺道,“他确实挺忙的。创业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是白手起家,那些心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前两年基本是脚不沾地。”
赵诺说:“我毕业就进了盛辉,每天坐班的人大抵是真的难切身体会。”
李莉:“比较没有意义。每个人的工作各有各的难。我哥跟你说过他的事吗?”
“工作的事?没有。我也是今年才回到远江市。周嘉渝搬离电磁所之后,我们现实中的见面机会很少,特别是我在木安市工作后就更少了。难得见面一次,我们也不怎么谈论工作。当然,他做老板、我是职员,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可谈的。”
“哈哈,此言差矣,”李莉摇头道,“周嘉渝的老板也没有那么好当的。他狼狈的时候你知道吗?”
赵诺说:“不知道。”
李莉道:“我哥当初回国斗志昂扬,很看好国内的光伏市场,立了雄心壮志要大干一番。那时候光伏才起步,市场一片空白,但没几个人懂啊。我舅舅就说要不我给你安排先在我们公司上上班,过渡一下。我舅毕竟是做电磁相关的,我虽然不懂,但是他至少能给我哥提供点人脉。我哥也清高的,不愿意,拉了他那个合伙人高铭一起弄。我印象中至少有两年时间,他要么在出差,要么就睡在办公室——他那个时候还没有自己的品牌,主要是做代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见得到他一面。”
赵诺吃饭的速度慢下来:“周嘉渝这么拼啊。”
“我哥的性格你肯定也知道的,”李莉继续道,“他是那种骨子里倔,不会表在明面上,但是认定了就不会回头。那两年他吃了些苦,但也赚了点钱,这个时候有个机会可以收购一个厂,我哥一直很想做自己的品牌,就动了收购的心思。公司的钱不够,他就把之前我舅给他买的房给抵押了,加上高铭的钱,一起去办了收购,但是出问题了。”
赵诺想起周嘉渝跟她提过“别人只看得到你吃肉、看不到你喝粥”,于是问道:“怎么了?”
李莉说:“说起来也是经验不足。背调虽然也做了,但是对方厂里有很多影子债务,十环套八环的东西,钱掉进去一点水花都没有。”
赵诺说:“骗钱?”
“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那……那没办法拿回来吗?”
“报警了也立案了,现在官司还在打呢。”
赵诺说:“怪不得周嘉渝曾经跟我说,他也被人骗过。”
“他跟你说过?”
“他也就提了一嘴,没有细说。”
李莉道:“没细说也正常,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你想想他没日没夜创立这个公司,当时也是属于远江市光伏起步最早的公司了,一夜之间濒临破产,个人欠了巨债,投资人也撤了资,这个打击是相当大的。那大半年他非常憔悴、甚至可以用枯槁来形容。他本来是在外面租房的,但是经济状况出了问题,他没钱租房只好搬回去,那个时候我舅舅舅妈才知道我哥创业出问题了。”
“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扛过来了嘛。人变扎实了、姿态也放低了。之前不屑于我舅给他介绍的人脉,后来就特别虚心地向人请教。人的韧性是很大的,钱没听到声响,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想了办法把那个厂里的物资留了下来,自己从头开始干。你知道我哥很聪明的,再怎么说也是国外高材生,路子选对了,后来公司发展就特别顺利,直到你现在看到的规模。”
赵诺说:“他……确实挺厉害的。”
“哈哈,我是三言两句乱讲故事,”李莉笑道,“三言两句讲这么些年的事,他要是知道,说不定会怪我背后破坏他形象呢。”
赵诺按下心中微荡的情绪,面上只表露出一点惊讶:“他从来没和我……们这些朋友提起过,今天听你说起,我感到有点愧疚。”
“那可不必,”李莉说,“路都是他自己选的。那段时间他特别爱发一些深沉的文字,你注意到过吗?”
“没有,”赵诺忍笑道,“他好像不玩儿朋友圈的吧。十年都不见他发一个。”
李莉说:“我记错了?哈哈,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也好几年前的事了。就是因为他不发,我才记得的。”
“是吗?我真没注意。”赵诺说着就拿出手机打算翻阅周嘉渝的朋友圈。李莉又说:“可能他也觉得无趣删了,没啥看头。对了,”她忽然提醒赵诺,“你们是几点上班来着,我和你聊天是不是耽搁你了?”
赵诺看时间,13点15,说:“是得走了,我们1点半上班,下午还有个会。”
李莉说:“那走吧。”
两人起身,赵诺将手机放进包里,抬起头,见对面李莉正端详着她。
“怎么了?”赵诺问。
李莉道:“我这是事业病犯了,见个人都会盯着人的脸看。我本想说你要是想做点啥医美项目,来我们店里直接找我就行,但我看你这脸好像也没啥需要。咱自己人也不说虚的,要是工作特别疲惫的时候,来店里打点水光针倒是可以。”
赵诺大笑道:“好好好,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回头我有需要一定来找你这位专业人士。”-
回了公司赵诺便被抓去开会,开完会又忙着赶材料,一个下午忙得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中途李来鹏过来问赵诺智美公司的事儿,赵诺正巧和他说了上午李莉来看了项目。
李来鹏道:“售楼处还没有造好,但是IKF项目关注度挺高,后面陆陆续续会有商家来看项目,你记得列个表,仔细一些。”
赵诺说:“好。”
李来鹏:“周五我们要去木安市一趟。你准备一下汇报材料。”
赵诺说:“这周五?”
李来鹏:“我之前和你说过,IKF项目的汇报。”
赵诺:“还有谁?”
“就我和你。”
说完李来鹏就走了。赵诺没说什么,坐回工位,心里慢慢笼罩上来一片阴影。她并非排斥去总部汇报,她只是不想和李来鹏去。
而且是单独-
回家的路上,她有些心烦意乱地听着广播。
六点档的广播节目叫“都市晚高峰”,一般都是听众投稿讲故事,让节目帮着打电话解决问题。赵诺只听到节目后半段,大概是一对初恋情人在分开在多年后重逢,男方女方都已经是结婚离婚带着小孩的状态。两人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决定珍惜时光重新在一起。收音机里的男声真切动情,女人在那头听得泣不能言。末了,节目组放了一首□□的民谣,主持人说这歌叫《郭源潮》。
赵诺听着这胖子在歌里唱:你我山前没相见 山后别相逢……
这歌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动了赵诺,她听着后面的那几句重复的“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竟生出一点酸臭的感慨。她想到中午李莉和她讲的周嘉渝创业的故事,以及那次周嘉渝当面和她一笔带过的辛酸,再以及那次她做的那个梦——梦里周嘉渝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有干涩的泪,告诉她:有点难的。
赵诺和李莉讲她有点愧疚是真的,那不是客气,是一种道歉和遗憾。但她没和李莉说她心里还涌着一点负罪感,还带了一点心痛。这种心痛是对比出来的,周嘉渝当面的云淡风轻和第三人口中的狼狈煎熬形成对比,让赵诺的心有点沉。她想她在人生中最难受的日子里,周嘉渝是给过她帮助的;但对于周嘉渝难熬的日子,她却一无所知。
她在周嘉渝的山前没有停留。
山后他们还会相逢吗?
等红灯的时间有点长。她想起中午未竟的事情——看看周嘉渝那段时间的朋友圈到底写了哪些感慨之词。于是她拿出手机翻到周嘉渝的朋友圈。他真的发的很少,一年也就一两条,近两年索性一条都没有;朋友圈也没有设置权限,一直往下滑可以滑到他发的第一条。
遗憾的是,赵诺没有看到李莉所说的中二文字。
要么李莉记错了,要么是周嘉渝删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诺盯着周嘉渝的朋友圈,眼睛仿佛已经和手机融为一体。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其中两条。
201X年,周嘉渝发了两条朋友圈。
第一条是他尚在国外,发了一张远江市六中下大雪的旧照,配图文字:今年的雪和那年一样大。
时间不偏不倚,10月25日,正好是赵诺的生日。
也许此条只是巧合。
此时后面笛声长鸣,赵诺慌慌张张抬起头,原来前面已是绿灯,车辆都走了好远。可她脑海里一团乱麻,仿佛小时候周二下午的电视机,全部下着雪花。她下意识地猛踩油门,若不是推背力让她踩回刹车,她立刻就要追尾前面的路虎。
她找了个路边将车停下。
她心慌意乱,做了好久了心理建设才重新拿回扔在副驾的手机。
再翻看第二条。
那天早上周嘉渝分享了一首歌,陈奕迅的一首歌、赵诺没听过的一首歌:《一个人》。
时间是201X年的12月29日。
是赵诺与郭超婚礼的第二天。
周嘉渝说,他是专门回来当伴郎的。所以第二天,婚礼结束的第二天,他便飞回美国。
那个时候,他在空荡荡的机场,分享了这首歌。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有点明显了……
第46章 没有周嘉渝。
201X年, 从远江市飞到美国X市新开了一条国际航线。
以前都是从香港或者上海转,开通这个航线之后,远江市到X市省去了周转的麻烦。直飞, 跨过太平洋,耗时十六个小时,来回花费一万三千八。
周嘉渝听完最后一遍歌, 转身登机。
转头前的最后一眼, 深冬季节, 阳光明媚, 蓝天白云。
他把祝福留在这座他最爱的城市,离开了中国。
时隔多年,赵诺努力拼凑当年周嘉渝的身影。那个时候远江市的机场还没有扩建, 地砖还是土气的暗黄色。周嘉渝回来从头到尾只有三天, 行李也不会多。他或许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过安检的时候拿出来一个手提——是的,她想起来了,周嘉渝那次带了一个手提电脑, 他说手里的项目很急,在路途的飞机上、汽车上他都在办公。过完安检他上了飞机, 在空姐指引下找到座位, 系上安全带, 闭上了眼睛。
出入五天, 频繁地倒两次时差, 落地中国就没有休息, 等到一切结束, 他在喧嚣后的寂静里终于感到疲惫。
飞机轰鸣, 他靠着座椅闭上了双眼。
而此刻, 赵诺正从新婚之夜的欢愉中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赵诺火急火燎地回到家,进屋就问林淑芬当年她结婚的请柬薄收在哪里。林淑芬吓一大跳,以为赵诺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想起来问这事儿。赵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书房。林淑芬系着围裙跟进来,见赵诺在抽屉里不得要领地翻找,再次问赵诺怎么了,找这些干嘛?赵诺这才停下来,一脸正常地对林淑芬说,有位朋友要结婚了,想看看当年份子礼送的多少。
林淑芬说:“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赵诺说:“能有啥事,就怕送少了尴尬。”
林淑芬想了半天,说在第三个抽屉。赵诺找了半天,里面尽是她小时候的画册,都没有十八岁以后的东西。林淑芬又说可能在书架上,赵诺去翻了半天书架,依然无果。最后林淑芬不确定地说,是不是没在书房?赵诺说,算了,我自己找。林淑芬倒也没坚持,说道:“有些东西你收拾收拾,该扔就扔了。”
赵诺最后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两个胀鼓鼓的文件袋。第一个文件袋里装着两个笔记本,都是记账用的。第一个是结婚那天,两边的朋友、父母的朋友送礼的登记册,另外一个是赵诺最初结婚时候用来记录每月收支的记录本。两个本子都没有写完,都只写了前面几页。她看到这两个本子的时候,往事像潮水一般向她袭来。但潮起了一刹那,泛了点白沫就退了回去,沙滩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将第一个本子放回原处,第二个本子扔到一边。
第二个袋子里面装了很多零碎的东西,包括婚礼当天宾客手写祝福的红包。
她要找的应该在这里面,索性将袋子倒立,零散的小东西躺了一地。
她在纷乱的杂物中,找到了一个红包。
封面上,黑色的钢笔字写着新婚贺词——那是一首名叫《桃夭》的诗,出自《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美好的姑娘要出嫁呀,她就像这盛开的桃花一般有着美丽的年华;她要和夫君一起回去,他们会拥有童话般幸福美好的生活。
落款是熟悉的字迹:周嘉渝。
赵诺打开红包,果然没记错,这里面装着一张机票。
201X年12月26日,X市直飞远江,周嘉渝,经济舱,座位19A。
她忽然记起周嘉渝将这个红包给她的场景。那是婚礼晚宴结束后的休息片段,赵诺和郭超在手忙脚乱中终于得闲可以吃两口宴席上的剩菜。周嘉渝穿着西装走过来,郭超招呼他也赶紧吃两口。
周嘉渝在赵诺身旁坐下。三人边吃边聊,末了,周嘉渝像是想起什么,从兜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赵诺,笑着说道:“新婚快乐。我就不另包红包了哦。”
赵诺接过来,用手指拨开红包口子,瞄到里面是一张机票,心里顿时明白。他专程回来这一趟的心意已经抵过万金。她把红包转给郭超,特别真诚地对周嘉渝说:“谢谢。真特别谢谢。”
周嘉渝只是笑,似乎坦然又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感谢。他们后来又聊了什么,赵诺已经忘了。可记忆一直在回溯,往前、再往前,赵诺坐在地板上几乎进入了时光隧道,她记起婚礼前的那个晚上。
远江市的风俗是在婚礼前一天晚上,新人会请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吃饭。当晚吃的是火锅,赵诺和许多朋友坐一桌,周嘉渝也在。也不知道说到什么话题,周嘉渝忽然问赵诺:“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没有避讳其他旁人。这一桌几乎都是赵诺的朋友。周嘉渝问完,赵诺有点小小的惊讶,她没想到周嘉渝会毫无征兆地这个问题。
她的心小跳了一下。
她瞧着周嘉渝,心中掠过一丝慌乱。她想起在周嘉渝临去美国念书前一个月,他们吃过一次饭。说到个人问题时周嘉渝说,你和郭超结婚要告诉我,我会回来。
赵诺说,好。
赵诺想,是了,就是这样,因为他们先前说好的,这是一个约定。于是赵诺隔着蒸腾的火锅水汽对周嘉渝说:“上次吃饭时候我们说好的啊,会邀请你回来的。”
周嘉渝的表情也在热辣的火锅汽中变得缥缈,他的眼神模糊不真切,似乎是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嗯,是,是的。”
是的。
真的就是这样吗?
赵诺从回忆中抽离。脑海中又闪过什么,她再一次拿出手机直接点开周嘉渝的朋友圈。那张201X年10月25日大雪的照片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第六感告诉她那张出现在她生日的照片并不是巧合。
她跑到厨房,问林淑芬:“妈,我结婚那年是提前多久订的日子?”
“你今天怎么了?”
“我……是我朋友在问我,她取经。”
林淑芬皱眉想了想:“你办酒是年底,酒店不好定,提前了好久呢。应该好像是夏天吧,我记得是很热的时候订的。”
“那请柬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比如……伴郎伴娘是什么时候邀请的?”
“请柬不是你自己做的吗?伴郎伴娘也是你和郭超邀请的,你怎么来问我?”
赵诺被噎了一下。是的,请柬是她做的,伴娘是她邀请的,伴郎是郭超邀请的。她走回书房,打开电脑,翻到当年婚礼的文件夹,右键-属性,时间显示电子请束是十月三日做的。
十一做的请束。
她努力回想当年的踪迹:做好了请束第一步是要确定伴郎伴娘,要确定他们是否能来。郭超邀请周嘉渝的具体时间赵诺已经无法得知,她想,应该就是在做好请束不久。所以在那年生日的时候,周嘉渝已经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
照片上是六中的旧照,这所学校是她和周嘉渝共同的交集。远江市是一个冬季难得下雪的城市。在赵诺的记忆里,唯一一次下雪是在她初三的冬季。那时他们家刚搬来远江市不久,她尚未考入六中,还在育人中学做插班生。那个冬天……她努力拼凑零碎的片段,忽然想起那年冬季某天她的确去过六中——六中有提前录取的政策,她去参加考试,但失败了。
这说明什么?
知道她结婚的消息,在她生日的那天想起了她?
可要是没什么,这年他就两条朋友圈,一条发在她生日,一条发在她婚礼第二天,真的没什么?
赵诺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定位到201X年,看能不能捡起什么线索。朋友圈无非是吃吃喝喝,没有什么营养,10月前后也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事,那年生日怎么过的也没记录。唯一与众不同是那条收获她人生中最多点赞和留言的照片——她和郭超的领证照片。
他们是九月领证的,当年收获了众多亲朋好友的祝福,有99条留言和168个点赞。
赵诺看了两秒,忽然发现一件事——
在这99条留言和168个点赞里,没有周嘉渝。
没有周嘉渝。
点赞留言的朋友里不乏从不冒泡的和与赵诺有时差的,可这么多人里,没有周嘉渝。
突然出现的人会让赵诺惊讶,没出现的人却被理所当然地忽略。若不是今天刻意回看,赵诺绝对不会发现这条朋友圈里周嘉渝的缺席。
他当年没有看见吗?
打死赵诺都不信。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我坚持很久了,这么些年,也有点难的。”
“十八岁的你漂亮是十八岁的漂亮,三十岁的你漂亮是你漂亮。”
……
赵诺抽回神思。她手里仍握着周嘉渝的红包,可那红包似乎有些灼手,热烈的温度从红包里窜出来,一股脑冲向她的头顶。她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烧,梦里的那个声音从噼里啪啦的烈火中跳出来,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
是真的。
是真的。
她内心猛然涌现一股冲动,她急切地想站起来、跑出去、冲到周嘉渝面前问个究竟。可冲动来如破竹去如风,只需要十秒,这种幼稚的想法就被理智摁灭。
回忆是一条不能回头的单行道。当年的点点滴滴经过回忆滤镜的处理,还是当年的真相吗?人的大脑会根据需要添油加醋增加主观的东西,赵诺感觉到的就是真的么?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褪色、红包磨边,时间车流滚滚向前,在30+的路口回望,还有意义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意义吗?
第47章 明明很喜欢,但自己都不知道。
“诺诺, 你在想什么。”林淑芬的声音将赵诺拉回现实。
赵诺愣愣地瞧着林淑芬,半晌,脸上露出小女孩一样困惑又认真的神情:“妈妈, 我有个问题。”
“什么?”
“妈,您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一个人很喜欢另一个人, 但却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她。而且这份喜欢可能持续了很多年。”
林淑芬将手里的土豆洗净, 抬头看了赵诺两秒:“怎么了今天, 净问些奇怪的问题?
赵诺靠在门边, 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我就是随便问问。”
林淑芬反问她:“你觉得呢?”
赵诺想了想:“我觉得现实中是没有的。”但是……她嘴边挂着一句“但是”,可她没有说出来。
林淑芬把土豆剖成两块,一边切丝一边说:“也许有, 非常稀少。你看看那些文学作品里歌颂的不就是这样?为什么歌颂, 就是因为现实中稀缺。不过你就这样问我,我也不好回答。”林淑芬切完一半切另一半,“我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不告诉她?”
赵诺道:“可能他们之间有一些现实原因, 比如异地,比如她的身边一直有伴侣, 比如她的眼睛看不到他, 他没法开口。也可以理解是始终差一点缘分。”
“被喜欢的那个人, 她一直不知道吗?”
“她……曾经有过一点朦胧的感觉和猜测。偶尔跳出来一下, 稍纵即逝。她没有深究过, 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生活一直很丰富, 她……她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到后来, 是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了。”
“那她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就……一些蛛丝马迹吧……”
林淑芬一反常态的八卦反应, 而是耐心地笑问:“然后呢?诺诺, 你今天到底想问什么?”
赵诺低下头:“没啥,妈,就是想和您随便聊聊。有时候我也觉得困惑,我觉得人的感情可能很奇怪,世界上会有这么长情的人和事吗?我保持怀疑。”
林淑芬道:“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它有时候很狭隘,有时候又很包容;有时候很长情,有时候又很短暂。当然,长情也不一定是主观意愿,也许他也想遇到合适的,可老天爷没给他机会。也许他也照着这个模板找过其他人,但始终觉得不如内心最初遇到的那一个。”
林淑芬讲话不快不慢,可手里的刀法熟练利落:“人呐,总是把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当回事。有时候人也很傻的,明明很喜欢,但自己都不知道。”
赵诺盯着那利落的刀法,在杂碎迅速的切菜声中,陷入了沉默。
林淑芬用菜刀将土豆丝铲进漏水盆里,拧开龙头开始清洗。她侧过头,看着赵诺,笑问道:“怎么?别看你妈平日里家长里短嘴碎得很,没想到还是半个感情专家吧?”
赵诺从沉默中回神,走过去帮林淑芬洗菜,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那不然怎么说您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呢。”
林淑芬道:“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妈的眼睛从来都是5.2,可你偏觉得你妈是个瞎子。”
赵诺不敢对视林淑芬的眼睛,只低头洗菜:“瞧您说的,我从来可不敢这么觉得。”
“是吗。”林淑芬只笑。
赵诺不答。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我炒个土豆丝就吃饭了。”林淑芬瞧她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将她撵出了厨房-
赵岭戴着老花眼镜在客厅看电视,中央一台的新闻联播正播报着某地丰收的喜讯。赵诺一声不吭地坐到餐桌前,背对赵岭,拿出手机,反复刷着周嘉渝的微信界面。他朋友圈就那么几条内容,赵诺翻来覆去似乎要从中破译某个藏宝图的密码。看完朋友圈又回到聊天界面,周嘉渝和她聊天的语气似乎从来没变过。他们之间熟稔又亲密,却没有一点要打情骂俏的暧昧。这部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可追溯到去年,去年他们一共说了三句话——周嘉渝去海市出差与郭超聚餐,给她发了信息。然后便是赵诺元旦的新年祝福,紧接着婚变。他们聊天日期上的红点变得频繁始于赵诺回远江市之后。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他们并没有太多文字记录。
但周嘉渝跟她说过:如果你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赵诺彼时听到这话,心里奇怪地浮现出高中英语课本里学到的一句:That\s what friends are for。她的确给周嘉渝打过电话。在最难熬的日子里,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有天晚上11点,她感觉自己又将彻夜长哭,她想转移注意力,她想到了周嘉渝。
她客气而试探性地给周嘉渝发了个信息:睡了吗?
发完她就后悔了,她想太晚了,他一定睡了。可几乎是刚放下手机,周嘉渝便打了过来。
赵诺生怕打扰他,问是不是把他吵醒了。
他说:“没有,我刚从公司离开。怎么了?”
赵诺像一只脆弱的小猫,说:“周嘉渝,我感觉我今晚又要哭过去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周嘉渝顿了顿,说:“好。”
他出了公司大楼,踏着月光往停车场走。身后的办公楼几乎都黑了,月光皎洁、万籁俱静,周嘉渝听见耳机里赵诺的声音问他:“我们说什么?”
周嘉渝问:“你想聊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要不你跟我说说你的生活。”
周嘉渝说:“好,不过我的生活比较乏味。”
“怎么个乏味法?”
“我最近在谈一个比较大的项目,合同迟迟签不下来,有点焦虑。每天都在想怎么把这个事儿落定。”
“你也有焦虑的时候。”
“当然了,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想到法子了吗?”
“有一点方向了。我的合伙人现在在找关系,明天我们还得去一趟。刚就是在办公室准备明天去的材料。”
“你工作也挺拼的。”
“没办法。”周嘉渝闷声笑了笑。他已经走到了车前,仰头看见一轮满月。他不知道赵诺所在的木安市是否也是晴朗的夜晚,她是否也有心情看到这轮明月。
他继续说:“做老板压力会比较大,时常觉得还不如上班给人打工。”
“你是在说我这样的打工族吗?”
“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不太好。我觉得我上班就是幽魂。我很害怕和人说话,上班就尽量自己做自己的,下班就赶紧回来蜷着。我好像变成了吸血鬼,讨厌白天、讨厌日光,但到了晚上又睡不着觉。身体感到十分疲惫,精神却一直兴奋。”
“你这样不行,赵诺。”
“我知道不行,可我控制不了自己。”赵诺的鼻音重起来,“我还是很难受,有时候上班,我看着屏幕眼泪就毫无征兆的流下来。”
周嘉渝皱起眉头,无声叹了口气。
赵诺又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或者他联系过你吗?”
“没有。”
“他为什么会变心?”
“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吧。”
“别这样周嘉渝,你让我说出来,说了我大不了哭一场,不说我会一直憋在心里,今天一晚上都没法睡觉。这些话我没法和我爸妈讲,我不可能深夜还给他们打电话哭诉,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了解我和郭超的只有你,我只能和你讲。”
“那你说吧。”
“我知道人心会变是正常的,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我得接受。但是我就是觉得很难。我或许是一个对别人依赖很深的人。我从小就是这样。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上学我妈送我,到了她离开的时候我都会嚎啕大哭。我忍受不了分别。有一次我哭得太厉害,我把鼻血都哭出来了;还有一次我妈走了,我哭闹不止影响上课,老师就把我一个人关到寝室去。我……我可能就是这样……”
“赵诺,赵诺,”周嘉渝打断她,“不是的,你不用这样怀疑自己。你只是现在遇到了问题、遇到了人生很难过去的坎,所以你会这么想。你现在比平日敏感,这是正常的,你没有必要怀疑自己。你没有问题。”
“是吗,周嘉渝?我是这样的吗?”
“你是的,”周嘉渝语气稳定且肯定,“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好吗?”
“你当然很好。十分好。”
“那他为什么会离开?”
周嘉渝在赵诺看不见的几千公里外轻轻摇头,叹气说道:“赵诺,人要离开,不是你的错。这就像有的人喜欢白菜,有的人喜欢胡萝卜。你不能说喜欢白菜不喜欢胡萝卜就有错。错的只是离开的方式和处理的办法。”
赵诺那头安静了。
安静让周嘉渝感到一丝不安,刚才那段话他或许不应该讲。
他叫她名字:“赵诺?”
赵诺声音很小:“嗯。”
周嘉渝忙说:“人生很长,你也年轻,这点波折以后回看并没有什么,只是渡过的当下会比较难。就像我们学生时代的高考,当年觉得好大一件事,比天还大,但现在回望,也不过如此。”
赵诺小声反驳:“我现在也觉得高考很大。而且这件事比高考还大。”
周嘉渝顿了下,顺着她的话说:“是,是挺大。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个道理而已。”
“我知道。周嘉渝——”
“什么?”
“我这辈子还会爱上其他人么?”
闻言,周嘉渝愣了下,那是一种介于好笑又心疼的心情。他能想象赵诺在受伤之后,蜷回了重重的壳、蜷回了柔弱的少女时期,就像一只蚌,只有在此刻与他通话的夜深人静时,吐出自己柔软的内胆,细细舔舐流血的伤口。
周嘉渝说:“当然会。”
赵诺问:“怎么可以做到?”
“时间。只有时间。”
赵诺默了几秒,说:“哦。”
“不要怕,赵诺。”
又是几秒沉默,赵诺:“我努力。”
“你在床上吗?”周嘉渝又问。
“是的。”
“你起来,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或者阳台边。”
“做什么?”
“你起来了吗?”
“好吧。”
此时手机电量提示只有20%,周嘉渝趁着这个空档坐进车里,点火,给手机接上电源。
“我披了件外套到窗边了。”赵诺说。
周嘉渝降下车窗,仰视浩瀚的星空:“今天远江市的夜晚很晴朗,我能看见一轮圆月。你那边能看见吗?”
赵诺抬起头,虽然云朵将月亮遮了一大半,但天空是明亮的,月光照进窗户,她的手捧了一束月光:“木安市今晚也是明月,不过天空有云,遮了一半。”
“云会过去的,遮不住月亮。”
“周嘉渝,”赵诺忍不住说道,“没想到你也会看月亮。”
“我为什么不能看月亮?”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大直男,和看月亮这样有点浪漫气息的事情不搭。”
“直男和欣赏美并不比矛盾。今晚的月色就很美。”
此时乌云过去,月亮大如玉盘,赵诺喃喃道:“是啊,很美。”
然后她打了个哈欠。
周嘉渝说:“困了吗?”
赵诺说:“有点。和你聊天还有点用的。”
周嘉渝笑了笑。
赵诺一边躺回床上一边说:“你知道吗,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很贵,50分钟600块,算下来一分钟12块。和他们聊还不如和你聊。”说完她又打了个哈欠。
周嘉渝说:“你说得对,或许我可以去开发一个副业。”
“还是算了吧,你一个公司还不够忙的啊……周嘉渝……”赵诺声音软下来,有点絮絮叨叨的,“我真有点困了,想睡了,我今天又哭过,不知道明天起来眼睛会不会很肿……你到家了吗?”
周嘉渝说:“我还在车里。”
“车里?”赵诺的声音醒了不少,“你还在车里?还没回去?”
周嘉渝说:“马上就走了。”
“那不说了不说了,”赵诺连连说道,“我挂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耽搁你太久时间了。”
她又在客气了,周嘉渝想。
他说:“好。”
“快回去,拜拜。”赵诺挂了。
月光安静地洒进车厢,周嘉渝随意放置的手在皮质沙发上投下阴影。他听见电话里的嘟嘟声,摘下耳机,升上车窗,那轮明月就在眼前,他发动了汽车。
第二天,赵诺醒来发现两件事:
一、昨晚挂电话的时间是2:45;
二、2:46 周嘉渝:要勇敢,要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总还是很暖啊。
可惜赵诺没有感受到他的试探。
第48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今天才看见当年的朋友圈吧?
“要坚强、要勇敢”躺在赵诺与周嘉渝3月22日凌晨的聊天记录里。
3月22号早上八点, 周嘉渝自然醒来,没有收到赵诺的回复。事实上这一整天赵诺都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周嘉渝从繁忙地工作中抽出身来已是晚上十点,赵诺的消息被压到了几十个联系人下面。月光漫不经心地洒到他的书桌前, 他想起昨晚的夜色。
他想,她可能忘了。
高中时候,有一期《古今奇谈》里的短篇写一位侠客总在月色很美的晚上杀人。他们在图书馆讨论过这篇文章, 赵诺告诉他, “月色”在文学语境里通常有特殊意义的代指, 比如日本人会含蓄地用“今晚月色很美”来表达“我喜欢你”的意思。周嘉渝记得这个场景纯粹是因为不理解——高二的直男不理解为什么“月色很美”就等于“我喜欢你”, 为此他还刨根究底地追问赵诺这这二者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显然赵诺也是背的课后习题的答案,对此二者之间的联系并无自己的理解,本想在周嘉渝面前装有文化, 没想到被反将一局, 支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但不管怎样,这份“不理解”让周嘉渝记住了这个典故。在他后面十几年的时光里,他总想着能有个机会对一位姑娘说这么一句话,但老天没给他这个姑娘, 姑娘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昨晚他瞧见天上的明月,就想邀请赵诺来看一看。她是痛苦的, 他知道。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人不能一直守着悲伤问为什么。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世界只有因果。十几年前赵诺教会他一句“今晚夜色很美”, 十几年后他才想起使用。他的使用那么自然而然, 他压根都没有想到这句话的代指意思就这么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什么, 而对方却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
没意识到也是正常的, 赵诺的痛苦麻痹了她的敏感。这甚至是庆幸的。要是赵诺那头忽然安静, 他反倒会觉得尴尬和慌乱。他喜欢赵诺吗?毫无疑问是喜欢过的。在他的高中时代这份喜欢就开始了,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有了男朋友。
周嘉渝向来是个磊落的人,在学生时代还有那么勇敢的时候,他或许会告诉赵诺这件事儿,就像赵诺告诉他“喜欢过他”一样——那晚在KTV,周嘉渝其实听见了。
但“过”这个词很微妙。它是一种肯定,又代表一种不可逆转的逝去。它在给你新生的同时宣布你死亡。年轻的周嘉渝还没搞清楚该怎么处理,赵诺的手已经被别人牵走。
如果这个男朋友是别人也就算了。周嘉渝说了也就说了,至少在若干年后,要是赵诺遭遇什么人生困境产生自我怀疑,至少能想起来年轻时候也是被人喜欢过的。可这人偏偏是郭超。周嘉渝与郭超认识的时间比赵诺都久,他们三人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当他们已经修成正果,他又如何能开口?
他庆幸的是,他和赵诺不在一所大学、不在一个城市。物理距离的阻隔会慢慢消退异性的好感。他还喜欢赵诺吗?应该是的,但这份喜欢可能只是朋友的喜欢。他和赵诺依旧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他欣赏她率真的性情、直爽的风格,欣赏她的认真和勇敢,欣赏她的纯真和阳光。他们的三观在平行地同步成长,所以还是会有很多事情可聊。如果她快乐,他作为朋友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周嘉渝在大学也是活跃分子,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他逐渐意识到他大概会被这样的一类人吸引——性格大大咧咧但真诚,偶尔漫不经心但认真,没有太多花花肠子,相处起来简单又有趣。事实上无论男女,在与他关系亲密的朋友里,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具备一个或几个这样的特征。赵诺不例外,他的前女友们也毫无例外。只是遗憾前女友们都没有与他走到最后。
总是差一点。
差哪一点?
赵诺也问过周嘉渝这个问题。当她知道周嘉渝和第一任女朋与分手时,她八卦的心蠢蠢欲动,欲言又止地问原因。周嘉渝只说“差一点”。她不知道,在她之前郭超也问过周嘉渝同样的问题,周嘉渝默了半天,说的是实话:鲜活。
鲜活?鲜活是个什么意思?
周嘉渝拒绝往下深究。
可惜郭超语文不够好,不知道“鲜活”对应的词是“封存”。
对于赵诺的人生,周嘉渝少了先来后到的偏爱;对于周嘉渝的人生,赵诺却占了先来后到的便宜-
北美冬季的雪总是来得很早,那年的雪很大,10月25日的雪很白,就像新娘的婚纱。
赵诺领证的朋友圈他是看到的,他有权利不点赞。结婚请柬他也收到了,他答应过一定会回去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自己对赵诺还有挂念,这份挂念里带着深深的遗憾。那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吗”几乎是最接近于挑明的话语了。他问出这句话时答案已经不重要。他回来参加婚礼,与其说是见证两位好友的幸福,不如说是见证他一段青春的美好归宿。尘埃落定,他从未得到,也不会失去。遗憾和祝福他悉数奉上,失落和释然亦同时存在。
火锅的对面,赵诺画着淡淡的妆。她的回答得体而巧妙。她或许知道,她或许不知道,但已经不重要-
周嘉渝停好车,收到李莉的信息:我今天去看了IKF的场地,赵诺接待的我。
他此时正从地库出来,左手拎着赵诺买的灯具。
他回:满意吗?
李莉:你是说人还是地?
周嘉渝:……
李莉:哈哈哈。场地的事赵诺给我做了专业又周到的讲解,我挺满意的。我真的好多年没有见到赵诺了,不过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我见你收藏的那张照片也很多年。哈哈哈,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周嘉渝换了只手拎灯。
李莉:她什么时候搬过来?
周嘉渝:这周或者下周。
李莉:哈哈,好的。
周嘉渝:你想说什么?
李莉:哥,你加油!
电梯已经到了12楼,周嘉渝收了手机,走出去。开了门,室内空荡荡的,头顶是一盏黄色的最基础款的灯泡,和这精装修的楼板格格不入。墙边有一个简易的地柜,上面立着一台索尼电视机;靠边放着两大麻袋的东西,尚未打开。周嘉渝在屋子里转了圈,发现卧室多了一张床、厨房多了一个冰箱。这应该就是赵诺目前在这个房间的全部家当了。
他下楼取了一把剪刀和两把椅子,回来在客厅开拆了快递。
一个大约五十见方的木制灯罩,相对宽敞的客厅有点小,但好歹比那个灯泡好多了。他阅读了说明书,安装并不难,又下楼拿了一套工具上来,踩着椅子就将灯具安装好了。
他试了试开关,这个灯有三档,第一档是较暗的暖光,第二档是亮一点的暖光,第三档是最明亮的白光。他将灯光的调试拍了个小视频,发给了赵诺。
没过多久,赵诺回了一句:我过来?
此时已是十点零二分,灯已经装好,周嘉渝回:?
那边又没音了。
周嘉渝将工具收拾好下楼。12楼的客厅看上去太空荡了,他把这俩椅子留在12楼,只提了工具箱回去。将工具箱归位,洗了手,他拾起随意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正好,赵诺回了他一条。
赵诺:我过来一趟吧?
信息刚出现,随即被撤回。
周嘉渝瞧着手机上的系统文字“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给赵诺打了过去。
赵诺的微信电话音乐是告五人的《给你一瓶魔法药水》,等到副歌都要唱完了,那边才姗姗来迟地接起电话。
赵诺的声音听上去不大不小:“——喂……”
周嘉渝开门见山:“你怎么了?”
“什么?”
“你要过来?”
“我……我看看能不能过来帮帮忙啥的……”
周嘉渝再次看了下餐桌前的时钟。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
“你怎么了?”他又问。
“……没什么啊。”赵诺的声音有点奇怪。
“和你爸妈吵架了?”周嘉渝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不对。太晚了,灯也装好了,还有什么忙好帮的。赵诺最擅长的就是若无其事地装。她要是没事肯定直接说了,要是吞吞吐吐那肯定是有事。周嘉渝时常觉得赵诺的话像蒙着一层薄薄鼓膜,你要是轻轻敲是没用的,你得找把刀来直接划破。只要划破,里面有什么立刻一览无余。
可赵诺却在那头说:“没有。”又说,“周嘉渝……”
“你怎么了?”周嘉渝笑了声。
“没事,”赵诺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谢谢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就谢谢你帮我拿快递,帮我把灯装好。”她的语气又轻快起来。
“你真没事?”
“没有,早点休息吧。”
“行,没事儿就行。你也早点休息。”
“哦对了,”赵诺忽然想起什么,“这周五我要去木安市出差,周末不一定来得及搬家。”
“嗯,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没有……妈!”赵诺的声音忽然离开,周嘉渝听见她说,“妈,你怎么了?”
林淑芬的声音传来:“没事没事,这杯子没拿稳,掉地上碎了。”
赵诺说:“我来收拾吧,”然后声音贴近电话对周嘉渝道,“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妈打碎了玻璃杯,我帮她收拾下。”
周嘉渝说:“没事儿吧?”
赵诺:“没事。”
“好,那你先处理。再见。”
电话挂了。
周嘉渝把手机放回餐桌,去卫生间洗澡。洗完澡他擦着头发到书房看书。他随手抽了一本,是一位美国学者写的书,叫《江城》。他几年前看过,今日随意抽取其中的一章翻看。看到一半他将书放下,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起身拿回餐桌上的手机。
他给李莉发了条信息:你今天和赵诺说什么了吗?
李莉让他好等了一会儿才回:没有啊。
周嘉渝:哦。
李莉:怎么了?
周嘉渝:没事。
李莉:我是和她聊起过你,我和她见面不聊你也不可能嘛。我说我也创业,创业很辛苦的,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也吃过些苦头,还在朋友圈发过感慨人生的文字。
周嘉渝端水的手在空中顿住:我什么时候在朋友圈发过感慨人生的文字?
李莉:没有吗?哈哈哈,你是不是删了?
周嘉渝:我从不删朋友圈。
李莉:啊哈哈哈,我记错了?我就随口提了下,别的没了。
周嘉渝不再回复李莉。他进入自己的朋友圈,发过的几条寥寥可数。半晌,他锁屏将手机扣回桌面。
他不删朋友圈,也不分组,也不设定时间权限。朋友圈发了就是给朋友看的,既然发了就没必要遮掩,他向来坦荡,只是——他坐回沙发,听着窗外的车流经过,时钟滴答滴答地往前走,11点25,周嘉渝内心缓缓浮现一个问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今天才看见当年的朋友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呢,小周?
第49章 可这个错,一过就是十几年啊。
周嘉渝知道赵诺的性格有点大大咧咧的, 但他还是高估了她的洞察力。
他少于发朋友圈,也少于给人点赞留言,在赵诺的朋友圈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偶尔发一两条, 很快就被赵诺朋友圈里的动态达人刷了下去。当年这两条赵诺压根就没看见。但转念一想,即便是看见了又会怎样?
周嘉渝和赵诺都明白——她的反应都会是没看见。
赵诺在挂了电话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何必呢,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那两条朋友圈离现在已经有六年之久。六年里, 她结婚又离婚, 从远江市到木安市又到了远江市;他出国又回国, 从白手起家干到了行业独角兽。六年里沧海变桑田, 他们都不再是当年单纯的模样,没有一个人会在原地踏步,过去的事即便再美好也是过去时了, 旧事重提, 没有必要。
赵诺蹲着捡玻璃的时候批评自己:怎么这么不老道,行事莽撞,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就算周嘉渝曾经喜欢过我,一没有必要惊讶, 二没有必要再回味追着说谢谢。我赵诺也是很优秀的,就算曾经一直有男朋友, 但也收到过其他男生的情书礼物。再说了, “喜欢过”不代表现在还喜欢。如果他现在还喜欢……
“诺诺, ”林淑芬的声音打断她, “这些碎玻璃就别捡了, 我用扫帚扫, 你别割到手。”
“好, ”赵诺站起身, 问林淑芬, “妈,您刚才是没拿住吗?”
林淑芬道:“是,水也没接多少,一下就滑了。我这手最近老觉得没劲儿,晚上睡觉偶尔还抽搐。”
赵诺说:“是不是太疲劳了?我叫个阿姨来做家务吧。”
林淑芬道:“那用不着,我买个膏药贴贴。”
“要不要去医院瞧瞧?”
“没必要,”林淑芬把碎玻璃倒进垃圾桶,问:“刚你是在和谁打电话?”
赵诺说:“是周嘉渝。他帮我……”赵诺想说他帮我装了个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并没告诉林淑芬他们一个小区。
“他帮你什么?”林淑芬问。
赵诺动作慢下来,试探性地说:“他……他帮我装了个灯。”
“他帮你装灯?哪里的灯?”
“就是他帮我介绍的那个房子里的。我买了灯快递到小区,他帮我取了快递,还顺手帮我装了……”
林淑芬有点回过味了:“他也住那个小区吗?”
赵诺说:“是的。”
林淑芬看着她,没说话。
赵诺有些底气不足:“他表妹和他一个单元。”
林淑芬又看了她两秒,忽然笑了下,低头用脚把垃圾桶推到一边,又笑了下,说:“哦。那倒是挺近的。”
林淑芬这两声笑让赵诺心里有些发毛。要照往常,林淑芬肯定是一个箭步冲上来刨根问底地挖掘赵诺和这个男人到底怎么样了。而此刻的林淑芬却反应平平,甚至过于淡定,让赵诺有些沉不住气。
她说:“妈?”
林淑芬答:“嗯?”
她索性挑明:“您怎么不八卦了?”
“八卦什么?”
“您这反应有些反常。”
“你想听什么?”
“妈,您不觉得很巧吗?周嘉渝帮我找了房子,和他一个小区,还……其实就他楼上。”
“你觉得巧吗?”
“我……我是觉得有点巧的。但是他表妹和他买在一个小区,楼上楼上也很说得通。”
林淑芬转过头来看着赵诺,慈爱的眼神里又带一点觉得她笨拙的嫌弃:“诺诺啊,你也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跟个纯情小姑娘似的。你既然产生了疑问,何必再来问我呢。答案都在问题里啊。”
赵诺的脸一下红了,她说:“妈,我只是觉得……觉得……”
“诺诺,”林淑芬说,“有件事一直我没告诉你。以前你和郭超感情好,我不会说;现在你和他分开了,我可以说了。”
“什么?”赵诺的心跳快起来,她好像知道林淑芬要说什么。
“周嘉渝啊……”林淑芬的语气里带着叹息,果然说道,“他很喜欢你的。以前就很喜欢。”
赵诺咽了下口水,有点懵。自己猜测和从林淑芬嘴里听到,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她忙问:“您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问吗?我是你的妈妈,有没有人关注你、爱慕你,我还能不知道?当初他还住在电磁所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对你有好感,那时你们都还在上学,我怕影响你学习,没有说。后来他搬走了,你和郭超谈恋爱结婚,我更不会说了。你的言谈中会提到他,说起你们的联系,我就知道周嘉渝其实还喜欢你。”
“妈,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诺诺,一个男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地长期和女性保持这么好的关系的。你想一想,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开口周嘉渝什么时候拒绝过?当然,喜欢,或者好感,并不一定有什么动作,因为你们三个人的关系有点特殊。你没有给过他回应,单方面的情感也不会太深。周嘉渝是一个成熟有城府且沉得住气的人,他不会主动破坏这一份平衡。那年婚礼我看得很清楚,小周再有城府,看你的眼神是没法骗人的。”
赵诺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林淑芬结尾的那句话赵诺在李晓彤的口中也听到过。是她太木讷了吗?
“可是……妈,那也过去很久了……”
“我知道,”林淑芬说,“过去不代表现在。可现在,你不也有些感受吗?好了,我不说了,我都说得你要搬出去住了,还是就此打住吧,”林淑芬拎起垃圾袋递给赵诺,结束对话,“去吧,去把垃圾倒了。”-
赵诺拎着垃圾袋下楼。
今晚的信息让她脑子仍处在一种发懵的状态中。她想周嘉渝到底在搞什么?这么多年暗恋她?他们之间真的是错过?小说里都不敢写的情节怎么发生在了她赵诺身上。
声控灯随着她的步伐一楼一楼的点亮,她一点一点回溯整个时间线:高中时候他们互相喜欢,但彼此都不知道,两相思、两不知;后来他走了,去上大学,她误以为他真的和胡玲玲在一起,于是只有放下;等他回过神来时,她眼里已经只能看到另外一个人。
时间只分了一个小岔,他们的命运就驶向了完全不同的轨道。
是错过吗?可这个错,一过就是十几年啊。
赵诺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叹口气。
她将垃圾扔进桶里,仰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几颗星星,月亮弯弯,拼凑出老天爷的笑脸,笑她这样的世俗之人总是为儿女情长所恼。
手机微信响起。
周嘉渝:你妈妈没事吧?
赵诺打了个“没”,又删了。
她锁了屏,将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初秋的晚风有点凉了,她双手抱怀,愣愣发呆。她和周嘉渝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见证过她人生的高光时刻,也见过她最狼狈低落的时候,他是她生命中很亲近、很重要的人。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有天不做朋友了,会是什么样。
她感到未知的害怕-
赵诺不知道在她下楼后,林淑芬和赵岭有以下对话。
林淑芬走回客厅,赵岭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林淑芬问:“你刚才都听见啦?”
赵岭说:“听见了。”
“我就说诺诺搬出去没那么简单。”
“我周末不就跟你说了,女儿大了,我们就不要插手那么多。”
“你看出来了吗?”
“多少年前你就跟我耳朵边念叨过这事儿,我还要怎么看。”
林淑芬没说话了,坐到赵岭旁边,不知想些什么。
隔了小会儿,赵岭察觉到林淑芬的沉默,转头问:“你是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小周的吗?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林淑芬道:“小周是很好的,我很喜欢他。之前我还挺想他俩在一起,诺诺刚回远江市的时候,周嘉渝去医院看你爸,我当时想小周要是能和诺诺在一起就好了。可后面过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听见诺诺提起过周嘉渝,心里也想,可能两人确实没缘分。但依照现在的情形吧,他俩肯定是有联系的,只是没跟我们讲而已。可是老赵,两个人做好朋友是一回事,做男女朋友是一回事,要是做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婚姻是很现实的事,不是两个人谈谈恋爱过家家就好了。我不知道小周家里人是怎么看诺诺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诺诺一个人回来这么久,周边街坊肯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周嘉渝的妈妈也是个精明的人,他们家也肯定知道。以前和老周家做邻居的时候,小周妈妈刘敏一向心高气傲,我都能感觉出来她不太能瞧得上我家诺诺。现在诺诺离了婚……”
“好了好了,打住,”赵岭打断林淑芬的话,“我说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你到底是想他们俩一起,还是不想?”
“我只想诺诺幸福,别受委屈。”
赵岭说:“这么多年,这俩人受委屈的指不准是谁呢。”又问,“他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林淑芬道:“你那个榆木疙瘩的女儿现在终于回过味来,觉得周嘉渝当年对她有点意思。”
“那现在周嘉渝是个什么态度?”
“帮诺诺找房子、和她住楼上楼下,你也是个男人,你说他什么想法?”
赵岭对上林淑芬的眼神,默了两秒,摆手说:“就顺其自然吧,咱别瞎操心了。”
林淑芬拍了一下赵岭的肩:“你的亲女儿哎,你都不操心?”
“操心也没用,”赵岭把电视声音调大,“恋爱结婚生子,哪一样你能替她做?”
【作者有话要说】
要好好发展一下了。
周总要过春天了。
你们可以猜一下,到底谁先开口?
第50章 嘉渝。
整整一周, 周嘉渝都没有见到赵诺。
周嘉渝问赵诺还有什么需要拿的快递,赵诺说暂时没有。赵诺的语气很正常,仿佛真的有事才联系;没有事, 赵诺再没给周嘉渝主动发过信息。当然,信息还是会回的,只是通常会延迟很久。那天晚上还打电话跟他说“谢谢”、问要不要亲自跑过来的人, 好像一夜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压根没工夫搭理他。
事实上, 周一周二赵诺中午都抽空去小区拿了快递。她不想下班后去——害怕碰到周嘉渝, 所以只有短暂的午休时间去。周三中午的时候,赵诺外带了一份肯德基,去小区的快递柜抱了三个快递, 然后回1201边吃边等送货上门的布艺沙发。送货小哥迟到了20分钟, 赵诺来不及验货便直接签收,奔回公司还差点迟到下午的会议。周五一早赵诺和李来鹏飞往木安市进行IKF的项目汇报。周嘉渝说他晚上在靠近机场的酒店吃饭,问赵诺航班时间,他可以来接她。
两个小时候后, 赵诺语气松松垮垮,没告诉他具体时间, 只是说:好啊, 落地联系。
周嘉渝:航班时间?
赵诺没回。
赵诺看到消息了, 将手机放回口袋。此刻她正在许彦卿的办公室里。下午的会议结束后, 她有半个小时空余时间, 于是来拜访许彦卿。
许彦卿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整洁, 她进去的时候, 夕阳斜斜地照在许彦卿的书桌上。
赵诺在许彦卿桌签宽大的座椅里转了一圈, 想起上一次坐在这儿, 还是哭哭啼啼想辞职的那次。
时间好快。
“怎么样,小赵?”许彦卿给她泡了一杯茶,“下午汇报还顺利吗?”
赵诺点头:“还顺利的。听了下其他项目,能学习不少。”
“工程会就是这样,每个月都会把各地的重点项目集中到总部汇报,也算是集团内部的学习交流。”许彦卿给赵诺泡茶,又问,“你是一会儿就要回远江市?”
“是的,明天有位网红想来看场地,我得接待。”赵诺道。
许彦卿道:“你看你现在比我还忙。明天周末,本来你可以回家小住一下。”
“没办法嘛,”赵诺抿了一口茶。许彦卿钟爱明前龙井,味道很香,泡开后茶叶是漂亮的清绿色。她继续说,“我也想回家看看,家里好久没人住,估计都一层灰了。”
许彦卿笑道:“怎么,还是想念木安市?”
赵诺转转纸杯:“想念啊,师父不是在这吗?”
“油嘴滑舌。”许彦卿佯装批评她。
赵诺不以为意地笑笑,神态自然又放松,还带一点得意的娇憨。许彦卿神思一动,对赵诺说:“你过来。”
“怎么了,师父?”赵诺起身走到电脑前。
许彦卿给他打开一份OA,里面是一份集团领导的人才构思报告。
“今年年底,公司的人才构架会有大变动。这是一份正在酝酿的文件,为了公司的发展,董事会正在想办法给更多的年轻人腾空间。”
许彦卿说到这里,眼神看着赵诺。
赵诺立刻想到之前在远江市,她请许彦卿单独吃饭,许彦卿问过她“有没有想过回木安市做什么”。今天许彦卿又跟她说公司的发展,说要给年轻人更多机会……想到这里,赵诺嘴唇微微上扬,笑意里藏着一点机灵,但她只乖乖表示知道:“哦。”
许彦卿看出她是在卖乖,问道:“你有没有想法?”
“我……”
许彦卿说:“木安市设计部,现在是梁涛主管。但是他不可能在这里太久。”
赵诺看了许彦卿两秒:“您是说……我?”
许彦卿点头:“我看好你。”
赵诺立刻摇头:“不不不,师父,我太年轻了,我没有这个能力。”
许彦卿道:“我看好你,并不代表你就真的行。行不行还得看你自身的能力。你今年多少岁?我没记错的话,32岁吧?”
对于年龄赵诺很较真:“还没呢,我31周岁,还有好些天才32。”
许彦卿对赵诺的反应笑了下,说:“我30岁的时候已经是部门副总了。”
赵诺道:“那是您啊,不然怎么做我师父呢。”
许彦卿说:“马屁少拍。要回来,你也得做完IKF这个项目才能回。这个项目不光是远江市的重点项目,也是集团的重点项目,是很能为你的履历上写上一笔的项目。这个项目结束至少是明年,那时候你肯定32了吧?算起来都33了。35岁以前,是事业成长的最黄金时期,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时期,有机会一定要把握。”
赵诺说:“我不是不愿意把握,是自我评价能力没到位。”
许彦卿笑道:“你不是跟我说喜欢钱吗?你想知道梁涛一年多少钱吗?”
赵诺来了兴趣,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多少钱?”
许彦卿却卖关子:“财迷。等你坐到这个位置,自然就知道了。”
赵诺眯眼瞧着许彦卿。
许彦卿道:“看来是成长了不少啊,都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
赵诺立刻懈了表情,换成笑嘻嘻的样子。
许彦卿也笑了,看了赵诺少许,很认真地说:“期待你早日归来。”-
去机场的路上,李来鹏问赵诺下午许彦卿和她都聊了什么。赵诺说就一些闲话家常,其他没什么。登机后两人的座位挨在一起,赵诺坐中间,李来鹏靠窗。不知是因为李来鹏男性身体占用空间比较大还是怎么,赵诺总能感觉到他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右手手臂。这让她觉得不舒服。为了避免触碰,赵诺索性将身子往左靠,飞机上的晚餐她也没有使用。落地远江市,本以为可以快速回家,没想到还被困在飞机上——排队等接驳车。
李来鹏问:“小赵,你一会儿怎么回?我打车送你吧?”
此刻赵诺开机,正好一条信息进来。
周嘉渝:落地了吗?
赵诺略微惊讶,周嘉渝时间卡得这么准?不过幸亏他的信息来了,赵诺作势要回信息,给李来鹏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给周嘉渝打了过去。
刚一接通,赵诺语气轻快,仿佛早已与人约好:“是啊,我刚刚落地。”
周嘉渝说:“我这边完事了,我来接……”
赵诺说:“你已经到了?可是我还在飞机上,还在等接驳车……”
周嘉渝说:“我还没有到。”
赵诺说:“你在哪个门?停太久会不会被抓拍?”
周嘉渝那头愣了一秒,忽然换了语气,问:“没事吧?还是不方便?有事叫我周总,没事叫我嘉渝。”
赵诺也愣了一秒,一秒后忽然很想大笑,她抿唇忍了忍,继续装模作样地说下去:“那你去转一圈,我快到13号门了再给你打电话……”然后她补了两个字,“嘉渝。”
赵诺从来没有单独叫过周嘉渝的名,她从来都是完完整整地叫他“周嘉渝”。周嘉渝是第一次听到她称呼他后面两个字,虽然她的语气说得极为正常,好像他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称呼的,但周嘉渝听出了她唇齿之间狡黠的笑意——那两个字好像一抹魔鬼的青烟,从电话里逸出来,当面对他做了个鬼脸。
周嘉渝说:“什么?”
赵诺才不理他,说:“我们开始下飞机了,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李来鹏若有所思地看着赵诺,道:“你朋友来接?”
赵诺道:“是的,李总一起吧,先送您回去。”
李来鹏笑问:“男朋友?”
赵诺娇羞低头,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嘴上最却说:“不是。”
这时,队伍往前缓慢移动。赵诺和李来鹏都没有行李,很快上了第一辆接驳车。车上李来鹏又问:“男朋友哪里的?”
赵诺笑而不语。
李来鹏说:“怎么,我是男的,害怕我抢走他不成?”
赵诺给周嘉渝发了个语音消息:我们出来啦,我在出发层等你哦。然后半笑抬头:“要不您一会儿见他了直接问他?”
李来鹏瞧着赵诺神情少许,轻轻扯了扯嘴角:“还是不了,我不去当电灯泡。我们也不顺路。”
赵诺假装关切:“那您怎么回?我给您打个车?”
李来鹏说:“我自己打车就行。”
赵诺说:“我来打吧,我有会员。”
李来鹏没有推辞,理所当然地接受-
赵诺走到13号门口时候,周嘉渝的车已经开着双闪等在路边。赵诺快步走过去,周嘉渝正降了副驾的半扇车窗看出来。
赵诺对他扬了下手:“来了。”
上了车,赵诺轻轻吐了口气。
周嘉渝瞧了眼她的神情,发动车辆,问道:“怎么了?”
赵诺说:“没什么。”又补了句,“饿了。”
“飞机上没吃点?”
赵诺想到李来鹏蹭来蹭去的左手,厌烦地说:“没有。”
周嘉渝说:“我给你带了杯奶茶,放你右手边的。”
赵诺看到右手车门边果然放着一杯奶茶,她取出来,桂花味道,还是温的。
“周嘉渝,”她有些意外,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对他的称呼,“你居然也喝奶茶?”
周嘉渝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我为什么不能?”
赵诺扬了扬眉,说:“也对……哈哈,就是有点意外。谢谢哦。”
周嘉渝没理她不走心的谢谢,说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赵诺道:“你不是刚吃完?”
周嘉渝:“我可以陪你少吃点。你总得吃点什么吧?”
赵诺犹豫了片刻,神思在脑子里纠结了几圈,说:“我爸妈在家给我留饭了。”
周嘉渝瞧了她一眼,倒也没勉强:“好。那先送你回去。”
赵诺拿出手机给赵岭和林淑芬报平安,顺带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到家。只可惜周嘉渝的车窗贴膜颜色太深,窗外的夜色让车窗玻璃变成了一面镜子。周嘉渝只随意瞥了一眼,便看到了赵诺外卖APP的界面。
麦道劳。
他没有戳破。
周嘉渝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我们出来了’,还有谁一起的吗?”
“李来鹏,我们设计部的老总。你认识吗?”
周嘉渝说:“认识。他之前分管下属分公司的时候我们有过合作。不过项目比较小,具体业务是我下面的人在做。”
赵诺不说话了。她本来想吐槽这个人的,但周嘉渝说他认识,她便不想说了。
周嘉渝想起赵诺在飞机上装模作样地给他打电话,上了车第一件事是轻轻松了口气,便问道:“怎么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李来鹏不怀好意的眼神便出现在赵诺眼前,赵诺内心充满了厌恶。她并不想多讲:“……没啥。对了,”忽然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这个航班?”
周嘉渝说:“航班信息是透明的,手机APP查一下就知道了。”
“我知道啊,我也有这个APP,我是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这一班呢?”
“推断了一下大概时间,其实我也不知道,”周嘉渝眼角有笑,“这一班不是,那下一班再问嘛。”
听到这话,赵诺眼珠慢慢转过来。她瞧着后视镜里的周嘉渝,表情有些微妙。周嘉渝的侧脸就在她左边五十公分的地方,他姿态轻松地开着车,一盏一盏过去的机场高速路灯让车内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
车内静了片刻,周嘉渝的眼神滑过来,赵诺立刻转了过去。
“话说回来,”周嘉渝起了另一个话头,“你周末都没打算在木安市待一下吗?当天来回?”
赵诺说:“我倒是想,但明天有个据说千万粉丝的网红要来看项目,我不得不赶回来。”
“哪个网红?”
“我也不知道,我加了助理的微信,助理跟我说过一嘴,说抖音上千万的关注,我没玩儿抖音,我也记住。不过她助理的头像看上去还蛮帅的。我开始以为网红是个男的,加我的就是网红本人。”
周嘉渝说:“给我看看。”
赵诺依言就要打开微信,又停住:“你开车看什么手机,认真开车。”
周嘉渝笑了下,说:“我周日要去一趟宜家。”
“买东西?”
“嗯。”
赵诺抿了下嘴唇。
周嘉渝问:“你去吗?”
去吗?
赵诺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下——如果还是以前平常的情景里,她会怎么回答。
过了片刻,她看着后视镜里的周嘉渝,懒洋洋地说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嘉渝:好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