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哄各路人的顾焕枫不会不明白，卫淡竹在哄他。


    他微微红了脸，拿起另一把工具，闷头干起活来。


    卫淡竹也不取笑他突然的羞赧，只是在除杂草的时候，不时侧首打量他两眼，她嘴边的笑容早已如清晨露水般消失，但眼里还带着些笑意。


    一个时辰后，两人合力把最后一颗灵木栽进花圃的角落，一座带着小院的三房屋舍就建好了。


    玄月在两个小孩的极力要求下还是住进了主卧，夜幕降下，卫淡竹和顾焕枫向他告别下山，玄月点点头，以灵力护送他们到山脚。


    白墟峰顶再次陷入了寂静，耳边叽叽喳喳的争执讨论声消失，玄月却忽然觉得凄凉起来。


    他坐在床上思索片刻，想起了这是怎样的心情。


    他仍未登仙，尚有家人时，每当亲朋看望他片刻后离去，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在凡界，他也如同此时一般，被囚于一隅，禁制缠绕，不得脱身。


    难道真是大限将至了么……


    玄月摇摇头，自己怎么回忆起万年前的光景了。


    从建好屋子起，卫淡竹和顾焕枫每隔几日就来找玄月，他们声称一定要照顾好他，事事争着表现。


    卫淡竹给玄月送上一雪白大貂御寒，顾焕枫就呈上一上品火炉取暖。


    卫淡竹给玄月做一桌全鱼宴，顾焕枫就摆一行全鸟宴。


    卫淡竹给玄月讲奇闻轶事，顾焕枫就给玄月讲笑话相声。


    这下卫淡竹也震惊了：“师兄，你居然会讲单口相声！”


    顾焕枫哼了一声，神气道：“只要想学，就能学会。”


    他幼时被天帝渊扔到勾栏做任务，小小孩童除了卖笑逗乐，别无它法。


    他笑得灿烂，心中作何所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至于早前要玄月指导练功一事，两人已不再问，全然抛在脑后，上山做的都是与修炼无关的事。


    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十分卖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是要利用你，而是真心照顾你”。


    这一桩桩一件件，玄月都感怀在心，认真受了二子的好意。


    但他终究还是受不住了。


    两人连泡茶都要斗个高低，玄月无言地以灵力扶正差点被摔碎的茶碗，沉默片刻后，问道：


    “阿竹，阿枫，你们说实话，今年到底是十四还是四岁？”


    “十四。”卫淡竹毫无羞愧地阐述事实。


    顾焕枫却是听出玄月的些许责备，微微红了脸，心中气愤。


    都是因为日日和卫淡竹待在一处，他才变傻的！平日里他都是弟子中最聪明的那个，怎会看起来像四岁。


    “好了，阿竹和阿枫各泡一杯，我都喜欢。”


    见玄月把茶喝了，顾焕枫走到他身边，垂首道：“尊长先时传授修炼之道，令焕枫受益良多，心中亲近难以自抑，日日为您泡茶是我之幸。既然茶尚可入口，尊长能再夸夸我吗？”


    说罢，他笑起来，一副乖孩子的孺慕姿态，令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卫淡竹站在一边，瞪着顾焕枫说不出话。


    她忘了，猪咪最会撒娇讨欢心了！就连陶长老这么顽固的人，都会被猪咪哄得服服帖帖。


    卫淡竹危机感大增，也上前一步，蹲到玄月手边，义正言辞道：“尊长先时传授修炼之道，令淡竹受益良多，心中亲近难以自抑，日日为您泡茶是我之幸。既然茶尚可入口，尊长能再夸夸我吗？”


    她学着顾焕枫撒娇，一比一复刻，说的话都分毫不差。


    说罢，还大逆不道地拉起玄月的手，放到了自己脑袋上，强行摸摸头。


    顾焕枫：“……”


    玄月：“……”


    这下，顾焕枫比卫淡竹更震撼了，他心中火气和莫名的郁气涌上，脸也气得微红。


    一半是气卫淡竹学他，一半是忽然看到自己撒娇的样子，感到羞愧。


    “学人精……”顾焕枫咬牙切齿道，“不许学我。”


    卫淡竹不为所动：“二师兄本就负责教导我，师妹不懂人情，师兄要多多教我才对。”


    一阵热血上头，情绪极度激动之时，顾焕枫说话总会有些磕绊：“你……你！可是，可独独撒娇，不能学我！”


    卫淡竹不解：“为什么？”


    顾焕枫脸更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不许就是不许。”


    玄月看着两人拌嘴吵闹，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


    卫淡竹新奇地看向他：“咪咪，你原来会笑呢。”


    顾焕枫也感到意外，不过，并不算很大。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已明白，玄月并不是传闻中冰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之人，相反，他性情平和，心中宽容。


    用卫淡竹的胡话来说，就是有些呆呆的，但亲人。


    此刻见他笑了，顾焕枫只觉得，恐怕他心结有所松动。


    不常笑之人的笑容，却让顾焕枫回想起了前几日卫淡竹的笑脸。


    那时卫淡竹的笑，令他愣怔，此刻，他却没有相似的惊艳心情。


    而卫淡竹看到呆萌猫猫终于笑了，深感宽慰，立即分析起是什么逗得咪咪开心了。


    结合起她和顾焕枫做的事。


    难道，咪咪喜欢人对他撒娇？


    此时玄月的手还被卫淡竹拉着放在她头上，卫淡竹观察了玄月两眼，就转转脑袋，用头顶蹭蹭玄学的手心。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手下乱蹭，带出痒意，玄月嘴角笑容更大了些。


    在卫淡竹眼里，玄月是猫猫，殊不知在玄月眼里，卫淡竹才真的像猫咪。


    猫咪来找人撒娇的时候，也会用头顶蹭蹭人的手心，还会抬眼观察，猫猫祟祟。


    看着这一幕，顾焕枫心中却涌现出些许不悦来，他脸上笑容微僵，眉头也缓缓蹙起。


    然而，还没等顾焕枫理清自己的心绪，他的不悦就被另一层惊愕取代了。


    卫淡竹也猛地站起。


    只见玄月神色微变，他躬下身，剧烈地咳起来，口中涌出一股股殷红鲜血，霎时漫过了他的指间，沾染他的白衣与皑皑雪地，绘开一片红梅。


    “咪咪！你怎么了？”卫淡竹立刻扶住玄月。


    玄月摇摇头：“旧伤罢了，无须在意。”


    “我在意，告诉我哪里痛好不好？我去找药材。”卫淡竹神色坚定，她的猫猫不能出事，她要在十年后带回家的！


    “尊主，请勿逞强。”顾焕枫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您于我有恩，伤病之事，焕枫断不能坐视不管。”


    口中说得关切，顾焕枫心中却想着，要摸清楚玄月的弱点，好暗杀他。


    这样的卑劣与不堪，让顾焕枫心中阴暗潮湿的部分生长，他加倍地厌恶自己，心魔也缓缓涌动起来。


    看着目光灼灼的两人，玄月叹了口气，还是摇摇头。


    “你们走吧，明日起不要来找我了，我要闭关调息。”


    “咪咪，你不说，我就不走。”卫淡竹一把抱住了玄月的手臂，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甩不开也撕不下，玄月不忍对她动粗，更拿她没办法了。


    只有这个时候，顾焕枫才感谢卫淡竹的执拗。


    “咪咪，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可信任吗？”卫淡竹眼眸中有些失落，“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小鱼干，建了屋子买了貂皮大衣，还不能算一个好……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