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美人留香

作品:《步杀莲

    御书房内,李毒肩上的伤口怕闷,不得不只将龙袍披盖一半。


    他是养伤期间,几日来都未上朝,有急事要上奏的二、三品大臣唯有围堵到他这御书房来。


    惊动这些大臣一起出动的事情不是别的,便是南篌刺伤李毒这件事。


    要知道,太后当众刺伤皇帝,这种事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相当炸裂。况且朝堂内外对南篌这位“男太后”的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他迷惑历任君心,干预过朝政,他做着一切反复跳踩在大臣雷池上的事——尤其对于保守派大臣,简直是在他们家门口建雷池。


    “此人是妖。”


    “祸乱朝纲。”


    “恶伤龙体。”


    “非诛不可。”


    几个老臣跟表演相声一样一唱一和。


    “呃……”宰肿大人实在有些词穷,想破脑袋才挤出一句能显得自己有些水平的话,“世上没有什么红颜祸水,都是执政者自己的问题?”


    “嗯??”


    这个不一样的声音,让几个声讨南篌的老臣同时看了过去。


    宰肿大人抬了抬眼皮,心想话都说出口了,不如就当个不一样的人吧。


    “呃……臣是懂圣心的……”宰肿清清嗓子道,“圣上定是想说,是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定性不足,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与太后无关啊。但圣上您远胜于他们,自然没有什么‘红颜祸水’这样的疑虑了。”


    几个老臣:“嗯????”


    他们大意了,没发现群体里还有这样一个叛徒,让宰肿趁机拍了龙屁!


    这个大崽种!


    “皇上!不可听宰大人妄言啊!”


    “不可啊!”


    “太后必须杀!”


    几个老臣急了。


    李毒愈发是觉得烦躁起来,“砰”地一声,将茶碗在桌上摔碎了。


    大臣们瞬间都安静了。


    这些人是朝堂的忠臣,李毒一向看重他们,但今天这些人讲的话触了他的逆鳞。


    “谁再道他是妖,犹此茶碗。”说话之际,茶碗的陶瓷碎茬已在他掌中被捏得粉碎。


    “……”


    几名大臣蔫了的黄瓜似的,摇头摆手,唉声叹气。


    “我去,怎么个个这么昏。”


    “早说大祭国完蛋了。”


    “诅咒啊。”


    他们经历了四代贵物君主,对朝廷是绝望了,也不在乎是否出言不逊。


    李毒眉毛一挑,冷声道:“许大人、言大人,朕瞧你们是愈发不将朕、将朝廷放在眼里了。”


    宰肿大人继续小声试探君心:“那、不如革了他们?”


    “啊?!你!”几个老臣惊讶愤懑地看着这个大崽种大人。


    这个提议倒是给李毒思路了。


    老臣虽好,但若和他不是一条心,再好也不是能为他所用的老臣。


    当下,李毒下了圣旨,把这些声讨南篌的老臣一并降贬、革职。


    几个老臣离开御书房后,气狠狠地脱了官帽往地上一摔。


    大祭国就这几根忠臣良将的苗子,也被所谓的“红颜祸水”间接地给祸掉了。


    翌日,南篌的住宅迎来了圣旨。


    南篌为后多年来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亦为朝廷做了不少贡献。但他为后宫,实属不该干预朝政,遂废太后之位,今封王,赐领土柸南,不日便可迁往柸南。


    拿到圣旨后,南篌心中庞然巨石落定一般,累年来隐约存在的郁积倏地消散了去。


    他总算是可以回到故国。


    哪怕往后故国会遭受战火摧残,他也算和故□□生共亡,叶落归根。


    他那年说来也不走运,本来只是送亲南魅,不想荒唐地被留在了这里。今日这荒唐的、如梦的局面,总算可以结束了。


    他遣人去通知南魅,这时下人送了张字条来,说是国舅府的人送来的。


    南篌敞开字条,看了半晌,将字条收起了。


    秋杀花请他一叙。虽说,他也不知道他和秋杀花之间究竟有什么好叙的。


    临出行时,南篌记起什么,回屋里又拿了一些东西,方前往国舅府。


    国舅府,流音台。


    两个伶人在台上唱曲,台下,秋杀花穿着常服,捧着一碗茶浅尝。


    丫鬟领南篌来到座上,旁边的下人连忙沏茶。


    秋杀花素是不惯行礼,尤其在自己府上。


    “太……”他差点忘记南篌现在的身份,就要唤“太后”,顿了一瞬,微笑唤道:“柸南王。”


    秋杀花的消息是真快。南篌心里这么想着。


    这圣旨恐怕还没在传旨人手中捂热,消息就到他耳朵里了。


    南篌颔首,坐在隔着秋杀花一张桌子的座位上。


    下人捧着戏单到南篌跟前,秋杀花道:“柸南王想听什么?”


    南篌粗略瞥了眼戏单:“我尚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随意就好。”


    秋杀花道:“那便来一出——铡西宫。”


    南篌对这戏名颇有些敏感。


    通常一场严肃会面中,主人方总是要靠戏曲来暗示什么。


    南篌在想是不是秋杀花也想靠这出戏来暗示什么。


    只可惜这是一出豫曲,唱的词他听不懂。


    秋杀花余光扫见南篌微变的神情,莞尔道:“不过是寻常听新鲜曲目,柸南王切莫多心。”


    南篌道:“我并非很懂听曲,自然也不会对曲目有什么看法。所以,大人若是有话要和我说,最好是明示。”


    “我哪有什么话可以指示柸南王?”秋杀花哂笑,他一向喜欢笑得仿若局外人,然而饮茶时,眼神却又微变,“不过听闻,你明日便要前往柸南?”


    “嗯。”南篌道,“平南之事要紧,还是及早去办妥了好。”


    这是他急着要回柸南的借口,秋杀花当然听得懂,嘴角的淡笑更有深意了。


    “路途遥远,总是会生许多意外,需不需要我借一支精锐与柸南王护行?”


    “我想不必了。”南篌浅笑,“此番去柸南,必是轻装上阵。一身截然,匪徒怕也不来盯我。若是有人有心要害我,哪怕是再好的精锐送行,也抵挡不过。还是不浪费秋大人的人力了。”


    秋杀花道:“柸南王不过是奉命去平王土,能有什么有心之人会害你呢?”


    南篌道:“那可说不准。毕竟能平定王土的人,除我之外还有很多。可是要杀我的人,除了我以外,谁也不想杀。”


    秋杀花斜望他一眼,一笑:“柸南王多心了。天底下,无人敢伤皇上看重的人。”


    南篌只浅笑不言语,秋杀花也不再多说什么。


    台上一曲唱罢,南篌喝完茶道:“时候差不多,我是该告辞了。”


    秋杀花面上作挽留:“天色将晚,何不留下用膳?”


    “不必,明日出行,府上还有要事未了。”南篌忽又道,“对了,我带了一件故国来的礼物,要赠予秋大人。”他说着,让下人端上了一个精美的印花小木盒。


    下人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团揉合在一起的香球,香味奇异扑鼻,让秋杀花不由眉梢微动。


    “这是柸南的香料,名为‘无心无物’。”南篌道。


    “无心无物?”秋杀花显然觉得这个名称有意思。


    南篌叙道:“在柸南有一种灵鹿,一生只长一次角,它的角在遇到危险时会释放异香,此异香可诱敌进入幻境……这个香料,便是取此灵鹿的角所制成。燃此香,闻片刻,便能见到如梦如幻之景,总之,是非同寻常的体验。但是,若闻香人心中空无一物,那么便不会看到任何幻景,所以此香名为‘无心无物’。”


    秋杀花看了一眼南篌:“你说得让我很想试试。”他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是空无一物,还是有心有物。


    “秋大人尽可一试。”南篌将装香料的木盒推到秋杀花面前。


    秋杀花默了默,命下人取来香炉和火折子。


    香料点燃,一缕青烟从镂空的小香炉盖慢悠悠飘出。


    这股味道很特别,像炎夏陈皮浸了烈酒,混着干燥的风吹来的气味,透着一丝丝甜香。后调则神秘,隐约只能嗅出一丝花香,可细闻又像是其他东西的香味。


    秋杀花不觉闭上眼,去追寻那抹藏得很深的香味。


    “怎么样?”南篌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虞美人。”秋杀花找出那个香味了。他睁开眼,竟看见南篌俯身在自己身前,脸贴得他很近。


    他清楚看见南篌绝美的容颜和那一双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冰渊般的眼。


    他有一瞬间心跳似兵荒马乱,可对于手握天下大权的人来说,那一刹那的慌乱,短暂得不值一提。


    “是虞美人。”南篌说话的气息温润地覆在他唇上,“大人猜得不错。”


    虞美人……美得像艳阳一样的花,但是却藏着剧毒。若误食虞美人,轻则四肢麻木,重则中毒而亡。


    在京都去往柸南的途中,有一段路开满了虞美人。


    内阁那帮老不死的大臣们说,哪怕柸南王不慎误食虞美人而亡,天下百姓也不会起疑。


    “他们认为放你离去,等于放虎归山。让我毒杀你。”秋杀花望着眼前像虞美人那样美艳的脸,“你说我该不该这样做?”


    南篌的手指在秋杀花胸前划过,柔声道:“大人做自己心里想的事就好,何须来问我……?”


    “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秋杀花玩味地一笑。


    “嗯……”南篌半是温莞微笑,那笑十分勾人。


    秋杀花的手攀上南篌的后颈,向下一按,嘴唇要贴上他的。


    刹那,一片凉风掠过指尖。


    秋杀花猛地清醒。


    清夜寂寂,蛙鸣阵阵。台上的戏早散了,身边的座位已然无人。


    秋杀花从恍惚中回转过神:“柸南王呢?”


    下人始终佝着背道:“已经走了,大人。”


    桌上的“无心无物”香,飘去了最后一缕烟,烟灰渐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