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作品:《爱情如三月的花》 周一的城市恢复了它一贯的忙碌节奏。张雨夕早早起床去上班,而王甜甜则独自一人,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周末的那场坦白局后,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银行卡还塞在钱包里,那张可以刷出六位数金额的
卡片,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慌。
她走过一家家店铺,看着橱窗里精致的商品,竟然第一次没有了购买的冲动。那些曾经让她兴奋不已的名牌logo,现在看来不
过是些冰冷的符号。王甜甜自嘲地笑笑——原来习惯奢侈只需要一瞬间,而戒掉它,却需要和自己打一场漫长的仗。
就在她准备离开商场时,一阵熟悉的旋律从一家奶茶店飘了出来。
“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曾经拥有天荒地老……”
是《新不了情》。
王甜甜的脚步像被施了魔法,定在原地。这首歌,这首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的歌,此刻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
忆的闸门。
十年了。整整十年。
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店里。奶茶店不大,约三十平米,装修得简单温馨。正对门的是收银台,左手边摆着两排小桌子,白色墙壁
上贴满了顾客留下的便签条,五颜六色,像一墙盛开的花。
她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杯最简单的珍珠奶茶。当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时,她闭上眼睛,任由记忆将自己拽回十年前的
那个春天。
十年前的春天,岳县一中旁的奶茶店
那时的王甜甜十七岁,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她刚刚结束月考,成绩不理想,心情低落得像窗外的阴天。
“一杯原味奶茶,谢谢。”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怯懦。
等待的间隙,她从书包里掏出老式MP3,戴上耳机。《新不了情》的旋律流淌出来,她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心若倦了,泪
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
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只觉得这歌里的悲伤,恰好契合了她对未来的迷茫。父母重男轻女,爷爷奶奶嫌弃她是“赔钱
货”,她努力学习,却总觉得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那个闭塞的小县城。
“同学,你的奶茶好了。”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王甜甜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站在面前。他比她高一个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
很亮,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那是杨强。
她伸手去接奶茶,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奶茶杯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棕
色的液体溅了她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杨强慌了,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纸巾——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纸巾,只是几张皱巴巴的作业纸。
王甜甜看着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裙子,又看看对方用作业纸擦裙子的滑稽动作,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强愣住,抬头看她。阳光从奶茶店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女孩带笑的脸上。她的眼睛弯成月牙,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因为
成绩差而泛起的泪花,此刻却闪着细碎的光。
那一瞬间,杨强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没关系,”王甜甜笑着接过那些作业纸,“我自己来就好。不过同学,你这‘纸巾’的质量……擦完可能得再洗一次澡。”
杨强的脸“唰”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我、我再去给你做一杯!”
第二次端来奶茶时,他格外小心翼翼,双手捧着杯子,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王甜甜注意到,这次的杯子上贴了张便签,上
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对不起!!!”——三个感叹号,力透纸背。
她抬头看他,他正紧张地搓着手,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谢谢。”王甜甜轻声说,然后继续戴上耳机。音乐再次响起时,她忍不住又跟着哼唱起来。
杨强没有离开,就站在旁边听着。等她唱完一段,他突然开口:“你也喜欢这首歌?”
王甜甜摘下耳机,点点头。
“我喜欢它的副歌部分,”杨强说,“特别是‘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那句。虽然我还没谈过恋爱,但我觉得……如果真的
爱上一个人,就应该努力和她走到最后。”
王甜甜被他的话逗笑了:“你才多大,就想这么远?”
“十七岁啊,”杨强认真地掰手指,“再过三年二十,再过七年二十七,那时候就可以结婚了。我都计划好了,二十五岁之前
要事业有成,然后娶我最喜欢的姑娘。”
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认真到有些傻气。王甜甜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男生有点可爱。
喝完奶茶离开时,王甜甜走到门口,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杨强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立刻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虎
牙。
“喂!”他突然喊,“你是在岳县一中读书吧?”
王甜甜停下脚步,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也在那儿读书,”杨强跑过来,校服外套的下摆在风里扬起,“高二三班,杨强。你叫什么名字?”
“王甜甜。”
“王甜甜,”他重复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甜甜,这名字真好听。”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简单,笨拙,带着青春期特有的青涩和真诚。
两个星期后,女生宿舍楼下
王甜甜从图书馆回来时,远远看见宿舍楼下站着个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杨强。
他手里提着个纸袋,在初春的冷风里冻得直跺脚,鼻尖红红的,像只等待主人的小狗。
“王甜甜!”看见她,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这个……给你。”
王甜甜接过袋子,里面是条米白色的连衣裙,款式简单大方。她愣住了:“这是?”
“上次弄脏了你的裙子,”杨强挠挠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买了一条赔给你。我问了你们班女生你的尺码……希望没
买错。”
王甜甜提着袋子,感觉手里的重量很轻,心里的重量却很重。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礼物——不是长辈给的压岁钱,不是节
日里分的糖果,而是一个男生特意为她挑选的裙子。
“这很贵吧?”她轻声问。
“不贵不贵!”杨强连忙摆手,但王甜甜知道,对高中生来说,一条商场里的裙子意味着什么——那得是他勤工俭学多久才能
攒下的钱?
路过的女生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起哄:“哟,甜甜,男朋友啊?”
王甜甜的脸瞬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想解释,却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
杨强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突然鼓起勇气,一把抓过她的手,把袋子塞进她手里:“你收下!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倒退着走,朝她挥手:“希望你喜欢!”
那天晚上,王甜甜在宿舍试穿了那条裙子。意外的合身,米白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室友们围着她啧啧称赞:“甜甜,这
男生可以啊,眼光不错!”
“就是,尺码买得这么准,肯定偷偷观察你很久了。”
“从实招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甜甜被她们闹得满脸通红,心里却像被蜜糖浸过,甜得发慌。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裙摆扬起温柔的弧度。镜中的女孩眼睛
亮亮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原来被人在乎的感觉,是这样的。
从那天起,他们的交集多了起来。王甜甜想打工攒钱,杨强就介绍她去奶茶店兼职。工作中,他总是悄悄帮她多做一些;遇到
难缠的顾客,他会第一时间挡在她前面;她晚班结束,他会找借口“顺路”送她回宿舍。
“你其实不顺路吧?”有天晚上,王甜甜终于戳穿他,“你家在城东,学校在城西。”
杨强被揭穿,耳根通红,却还嘴硬:“我、我喜欢绕远路锻炼身体!”
王甜甜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笑声在夜空里飘散,像一串清脆的风铃。
一个月后,学校后山凉亭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如果高中生偷偷溜到学校后山算约会的话。
杨强早早等在凉亭里,手里攥着个红色的小盒子,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来回踱步,把准备好的台词背了一遍又一遍,却总觉得
不够好。
王甜甜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男生在月光下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像个准备上台却忘了词的小演员。
“你干嘛呢?”她忍笑问。
杨强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盒子差点掉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甜甜,你先闭上眼
睛。”
“为什么要闭眼?”
“你、你先闭上嘛!”
王甜甜看他急得额头冒汗,终于顺从地闭上眼睛。黑暗中,她感觉到脖子上有冰凉的触感——是一条项链。
“可以睁开了。”
王甜甜睁开眼,低头看见颈间挂着的银色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月亮,在月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甜甜,”杨强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山上的风轻轻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告白伴奏。王甜甜看着他紧张到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纯粹的期待,感觉自
己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杨强的眼睛像被点燃的星星,瞬间亮得惊人。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两个年轻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不知
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喜悦。
那是王甜甜的初吻。笨拙的,青涩的,带着奶茶的甜味和少年汗水的味道。她闭着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只有他的怀
抱是真实而温暖的。
从小到大,她从未被人如此珍视过。父母嫌弃她是女儿,爷爷奶奶说她“没用”,她像野草一样在忽视中长大。而杨强的出
现,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可是,早恋在高中是被禁止的,尤其在他们那样保守的小县城。
老师很快发现了端倪,找王甜甜谈话:“甜甜,你成绩很好,是有希望考上好大学的。现在谈恋爱,万一影响了学习,多可
惜?”
王甜甜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心里却倔强地想:我不会影响学习的,我还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
但她没想到,老师转头就通知了她的母亲。
那个周末,母亲从乡下赶到学校,在后山抓了个正着。王甜甜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母亲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揪着她的头发,
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
“不要脸的东西!老子花钱供你读书,你倒学会勾引男人了!”
棍子落在身上的时候,王甜甜没哭。但当杨强冲过来,用身体护住她,替她挨下那些重击时,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阿姨,都是我的错,您打我,别打甜甜!”杨强的背被打得砰砰作响,却还是死死护着她。
“杨强,你放手……”王甜甜哭着推他。
“不放!”他咬着牙,“死也不放!”
那场闹剧以班主任赶来而告终。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消息传回村里,添油加醋变成了“王家闺女不知检点,和男生鬼混还打
胎”。爷爷奶奶觉得丢脸,父母觉得愤怒,他们决定——不让王甜甜读书了。
“读什么书?读再多书还不是要嫁人?”母亲当着她班主任的面,硬生生把她从教室拖走,“跟老子回家,早点嫁人收彩
礼!”
王甜甜哭喊着,哀求着,指甲在教室门框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她看见同学们同情的目光,看见班主任无奈地摇头,看见窗外飞
过的鸟儿——它们那么自由,而她却被拖向一个早已注定的命运。
她被锁在老家二楼的房间里,像囚犯一样。窗户装了栏杆,门从外面反锁,每天只有送饭时才会打开。母亲甚至用狗链把她拴
在床脚,生怕她逃跑。
那些日子,王甜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趴在窗户边,望着远处的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杨强,你在哪里?
他来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来了。
先是熟悉的歌声,从窗外传来,轻轻的,却足够清晰:“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情难舍难了……”
王甜甜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扑到窗边。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看见杨强攀在窗外的大树上,像个笨拙的骑士,来拯救他的公主。
“杨强!”她压低声音,眼泪汹涌而出。
“甜甜,我来了。”杨强的手穿过栏杆,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还有爬树时划破的伤口,可握着她的时候,却那么用
力,那么坚定。
他们隔着栏杆拥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舔舐伤口。杨强告诉她,他去找过她班主任,去求过她父母,甚至跪在她家门口
一整天,换来的只是一盆泼出来的冷水。
“我不会放弃的,”他说,声音哽咽却坚定,“甜甜,你再等等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王甜甜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你走吧,别再来了。我爸妈会打死你的……”
话没说完,房门被猛地踹开。母亲举着棍子冲进来,父亲在楼下用长竹竿捅向杨强。王甜甜眼睁睁看着杨强从树上摔下去,重
重砸在地上,然后被父亲和弟弟拳打脚踢。
“杨强——!”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想冲下楼,却被母亲一把拽回,耳光像雨点般落下。
“臭婊子!你还敢叫!老子今天打死你!”
头发被扯掉一缕又一缕,脸上身上全是伤。可王甜甜感觉不到痛,她只是死死盯着窗外,盯着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求求你们,别打他了。求求你们。
求求老天,让他活着。
后来的事情,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父母决定把她卖给隔壁村的光棍,彩礼十五万。光棍不要了,他们又联系了人贩子,价格谈到了二十五万。
被狗链拴着的那些日夜,王甜甜准备好了小刀。她想,如果真要被卖,她就死在这里。至少,她的身体和心,都是干净的,都
属于那个为她挨打、为她爬树、为她唱《新不了情》的男孩。
交易那晚,人贩子来了。王甜甜握紧小刀,对着手腕,闭上眼睛。
可是预期的疼痛没有来,来的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呵斥声,和母亲惊恐的尖叫。她睁开眼睛,看见八个警察冲进房间,把人
贩子和母亲按倒在地。
而杨强,满脸是血,一瘸一拐地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甜甜,别怕,我在。”他的声音在发抖,抱着她的手却那么紧,紧到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原来,那晚杨强预感不对,提前报了警。他在山上蹲守,看见人贩子进村,立刻带警察赶来。
王甜甜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泪光,突然笑了。她抬起没被拴住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说完这句话,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医院醒来后,世界似乎变了个样。
父母在警察的教育下,勉强同意她继续读书。老师和同学们欢迎她回归,没有人再提那些难堪的往事。
只有杨强,不见了。
她去找他,却只见到他憔悴的母亲。阿姨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甜甜,阿姨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是……你看看我们家这情
况。”
杨强的父亲坐在轮椅上,两年前在工地出事,双腿残疾。家里欠着债,靠着杨强打工和母亲做零活维持生计。
“他爸的医药费,每个月光吃药就要两千多。甜甜,不是阿姨狠心,是我们真的……真的配不上你。”阿姨哭得说不下去,
“你成绩好,能考上好大学,以后会有大好前程。跟着我们家强子,只会拖累你。”
王甜甜站在那间破旧的平房里,看着墙上贴满的奖状——那是杨强从小到大得的,从“三好学生”到“数学竞赛一等奖”。他
那么聪明,那么努力,却因为家庭,连高中都没读完就辍学了。
她离开时,在巷口遇见了杨强。他刚从工地回来,满身灰尘,手上贴着创可贴。看见她,他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
没说。
两个人隔着五米的距离对视,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
高考前一周,王甜甜做了个决定。
她约杨强出来,说要喝酒。其实她没怎么喝,只是看着他喝,看着他醉,然后扶着他去了提前开好的小旅馆。
那一夜,她把自己给了他。没有犹豫,没有后悔,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用这种方式,给这段感
情一个句号。
第二天清晨,她在杨强醒来前离开,留下一张纸条:
「我把最好的留给我最爱的你。再见了,我的最爱。」
她以为这是结束,可杨强不这么认为。他在她学校门口等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像个固执的傻瓜。
王甜甜终于还是去见他了。她必须把话说绝,必须让他死心。
“你到底想干嘛?”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甜甜,我爱你……”
“爱?”王甜甜笑了,笑声里全是讽刺,“杨强,醒醒吧。爱能当饭吃吗?爱能治好你爸的腿吗?爱能让我走出这个小县城
吗?”
她看见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心里像被刀割,却还是咬着牙继续说:“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会考上好大学,去大城市,过
上好生活。而你,你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你能给我什么?”
“我可以努力,我可以……”
“够了!”王甜甜打断他,声音尖锐得自己都害怕,“我不需要你的努力,我需要的是现成的!你明白吗?现成的房子,现成
的车,现成的钱!”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扔向空中。碎片像雪一样飘落,落在他们之间。
“现在你看清楚了?什么最好的,什么最爱的,都是骗人的。”她转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杨强,我们都
现实一点。你配不上我,永远都配不上。”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开。跑出很远,躲进学校后山的小树林,才敢放声大哭。
她蹲在树下,一遍遍听着《新不了情》,哭到浑身发抖,哭到几乎窒息。
「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么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知道面对现实有多难,她知道放弃他有多痛。可是她更知道,如果她不放手,他会被她拖垮,会被她
的家庭拖垮。
那天,十七岁的王甜甜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她再也不需要爱情了。她只要钱,只要很多很多的钱。因为钱不会背叛她,钱
不会让她挨打,钱不会让她在爱情和现实之间做选择。
十年后的奶茶店,回忆戛然而止
王甜甜睁开眼睛,发现脸颊冰凉。她抬手一摸,全是泪水。
奶茶已经凉了,店里的音乐换成了轻快的流行歌。她低头擦了擦眼泪,再抬头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
是杨强。
十年过去,他变了,又好像没变。个子更高了,肩膀更宽了,脸上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坚毅。只有那双眼
睛,还和当年一样亮,看着她的时候,还是会微微发光。
“甜甜?”他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杨强?”她几乎同时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时间在那一刻静止。十年的光阴在他们之间流淌,带着青春的酸涩,成长的阵痛,和太多无法言说的遗
憾。
“好巧。”最后还是杨强先开口,他挠挠头——这个小动作,十年都没变。
“是啊,好巧。”王甜甜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杨强在她对面坐下,服务员过来,他点了杯和她一样的珍珠奶茶。等待的间隙,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你……”王甜甜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挺好的,”杨强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抢先回答,“开了家小装修公司,虽然不大,但能养活自己。我爸……前年走了。
我妈现在跟我住,身体还行。”
他说得很平静,可王甜甜听出了平静背后的艰辛。开公司、照顾生病的父亲、赡养母亲……这十年,他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你呢?”杨强看着她,“听说你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了,过得怎么样?”
王甜甜张了张嘴,那句“我很好”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想起自己现在的生活——被包养,挥霍着不属于自己的
钱,过着看似光鲜实则空洞的日子。
“我也……挺好的。”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杨强看着她,眼神复杂。他大概听说了什么,毕竟小县城里没有秘密。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点点头:“那就好。”
奶茶送来了,他低头喝了一口,然后轻声说:“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王甜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几个月前,她被高总带去参加一个饭局,在那里遇见了杨强。他当时是去谈生意的,却因为得罪
了某个领导,被为难得很惨。是她求高总帮他说了句话,才让那单生意成了。
“没什么,”她别开视线,“举手之劳。”
“对你可能是举手之劳,对我不是。”杨强很认真,“那是我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单大生意,如果没有那单,公司可能就撑不
下去了。”
王甜甜心里一酸。她还是像当年一样,见不得他受委屈。
“你还和那个人在一起吗?”杨强突然问,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王甜甜心上。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搅动着杯里的珍珠。那些黑色的小圆球在奶茶里沉浮,像她此刻的心情。
杨强看她的反应,大概明白了。他没再追问,只是说:“他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王甜甜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好?高总确实给她钱,带她见识上流社会。说不好?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玩物,随
时可以被替换。
“挺好的。”她最终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杨强沉默了。奶茶店里放着轻快的音乐,隔壁桌的情侣在说笑,一切都很热闹。可他们之间,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得
见彼此,却触碰不到。
“你还听这首歌吗?”王甜甜指了指音响——不知何时,店里又换回了《新不了情》。
杨强愣了愣,然后笑了,那个笑容里有太多王甜甜看不懂的东西:“听啊,怎么会不听。这些年,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
就听这首歌。听着听着,就想起十七岁那年,在奶茶店遇见的一个女孩。她穿着校服裙,扎着麻花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王甜甜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慌忙低头,假装喝奶茶。
“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努力,一定要配得上她。”杨强继续说,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虽然……虽然最后没能做
到。”
“别这么说,”王甜甜终于开口,声音哽咽,“你做到了。你现在有自己的公司,有能力照顾家人,你已经很厉害了。”
杨强看着她,眼睛里有水光闪动:“可是,还是没能配得上你。”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甜甜所有的伪装。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大颗大颗,砸进奶茶杯里。
“杨强,对不起……”她泣不成声,“当年那些话,我不是真心的。我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我,从来没有……”
“我知道。”杨强递给她纸巾,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件珍宝,“我一直都知道。”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她的口是心非,知道她的迫不得已,知道她那些伤人的话背后,藏着一颗比他更痛的心。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个哭,一个默默递纸巾。十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冲淡了怨恨,冲淡了不甘,只留下深深的
遗憾和心疼。
杨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工作电话。挂断后,他站起身:“我得走了,工地还有点事。”
王甜甜也跟着站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你……就要走吗?”
这个动作,这个语气,像极了十七岁那年,她在奶茶店门口叫住他的样子。杨强怔了怔,眼神柔软下来。
“嗯,得走了。”他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常联系。”
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和微信。杨强离开时,在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那一
刻,王甜甜恍惚觉得,时光倒流了,他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她,还是那个会为了一条裙子心动的女孩。
“甜甜,”他最后说,“要好好的。”
然后他推门离开,身影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王甜甜坐回座位,看着手机里新存的号码,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是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像极了他当年送她的那条项链的吊
坠。
店里,《新不了情》还在单曲循环。她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在熟悉的旋律里,哭得像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女孩。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怎么去爱。可是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她才发现,有些伤口从未愈合,有
些人从未忘记。
初恋就像那首老歌,旋律响起时,你才发现自己每个音符都还记得。哪怕十年过去,哪怕物是人非,那段旋律仍然刻在灵魂最
深处,一触即发。
窗外的阳光很好,街道上车水马龙。王甜甜擦干眼泪,给张雨夕发了条微信:「晚上一起吃饭吧,想和你聊聊。」
有些事,憋了十年,该说出来了。有些人,忘了十年,该重新想起了。
爱情如三月的花,曾经在狂风暴雨中凋零。但也许,只要根还在,只要春风再来,它还能重新绽放。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想,是时候去寻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