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不喜欢夏天。


    这个季节闷热又聒噪，蝉好像随时要吊死在树梢，呻吟着要把人的耳膜吵破。


    屋里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打着转吹热风，屋外拴着的狗都没有了对路过的人吼两句镇宅的闲心。


    “小枫，来吃西瓜。”奶奶从屋外喊他。


    他一把把手里的手机扔到床上，站起身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好。


    走出门老人正好把西瓜切好正抱着一块啃，见他出来咬着西瓜冲他笑，手上示意他快吃。


    江枫把门旁的马扎踢到桌子旁坐下，拿过一块西瓜，问：“甜吗？”


    老人咂摸一下嘴里的汁水：“甜得很，快吃！”


    江枫并不是很喜欢甜的东西，不干不净的啃了两块就去水龙头洗脸了。


    不喜欢啃西瓜。


    会弄得脸上手上都黏糊糊的，难受得很。


    正直下午三四点，太阳热烈而刺眼。


    江枫洗脸的水在地上闪了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路过的大人倒是不少，都是认识的人，高低还得打声招呼，不然又被扣上不懂礼貌没有嘴巴的帽子。


    江枫这样想着，转身欲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位同学？”温柔地女声唤住他。


    江枫转身，低头看到戴口罩的女孩。


    个子不高，站在他家门前的道路冲着他······大概在笑？


    江枫定了几秒，问：“怎么了？”


    女孩三两步走上前，身高大概达他下巴那里。


    她微微抬头看着他：“请问可以帮个忙吗？”


    江枫有点奇怪：“什么忙？”


    “今天晚上天快黑的时候可以和我去抓知了猴吗？”她笑。


    ······？？？


    江枫一时语塞，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他两个人连认识都不认识。


    女孩见他皱眉，好像有些尴尬，往后退了两步，但是眼睛还是在盯着他，带点胆怯和小心翼翼：“······可以吗？”


    虽然她这个样子实在可怜，但是江枫斟酌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不熟吧。”


    女孩抬着脸看他：“多说说话就熟了！”


    女孩戴着口罩，江枫看不清她的表情，唯一的想法就是——


    这女的到底捂不捂得慌？


    所以他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面无表情地拒绝：“不想。”


    说完又加了一句：“没什么急事的时候我就先走了。”


    继而转身，一点不拖泥带水。


    “诶！哥们儿！认识一下！我叫南梦柯！南柯一梦里那几个字儿！”女孩在后面喊，不像刚开口那样温和的声音，这次是清脆的，像极了夏天相碰的可乐杯一样清冽。


    江枫没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毫不留情的把门甩上。


    南梦柯看了咣一声响完的门几秒，眨眨眼：“好暴躁。”


    江枫同样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女的是不是动漫看多了有中二病啊。”


    本来这是个萍水相逢当偶遇神经病的小插曲，但是第二天早晨当他看见和他奶奶在枣树下相谈甚欢的南梦柯时，江枫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听见他这边的声音，奶奶望过来：“起来了？正好，这是搬到咱对面的柯柯，人家小姑娘可能干了，自己伺候自己，做饭洗衣服的，比你可强太多了。”


    江枫撇撇嘴：“我干的少吗？”


    奶奶却没有理会他，笑眯眯地看着南梦柯：“这就是我孙子，小枫。”


    南梦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看他，轻笑：“小枫，早上好！”


    江枫低头：“我大名叫江枫。”


    南梦柯从善如流：“好的，江枫。”


    “······”


    江枫这才发现南梦柯没戴口罩，露出了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并算不上惊艳，但是温温柔柔的，看着让人莫名舒服。


    奶奶没有感受到两个人的暗潮汹涌，继续笑眯眯地讲话：“柯柯啊，你开学在这上学还是回去？”


    “我在这上学呢。”南梦柯回答。


    家里的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见到南梦柯也不害怕，上来蹭她的裤脚。


    南梦柯低头看猫笑了一下，嘴上还在继续说，“不过等明年夏天我就走啦。”


    奶奶听到这惊讶了一下：“哦哟，自己住一年啊？”


    “他们有时候会过来。”南梦柯说。


    她全程在笑，得体又温和。


    江枫看着她俩说话，得出南梦柯是个得体招长辈喜欢的人的结论。


    实在是好奇如果她表现出昨天莫名其妙的一面的时候，自己奶奶会作何感想。


    两个人在哪里唠家常，江枫没有兴趣管这些无聊的琐事，走到一边撸了两把狗子，就转身回屋了。


    期间南梦柯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影，江枫不会知道。


    中午江枫简单的炒了两个菜，蒸好馒头，出门叫奶奶吃饭。


    老人不知道啥时候搬了个马扎出去，坐在对面大院的屋檐下，和里面的童奶奶在聊天。


    他走过去，童奶奶先看见他，对着他扬了扬下巴。


    奶奶看过来，他说：“吃饭了。”


    童奶奶摇着蒲扇笑着对奶奶说：“这是来叫你吃饭了，人家小枫真是大了。”


    奶奶嘴上不显：“都十八了！”但是头却摇了几下，难掩骄傲。


    奶奶慢慢地嚼着馒头，还抬着脑袋看电视上播的《穆桂英挂帅》。


    不知道脑子抽什么疯，江枫突然开口：“今天那女孩，她怎么个情况啊？”


    奶奶看他：“柯柯啊，好像是有啥事所以来这边的。


    就在你童奶奶家旁边，你有空可以去找她玩。”


    江枫垂眸，啃了一口馒头：“我和她一个小姑娘又不熟悉，干嘛找她。”


    ＊


    可是大概当一个新的事物突然闯入你的视线的时候，它就会频繁的在你面前多出现几次。


    就比如说，南梦柯。


    江枫无奈地看着路边蹲着的那一坨，心想也不知道撞什么邪了，出门溜达溜达也能看见她。


    他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想法，绕过她准备离开。


    倒是南梦柯好像有感应一样，本来盯着面前的草堆发呆的她，一个转头和江枫对上视线。


    她一下就笑了，噌一下蹦起来：“好巧啊！”


    江枫尬笑。


    她今天依然戴着口罩，傍晚的风带了点凉意了，轻轻吹起来女孩的碎发。


    她的眼睛在笑，好像很开心。


    南梦柯并不在意他没有回应，继续问：“你要去哪？”


    “随便转转。”江枫回答，末了添一句，“你呢？”


    南梦柯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刚到这里吗？不太熟悉，就自己先到处看看。”


    她说到这，低头看了一眼草堆，眼中闪烁着兴奋，“这里有一堆蚂蚁在搬碎饼干诶！”


    江枫凑上去看，干草中间，果然有一堆小蚂蚁忙忙碌碌。


    南梦柯还指着左边说：“你看你看，这有五只蚂蚁再搬一块大点的！”


    江枫很给面子：“哟！这些小东西还挺好玩儿。”


    “对吧对吧！”南梦柯笑，见缝插针，“你反正也是到处转，咱们一起呗？”


    江枫干脆利落：“不要。”


    “啊~”南梦柯失望的低头，“这么无情。”


    江枫不再看她，站直身体就离开。


    傍晚河边散步的人有很多，这个小镇老人很多，这个时候都喜欢成群结队的说笑遛弯儿。


    辅导班下课的小朋友被父母的电瓶车带着，兴奋地叽叽喳喳，还有结伴出去玩的少年。


    旁边骑变速车飞驰过的男孩子回头喊：“刘佳明！你行不行啊！你个菜鸡！慢的一批！！！”


    江枫被这一声吼震得耳膜一颤，后面的少年却是没听清，大概是他的喊声全被风吹散在街道上了。


    江枫总觉得身后有人，他回头，南梦柯站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冲他挥了挥手。


    “······”


    江枫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开始考虑需不需要去找个神婆，看看最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好在南梦柯只是安安静静地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出声，也不打扰他。


    江枫走过红绿灯的路口，在他迈上对面台阶的那一秒，绿灯转红，身后车辆开始穿梭。


    他停下，回头。


    看到南梦柯站在人行道边等绿灯，她也不急，甚至还低头巴拉着手机，白色的口罩应该是被汗水浸湿了，看上去有点湿漉漉的。


    一辆车穿过江枫的视线，等车行过，南梦柯已经放下手机，两个人视线相撞，南梦柯笑了起来，兴奋地抬起手隔着行人车辆朝他挥手。


    江枫难得没有转身，但是也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在绿灯重新轮回的时候，他才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天晚上江枫溜达到了离家挺远的一家书店买了一本高中物理五三。


    南梦柯这个时候知道凑上来了，她手里抱着一本新出的实体漫画：“你选的物理吗？好厉害啊，我物理都看不懂。”


    “不算很好，主要是不喜欢生物和化学，又得选个理科傍身。”


    “那也很厉害啦~”


    “······”


    回去的时候，南梦柯没有跟在他后面了，两个人很自然的并肩走到了一起。


    江枫发现南梦柯这个人还挺能絮叨的，而且好像也并不会在意他会不会回应。


    等她絮叨够了今天摸了几只狗，路过店铺的时候那个阿姨和她打招呼等一些无聊的琐事之后，南梦柯突然问：“诶，你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未来的话，那他现在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吗？”


    “？”江枫转头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么中二的问题，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说是不是很喜欢看动漫？”


    南梦柯没想到自己被反问了，她摇摇头：“会看，但也不是很多。怎么了？”


    “没事儿。”江枫说。


    明明晚上没了太阳，风也是有的，但是空气的闷热一点没减少。


    江枫感觉身上黏黏腻腻的，路过超市的时候走了进去打开冰柜拿出一瓶冰可乐，还不忘低头问南梦柯：“你要买什么吗？”


    南梦柯摇摇头，示意他把门关上，自己去了后面的货架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江枫没多想，只是觉得可能这两天女孩是特殊时期。


    走出超市，江枫拧开瓶盖，汽水打开“啾”的一声还没落下，江枫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可乐。


    他咽下可乐：“爽了！”


    南梦柯在旁边笑着说：“夏天真好啊。”


    江枫说：“闷热黏腻，有啥好的？”他思考了一下，“除了暑假。”


    “喝冰汽水不是很爽吗？”南梦柯问。


    “冬天在暖气房里面一样爽。”江枫反驳。


    “可是不能在室外这样一拿出来一打开声音一出热闹啊！”


    “这有什么好热闹的？就喝个汽水你个中二病小姑娘咋这么多戏？”


    “这怎么就戏多了！这叫热爱生活！”


    “啊对对对！”


    两个人吵吵闹闹气氛竟然已经开始熟络热烈起来。


    晚风吹起他们的衣摆，两个人在路灯下走着江枫竟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排斥感。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经验，江枫对于只要迈出房门就会在各种情境下遇见南梦柯这件事习以为常了。


    所以当他在院子里喂狗看到在大街上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南梦柯时，他无比自然的出声打了个招呼：“南梦柯！你哪来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