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日，距离集团滤镜设计大赛的海选投稿截止，还有不到5个小时。


    赵秋辰从来没有这么早登陆流金城。


    徐承佑还未在宅院里现身，她怀着一丝侥幸穿过大厅，往花厅里探入头——猿人果然已经在了。


    他在阳光的另一侧坐着，右脸倚靠着自己撑起的手，像一个安静的听雨人。


    只不过空气中播放的不是絮絮的雨水，而是转化为语音版本的粉丝信。


    “给猿人：感谢你在疲惫的生活中为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幸福的时光，真的辛苦了……”


    他不是讨厌粉丝信吗？


    赵秋辰看着猿人月亮般灰白的背影想。


    但她一时不忍破坏那气氛，便靠在门外不出声。


    “亲爱的猿人，希望在你苦恼、孤独、劳累的时候，可以记住：你是一个被爱环绕的人。不论偶像猿人还是作为普通人类的你，都给了我们努力生活的理由。所以在感谢你的同时，请你为自己着想，健康幸福地生活吧，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一直支持着你！”


    这封信播放完毕，赵秋辰深吸一口气，敲了花厅的门。


    猿人低了低头，手指轻轻擦过脸颊，之后才让沙发椅转向她。


    “你……哭啦？”


    “没有。”他否认道。


    看他这个样子，她觉得他一定是哭了。


    “我是想……之前你答应过做我的滤镜模特的，现在刚好有时间……”她像许愿一般紧张地提着要求，“其实我马上就要提交一个投稿，数据运算还需要时间……”


    “怎么办呢？”猿人的头从一侧偏向另一侧，不慌不忙地说，“我现在没心情。”


    赵秋辰窘迫地咬咬唇。


    猿人主动打破了安静的空气，向着她：“不如，我们来交易吧。”


    “嗯？”


    “我知道赵之斌让你过来的目的，昨天你跟他报告了什么？”


    这就是多头领导的难处吗？


    赵秋辰犹豫着该说还是不该说。


    “就……就是普通的工作汇报，你的工作，还有我的工作什么的。”


    他侧过身，沉吟片刻，说：“我重新考虑了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也需要休息。”


    “是……是吗……”


    “不过你毕竟是女孩，有些不方便，所以在我休息的时候你能回避吗？每天半个小时就够了。你只要在报告里如实写我这段时间在闭目养神。作为交易，我现在就可以做你的模特。”


    明明昨天她说的休息是让他下线的，现在的说法听起来还是在线上。


    不过她也没法计较那么多了。


    “休息倒是可以，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赵秋辰搓着手指，“那可以开始了吗？”


    “嗯。”猿人没有再拒绝。


    赵秋辰知道自己得快点抓住机会。


    她就地坐下，调出操作窗口，从中探入手，取出画笔和画板。


    画板上已经有一幅草稿，但仍有许多需要强化的细节。


    现在，她要像一只忘却了自我的切叶蚁，全心全意地对着精心挑选的树叶裁出心爱的形状。


    猿人似乎有自己的事要想，很快便出了神。


    在他的沉默里，赵秋辰描绘轮廓的手也变得迟钝。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你是不是并不想做一个偶像？”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猿人不是不想做偶像。


    相反，他一定是天生的偶像。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表面波澜不惊，眼中却有罕见的深情。


    “怎么了？”猿人注意到赵秋辰的样子比他更为呆愣。


    “哦，没什么。”赵秋辰回过神来，冲他微微挤眼，“你可以做出高兴一点的表情吗？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太……朦胧了。”


    猿人轻轻点头。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那升起的笑容格外温柔。


    赵秋辰看着他，虽然明白那回应她的笑容只是娴熟的服务——就像他给粉丝们供应的礼物，但她心中的阴翳迅速被刺眼的东西驱散了，胸膛也响起了鼓声，一跳，一跳，哦不是鼓声，是难受的心跳。


    呼，差点又被迷住了。


    她强行让右手动起来，虽然只是用笔勾勒一两下草稿。


    “你想做滤镜设计师吗？”猿人主动问她。


    “嗯。”她看向画板，用手中的笔修修补补，“我觉得滤镜是好东西，反倒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流金城这种屏蔽滤镜的地方存在，说实话，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不好过。”


    虽然猿人算是上级，但又不能完全算是上级，大概是因为这样，赵秋辰反而能够对他吐露这番心情。


    “到处都是滤镜的现实，到底有什么吸引力？”猿人又问。


    他的口气不像是炫耀，不像是讽刺，倒是像一个简单纯粹的请教。


    “你大概从来没有遭到什么不好的待遇吧。”赵秋辰笑他，“人是有偏见的。所以，与其被人强加偏见，不如自己选择想要的滤镜。像我这样相貌有缺陷的人，只有生活在滤镜里才不会马上被人看扁和笑话。”


    “你没有缺陷。”


    “嗯？”


    “等你知道真正缺陷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说了。”


    虽然不清楚猿人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赵秋辰从他的话里品尝出了一些体贴。“原来偶像和偶像也是不一样的。”她有点感慨，“你和金圣杰完全是两个类型。”


    猿人眼中的光彩熄灭了。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恢复了有距离感的模样：“画完了？”


    “哦，马上。”她担心他生气了，“我不是说我见过金圣杰，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最好不要和他有任何接触。”


    “金圣杰……吗？”赵秋辰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口，“你和他有结什么仇吗？”


    “我倒是很想和他聊一聊，但他最讨厌的事就是和我放在一起被提起了。”


    “你们的关系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是这样我才更想跟他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猿人靠上椅背：“我更受欢迎，是因为我更有吸引力。”


    “那你还是别说了。”


    赵秋辰收起画笔，将完成后的画稿放远一些审视，接着满意地点点头：“可以拿去做数据运算了。”


    完成美颜滤镜的设计图投稿需要三个步骤：


    第一，绘制出可以称作样板的静态脸孔图；


    第二，通过计算机的数据运算，生成能够匹配于人脸的动态滤镜；


    第三，将原始静态图与动态滤镜一同打包，通过美颜科技的专属通道提交。


    赵秋辰站起身，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上午9点。


    在喜欢唠叨的徐承佑到来之前，她还有些时间在虚拟计算机上安排滤镜的数据运算。


    “对了……”离开花厅前，她想起了要说的话，“偶像这个职业也没有你之前说的那么糟糕。偶像其实应该是给人慰藉，甚至传递梦想的。你刚才就帮助了我的梦想，我搞不好真的会变成你的粉丝。”


    走出花厅，赵秋辰倒吸一口凉气。


    难得说了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话，猿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准确地说，他的脸色反而变难看了。


    整个上午，在无我居大厅里的赵秋辰都坐立不安。


    她将滤镜设计稿数据运算的预览窗口缩小后摆放在身边，时不时就看一眼进度。


    “小赵，你今天怎么回事？”徐承佑不太高兴，“知道自己本职工作是什么吗？”


    “不好意思。”赵秋辰回避着责备的目光，继续整理成堆的粉丝信，“这些信都是经纪人筛选以后传过来的？猿人的经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们经纪人不是一个人。”徐承佑回答她，“是个团队。”


    他的目光本来被困在一堆行程计划中，现在他从繁忙中抬起头看了赵秋辰一眼，补充道：“真正的领导就是赵之斌，你的叔叔。”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你说。”


    “知道猿人是脸盲的，现在有多少人啊？”


    这是一个高度敏感的问题，徐承佑往四周瞧了瞧，压低声音说：“赵之斌赵总，加上我。本来就这两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你也不能说出去啊！签过保密协议了吧？”


    “知道了，徐……”赵秋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叫我佑哥吧。”


    “佑哥……”


    听到这个称呼，徐承佑将目光收回到行程表上，嘴角却得意地翘起。


    “那个金圣杰也不知道吗？”赵秋辰总觉得金圣杰掌握着猿人的什么秘密，“他和猿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来这里之前的事了。”徐承佑抬起头，“他们本来是同一家公司的，算是师兄弟吧，听说那时候两人关系还很不错呢。猿人一出道势头就很好，但是金圣杰一直在十八线。在这个圈子里，红还是不红这种事很难说的。”


    “嗯嗯。”赵秋辰点头。


    “后来金圣杰毁约，去了另一家公司，有了资本做靠背以后人气也一下子起来了。


    那个时候开始，他和猿人的关系就剑拔弩张了。


    凡是猿人参加的活动，金圣杰知道了就不会去。


    猿人也邀请过很多次和金圣杰见面，都被拒绝了。”


    “猿人还邀请过他吗？”


    “嗯。”徐承佑往花厅的方向瞅了一眼，凑近赵秋辰轻声说，“猿人说过一句话，说他犯过错。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犯过错？这情报真是令人好奇。


    虽然也不能说猿人就算个好相处的人，但金圣杰绝对不是和善的家伙。


    如果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瓜葛，她宁愿相信猿人多几分。


    “啊！”


    “怎么了怎么了？”徐承佑被赵秋辰的惊呼吓得不轻，毕竟他们刚才在讨论的都是敏感话题。


    “进度条……”赵秋辰捂住嘴，眼睛盯着身边的数据运算窗口，“和刚才比起来一点也没动。”


    “我还以为什么事……”徐承佑松了一口气。


    “12点之前，我要把作品投出去才行！”


    “是虚拟计算机不行吧，你得在线下找一台配置更高的电脑，不过啊……”徐承佑又往花厅方向瞧了瞧，“猿人要批准你的请假才行。”


    “哦！”


    赵秋辰刚站起身就被徐承佑叫住：“他不可能批准的。”


    “为什么？”


    “看在你喊我一声哥的份上，我跟你透露点消息。昨天你下班以后，我们其实花了一点时间讨论你的事。”徐承佑压着嗓音，导致这场谈话的两个人都显得鬼鬼祟祟。


    “我的事？”


    “虽然是我先提起的，但是猿人也非常认可，就是要用一些手段让你知难而退。比如专门给你分配无意义的工作内容，再想办法对你的工作挑刺；比如拉长你的工作时间，并且绝对不批准你的请假。除了没法克扣你的工资，其它方面我们倒是想了不少。”


    赵秋辰微张着嘴：“这是……职场PUA啊！”


    现在她开始相信，猿人倒是有可能比金圣杰更加恶劣。


    “所以你现在想请假是不可能的。”徐承佑耸耸肩。


    “佑哥，我该怎么办……”


    听到赵秋辰的声音，徐承佑有些心软：“你真的很着急？”


    “真的很急！怎么办，已经11点半了。”赵秋辰反复搓着手。


    “算了，我帮你去探探口风。”


    徐承佑在赵秋辰关注的目光中来到花厅门口，敲敲门：“那个，小赵有点事要下线一趟……听说是赵总在找她，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看她挺着急的……”


    猿人听到徐承佑的声音时正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指轻轻扣在唇边。


    眼前播放的电影进行到**，他的心情随之紧张起来。


    “怎么样？”赵秋辰的声音也在花厅外响起。


    “他没回我。”


    “要不我自己去说吧。”


    “等下。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在进行影片鉴赏，为了吸收演技需要全神贯注。你不怕他给你脸色看？”


    “可是我真的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他们的一连串对话在猿人那儿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叹了口气，暂停影片，关闭窗口。


    “我再试试吧。”徐承佑轻轻推开门，往里瞧了瞧，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你运气太好了，他好像睡着了。你趁现在赶紧下线吧，我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谢佑哥！”


    猿人已经坐回沙发椅，用右手撑着头，假装在闭目养神。


    两人的声音在花厅门外消失后，他才徐徐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