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御帐话淮南

作品:《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

    董璇儿听闻自家夫君被天王召去陪驾,心下暗喜,面上却只作平静,唯眼角眉梢流转的一丝光彩,泄露了内心的欣慰与骄傲。


    柳筠儿在一旁瞧得真切,眸光中不禁流露出几分艳羡,她与吕绍之事尚在未定之天,见此情景,自然心生感慨。


    王曜不敢怠慢,忙向母亲陈氏、尹纬、徐嵩、吕绍等人告了声罪,便随着那名前来传唤的小宦官匆匆出帐而去。


    御帐矗立在细柳原的高处,比寻常将领的营帐宏阔数倍,以厚重的明黄锦缎围成,四周羽林郎执戟肃立,帐顶矗立的秦字大纛在春风中猎猎作响。王曜整了整因连日奔波略显褶皱的天青色直裾戎服,深吸一口气,方才由内侍引着踏入帐内。


    但见帐中灯火通明,铺设着车师国进贡的繁花地毯。


    苻坚并未端坐御座,而是随意踞坐在紫檀木嵌螺钿云龙纹榻上,身着赭黄绫缎直裾袍,领缘袖口以金线密绣十二章纹,头戴一顶赤金卷云纹小冠,显得颇为闲适。


    太子苻宏与长乐公苻丕分坐左下首,苻宏穿着月白暗花绮缎深衣,腰束白玉带钩,气质温雅;


    苻丕则是一身绛紫团窠联珠对兽纹锦缎缺骻袍,足蹬乌皮靴,更显英武。


    右下首依次是破虏将军**、征虏将军石越、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


    **依旧身着鱼鳞纹明光铠,肩披猩红斗篷,风尘仆仆;


    石越穿着深青色菱纹绢武官便服,沉稳寡言;


    慕容垂则是一袭深红色菱格纹绫缎窄袖胡服,领口袖缘以银线绣着繁复的忍冬卷草纹,虽**无言,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之气;


    姚苌笑眯眯地把玩着手中青玉貔貅,身上宝蓝色联珠对鸭纹绸袍在灯下泛着流光。


    对面,**兴与**秋晴并肩而坐,**兴已换回深紫色龟背纹绫缎常服,**秋晴则仍是那一身利落的黑色菱纹罗窄袖胡服,墨发以一根银鎏金卷草纹簪松松绾住,少了几分沙场锐气,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清丽。


    此时帐内气氛融洽,苻坚正指着面前食案上一盘炙烤得滋滋冒油、撒着西域孜然与胡荽的羊肋排,对**笑道:


    “世明,快尝尝鲜,这是西域诸国进献的羔羊,肥嫩得很,正好犒劳你巴蜀征尘。”


    **忙叉手谢恩:


    “陛下厚赐,臣感念不尽。”


    姚苌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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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凑趣:


    “吕将军此番立下大功只怕日后这进献宫廷的羔羊都要紧着将军营里送了。”众人皆笑。


    王曜趋步上前至帐中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臣王曜奉召觐见陛下万岁!”


    苻坚目光含笑投来虚抬右手:


    “子卿来了不必多礼快平身


    “谢陛下。”


    王曜再拜起身后又向在座诸公团团一揖。


    “见过太子殿下长乐公诸位将军。”


    苻宏微微颔首温言道:


    “王参军辛苦了。”


    苻丕则笑容更显热络直接抬手示意:


    “子卿不必客气快请入座。”


    王曜目光扫过见**秋晴下首尚有一空位便径自走过去坐下。


    **秋晴见他过来一贯清冷的脸上竟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下意识地将身子稍稍往父亲那边挪了半分垂下眼睑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蒲萄酿。


    苻坚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唇角微弯却不点破转而问道:


    “子卿方才与你母亲、妻子团聚可还安好?朕将你匆匆召来未曾扰了你天伦之乐吧?”


    王曜忙欠身答道:


    “陛下言重了臣得沐天恩家人亦感荣耀。母亲与内子皆叮嘱臣定要尽心王事以报陛下知遇。”


    苻丕适时接口语气充满赞赏:


    “子卿孝义两全才兼文武实乃我等之楷模也。”


    他这话看似对王曜说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苻宏。


    **捻须笑道:


    “长乐公所言极是子卿虽年少然胆识谋略确非常人可及。穿越三百里险山奇袭敌后若非大智大勇断难成事**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他最后一句却是意味深长地问向**兴。


    **兴闻言虎目一睁声若洪钟:


    “吕将军此言深得我心!子卿此番不仅建功立业更是救了小女性命老夫……老夫感激不尽!”


    说着竟举起面前硕大的酒爵。


    “来子卿老夫敬你一爵!”


    说罢不等王曜回应便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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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曜连忙举爵:


    “**将军厚爱折煞晚辈了。同袍相助分所当为不敢言谢。”亦将爵中酒饮尽。


    征虏将军石越虽寡言此刻也看向王曜目光中带着审视与认可沉声道:


    “王参军临阵沉毅调度有方


    他顿了一顿似是无意间问道。


    “却不知王参军日后可想在哪部衙署历练?”


    苻宏、苻丕等人闻言都不由得放下酒爵看向王曜。


    王曜放下酒爵神色恭谨而坦然:


    “石将军谬赞曜年轻学浅唯知尽忠职守。陛下与大秦何处需要臣便往何处效力岂敢自择差遣?但凭陛下安排。”


    苻坚闻言脸上笑容愈盛显然对王曜这番回答极为受用抚掌道:


    “好!子卿有此公心朕心甚慰。”


    此时一直**的慕容垂缓缓开口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陛下臣虽与王参军初次晤面然早在犬子慕容农家书中便屡闻王参军之名。犬子直言王参军不仅太学经义精深于农事、刑名乃至天文地理皆有涉猎且见解独到。今日观之犬子所言不虚王参军于兵道一途竟也有如此造诣真乃奇才也。”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王曜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些许熟悉的影子那侃侃而谈、智珠在握的风采隐约与记忆中某个惊才绝艳的身影重合心下暗忖此子姓王又出身华阴莫非……


    与那位已故的冤家有何渊源?此念一生再看王曜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王曜对上慕容垂的目光谦逊道:


    “京兆尹过誉了道厚兄才学胜曜数倍其所言多为鼓励之词曜愧不敢当。天下学问看似门类殊途然其理本同譬如江河百川终归大海曜不过偶有所得妄加揣测实不敢当‘奇才’之名。”


    姚苌一直在旁笑眯眯地听着此刻眼珠一转目光在王曜与**秋晴之间打了个转忽然抚掌笑道:


    “哎呀呀听诸位这么一夸我倒越发觉得秋晴侄女与王郎君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呐!**将军你说是不是?这般佳婿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若不是姚某没有适龄的女儿定要抢先招赘了去!”


    他说得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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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谑,帐中气氛却顿时一凝。


    **兴闻言,面色瞬间变得极为尴尬,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秋晴更是猛地抬起头,俏脸飞红,又羞又恼地瞪了姚苌一眼,若非在御前,只怕早已发作。


    苻坚见状,笑骂一句:


    “景茂,休得胡言乱语!子卿早已成家,夫人董氏已有身孕,你在此胡吣什么?罚酒三爵!”


    姚苌豁然顿悟,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讪笑道:


    “哎呀!陛下恕罪,**将军恕罪,臣不知,臣失言,该罚,该罚!”


    说着,毫不含糊地连饮三爵,面上依旧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经此一闹,帐内气氛微妙的尴尬方才化解。


    宫人们适时端上新烹的茶汤,乃是以葱、姜、枣、橘皮、薄荷、酥等物与茶饼一同熬煮,香气浓郁,又奉上各色精致茶食,如雕胡饭团、裹蜜寒具、琥珀饧等。


    酒过三巡,食案上的炙肉、鹿脍、酸浆拌制的时蔬渐次撤下,换上了应季的樱桃、甘棠等鲜果。


    苻丕忽然放下手中银箸,目光转向王曜,神色转为郑重:


    “子卿,方才席间所言,皆是你巴蜀之功。然目下国家多事,四境未宁。淮南战事,不知子卿可有耳闻?彭超、俱难二位将军已渡淮水,正会攻盱眙,晋将谢玄率军数万屯于泗口,却观望未进。以你之见,此番淮南用兵,前景如何?”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王曜身上。


    苻坚亦放下茶碗,露出倾听之色。


    王曜心下一凛,知道此问非同小可,忙离席躬身道:


    “长乐公垂询,本不当辞。然曜人微言轻,且初涉军旅,于淮南全局所知不详。在座诸位皆国家柱石,久历戎机,深谙兵要,曜安敢在此班门弄斧,妄议军国大事?”


    苻丕却摆了摆手,语气笃定:


    “子卿不必过谦,你为**将军所拟那篇淮南方略,条分缕析,切中肯綮,丕已拜读,深为叹服。况且你此番巴蜀用兵,奇正相合,颇得兵法精髓,绝非寻常书生纸上谈兵。陛下在此,但说无妨,只当是集思广益。”


    苻坚也颔首道:


    “永叙说的是,子卿,今日帐中皆是朕之股肱,但抒己见,言者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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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天王也发话,王曜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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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脱不过,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方缓缓开口,声音清朗而沉稳:


    “既蒙陛下与长乐公不弃,臣便冒昧陈词。臣以为,彭超、俱难、邵保三位将军,自去岁秋末用兵,苦战近半载,方克彭城、下邳、淮阴等重镇,将士已然疲敝。


    他略一停顿,见众人皆凝神静听,便继续道:


    “如今贸然渡过淮水,会攻盱眙,战线骤然拉长,后勤转运愈发艰难。淮南之地,水网密布,河汊纵横,此乃晋军舟师所长,我军步骑之短。臣恐其凭借舟楫之利,或遣偏师迂回,伺机断我淮水粮道。届时,屯于泗口的谢玄若趁我军粮草不继、士气低落之机,挥师进击,彭、俱二将军背水临敌,退路堪忧,恐有……倾覆之虞。


    他这番话一出,慕容垂眼中精光一闪,持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王曜的目光充满了惊异。


    此子所言,竟与自己在太极殿宴会时的分析几乎如出一辙!他如何能有这般见识,难道真是天纵奇才?


    姚苌脸上那惯有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眯着眼睛打量王曜,心中同样翻腾不已,自己和慕容垂能看出其中凶险,是数十年沙场血火中磨砺出的敏锐嗅觉,这小子年未弱冠,此前不过一太学生,怎的也嗅出了这其中的味道?


    苻丕听着王曜的分析,面色变幻不定。


    他本意是想考校王曜,或许能听到些不同于慕容垂的见解,甚至暗中存了暗压慕容垂一头的念头,岂料王曜的看法竟与慕容垂不谋而合,这让他心中既惊且妒,更有一种急于将这等人才揽入麾下的迫切。


    他强压下复杂心绪,追问道:


    “那以子卿之见,该当如何?


    王曜从容答道:“依臣愚见,眼下之急,非在贪功冒进,而在巩固根本。应命彭超、俱难等部即刻放弃**盱眙,退回淮北,固守彭城、下邳等既得重镇,抚民积谷,精练士卒,待时机成熟,再图南下。若……若朝廷仍决意用兵,也应当诏令他处兵马即刻东下驰援,切不可让彭、俱二位将军独以数万疲惫之卒应敌!


    这番补充策略,又与慕容垂当日所言一般无二!


    慕容垂心中震撼更甚,恍惚间,王曜那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侧影,与他记忆中那位算无遗策、挥斥方遒的故人身影几乎重叠,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此子,莫非真是王景略之后?


    苻坚听罢,沉吟良久,目光扫过慕容垂,见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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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颔首,心中已有计较,叹道:


    “子卿与道明所见略同,皆老成谋国之言,淮南之事,容朕细思。”


    苻丕见父王如此说,知道再问无益,转而将话题引开,语气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子卿**通今,文武兼修,实在令人佩服。却不知君这般渊博学识,是如何修得的?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


    王曜谦道:“长乐公取笑了,天下间事物万殊,其理本一。譬如农事,欲得嘉禾,须知天时、察地利、尽人力,此中权衡,与治国用兵之道,岂无相通之处?刑名之学,明是非,定赏罚,求的也是一个‘中正平和’,与儒教‘致中和’之理暗合。臣不过坚信格物致知之理,于经史子集、百家之言乃至民生百态,皆留心学习,偶加揣摩,希冀能触类旁通罢了,实无他巧。”


    他这番话语气平和,苻丕听了,默然片刻,只是点点头,心中却暗道:


    “格物致知……说来轻巧,然能贯通者几何?此人之才,莫非真乃天授?”


    这场御前宴饮,王曜可谓锋芒初露,虽言辞谦逊,然其见识已深深震撼了在座众人。


    **秋晴在整个宴席中话语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偶尔落在王曜侧脸,见他与当世顶尖人物对答如流,不卑不亢,心中亦泛起波澜。


    她见王曜杯中酒尽,便会默默地再次为他斟满,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兴将女儿这番情态看在眼里,再想到王曜早已娶妻,且夫人即将临盆,心中不禁百味杂陈,又是惋惜,又是无奈,只得暗叹一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苻坚见时辰不早,便道:


    “今日欢聚,甚为尽兴,世明、子卿等远道归来,征途劳顿,早些回去歇息,来日方长,朕还需倚仗诸位,共襄大业。”


    众人闻言,皆离席拜谢天恩。


    (感谢“奕钘晨”兄弟的打赏支持,这一章特为你加更!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