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归途尘起

作品:《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

    辰时三刻终南山太乙峪尚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晓雾之中鸟鸣啁啾清越空灵与昨夜那诡谲森然的氛围判若霄壤。


    王曜推开厢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深深吸了一口凛冽而清新的山气只觉胸中浊闷为之一扫。


    病体虽已大致康复步履间仍有些虚软然眼神已恢复往日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较之以往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


    董璇儿与柳筠儿亦相继起身二人眼下皆带着淡淡的青影显是昨夜被王嘉那番“鬼话”搅得未能安枕。


    彼此相见眼神交汇间皆有一丝未散的余悸与尴尬。


    吕绍更是顶着一双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口中不住念叨着“速速离去为好”一边忙不迭地指挥着那两名留守护卫收拾行囊仿佛这庐舍周遭仍有无形之物窥视。


    众人草草用了些玄明准备的清粥与烤饼便至王嘉书房前辞行。


    王嘉已立于廊下依旧是那身深色粗布棉袍宽大的笠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下颌清癯的线条。


    玄明垂手侍立其后神情恭谨。


    王曜上前对着王嘉深深一揖言辞恳切:


    “先生活命之恩点拨之情晚辈没齿难忘。山居数日多有搅扰今番别过望先生保重仙体。”


    他语声微顿似是想再问些什么关于那梦关于那谶纬之言然见王嘉那副拒人千里的淡漠姿态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他日若有机缘晚辈定再登山聆训。”


    吕绍拱手董璇儿、柳筠儿亦随之敛衽行礼。


    王嘉微微颔首笠帽下的目光似在王曜面上停留一瞬声音平淡无波:


    “尘缘未了各自珍重去罢。”


    言简意赅并无半分挽留之意。


    众人再次拜谢转身踏上来时小径。


    积雪在晨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脚步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王曜走在最后忍不住回望一眼但见那简陋庐舍静卧于雪山环抱之中炊烟袅袅王嘉与玄明的身影已模糊在晨雾里恍若世外仙居


    行出百余步将入林深之处玄明却自后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两卷以葛布包裹的竹简气喘吁吁道:


    “王郎君留步!师父命我将此物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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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郎君。此乃师父平日读《易》偶得之心悟,及一些山野药石笔记,言或对郎君日后有所裨益,聊表数日相逢之谊。


    王曜郑重接过,入手微沉,心中感激与疑惑交织。


    王嘉赠书,绝非寻常,其意深远。


    他再次向庐舍方向遥遥一揖,方才将书简小心纳入行囊。


    看着王曜一行人身影渐次消失在蜿蜒山径的尽头,玄明回到师父身侧,终是忍不住心中憋了许久的疑问,低声问道:“师父,那王郎君病中所梦之事……血火交织,挚友凋零,当真……当真是天机示警么?莫非这天下,真要大乱了?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与困惑。


    王嘉默立良久,直至山风将他花白的须发吹得更加凌乱。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峦叠嶂,看到了不可知的远方。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缥缈,如同自亘古传来:


    “痴儿,梦耶?真耶?世间万象,亦假亦真。谶纬天机,玄之又玄,岂是凡俗可尽窥其奥?


    他顿了顿,侧首瞥了玄明一眼,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幽光:


    “那梦境所见,或许是未来万千可能之一隅,是冥冥气运投映于心湖的倒影,亦可能只是他心神激荡、忧思过甚所生的幻象,然其真切之感,刻骨之痛,又岂是寻常幻梦可比?


    玄明愈听愈是迷茫:“那……究竟是何意?


    王嘉仰头望向已现鱼肚白的天空,喟然长叹:


    “是劫是缘,是幻是真,皆系**,更在于一行。天命虽云莫测,然人事岂可尽废?他所梦之果,皆由前行之因所种。若他日后能持守本心,明辨时势,砥砺前行,或可于滔天巨浪中寻得一线生机,甚至……扭转乾坤,也未可知。若其心志不坚,随波逐流,甚或一步踏错,则梦中惨象,未必不会一一应验。


    他收回目光,看向玄明,语气转为深沉。


    “此梦是警示,亦是考验。是沉沦梦魇,畏缩不前,还是藉此明心见性,勇猛精进,皆在他自身抉择。我辈所能言者,止于此矣。


    言罢,王嘉不再多语,转身踱回那间堆满简牍、药香尚未散尽的书房,只留玄明一人立于院中,咀嚼着师父这番玄奥之语,望着空寂的山道,怔怔出神。


    下山之路,因几日来连续出晴,山雪融化,较来时已好走许多。


    但思及昨晚王嘉所言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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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仍小心翼翼,尤其是经过那处名为“清凉境”的佛舍时,但见精舍寂寂,院门紧闭,与前日香火袅袅、偶闻梵唱的情形迥异,在冬日荒山里平添几分萧索。


    吕绍脸色发白,连连催促:


    “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想起王嘉所言那“金身之下或藏邪祟”之语,更是头皮发麻,恨不得肋生双翅。


    连那两名护卫亦是不敢多瞧,低头加快脚步。


    及至楼观台,但见殿阁巍峨,掩映于雪松之间,云雾缭绕,本该是清修圣地,此刻在众人眼中,却因王嘉昨夜故事,蒙上了一层诡异色彩。


    想起那“面色苍白、足不点地”的清虚道长,吕绍几乎是拖着柳筠儿的手,小跑着穿过观前广场,口中不住道:


    “子卿,子臣他们定是等得急了,我等需再快些!”


    王曜见他们如此,心下虽觉王嘉之言多半是危言耸听,但身处其境,结合自身梦境,也不愿在此多作停留,只是步履沉稳,目光扫过那肃穆的殿宇,心中暗忖:


    道法自然,清静无为,纵有非常之事,亦非常理可度,罢了。


    董璇儿与柳筠儿更是紧紧相依,目不斜视,直到将那楼观台远远抛在身后,方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微微喘息。


    一路无话,众人埋头赶路。


    待到得山脚栖云里,已是暮色四合,远山衔日,洒下最后一片金红。


    那“听松居”客舍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也格外刺眼。


    八名早已等候在此的吕府护卫,见自家少主与柳行首安然归来,皆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为首一名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的老护卫快步上前,对着吕绍和柳筠儿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


    “二公子,柳行首!您们可算平安回来了!小的们在此已是第三日,若再无消息,便要再次上山去寻了!”


    吕绍见到自家护卫,底气顿时足了不少,但目光扫过这熟悉的客舍,想起王嘉所言“乱葬岗”、“埋尸最多处”,仍是心有余悸,强撑着架子问道:


    “赵叔,这……这客舍,你们这几日住着,可……可有什么异样?当真不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吧?”


    那被称作赵叔的老护卫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


    “二公子说哪里话!这听松居在此经营数十载,往来客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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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子无数从未听闻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就是寻常山居客舍夜里安静些罢了!”


    柳筠儿见状知吕绍心结未解温言接口道:


    “赵护卫我们是听说……此地早年是否并非村落而是……掩埋无主尸骸之处?”


    她问得含蓄然那赵护卫久历世事立时明白过来不由失笑:


    “柳姑娘二公子这是从何处听来的乡野怪谈?栖云里建村已逾百年虽非富庶却也世代安居从未听闻有此等事。这客舍更是近二十年所建选址乃是看中此地背风向阳景致清幽岂会建在那等不祥之地?定是些山民以讹传讹吓唬外客的。”


    闻听此言吕绍方才将信将疑又再三确认赵叔及另外几名本地雇来的仆役皆不知晓所谓“乱葬岗”之说这才勉强放下心中大石嘟囔道: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邪乎……”


    然而经此一事


    是夜众人虽宿于熟悉的客舍然吕绍辗转反侧窗外风声鹤唳皆疑为鬼哭。


    董璇儿与柳筠儿同住一室亦不免回想起王嘉所言心中惴惴。


    唯有王曜经历生死大病与那场震撼心灵的对话心志反而愈发沉静虽亦有所思却不再为外物所轻易扰动一夜安眠恢复精神。


    次日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吕绍便一反常态地早早醒来竟是比惯常起身极早的王曜还要迅捷。他几乎是跳着脚催促护卫:


    “快!快!套车!装行李!即刻返程!这鬼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


    赵叔等人不敢怠慢连忙行动起来。


    不多时两驾马车已准备停当驾车的正是那两名随同下山的护卫其余八名吕府护卫则各乘骏马护卫在侧。


    王曜与董璇儿共乘一车吕绍则与柳筠儿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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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


    马车辚辚驶离了栖云里踏上较为平坦的官道。


    直到将那终南山的巍峨轮廓远远甩在身后沐浴在冬日清晨略显苍白的阳光下车中众人方觉那连日来萦绕心头的阴寒鬼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返人间的恍然与疲惫。


    董璇儿悄悄松了口气侧眸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王曜见他眉宇间虽仍有倦色但气息平稳放下心来自己也倚着车壁假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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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半晌官道之上忽闻前方传来沉闷如雷的蹄声及步伐紊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地微微震颤。


    王曜倏然睁眼撩开车帘望去。


    只见一支绵延近里的军队正与他们交错而行


    队伍中步骑交加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甲胄虽然鲜明军容却不甚整肃士卒面上也大多带着征尘与疲惫之色。粗略观之当有数千之众。


    王曜心中一凛忙令车夫将马车驱至道旁避让。


    吕绍的马车也随之停下。


    吕绍探出半个身子望着那浩浩荡荡的军队圆脸上满是惊奇凑过来对也已下车站立的王曜问道:


    “子卿看这架势莫不是朝廷又要往襄阳增兵了?这仗要打到何时是个头?”


    王曜凝目细观队伍行进方向又看了看旗帜番号缓缓摇头面色凝重:


    “支援襄阳应东出蓝田走武关道向南才是。而此军行进乃是向南往子午谷方向。若我所料不差其目标恐是汉中。”


    “汉中?”吕绍愕然。


    “汉中如今能有甚战事?莫非……”


    他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王曜接口道:“你可还记得年初子臣曾言梁州刺史韦钟率军东出攻打晋之魏兴郡梁州腹地必然空虚。如今魏兴郡累攻不克战事迁延蜀中乃至巴蛮那些觊觎之辈难保不会趁此时机有所异动。故此军前往怕是欲镇抚梁州以防后院起火。”


    他目光追随着那行进中的队伍心中思绪翻涌。


    连年用兵国力虚耗已显如今东西两线皆需分兵作战苻坚一统四海之志固然宏大然这千钧重担天下黎庶可还承受得起?


    想起梦中那烽烟四起、尸横遍野的景象胸口不禁一阵发闷。


    吕绍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这汉中……也不太平了?”


    正当他二人言语之际忽见队伍中段一队骑兵自队伍侧后方疾驰而来为首那骑士身着火红披风一身银色细鳞软甲脸覆面具身形矫健脑后束着的高马尾随着乌骓马的奔驰而飒飒飞扬虽只是惊鸿一瞥的侧影且很快便超越车驾没入前行队伍的烟尘之中但那似曾相识的背影那干脆利落的骑姿却让王曜心头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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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她?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一抹迅速远去的赤色身影,直至其完全消失在尘土与兵甲之中。


    心中一时思绪翻涌,忽想起年初东郊官道上那对步履蹒跚、艰难求生的祖孙,那个傲娇冷冽却又英姿飒爽的身影。


    种种画面交织…….竟与前些日那场噩梦中**秋晴身披嫁衣、走向他人的决绝背影渐渐重合……令王曜一时怔忡。


    董璇儿一直留意着王曜,见他凝视那远去的骑兵方向,神色有异,不由轻声问道:


    “子卿,方才过去那人……你可是认得?”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王曜蓦然回神,收敛了面上情绪,缓缓摇了摇头,将那份莫名的悸动与疑虑压下,平淡道:


    “并无,只是看他们策马奔过,随意观瞧罢了。”


    他不想在此刻多生枝节,更不愿让董璇儿多心。


    董璇儿见他否认,虽觉他方才神情不似全然无关,但也乖巧地不再多问,只柔声道:


    “连日奔波,你也劳累了,回长安正好好生将养几日。”


    王曜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那支秦军远去的方向,尘头尚未落定,如同这纷乱时局,前路莫测。他沉默片刻,对驾车护卫道:


    “我们走吧。”


    车马再次启动,沿着宽阔的官道,向着帝都长安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行去。


    身后,是终南山的巍峨身影与渐渐平息的征尘;前方,是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帝都,以及等待着他的、未知的仕途与命运。


    官道漫长,尘土飞扬,载着满车心事,融入这暮色将临的苍茫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