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楼观台问道

作品:《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

    暮色四合山风寒峭楼观台雄浑的殿阁轮廓在雪光与渐浓的夜色中愈发显得庄严肃穆。


    苻朗率先步至那以巨木造就、未施朱漆的质朴山门前早有知客道人闻讯迎出。


    为首者乃是一位年约五旬、身着青色道袍、头戴逍遥巾的老者面容清癯目光澄澈见苻朗便稽首笑道:


    “乐安男去岁一别今朝再临山野之地蓬荜生辉。”


    言语间气度从容显与苻朗相熟。


    苻朗忙还礼


    “清虚道长别来无恙!苻某此番叨扰实因王命在身需往太乙峪寻访子年兄途经宝地天色已晚特借贵观一隅暂歇还望行个方便。”


    随即侧身引见身后诸人。


    “这几位皆是苻某挚友太学英才杨定杨子臣及其夫人安邑公主吕绍吕永业王曜王子卿徐嵩徐元高尹纬尹景亮以及柳娘子、董娘子。”


    清虚道长目光扫过众人在杨定英武、吕绍圆滑、王曜沉静、徐嵩温良、尹纬冷峭等各异气度上略作停留又对苻笙、柳筠儿、董璇儿三位女眷微微颔首皆以道礼相待不卑不亢尽显方外之人的超然。


    “诸位施主远来辛苦观中虽陋尚可遮风避雪请随贫道入内。”


    一行人踏入山门但见殿宇依山势而建虽无雕梁画栋之绚丽然青石为基巨木为柱飞檐舒展格局宏大自有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朴厚重之气。


    院中**数株枝干虬结积雪压枝更添苍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与松柏冷香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的钟磬之声令人心神为之一静。


    清虚道长引众人至主殿“说经台”前此殿据传便是当年老子为关令尹喜讲授《道德经》之处。


    殿内并不十分宽敞光线昏黄正中供奉老子塑像泥胎彩绘已显斑驳然其清癯睿智之态宛然。


    四壁空空唯地面设有多方蒲团显是日常讲经诵课之用。


    氛围庄严肃穆吕绍原本还想嬉笑几句见此情景也不由收敛神色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


    “此乃敝观根本祖师传道圣地。”


    清虚道长声音平和如叙家常却自含分量。


    “数百年来香火不绝道脉绵延。虽经世事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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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道法自然’之旨,始终为此山此观之魂。”


    他简要述及楼观台历史,自尹喜结草为楼,观测星象,至老子西行在此驻跸讲经,再到后世道徒在此弘法修行,言语间充满对先贤的景仰与对道统传承的自豪。


    苻朗听得频频点头,接口道:


    “道长所言极是。苻某每至此处,便觉尘虑顿消,神思清明。遥想老子当年,紫气东来,于此五千言剖玄析微,开华夏智慧之新境,何其壮哉!”


    他转向王曜等人。


    “子卿、景亮、元高,尔等皆博学之士,对此有何高见?”


    王曜肃立殿中,仰观老子圣像,只觉一股穿越时空的宁静智慧扑面而来,连日跋涉的疲累与心中纠缠的纷扰,在此刻似乎都被这古老殿宇的沉静气息所安抚。


    他沉吟片刻,方道:


    “《道德》五千言,微言大义,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其言‘无为而治’,非真无所作为,乃顺物之性,因势利导,至简至易而天下理。曜尝思,为政若得此意,去甚去奢去泰,使民自化自正自富自朴,或可达致真正的太平。”


    他此言既是对经典的领悟,亦隐含对当前连年征伐、苛政扰民现状的反思。


    尹纬立于殿角阴影中,闻言冷冷道:


    “老子之论,固然高妙,然则当今之世,列国纷争,强权即公理,空谈‘小国寡民’、‘绝圣弃智’,无异于缘木求鱼。道虽至高,难御虎狼之师;德虽至厚,难填饕餮之欲。”


    其言犀利,直指现实与理想的矛盾。


    徐嵩则温和反驳:


    “景亮兄此言差矣,道为体,法为用。老子亦云‘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岂可因世道艰难,便全然否定大道根本?譬如这终南山,纵有风雪雷霆,其厚德载物之性未尝稍改。为政者若能心怀敬畏,效法自然,持守中正,未必不能化解戾气,渐臻治境。”


    清虚道长静听诸子争鸣,面露微笑,并不置评,只道:


    “诸位施主皆具慧根,见解各异,正是道枢所在。‘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本无言,因言显理,理虽万千,终归一本。”


    他巧妙地将争论引向更高层次的哲学思辨,展现了道家的包容与深邃。


    吕绍对这些玄谈兴趣缺缺,注意力早已被殿外院中一株形态奇崛的古松吸引,低声对身旁的柳筠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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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筠儿你看那松树歪歪扭扭倒有几分趣致若移栽到咱家园子里再配以奇石……”


    柳筠儿微微蹙眉以目示意他噤声低声道:


    “此乃清修圣地二郎慎言。”


    吕绍讪讪住口却仍忍不住四处张望。


    杨定与苻笙并肩立于殿门处苻笙倚着夫君轻声道:


    “这地方虽古朴却让人心里安宁。”


    杨定揽住她肩头颔首道:


    “不错比长安那些喧嚣宴饮之所更令人心静。只是……”


    他望了望殿外渐浓的夜色。


    “山中清苦只怕委屈了你。”


    苻笙摇头将身子靠得更紧些:


    “有子臣在去哪里我都安心。”虽显娇气然话语中的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董璇儿一直悄然留意王曜见他与清虚道长、苻朗对答神情专注目光清亮与平日沉郁之态迥异心中暗喜。


    她趁众人不注意挪至王曜身侧假意观看壁上一幅模糊的云气壁画低声问道:


    “子卿听闻此观历史极为悠久果真始于老子讲经之时么?”


    王曜正沉浸在思辨之中闻她相询心情较之前稍缓兼之身处道境心胸亦开阔些许遂耐心解释道:


    “据《史记》及道门典籍所载周室衰微老子见天下将乱遂西行遁隐。至函谷关关令尹喜强留之老子乃于函谷关著《道德经》五千言而后尹喜辞官迎老子至终南山故宅老子遂于此定居讲经


    他引经据典叙述清晰虽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董璇儿听得入神仰脸看他眸中闪动着钦佩与倾慕的光芒:


    “原来如此一部长存寰宇的经典竟源于这深山古观之中当真不可思议。”


    她顿了顿又似不经意般轻声道:


    “见你于此畅言大道神采奕奕较之在长安时更显从容。”


    王曜闻言心头微动侧首见她容颜在昏黄光影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娇蛮多了几分温婉兼之发髻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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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那日萨宝胡肆的荒唐心下虽仍感复杂然此刻山境清幽道氛涤荡那强烈的抵触与羞愤似乎已淡去了许多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与无奈。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她的关切随即移开目光重新投向老子圣像默然不语。


    董璇儿察言观色知他心防稍懈亦不纠缠只静静立于一旁共享这片时安宁。


    清虚道长见众人皆有倦色便道:


    “观中仅有贫道与弟子三十余人清修屋舍狭小并无多余客舍安置诸位。后院尚有数间存放杂物的库房虽简陋却可遮蔽风雪。若诸位不弃可在彼处暂歇贫道命弟子取些干净芦席铺地。”


    苻朗忙道:


    “岂敢劳动道长与各位仙长!我等自行安置即可能得片瓦遮头已感盛情。”


    他转身对杨定、王曜等人道。


    “我等便依子卿先前所言于观中库房内搭设帐幕埋锅造饭自给自足绝不扰观内清静。”


    杨定、王曜等皆表赞同。


    于是清虚道长引众人至后院果然见几间以石木搭建的库房虽堆放着些柴薪、农具倒也干燥整洁。


    观中道士帮忙清理出一片空地又送来些清水、干柴。


    众人随即忙碌起来。


    护卫仆役们分头行动有的卸下行囊取出携带的牛皮帐幕支架在库房内寻稳妥处搭建;有的在院中避风处垒石为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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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集枯枝点燃篝火架上铜釜烧煮雪水;有的取出干粮、肉脯、米粟准备晚餐。


    一时间寂静的后院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吕绍瘫坐在一个米袋上捶着腿哀叹:


    “可算能歇歇了!这山路走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柳筠儿默默递过水囊又从随身小包裹中取出一盒精致的果脯递给他。


    吕绍接过顿时眉开眼笑:


    “还是筠儿心疼我!”


    柳筠儿淡淡一笑转身去帮侍女整理带来的寝具姿态优雅即便在此杂乱环境中亦不失行首风范。


    杨定与苻笙则选了库房一角较为干净处由侍女铺设厚厚毡毯。


    苻笙靠着杨定坐下娇声道:


    “子臣我脚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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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定蹲下身,毫不避讳地替她除去靴袜,见其足底果然磨出几个水泡,心疼道:


    “待会用热水敷过,我再与你挑破上药。”


    说着,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


    苻笙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眼中满是甜蜜。


    徐嵩与尹纬共处一隅。徐嵩帮着尹纬铺展席褥,口中犹自回味方才殿中争论:


    “景亮兄,方才你所言‘道难御虎狼’,虽似有理,然则史迁有云‘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岂是全然无用?”


    尹纬自顾自整理书箧,取出那卷未曾离手的《鬼谷子》,闻言头也不抬,漠然道:


    “元高既醉心于此,何不就此留下,冠巾出家,也好日夜参详这‘无成埶,无常形’的妙理?”


    徐嵩被他噎得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知他性情如此,不再多言。


    王曜主动承担起协调之责,与护卫首领清点物资,安排值守。


    董璇儿见状,也挽起袖子,不顾侍女劝阻,亲自去篝火边帮忙照看釜中粥饭。


    她动作虽略显生疏,却极为认真,火光映照下,额角鼻尖渗出细密汗珠,那张明艳脸庞更添几分生动气息。


    王曜目光掠过她忙碌的身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无奈、歉疚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滋生。


    苻朗则与清虚道长立于廊下,借着篝火与灯笼之光,低声交谈。


    他取出那卷《苻子》书稿,恳请道长指点。清虚道长略翻阅数页,颔首道:


    “乐安男文采斐然,思虑深湛,于百家之说融会贯通,颇有见地。然则……”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


    “文章之道,贵在载道明心。乐安男既心慕逍遥,何不将更多山林之气、自然之理融入笔端?使读者观之,如临清泉,如沐松风,或可得大自在。”


    苻朗闻言,如醍醐灌顶,肃然长揖:


    “道长一语中的,苻某受教!近日困于俗务,心为形役,笔下难免带些滞涩之气。明日若能寻得子年兄,定要与他好好讨教这山林清趣,自然至理。”


    清虚道长微微一笑:


    “王先生性情高洁,踪迹飘忽,乐安男明日寻他,亦需随缘,不可强求。”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粥饭香气弥漫开来。


    众人围坐火旁,分享着简单的晚餐,虽远不及平日精细,然饥肠辘辘之下,亦觉可口。


    饭后,帐幕已搭设妥当,众人各自归帐歇息。


    库房之外,山风呼啸,松涛阵阵,愈发衬得观内一片安宁。


    王曜卧于帐中,听着窗外风声,回想日间所见所闻,老子之道、尹纬之辩、徐嵩之诚、苻朗之求,乃至董璇儿那悄然转变的态度,皆如画面般掠过心头。


    在这道教祖庭的庇护下,他深感个体于历史长河、天地大道间的渺小,然那颗经世济民之心,却并未因这片刻的出世之想而消磨,反似被山泉洗过,愈发清晰坚定。


    远处,值夜护卫的脚步声与观内隐约的诵经声交织,在这终南雪夜中,共同守护着这片难得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