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银钗还秋水

作品:《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

    约莫一炷香后厅外廊下传来脚步声


    此人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下抿带着几分矜持与审视。


    他本是路过目光随意扫入客厅见到独自安坐的王曜脚步顿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探究。


    正是那长安令苻登。


    他今日借呈送公文之便来将军府实则是想寻机再见**秋晴不料得知**兴父女皆被召入宫正悻悻欲归却不意在此见到一个绝意想不到的身影。


    苻登整了整衣袍迈步进入客厅脸上挤出一丝看似随和的笑容:


    “这位郎君面生得很不知在此等候哪位大人?”


    王曜见来人身着官服气度不凡虽不认得仍是起身拱手依礼答道:


    “在下太学生王曜在此等候**秋晴**统领。”


    “哦?太学生?”


    苻登目光在王曜洗得发白的青衫和腰间的银鱼袋上扫过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


    “本官长安令苻登。王生与**统领相识?”


    他自顾自地在王曜对面的一张坐榻上坐下姿态看似放松实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苻县君。”


    王曜再次行礼不卑不亢道:


    “日前在南郊偶遇一桩不平事幸得**统领仗义执言化解干戈。在下明日将返乡度田假特来向统领致谢。”


    “原来如此。”


    苻登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统领巾帼英雄性情豪爽最是怜贫惜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常事。王生不必过于挂怀。”


    他话语听起来像是夸赞**秋晴实则将王曜归入了需要被“怜惜”的“弱”者之列。


    他话锋一转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知王生籍贯何处?在太学中师从哪位博士?此番季考成绩如何?”


    问题接连抛出看似关心后进实则盘查意味十足。


    王曜心中微凛隐约感到对方来意并非简单寒暄但仍据实回答:


    “在下弘农华阴人氏。在太学中多蒙祭酒王公、司业卢公及诸位博士教诲。此次季考侥幸位列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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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农华阴……嗯,好地方,季考第五,看来王生也是才学出众之辈。”


    苻登点了点头,语气却平淡,听不出多少真心赞许。


    “能入太学,得蒙天恩赐羽林郎衔,更是前途无量。当以学业功名为重,力求上进,方不负平生所学,亦不负……他人之望。”


    他语速放缓,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王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王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沉声道:


    “县君教诲的是,在下谨记。”


    苻登仿佛很满意他的态度,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更为推心置腹:


    “王生啊,有些话,本官或许不当讲,但看你是个明白人,便多嘴一句。**统领身份特殊,不仅是**将军爱女,更是陛下亲封的巾帼校尉,掌管将军府亲卫,日常公务极为繁忙,且……且多有不便之处。寻常人等,若无紧要公干,实不宜时常前来叨扰,以免引人闲话,徒增烦扰,于她清誉亦有碍。这其中分寸,想必王生能够体会。”


    他顿了顿,观察着王曜的神色,又补充道:


    “其实统领也时常感慨,身处其位,诸多不便,寻常交往亦需避嫌。想必她助你之时,亦是出于公心义理,并未期冀回报。王生这份谢意,本官可代为转达。你安心回乡便是。”


    这番话,看似劝诫关怀,实则句句暗藏机锋,将王曜与**秋晴划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并隐隐暗示这是**秋晴本人的意思,警告王曜当知难而退,勿要再有攀附纠缠之念。


    王曜听完,面色依旧平静,但眸光深处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并非愚钝之人,自然听出了苻登话语中的排拒与警告。


    想起毛秋晴平日冷冽的性情、利落的作风,再思及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苻登所言,似乎也合情合理。


    原来那日的相助,在她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桩无需挂怀的“公务”。


    自己此番前来,或许确是唐突了,甚至可能真会为她带来困扰。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如微风拂过湖面,悄然掠过心底,虽轻,却留下了清晰的涟漪。


    他沉默片刻,再次拱手,声音平稳无波:


    “多谢县君提点。是在下思虑不周,欠妥了。”


    苻登见目的达到,脸上笑容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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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几分起身道:


    “王生能明白就好年轻人前程远大好自为之。本官还有公务先行一步。”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曜一眼转身离去。


    苻登走后客厅内重归寂静。


    王曜独自立于案前目光落在方才仆役送上、自己并未多饮的茶水上茶叶已渐渐沉底。


    他自怀中取出一个以素布包裹的小巧物事又环顾四周见厅内主位旁设有一张较高的案几似是主人平日放置临时物品之所便走过去将那小布包端端正正置于案几显眼之处。


    刚放置妥当厅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田敢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歉意:


    “王郎君久等了!方才处理完手头那点琐事。我已派人去宫门附近候着若见统领回来即刻禀报。你再稍坐片刻想必……”


    “田兄不必麻烦了。”


    王曜打断他神色平静地拱手一礼。


    “方才想起时辰已然不早归程尚远恐耽误了明日行程。在下就此告辞。**统领处心意已表改日若有机缘再行拜谢。”


    田敢一愣忙道:


    “这……这怎么就要走了?统领应该快回来了!再说你大老远来这一趟……”


    王曜微微一笑语气却坚决:


    “多谢田兄盛情实在是不便久留告辞。”


    说罢不待田敢再挽留便转身向外走去。


    田敢看着他青衫磊落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廊庑转角张了张嘴一脸错愕与不解只得挠挠头: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阵迅疾而熟悉的脚步声自府门方向传来穿过演武场直趋客厅。


    **秋晴一身风尘显是得了消息急急赶来。


    她踏入客厅目光迅疾一扫厅内却空无一人唯有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府中的清简气息。


    她眉头倏然蹙起刚要转身去问眸光却定格在主位案几之上——那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折叠整齐的素色布包。


    她快步上前拿起布包打开。


    一枚熟悉的银钗静静躺在其中云纹钗头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流转着淡淡的、冰冷的光泽。


    正是她那日掷给胡空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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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救急的那一枚。


    **秋晴捏着银钗指尖微微收紧钗身的冰凉透过皮肤渗入心底。


    她霍然转身疾步走出客厅正遇见闻讯赶来的田敢。


    “王曜呢?”


    她声音清冷比平日更添几分急促。


    “统领您可回来了!王郎君他……他等了您一阵约莫两刻钟前说是怕耽误明日行程执意走了属下也没拦住……”


    田敢连忙回话。


    **秋晴目光锐利如箭:


    “他等候期间可有何人来过?”


    田敢努力回想了一下道:


    “属下当时去处理军务了不在跟前。不过……方才听在附近洒扫的杂役说好像……好像看到长安令苻大人进来过还与王郎君在厅内叙了几句话。”


    **秋晴闻言眼眸中瞬间寒芒大盛一切已然明了。


    她紧抿着唇捏着银钗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胸中一股难以名状的愠怒与复杂心绪翻涌而上最终化为一记冰冷的凝视投向苻登离去已久的方向。


    厅外暮色渐合。那枚失而复得的银钗静静躺在她掌心冰凉却仿佛带着一丝刚刚离去不久的、那个青衫少年掌心残留的微温灼得她心头莫名一窒。


    翌日清晨寅时方过太学东门外已是人声渐起。


    青灰色的高墙下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静静停驻骏马不时打着响鼻踏动蹄铁在微明的晨光中溅起细小的尘埃。


    吕绍府上的健仆们早已忙碌开来将最后几口沉甸甸的箱笼稳妥安置上车又以软帛细心擦拭着车辕雕花处的浮灰。


    王曜与徐嵩并肩立于门侧。


    他的行囊简单一个背篓内装几卷紧要书简、两件换洗衣物、胡空所赠葛布、阿伊莎给的胡饼与马奶酒早已吃完空囊也仔细收好了还有那包预备带给母亲的饴糖蜜枣。


    “元高真不与我等到洛阳玩玩?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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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盛美酒管够!”


    吕绍的声音洪亮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团花锦袍腰系玉带更显富态正拉着徐嵩的手臂热情相邀。


    尹纬立在一旁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布襕衫虬髯微动嘴角噙着一丝看热闹的笑意接口道:


    “你自是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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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元高归心似箭,惦念高堂,岂能人人都似你我这般闲散?”


    徐嵩温文一笑,拱手还礼:


    “多谢永业盛情,只是确如景亮兄所言,思母心切,归心已定,还是回郿县老家安心读书为好。愿二位与子卿一路顺风,尽览春光。”


    尹纬略一欠身,算是回礼,声音粗嘎:


    “郿县确是个好地方,周秦故地,民风淳朴,正好治学,元高老弟,各自珍重。”


    王曜与徐嵩对视一眼,数月同舍,朝夕砥砺,此刻别离,虽只两月,亦有不舍。


    千言万语,化作郑重一揖:


    “元高,保重,代我问令堂安好。两月后,太学再会。”


    “子卿亦珍重,代我向伯母叩安。两月后,再聆高论。”徐嵩还礼,神情恳切。


    此时,吕家一名仆役已上前,恭敬地接过王曜的背篓,妥善放入一辆辎车中。


    王曜不再多言,对徐嵩最后点了点头,便与吕绍、尹纬一同登上了马车。


    车厢内颇为宽敞,铺设着软垫,中间还固定着一张小几,上置茶具果品。


    吕绍最后一个笨拙地爬上来,车厢随之微微一沉。


    他舒坦地靠坐在软垫上,扬声对外面车夫道:


    “走嘞!稳着点!”


    车夫一声吆喝,鞭梢轻响,车队启动,沿着南郊官道,向东而行。


    徐嵩的身影立在太学门前,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扬起的淡淡尘埃与初升的朝阳金光之中。


    马车驶出长安地界,沿途景象渐次开阔。


    四月暮春,关中原野上麦浪已初现青黄之色,道旁榆柳成荫,杂花点点。


    吕绍兴致极高,掏出车内暗格中备好的各式点心蜜饯,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小酒囊,非要与王曜、尹纬同饮。


    “尝尝,这可是我家窖藏的三勒浆,等闲人喝不到!”吕绍胖脸放光,得意洋洋。


    尹纬也不客气,接过仰脖灌了一口,咂咂嘴道:


    “尚可,比太学膳堂那醋水强些。可惜无炙肉相佐,终是美中不足。”


    吕绍笑骂:“你这尹胡子,有的喝还堵不住嘴!等到了洛阳,寻最好的馆子,炙羊腿管够!”


    王曜饮了一口,酒味醇厚甘冽,确非凡品,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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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业兄如此盛情,曜却之不恭了。”


    三人说说笑笑,路途便不觉枯燥。


    吕绍性喜热闹,沿途指点风物,说起洛阳城中繁华,牡丹花会盛况,乃至各家酒肆招牌菜式,如数家珍。


    尹纬则时而冷语点评,时而引经据典,将沿途山川形势与古今战例相联系,言语精辟,常令王曜暗自叹服。


    “子卿,你看这八百里秦川,沃野平畴,真是帝王之资!当年秦孝公便是据之以强秦,终吞并六国!”尹纬指着窗外,意气风发。


    王曜颔首:“诚然。关中形胜,四塞为固,渭水滋养,自是根基之地。然治国之本,终在得人、得民心。嬴秦虽强极一时,然苛政虐民,二世而亡,岂不可叹?”


    他想起沿途所见民生之多艰,语气不免带上几分沉郁。


    尹纬冷笑一声,接口道:


    “何止赢秦?便是当下,这煌煌大秦,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内里何曾不是已暗流涌动。”


    王曜想到京师汉、氐、羌、鲜卑、匈奴,诸部上百万杂处,各怀心思。


    陛下虽雄才大略,意欲混一四海,然连年用兵,国力消耗岂在小数?民生凋敝,好乱之徒,欲乘衅纵害,恐亦非虚言。


    吕绍则不以为然:


    “尹胡子你又危言耸听!如今天王圣明,励精图治,重农兴学,我等太学生亦受恩遇。征伐四方,不正是为了天下一统,结束这**之局?待日后王师凯旋,四海宾服,自是太平盛世!”


    尹纬撇了撇嘴,不再与他争执。


    车队辚辚,继续向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