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就快点！别耽误时间！老子赶着去约会呢！”


    身后愤怒的声音吓得伊森拉紧兜帽，将头埋得更低。


    他在卫衣口袋里搜寻片刻，总算将公交卡拿了出来。


    身后的雌虫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惊讶道：“公交卡？现在居然还有虫用这东西？喂喂，你不会是被限制消费的小崽子吧？”


    雌虫的怪叫将周围的视线吸引过来，对方手贱地提了提他的衣领，吹了声口哨：“我去！好轻！肯定是偷跑出来的崽子！”


    尽管雌虫没有恶意，伊森仍旧被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狠狠甩开雌虫的手，捂紧衣服夺路而逃。


    “喂，小崽子，你的公交卡！”


    身后的雌虫大声叫喊，但伊森充耳不闻，顾不得掉在地上的公交卡就闷头一阵狂奔。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像是炸开，才扶着街边的栏杆站定，弯腰大口喘气。


    小心看了眼四周，发现四周没有虫，他彻底松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伊森笼了笼衣服，蜷缩在街边的座椅上。


    和埃里亚的通话极大鼓舞了他，借着那股冲劲，他制定了到雷伊丝山丘看星星的计划，并在今天早上勇敢地踏出了家门。


    但他的勇气只持续到刚才。


    呜呜呜，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若是在人类世界，伊森还不至于如此紧张，但这里可是虫族世界！雄虫极其稀少，一不小心就会引发骚乱的虫族世界！


    一般来说，雄虫很少会出现在雌虫，尤其是中低等级雌虫过多的场合。


    有钱有势的高等雄虫出行有专车接送，普通雄虫也有专供雄虫使用的公共交通，但伊森属于第三类。


    他是独身雄虫，既没有家庭作为依靠，又被限制福利，需要花费五十倍的价格才能乘坐雄虫专用公交。


    本着节约的想法，他拿上不会被识别身份的公交卡，试图乘坐普通的公交车前往目的地。


    但他实在是高估自己了。


    转了转腕上的光脑，伊森点了点右耳的耳机，小声道：“小豆子，我想回去了。”


    【小森，真的要放弃吗？你已经坚持这么久了~】


    “可是我害怕又遇到刚才那种情况…”


    【这确实是个问题呢~要不，小森走路吧？小豆子查过了，这里距离雷伊丝山丘很近，导航显示最多走30分钟就到了。】


    “30分钟啊…”


    【而且公交卡掉了，小森你回去只能打车，超级贵呢！如果什么都没做成的话好亏啊，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


    伊森小声叨念，撤退的意愿开始减轻。


    他本就不是坚定的性子，很容易受到其他声音的影响。尽管知道AI管家并非真实存在，会说出那样的话也是受性格设置的影响，但他依旧被说服了。


    “那就走走看吧，三十分钟其实也还好。”


    【冲鸭！小森加油！】


    他双手握拳，眼神坚定起来：“我会加油的。”


    伊森开始了雷伊丝山丘之旅。


    过了20分钟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出门呼吸新鲜空气的兴奋里。


    过了40分钟的时候，他为自己的速度感到羞耻，下定决心回家后要将锻炼提上日程。


    过了1小时的时候，他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


    “小豆子，不是说只需要30分钟么？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伊森的速度不快，但也不是龟速，甚至有段路程他还小跑起来。按理说早该到了，为什么会迟迟见不到目的地？


    他怀疑自己走错了路，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的小豆子是专供雄虫使用的AI管家，配置比市面上的大部分AI管家都要高，不至于犯引错路这种低级错误。


    几秒后，耳机里响起AI管家激动的声音：【啊啊啊！小森，小豆子对不起你！呜呜呜！】


    伊森心里一紧：不会真走错路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抽抽噎噎：【对不起小森，小豆子忽略了一件事。步行时间统计的是雌虫的脚程，三十分钟是雌虫的平均速度。】


    伊森呼吸一窒。


    这个世界的雌虫之间差别很大，悬差一个等级就是十万八千里。而雌虫和雄虫的体能差距，不止十万八千里。


    雌虫的平均速度是三十分钟，那今天他能走到目的地吗？


    他觉得头有点晕，腿也开始打颤。


    【但是！这里是禁飞区，为了保障城市安全对最高速度也有限制，所以速度不会太夸张啦~小森也是可以走到的！】


    听见这话，伊森稍微恢复一些。他找了处没虫的座椅坐下，满脸严肃：“小豆子，告诉我，我还需要走多久？”


    【按照前半段的脚程估算，预计还需要走1小时。】


    岂可修，为什么会这样！


    要是快到达目的地，伊森会愉快地走完接下来的路；若是还差得远，伊森会果断地原路返回。


    偏偏卡在正中间！


    进也是亏退也是亏，怎么选都觉得不划算。


    他下意识咬住指甲，纠结道：“怎么办啊，好纠结…”


    【小森小森，做不出选择的话，可以将一切都交给命运哦~】


    伊森眼睛一亮，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


    这是他特意定制的，正面是他直播间的logo，背面是汉字变形而成的四个字——心想事成。


    指腹轻轻摩擦硬币上的凸起，金发雄虫低声道：“命运啊，请告诉我该如何选择吧。”


    “叮——”


    埃里亚抓住在空中表演快速翻转的硬币，摊开手心：“留下么。”


    硬币朝上的那一面显示着奇怪的花纹，据他的某个“朋友”说，那图案代表“心想事成”。


    听天由命是愚蠢的，埃里亚对闭目祈求神明的行为嗤之以鼻。只是看着手中的硬币，想起某位“朋友”，他稍微冒出一点“听从命运安排也不错”的想法。


    收起硬币，他朝身后的虫淡淡道：“拜因，再等等。”


    拜因是只健壮的雌虫，面容硬朗，浑身散发出一股锐利，如同冰冷的刀刃，随时可能取虫性命。


    但此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担忧：“先生，今日是雷雨天，您的腿…”


    “我没事。”快速打断拜因的话，埃里亚语调微冷：“我要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可是…”


    “拜因。”


    “是的，先生。”


    直到那只健壮雌虫的气息远离，埃里亚才松开紧握的拳头。


    他的下属忠诚又贴心，只是有时候过于贴心了。


    长舒口气，埃里亚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因为太过用劲，硬币嵌进肉里，制造出一个带血的窟窿。鲜红的血液从窟窿里涌出来，顺着掌心的纹路向外流淌。


    不过这点伤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将硬币扣出来，指尖搓了搓，毫无意外的，硬币的一整面都被染成红色，那代表着“心想事成”的图案也变得模糊不清。


    啧了一声，他将沾血的硬币丢进口袋，抬头望着乌云滚滚的天空。


    压抑的黑色云层不断翻涌，时不时露出几道刺目的电光，雨水急促的落在地面，很快就汇聚成一道道小小的溪流，向地势低的位置猛冲过去。


    “没有星星。”


    这种天气怎么能看见星星呢？


    埃里亚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是残废久了，脑子也变得不灵光。


    明明该立马回去，他却玩起抛接硬币游戏，根据硬币正反面决定去留。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幼稚？


    “回去吧。”


    低喃一句，埃里亚控制轮椅离开小小的休息亭，进入雨幕之中。


    明明轮椅上自带防护屏障，他却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寒意透过衣物钻进骨头里，双腿泛起轻微的刺痛。


    每当这个时候，他才会感到自己的腿没有彻底坏死。


    但也仅此而已。


    埃里亚面色如常的顶着雷雨缓缓行进，仿佛他还是两年前那个强大的S级军雌，完全不在意这点小雨。


    忠诚的属下远远坠在他身后，大概有些焦急，心率比过去稍快一些。


    但对方依旧遵从着命令，没有出面打扰他。


    【埃里亚，你的下属很听话呢！但是，过去他担心过你吗？】


    【你现在真是弱得可怜，连下个雨都有虫担心你受不了。】


    这是下属忠诚的体现。


    埃里亚反驳，那道奇怪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用着阴阳怪气的腔调，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难听又刺耳。


    或许是受雷雨天气的影响，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破坏欲。


    军雌的脾气大多不好，军部几个军团长脾气一个赛一个火爆，但埃里亚是个例外。


    他惯会隐藏情绪，常常挂着一张温和的笑脸，更不会像那群狂躁症一样靠蛮力宣泄愤怒。但此刻，他却觉得当个狂躁症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这个世界烂透了。


    “哇啊啊啊啊！呜呜呜，小豆子，你确定路没有错吗？”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崩溃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上很是可怜。


    并且，莫名有些熟悉。


    几乎是下意识的，埃里亚叫出一个名字：“伊森。”


    他抬头，顺着十几米高差的崖壁往上望去。


    看不见身影，但他知道，他认识的那只虫一定在那里。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除了暴雨淋湿叶片的嘀嗒声，周围安静得可怕。


    “埃里亚？”


    那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却带着欣喜和信赖。


    埃里亚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听见有虫用这样的语气呼唤他了。


    他收敛心神，回道：“我在。”


    “呜呜呜，埃里亚！真的是你！我，我走错路了…”那道声音抽抽噎噎，像是撒娇一般，“导航让我从这里跳下去…呜呜呜，我做不到…”


    “没关系，伊森，不要害怕。”


    求助的声音让埃里亚的心平静下来，脑海里烦虫的声音消失了。他恢复冷静，好似变回曾经那个强大又理智的军团长。


    “我会接住你的。”


    几乎没有犹豫，上方的声音说：“那…那我跳下来了？”


    “别怕，跳吧。”


    那一瞬间，埃里亚的视线中出现一道影子，他伸出双手，稳稳接住。


    他低头，对上一双漂亮的蓝眼睛。


    那双眼闪着水光，亮晶晶的。


    就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