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这是伊森第一次听见埃里亚的声音，和他想象的有些许不同。


    音质偏冷，听上去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温和，但带着令虫安心的力量。如同对方所展示出来的形象，沉稳、强大、可靠。


    尽管只有两个字，他却奇迹般不再惊慌。


    伊森深呼吸，尝试几次后，总算正常发音：“你好，埃里亚，我是伊森。”


    语速很慢，声音有些小，但至少完整的连成句子。


    “你好，伊森。”


    对方的语速也很慢，但比起他含糊不清的调子，声音很稳，尾语带着奇妙的韵味，让他不禁联想到居住在城堡中的贵族绅士。


    “别紧张，伊森。”那声音继续响起，“我用管理员的权限在直播间发送了公告，告诉大家黑屏原因是星区网络故障，大家接受良好。或许你今天可以考虑早点下播。”


    “哎？”


    伊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发现，问题已经解决了。


    他松了口气，忍不住道：“谢谢你埃里亚，你真是太可靠了！”


    对方似乎被他认真的语气逗笑，说：“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可我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


    伊森缩成一团，将自己塞进床上巨大的小熊玩偶怀里。想起自己慌乱的样子，他有些挫败：“我总是这样。”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对突发事件的应对能力都差劲得要命。


    即便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他也可能因为紧张而出错。


    “每只虫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你只是恰好遇到不擅长的部分罢了。”停顿几秒，那道抑扬顿挫的声音继续说：“如果比赛做轻手工的话，你一定是茵斯塞特帝国第一。”


    伊森的脚趾蜷了蜷，被这直白的夸奖说得有些羞耻。


    一些粉丝称呼他为“茵斯塞特帝国第一轻手工主播”，但那只是因为虫族的手工直播都很硬核，他反而误打误撞开辟了一条新赛道。


    若论实力，比他厉害的虫不知凡几。


    不过被夸奖是件令虫开心的事情，尽管不好意思，他还是选择接受，低声道谢：“谢谢你。嗯，埃里亚也很厉害，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再晦涩偏门的知识都知道，会说很多星区的语言，性格温和，声音也好听…”


    他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着埃里亚的优点，十根手指头用完都没数清楚。


    “总之，埃里亚是最厉害的！”


    光脑那头似乎停顿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对面才问：“你真这样觉得么？”


    声音如常，伊森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去。


    尽管对方看不见，他仍旧重重点头，非常认真地说：“埃里亚无所不能！”


    “呵。”


    听筒里传出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差点让伊森以为是错觉。


    “谢谢你，伊森。”


    声音带着笑意。


    埃里亚应该很开心。


    察觉到这点，伊森也跟着笑起来：“我说的是实话嘛~”


    或许是埃里亚语言艺术实在高超，或许是隔着一层网络减缓了恐惧，又或许是习惯性依赖对方，意外接通语音的紧张感完全消失，伊森第一次发觉，原来“煲电话粥”是那么令虫愉快的事。


    因为很少聊天，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很差，但埃里亚总能精确理解他的意思，并且顺利的把话题继续下去。


    “感觉埃里亚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想到曾在星网上看见的“雌虫最爱听的夸奖”盘点里的榜首，伊森脑子一热，说：“无论是恋爱还是结婚，埃里亚一定都是最棒的。”


    话一出口，两虫都沉默了。


    伊森睁大眼睛，恨不得穿越回一分钟前抽自己两巴掌。


    这张嘴怎么这么欠呢？


    完了完了，这次不会真的被当雌同吧？！


    他无声尖叫，脑子里只剩下一堆乱码。


    他尝试从那对乱码中找到解决方案，却听见光脑那头的雌虫说：“伊森，我并不是很好的结婚对象。”


    伊森愣住。


    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也不知道埃里亚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他能感觉到，无论声音再怎么平静，对方应该是有些难过的。


    社恐不知道怎样的语言具有安慰效果，并不聪明的大脑也没法想出完美方案。


    甚至，连思考都没有。


    他下意识说：“可我觉得埃里亚很好。”


    “特别特别好。”


    *


    【小森小森，有信件呦~天啦撸，是讨厌的雄保会送来的！】


    一大早醒来，伊森就听见AI管家略显浮夸的声音。


    心情被“雄保会”三个字弄得不太美妙，他抱住被子在床上翻滚，将几个摆放在床头的玩偶撞到地上。


    发泄够了，他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子里钻出来，捡起地上的玩偶放回原位。


    【小森小森，心情不好的时候要补充能量！快点起来吃点东西吧！】


    伊森倒回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想吃。”


    【不吃东西胃会受不了的，小森可千万不能生病呀~】


    听见“生病”两个字，伊森“腾”的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乖乖洗漱好坐到了餐桌前。


    三个月前发烧进医院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直到现在他仍隐隐感到肉疼。


    医院对独身雄虫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


    他怀疑那家医院乱收费，但作为社恐他连和医生好好对话都困难，更别说据理力争了。


    为了存款着想，他一定得好好保重身体。


    早餐是AI管家准备的，一管草莓味的营养剂。其实并不难喝，但每天都吃着一样的食物，时间久了总是让虫厌烦。


    “唔，小豆子，下次换个口味吧。”


    将一管营养剂咽下喉咙，伊森对自己的AI管家说到。


    【好的呢~下次换成芒果味可以吗？】


    “可以，但比起芒果味的营养剂我更想吃真正的芒果。”


    【当然可以~附近300米就有店铺~要下单吗？】


    伊森蠢蠢欲动，最终选择放弃。


    “算了，暂时不用。”


    因为害怕被附近的虫发现自己的雄虫身份，他从来不在周围的店铺下单。几天前的入室盗窃报警事件大概是他最高调的时候，幸好那天有活动，附近没什么虫，他被警察带走又被雄保会送回来并没有引起注意。


    想到雄保会，伊森又有些胸闷，耀眼的金发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小森小森，你不开心么？】


    “没事，小豆子，别担心我。”


    【雄虫要保证心情愉快，不然很容易生病的。】AI管家停顿几秒，像是在思考，而后提议道：【小森，要和埃里亚通话么？】


    “啊？埃里亚？”


    伊森十分心动，点开光脑上的联系虫界面，却又迟迟无法按下手指。


    第一次通话后，他就从中get到聊天的快乐，连续一周每天都会和埃里亚通话。对方温柔又耐心，包容着他的敏感和不安，让他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获得一丝安全感。


    但他也知道，他们能聊得那样愉快并非是单纯聊得来，而是埃里亚在向下兼容他。


    虽然对方并未表现出不满，但万一对方心里其实嫌他太过黏糊怎么办？


    伊森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是有过朋友的，唯一的朋友。


    他异常珍惜，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分享给那位朋友，却忽视了对方的感受。


    【伊森，我不想每天看一堆自己并不喜欢的视频再和你交流讨论，也不想打卡似的说‘早安’、‘晚安’，更不想某次忘记回复消息就被信息轰炸。】


    【每次看见你的一大堆消息，我都觉得心累，比做作业还痛苦。起码我不用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伤了作业的心，也不用绞尽脑汁安抚作业。】


    自那之后，他们的关系不复从前，联系越来越少，再后来，他们不再是朋友。


    “不了吧。埃里亚也有自己的事情，我不能总是烦他。”


    伊森放下光脑，神情恹恹地趴回床上。


    虽然他很想找对方倾诉，但他得吸取教训，一定不能让新朋友感到难受。


    【怎么会呢？埃里亚一定很喜欢你！】AI管家欢脱的声音响起，像是节奏跳脱的音乐，【你看你们聊天的时候说‘喜欢’的频率特别高，而且还互相告过白呢！】


    “什什什么告白！那，那只是开玩笑罢了！”


    伊森声调拔高，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他想给不了解语言艺术的AI管家科普一下什么叫做“直男/女の把戏”，舌头却像是打了结，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身体发热，脸颊更像是烧了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伊森知道，自己一定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短短一周，他和埃里亚的关系突飞猛进，甚至到了有些暧昧的地步。


    好吧，可能只是他单方面觉得暧昧。


    尽管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那是错觉，但是偶尔——只是偶尔——他还是会有种自己在谈恋爱的感觉。


    还是很时髦的网恋。


    “网恋啊…”伊森低声念叨着这个词，不禁感慨：“真是非常适合社恐的恋爱方式。”


    【所以小森你真的和埃里亚在网恋吗？这可是个重要信息呢~小豆子记下了！】


    伊森：？


    伊森：！


    伊森：“停下！不能记！快忘掉这个设定！”


    金发雄虫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用力挥舞着双手，好似想用这种方式抓住无形的数据。


    手臂挥动的幅度太大，甩脱了腕上的光脑。


    小小的机器像是长了腿似的，一路蹦跳着滚到大床边缘，而后——


    “啪！”


    短促的提示铃被一声脆响掩盖。


    平稳又冷漠的机械音响起：【已拒绝。】


    埃里亚手指收紧，掌心的光脑表面立马布满蛛网一样的裂痕，密密麻麻。


    “居然…挂断了？”


    他轻笑一声，声音很低，语气温柔到有些别扭。


    背脊依旧笔挺，姿态依旧从容，唯有眼底像是酝酿着风暴。